蘇華
2013年一到,我就決心先做一件事:為老作家、忘年交黃樹芳文學創(chuàng)作50年編輯出版兩本書——一本是他的近作,一本是文友對他作品文品人品、本職工作和業(yè)余創(chuàng)作的評論及訪談集。
我在2011年《黃樹芳隨筆》編后記中曾說:“2013年,該是紀念黃主席創(chuàng)作生涯50周年的日子。我愿把編就的這本隨筆集作為紀念作者創(chuàng)作50周年的一葉情愫,給他的每一位讀者留下情深依然、綿亙不斷的讀與寫的念想。”自己說過的話,記著的事,總該把它辦了才算數(shù),所以我要兌現(xiàn)自己說過的話。
還記得1997年8月,黃樹芳作品研討會上,著名文學評論家劉緒源所說的一句話:什么是作家?加入“作協(xié)”的不一定是作家,出了書的不一定是作家,甚至作品得了大獎的也不一定是作家。只有把創(chuàng)作作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長年累月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作,堅持幾十年乃至一輩子而且取得了成就的,才可能是真的作家。劉緒源說這話時,黃樹芳的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已達40年;從2001年至今,他的退休生活也已12年,甚至到了老小孩的“圓鎖”之際。但寫作是沒有退休年齡的,不但沒有,而且還有激勵的意義。曹禺在粉碎“四人幫”之后說:現(xiàn)在60歲才是“小弟弟”,70歲真正好,80歲不算老,90歲才古來稀呢。于是黃樹芳便在退休之后把業(yè)余寫作變成了正經(jīng)的營生,從“小弟弟”到“真正好”,筆耕不輟,退休12年間出版了四本書。正是在持續(xù)不斷的寫作中,他得到了安慰,找到了寄托,受到了激勵,而文友們也“黃老”來“黃老”去地繼續(xù)關(guān)注著他的寫作成績,只不過把十多年前我們這一輩人習慣稱之為的“老黃”調(diào)換為“黃老”而已——這是尊稱也是他在文友們心中的地位。也正是由于他持續(xù)不斷的寫作,我在編完《黃樹芳隨筆》之后的兩年,又編成了這本《黃樹芳文錄》。
《黃樹芳文錄》共收入他其他集子沒有收錄過的中篇小說一部,短篇小說七篇,報告文學一篇;散文隨筆則以他的“閱讀拾零”系列為底本,擇要收入。
在編輯的過程中,我對《灼人的隱情》這部中篇小說感到了深深的驚訝——因為人物、故事、結(jié)構(gòu)和敘事語境的成熟度,也因為所刻畫的人物背后的思想刻度,遠遠超過他以前很有成就的中篇小說。于是,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即刻給黃樹芳打了電話,不但嗵嗵一氣說出了我對這部小說的喜愛之語,同時也表達了沒有及時閱讀這部小說的遺憾之情。為什么有遺憾之情?因為我還記著,那年在南戴河討論他的作品時,不少文友都期望他以后創(chuàng)作出一個以煤礦生活為背景的長篇小說力作。如果我在十年前就看到這部中篇,即使給他以不算專業(yè)的鼓勵,那么,我今年所編的也許就不是《黃樹芳文錄》,而是一部讓眾多文友都感到氣象不凡的長篇小說了。這種鼓勵,是一種深刻的文字因緣,也是一種深情記憶的惦念,失去了,就成為一件憶念的往事,讓人感到有點后悔有點燈火闌珊處有點擦肩而過的那種糾結(jié)。
近兩年,黃樹芳定居在書房,駐足在書叢中,涉獵了大量世界文豪和大科學家的傳記,并以自己的生活體驗來理解這些大師的某些事,在寫出的不少文字中,填滿了生命的引號和問號。我將這部分文字統(tǒng)以“雜感”編為一輯。這一輯的文章,不說內(nèi)容,其形式便讓我想到了非常有趣的“混搭”現(xiàn)象。如《詩人皇帝乾隆和作家首相丘吉爾》《想起了“世界三大短篇小說之王”》《愛因斯坦的遺囑和雨果的葬禮》等等?!盎齑睢钡牧餍校从谑嗄昵暗臅r裝界,一本時尚雜志曾寫道:“新世紀的全球時尚似乎產(chǎn)生了迷茫,什么是新的趨勢呢?于是隨意配搭成為了無師自通的時裝潮流?!睕]想到年逾70的黃樹芳居然在“混搭”流行了十多年之后,把世界名人也“混搭”了一把。這些“混搭”的文字,一半是追尋,一半是詮釋,我是感到品位正極了。
黃樹芳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按說已不止50年,從他1957年發(fā)表第一篇散文《永遠懷念您》算起,實有55年;但以他1963年刊發(fā)第一篇成名小說《王林林》為標志,來紀念這位文壇長者漫漫五十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似乎更符合喜慶之事“十年一大慶”的慣例。《走近黃樹芳——一個業(yè)余作家的跋涉之路》,即是一個文化符號,是一個集評論、訪談、作品研討于一體的寫人的人與被人寫的互讀讀本,是老少文友聚集一堂,取長補短,相互祝愿,感念生活,親近文字,追憶歲月,祈望未來的真誠表露。
