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作家威廉·福克納是一位融合了現(xiàn)代主義、浪漫主義、現(xiàn)實主義等多種創(chuàng)作風格于一身的文學巨匠。在他的一生中創(chuàng)作完成了19部長篇小說、大量的短篇小說作品和一部童話題材小說《希望之樹》。在他所有的作品中,《喧嘩與騷動》無疑是威廉·福克納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代表作,不僅因為這部小說為他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更為重要的是這部小說所塑造的“惡人”杰生全面地表現(xiàn)了作者本人一貫秉承的“悲劇理論”。
作為意識流小說的領軍人物,威廉·??思{將美國南方社會在經(jīng)歷南北戰(zhàn)爭之后的精神痛苦和社會狀況表現(xiàn)在自己的作品中。在他的筆下,讀者們看到是在經(jīng)歷了親人離去、生命消逝、社會衰敗、階級地位淪喪之后的南方莊園主們的生活狀況,他們的心中充斥著渴望昔日榮光的騷動,躍動著不安現(xiàn)狀的喧嘩噪音。在一片悲劇人生籠罩下的文學世界中,威廉·??思{為世人呈現(xiàn)了發(fā)生在“約克納帕塔法縣及其周圍地區(qū)”的故事。小說《喧嘩與騷動》所講述的故事正是發(fā)生在康普生家族中的故事。
一、“悲劇理論”與威廉·福克納的創(chuàng)作
在中西方的文化語境中,對于“悲劇”的定義是截然不同的。在西方文學的歷史長河中,亞里士多德很早就在《詩學》中對“悲劇”給予了明確的定性:“悲劇的結構不應是簡單的,而應是復雜的”,“悲劇應模仿足以引起恐懼和憐憫之情的事件,因為模仿是悲劇的特點”[1]。在西方文化語境中,古希臘文化的影響力十分明顯,西方人對悲劇的認識主要來源于古希臘“悲劇”藝術。從中我們了解到“悲劇”并非個體生命的自我選擇,而是“命運”造就的結果。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架構中并不存在“悲劇”的概念,學術界一般認為只有“苦情戲”。隨著西方戲劇藝術在20世紀初被介紹到中國,通過對比人們逐漸認識到“苦情戲”與西方“悲劇”存在著從內(nèi)容到形式的絕大差異,從審美內(nèi)涵而言,有一點是值得我們重視的。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所謂‘悲劇就是將美好的事物一點點地毀滅給人看。”無論是西方文化語境孕育的“悲劇”理論,還是中國傳統(tǒng)意義層面的“苦情戲”,發(fā)展到現(xiàn)代社會后我們都稱其為“悲劇”,二者的相似點在于強調(diào)外在環(huán)境對于個體命運發(fā)展的強大控制力。在小說《喧嘩與騷動》中,威廉·??思{為世人描繪了康普生家族的衰亡史,穿插于小說當中的還有以“惡人”形象出現(xiàn)的杰生以及凱蒂母女的悲劇人生。所有出現(xiàn)在這部小說中的人物命運無疑都被作者披上了“悲劇”的外衣,但他們的“悲劇”命運卻是以不同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
首先,威廉·??思{講述的是康普生家族的“悲劇”命運。他們失去了曾經(jīng)擁有的崇高地位和貴族身份,成為美國社會前進中被拋棄、被遺忘的存在。對于一個曾經(jīng)享受著奢華生活和社會名譽的家族而言,現(xiàn)實的狀況無疑是巨大的“悲劇”。因此,我們看到了作為一家之長的康普生先生整日沉溺在酒精之中,不僅沒有承擔起作為家族領導者的家庭責任,甚至根本就不具備在社會上生存的能力。他的妻子康普生太太一面是沉浸在對家族命運的擔憂之中不能自拔,卻從不采取任何行動改變現(xiàn)狀;另一面卻是她對自己的外孫女幾近苛刻之能事,在她的眼中只有所謂的“貴族教養(yǎng)”,沒有任何的關懷、照料。這一切成為康普生家族陷入“悲劇”命運的外在氛圍,從而基本奠定了這部小說的情感基調(diào)。其次,小說中以“惡人”形象出現(xiàn)的杰生也是“悲劇”的具體表現(xiàn)之一。