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飛
你他媽的才是豬!你祖宗八代都是豬!祁小山走出賓館。心里咒罵著,覺得仍不解恨,又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剛才,肥矮經(jīng)理厲言疾色訓斥了他,原因是那個男瘋子又溜進賓館的女廁,嚇得女賓客哇哇驚叫,身為保安的他,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驅(qū)趕瘋子。這已是男瘋子第三次潛入賓館鉆進女廁,肥矮經(jīng)理十分惱火。朝他暴吼,養(yǎng)條狗還能看門,你是豬啊!光吃不練!并威脅說再發(fā)生這樣的事,你他媽的就卷鋪蓋滾蛋!祁小山打心眼里就沒想在這里長久呆下去,這個才四層樓外帶一個小餐廳的爛旅館也敢自稱賓館,真夠恬不知恥,眼見混不出啥名堂??涩F(xiàn)在想找個合意的工作太難了,何況自己又身無一技,從老山溝里跑出來這些年,能混個囫圇溫飽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挨訓斥遭白眼更是家常便飯??山裉焖貏e氣惱。覺得特霉氣,因為老爸要進城了。
他都吃二十四歲的飯了,在鄉(xiāng)下都該娶妻生子了,可他在城里廝混了這些年,既沒扎住根也沒交結上什么人,光桿司令打游擊。但春節(jié)回鄉(xiāng)下老家,祁小山是絕對不肯露窘的,穿著筆挺的西裝,系著鮮艷的領帶,出手的香煙比村長的還高級,出口都是什么要在城里買房啦,女朋友像章子怡還是老板啦,城里的男人事業(yè)為重,三十多歲不結婚的多了去了啦……都是沒影子的牛皮。今兒上午,哥哥祁大山突然打電話來。說麥收后打算把房子再加蓋一層,活兒忙就讓老爸進城暫住一陣,一來讓城里的醫(yī)生治治老爸的老哮喘,二來老爸也想瞅瞅未來的兒媳婦。哥哥祁大山還說,老家的房子再加一層,留給他將來做新房用的,若老爸覺得他女朋友還行,就趁早把婚事辦了。祁小山抓了瞎,正鬧心,一不留神又被瘋子鉆了空子。
值完白班已是傍晚,如血的晚霞,將西天抹得姹紫嫣紅。
祁小山煩亂走在喧鬧的街頭,兩眼茫然,胸中空蕩蕩。
街頭電線上站滿了暮歸的麻雀,嘰嘰喳喳叫聲一片。仿佛在熱烈交流整個白晝的見聞趣事。祁小山真羨慕它們,那么無憂無慮,那么自由自在,快活,從不寂寞,哪像他十八歲進城混到現(xiàn)在,仍孤零零的像無根的浮萍,別說沒有女朋友,連老爸進城來吃住都沒有著落。那個爛賓館包吃住,只是員工有份,吃的是餐廳回收客人的殘湯剩飯熬的大雜燴,他和另一位保安住洗衣房,里邊堆著臟床單被套枕巾什么的,陰暗潮濕,散溢著刺鼻的怪味。
打心眼里不想老爸進城來,可他又不能不讓老爸來。媽死得早,老爸含辛茹苦把他和哥哥拉扯成人,吃了多少苦啊!老爸沒有再娶女人,怕后媽虐見兩個兒子,現(xiàn)在老爸老了,病了,這些年都是哥哥嫂子照料,老爸不但沒有享過他一天清福,甚至沒進城開一次眼界。哥哥嫂子為了讓他丟心落腸一心在城里努力,從不讓他操心老爸,現(xiàn)在他們要蓋房忙不過來,讓他暫時照料老爸,他好意思推辭嗎?