1998年,我曾和閻晶明、黃樹芳共同編過一本《文友同行》。《走近黃樹芳——一個業(yè)余作家的跋涉之路》就是在《文友同行》這個選本的基礎(chǔ)上,補充了該書出版后圍繞著黃樹芳新近出版的各種著作發(fā)生出的二十余篇序言、評論和采訪記而成的。
關(guān)于這本書的意義,黃樹芳在《文友同行》后記中說:
本書所收文章,都是對我這個業(yè)余作者以及作品進行分析和論證的。開始,我對匯不匯編這本集子有些憂慮,后來,經(jīng)過文友們反復討論,才逐步放下了包袱。因為包括我本人在內(nèi)的無論哪一位作者或編者,除了為繁榮文學創(chuàng)作這個大目標和文友之間互相溝通互相幫助共同進步以外,誰也不會有什么其他想法,這一點讀者自然是會理解的;再者,雖然文章往往以我為例,但其涵義絕不僅僅限于一人,許多問題都是有普遍意義的。
我想說的是,黃樹芳十幾年前所說的這番話至今仍然是我匯編《走近黃樹芳——一個業(yè)余作家的跋涉之路》的主旨。盡管寫作這門手藝或者說是這個行當與十幾年前相比,不再那么令人心潮澎湃,那樣激動人心,而且即使過去的從業(yè)者也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分化和裂變,但一個以此為凈土為心靈安魂的群體不是變少了,反倒是愈來愈多了。從這個意義上說,《走近黃樹芳——一個業(yè)余作家的跋涉之路》就更具有了一個“范本”的作用。
《走近黃樹芳——一個業(yè)余作家的跋涉之路》共編為三輯,第一輯是“走近黃樹芳”,第二輯是“作品論評”,第三輯是“作品研討”。在這三輯中,我以為“走近黃樹芳”最為重要。
縱觀震爍古今的大文人,他們何以名傳千古?古文大家姚鼐的侄孫姚瑩在為清代愛國詩人、教育家黃培芳詩集所寫的序中說:“吾以為學其詩,不可不師其人,得其所以為詩者,然后詩工,而人以不廢。否則,詩雖工,猶糞壤也。無怪其徒具形聲,而所自命者不存也?!?/p>
黃培芳(1778-1859),字子實,號香石,廣東香山縣人,被姚瑩尊為與張維屏、譚敬昭齊名的“粵東三子”。鴉片戰(zhàn)爭初起,林則徐撤職,琦善撤防,英軍侵占清國海防炮臺,黃培芳于此時寫下憤懣于胸的《道光庚子臘月中旬感事六首》,指陳抗英失敗之原委,悲嘆自己無濟于事,其名句即是“母老不堪為世用,書生灑淚向平原”。鴉片戰(zhàn)事失敗后,黃培芳與數(shù)十名名士聯(lián)名呈文,推動廣東巡撫怡良上書道光帝,揭發(fā)琦善對英妥協(xié),私訂《穿鼻草約》,擅割香港的賣國罪行,促使道光降旨將琦善革職,鎖拿進京。咸豐六年(1865年),英國借口“亞羅”號事件,發(fā)動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翌年年底,英軍一度攻入廣州城,清廷不少官員慌忙逃跑,居民紛紛外遷。年屆八旬的黃培芳,以先宗祠圖書之所在,對勸他逃難的人說:“就算遭到不測,也算得大丈夫死宗廟之義!”在廣州淪陷期間,黃培芳作了《粵東省垣失守感賦》十首,痛斥清廷封疆大吏的庸懦、八旗兵的無能。所以,姚瑩才借為黃培芳詩集作序的機會說出凡千古有詩名者,是“不惟詩,惟其人也”。
由此可見,為文之人的人品是何等重要!現(xiàn)在的寫作群中,徒具形聲者有之;得了公款資助,出書后拼命為己博名取利者有之;不讀書無知且沒有公德者有之……反觀黃樹芳,他用文學抒發(fā)自己的情懷,更用這樣的方式寫他身邊的人和事;他的人品與作品同樣,總是充滿了溫情,充溢著一種平和、安寧、純樸、慈愛的胸懷;遇事不溫不火、從容大度,對事從善如流,分得清孰先孰后,待人善解人意,低調(diào)中流露出的盡是高尚的點點滴滴。也正因為如此,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五十多年來,從領(lǐng)導到同事到工人,從親屬到文學界的朋友,他的創(chuàng)作總是受到鼓勵和支持,他也因這種異于“猶糞壤也”者的人品與文友的關(guān)系更為融洽,與寫作的最終目的更為接近。這樣的人,這樣的作品,仿佛白楊綠葉前吹過的晚風,字字有道,篇篇傳統(tǒng)。我所惦念的正是黃樹芳這樣的人和這樣的作品,心中的敬意這么熟稔了也久久不散。
猶記起許多文友在黃樹芳文學創(chuàng)作40年之際說他真不容易,我現(xiàn)在仍想說,黃樹芳堅守他的這種愛好也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