他對父母津津樂道的南方傳統(tǒng)毫不在意,在杰生的心中,只有獲得金錢和滿足欲望才是他的追求。同時,杰生還對周圍所有的人充滿了敵意和仇視,他試圖以報復他人的方式平衡自己的內(nèi)心。這樣的人生無疑是巨大的“悲劇”,即便杰生最終成為資本家,他的靈魂卻早已腐朽。小說《喧嘩與騷動》中最大的悲劇發(fā)生在凱蒂母女的身上。在康普生太太的教育之下,凱蒂逐漸背離了自己曾熱切渴望的人生,成為“貴族教養(yǎng)”的犧牲品。正如威廉·??思{自己承認的那樣:“對我來說,她是美的,深為我心愛。這就是我這部書要表達的——要塑造凱蒂的形象。”[2]然而正是作者本人親手將“深為我心愛”的凱蒂徹底摧毀,最終成為混跡于名利場的“交際花”。
源自于古希臘戲劇的“悲劇”理論經(jīng)過歲月的磨礪發(fā)生著變化,早期的藝術表演形式逐漸剝離,最終沉淀下來的只有人類無法逃避、無法改變的“命運”。而這一點正是“悲劇”理論最為重要的特征,對于被作者納入文學文本的人物而言,他們的命運已然注定,“悲劇”的結局是為了展現(xiàn)創(chuàng)作意圖的手段而已。
二、孕育《喧嘩與騷動》的“悲劇”話語
威廉·福克納之所以將小說《喧嘩與騷動》的情感基調(diào)設定為“悲劇”是與他本人獨特的成長經(jīng)歷以及美國南方社會的現(xiàn)狀分不開的。一方面,威廉·??思{出身于虔誠的基督教家庭,濃厚的宗教氛圍塑造了他的價值觀,使得他對現(xiàn)實社會中的黑暗和人性的丑陋保持著深刻的警醒。作為一名作家的??思{始終將批判美國社會的現(xiàn)實問題和思考人性的陰暗面作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重要理想,這一點直接促成了小說《喧嘩與騷動》中“惡人”杰生形象的誕生;另一方面,在美國社會中,南北差距和種族文化差異始終是美國社會發(fā)展的阻礙因素,隨著南方社會在新的歷史背景中逐漸失去昔日的光輝,作者逐漸意識到這將是無法改變的命運,美國南方社會的悲劇同樣也表現(xiàn)在個體生命成長過程中。小說《喧嘩與騷動》中凱蒂母女的悲劇就是美國傳統(tǒng)南方社會不斷走向衰亡的具體表現(xiàn)。造就母女二人悲劇的根源并不僅僅是每一個個體所施加的因素,更為重要的原因在于社會的集體效應。
小說的主要內(nèi)容是圍繞康普生家族從榮光走向衰落展開的,在小說中作者沒有去描繪南方社會的田園風光和自然景色,也沒有去展現(xiàn)沉重的種族問題?!八P心的是祖先的罪惡給后代留下的歷史負擔問題,機械、金錢文明對人性的摧殘問題,現(xiàn)代西方社會中人的異化問題,現(xiàn)代西方人與人之間的疏遠與難以溝通的問題以及精神上的得救與凈化問題。他在作品中提到的都是現(xiàn)代社會泯滅人性的不合理和罪惡?,F(xiàn)代社會在他眼里就是一片混亂,處處充滿著罪惡和黑暗,絲毫看不見人性的閃光點。人與人之間是冷漠的,無法溝通的,互相之間除了猜疑便是報復、嫉妒,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變形。人們變成了沒有感情,沒有同情的行尸走肉一般,在情感荒蕪的現(xiàn)代社會里過著混沌、壓抑、畸形的生活?!?sup>[3]
在小說《喧嘩與騷動》中,福克納是將康普生家族的所有成員一一放在手術臺上,他以近乎殘忍的方式將所有的人物進行了解剖。在他解剖康普生律師時,讀者看到了失去曾經(jīng)榮耀的“貴族”在新的社會中幾乎喪失了生存的能力,僅僅是依靠祖先的遺產(chǎn)得以存活;在他解剖康普生太太時,這個以貴族自居的老婦人永遠都是病怏怏地躺著,她的思維無法跟上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的社會,成為了這個時代寄生蟲。而他們的兒子杰生很好地適應了新時代的發(fā)展趨勢,付出的代價卻是人性的消失,成為被金錢和欲望所左右的軀殼。在他們的摧殘之下,本來可能展現(xiàn)美好人性的凱蒂母女也徹底被摧毀了,成為了康普生家族新的悲劇。社會在不斷前進,康普生家族永遠沉浸在歷史的回憶中無法自拔,這就注定了他們的悲劇命運。
三、《喧嘩與騷動》的“悲劇”內(nèi)涵