但凡遇上了煩心事,祁小山都會到小飯館吃喝一通,像宣泄,像安撫,像疏通淤塞的腑臟。于是他就近進了一家小飯館,要了酒菜,花錢不多,不論多么不痛快,在吃喝上他花錢依然是克制的。吃出了滋味,喝出了一頭熱汗,身體輕盈了,心胸通透了,就莫名亢奮,那些惱人的爛事似乎就遠了,接著就去“水寶貝”找小芹。每次都這樣,吃喝舒服了再找小芹。
“水寶貝”距離那家爛賓館不遠,那是一條樹蔭濃密的小街,沿街都是按摩店、發(fā)廊、洗腳房和成人用品店。小芹身材修長偏瘦,模樣一般,但膚色白皙割過雙眼皮,濃妝艷抹穿著性感,顯得娉婷妖冶。小芹是不是她的真名,祁小山元所謂。那條小街的小姐們,經(jīng)常被客人帶到他所在的爛賓館,小芹也在其中,久了他見到小芹便會心地微笑頜首,后來自然聊上了,這才驚訝發(fā)現(xiàn)他們居然是老鄉(xiāng)!兩個村子只隔了一條小河,雞犬相聞呢!于是兩人互換了手機號。一天晚上,警察突襲賓館,祁小山趁警察不備偷偷給小芹打電話。小芹及時逃走,別的小姐和嫖客被抓了現(xiàn)行,氣得肥矮經(jīng)理臭罵了他一頓。祁小山也不是本分人,正在身體經(jīng)常鬧饑荒的年齡,從前是東一槍西一炮的,之后就固定了只找小芹。既是老鄉(xiāng)照顧生意,小芹感激他還給他優(yōu)惠。
微醺的祁小山搖搖晃晃走進光線暗紅的“水寶貝”,門廳沙發(fā)里正坐著幾個白肉搶眼的女子,朦朧得個個有些魔幻,一見他都笑了,紛紛嚷道:小芹!你小山哥哥來了!祁小山呵呵傻笑,酒勁煽得全身熱血澎湃。閣樓上伸出小芹尖削白潤的臉,笑著朝他招招手。祁小山踏上陡峭的木樓梯,一個豐滿女子順手朝他屁股來了一巴掌,笑道: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水汪汪!小芹俯身笑罵:你水大,我哥正想你給他洗個頭!浪笑一片。
完事后,一般客人都立馬拎褲子走人。但祁小山可以繼續(xù)躺一會。吸一支香煙,喝幾口小芹端來的熱茶。狹窄的包間里光線昏暗,小芹坐在床邊撫揉他的大腿,笑道:快說!又在煩啥?小芹了解他的習性。稱之為毛病。她拔出他嘴里的香煙吸了一口,又栽回他嘴里。祁小山先罵了一通肥矮經(jīng)理和瘋子,然后才嘆息道,老爸要來了,不光治病,還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小芹咯咯笑著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吹吧!吹破了吧?還買房呢!女朋友像章子怡還是老板呢!哪個腦子長草了會要你?祁小山扔了香煙,沮喪地坐起來:屁話已經(jīng)放出去了。咋收得回來?忽地,祁小山眼睛一亮,摟住小芹的雙肩說:要不,你冒充一下我的女朋友?小芹一怔,隨即倒在床上笑得打滾。
我丟不起這人!小芹笑得直流淚。
老爸來了,總不能住這個陰濕凌亂的洗衣房吧?
無奈,祁小山去央求肥矮經(jīng)理,這爛賓館一年四季從未客滿過,尤其四樓的普通客房,只有肥矮經(jīng)理的鄉(xiāng)下親戚來了住幾天。肥矮經(jīng)理聽了祁小山的央求,瞪圓雙眼張開肥闊的大嘴,好像有人公然造他的反了。祁小山頓時泄氣了,咕噥了一句:那就算了。連忙退出辦公室。
轉了夜班,祁小山白天沒事,除了吃免費的大雜燴,其他時間他都跑出去亂逛,待在爛賓館里煩悶不說,還隨時會被肥矮經(jīng)理臨時抓差,上樓頂補漏,餐廳疏通陰溝什么的,而且從不計加班費。他跑到公園或大橋頭廣場,看人們跳舞、唱歌、打牌、耍猴戲;看豐腴女人、小偷、騙子等等,一個白天就胡亂打發(fā)了。今天,他卻躺在床上長吁短嘆,煩得不想動彈。
哥哥祁大山與他正相反,打死都不肯進城,和嫂子承包了一匹山坡,種果樹養(yǎng)牛羊,還接了別人撂荒的責任田種莊稼,起早貪黑的,雖然辛苦但日子過得踏實,還起了兩層小洋樓,電視機、冰箱、手機都不缺。而他呢?丟人啊!可他越覺得丟人就越嘴頭硬,不甘心,打腫臉也要在城里賴著。在老山溝的人眼里,能在城里混就是一種能耐,就是一種身份??芍灰习忠贿M城,紙就包不住火了。
手機突然叫了,祁小山嚇了一跳,一看來電顯示是小芹。小芹嬉笑說:那啥?我想好了。就犧牲一回吧!祁小山困惑地問:啥事?小芹咦了一聲,說冒充你女朋友啊!祁小山苦笑道:你坐在哪扇磨上想轉了?小芹笑說:好玩唄!小芹叫他到南湖公園見面,既然要演戲蒙老爺子,就得商量好各個關節(jié)。不要到時穿幫露了馬腳。祁小山笑道:你挺認真嘛。小芹不樂意了,說事是你挑起的,不干拉倒!祁小山連忙說馬上就到,心想反正也是閑著,愁也白愁,權當散散心。
天藍云白,陽光灼灼,滿街攢動著紅男綠女,仿佛幸福的花兒遍地綻放,
祁小山滿臉熱汗趕到南湖公園,一眼就看見濃蔭如蓋的老榕樹下佇立的小芹,白色的露臍吊帶衫。黑色短裙緊裹著渾圓精致的臀部。一雙纖長秀白的腿宛若兩根直立的象牙筷,濃妝尖臉好似戴著醒目夸張的面具。祁小山驚訝地說:哇!好靚皚!小芹卻蹙起眉頭冷冷道:看你穿成啥樣!整個兒一打工仔標本!祁小山的黑T恤已洗得泛白,灰褲子皺巴巴的,塌了幫的皮鞋灰頭土臉的。祁小山大咧咧地說:咋啦?這叫勞動人民本色!小芹嘲諷道:屁的本色!給勞動人民丟臉!