作為一部使威廉·??思{榮膺諾貝爾文學獎殊榮的作品,長篇小說《喧嘩與騷動》絕不僅僅是為了展現(xiàn)個體生命的悲劇以及現(xiàn)實社會的苦難而已。作者在這部小說中寄予了更為深刻、更為豐富的內(nèi)涵,需要我們進一步挖掘、整理。通過上文的分析,我們了解到作者是將這部小說與美國南方社會的歷史變遷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似乎作者講述的故事應該是真實、可信的歷史,但事實上當讀者打開小說的第一頁就會發(fā)現(xiàn)全然不是如此:“一個傻子講的故事,故事里充滿了喧嘩和騷動,毫無意義?!?sup>[4]
作者在小說的開篇就告訴讀者,這是一個傻子講的故事。既然是傻子所講,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可靠性、邏輯性在瞬間被徹底摧毀,于是作者通過這樣的方式斬斷了小說文本與現(xiàn)實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讓讀者感受到了作者內(nèi)心深處的絕望,在一片虛無的世界中,人與人之家的親情、溫暖徹底被摧毀。正是因為資本主義社會所宣揚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成為作者拋棄的對象,才使得這部作品的情感內(nèi)涵更為真實、自然。當讀者試圖從小說了解到這部作品的價值指向時,所有的一切都僅僅是一種臆測而已。
小說《喧嘩與騷動》講述的是康普生家族從曾經(jīng)的榮耀到現(xiàn)實的頹廢、墮落,這一點正是小說“悲劇”內(nèi)涵的直接寫照。對于小說中的人物而言,自己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再也無法找到。對比之下,小說以康普生家族成員的人生“悲劇”為載體表現(xiàn)的是特定階層對失去歲月的緬懷和追憶,尤其是小說中的昆丁直接體現(xiàn)了作者的這一情感。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昆丁的人生經(jīng)歷無疑是充滿痛苦和悲劇的,他總是回憶自己曾經(jīng)的童年生活。在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代,所有的快樂、美好都是屬于自己的。在那個時候,昆丁不僅可以感受到生活的幸福,更為重要的是他的心靈世界沒有受到污染。
在現(xiàn)實的痛苦中,昆丁無法在自己的美好記憶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找尋到鏈接點。對于昆丁而言,現(xiàn)實社會中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存在,無法令他獲得任何形式、任何層面的滿足。當昆丁最終選擇自殺時,不僅是他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毫無希望,更是對整個社會的徹底否定。因此,當讀者沉浸在痛恨“惡人”杰生的亢奮、凱蒂母女的悲痛時,這僅僅是作者為表現(xiàn)“悲劇”主題所作的鋪墊而已。
[參考文獻]
[1]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M].羅念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37.
[2] 肖明翰.威廉·??思{[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134.
[3] 王寧.呼喊愛的缺失,情感的匱乏[J].價值工程,2010(04).
[4] [美]威廉·??思{.喧嘩與騷動[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1.
[作者簡介]
李瑛(1981— ),女,湖北襄陽人,研究生,平頂山學院公共外語教學部講師,研究方向為文學、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