小芹拖著祁小山要去商場立馬換掉這身行頭,這副摸樣配鬼都嫌寒磣!
祁小山頓時臉紅筋脹,他幾年沒買過一件衣裳,恨不得把每一分錢都存起來。他覺得又不是相親,而是面對一個鄉(xiāng)下泥腳桿老爸,能將就就將就。小芹瞪眼呵斥說:你不在乎這身爛皮,我還要臉呢!祁小山訝異說:你以前怎么不嫌棄?小芹說,以前和現(xiàn)在不同了,角色換了你懂不?又問:你每月掙幾大毛?祁小山說:八百,包吃住。小芹咧嘴嘁了一聲,說你還不如做鴨子呢!有機會我替你找一個悶騷富婆,你就吃香喝辣住別墅百事不愁了!祁小山被奚落得心里窩火,喊道:好!小芹撲哧笑了,往他胸口擂了一拳:美死你!吃偉哥把你吃成太監(jiān)!
祁小山心疼錢,富麗的商場超市不敢去。小芹只好和他去東門批發(fā)市場,那里包羅萬象價格低廉充斥著假冒偽劣,每天云集著小商小販和市井小民。
祁小山跟著小芹穿行在擁擠不堪的市場里,嘈雜悶氣很快讓他滿臉熱汗,胸口堵得喘氣都困難。小芹卻興致高昂一臉潮紅,兩眼閃亮,沿著狹窄的過廊逐個攤位挑揀,討價還價。傲慢地面對一個個滿臉諂笑的攤主。她不停地讓祁小山試這試那,然后什么都不買,直試得祁小山心驚肉跳怕攤主惱怒。小芹砍價砍得連祁小山都覺得鮮血淋淋,人家喊八十,她一刀就劈到三十,殺得人家呼天搶地!慢慢地,祁小山心里漫出暖暖的感覺。這個叫小芹的女子是真的替他著想。
小芹終于看中了一件紅T恤和黑色薄型牛仔褲,叫他換上,撥弄他轉來轉去前后打量,倏地一笑說:行!馬屎皮面光!祁小山從穿衣鏡里看著煥然一新的自己,驚訝自己居然還有幾分俊朗,便笑著對小芹說:馬屎也是肥料,可以滋養(yǎng)你這朵花。小芹喊了聲笑罵:呸呦!本姑娘是好花得有好瓶配,你這泡臭屎只配插那些野花毒草!祁小山雖被搶白了一頓,但還是吱吱嬉笑。
兜里錢花光了,祁小山兩手拎著脹鼓鼓的購物袋,裝著衣褲鞋襪還有內(nèi)褲。兩人擠出空氣混濁悶熱的市場,汗漉漉地大口吸著清新空氣,祁小山說:你買東西有癮?小芹擦著汗教訓他:記住了,女人就愛買東西。將來你女朋友不高興了,你就領她到商場花錢,保證立馬鮮花盛開!
已經(jīng)是午飯時間,祁小山應該請小芹吃飯,卻兜里沒錢,十分窘迫。小芹爽快地說:那我請你吧,你記住欠我一頓。祁小山說:既然是請,何必又說欠呢?真俗!小芹瞪眼說:我就俗了怎么地?陪你這大天了我還倒貼不成?
兩人進了街邊一家小店吃串串香。一鍋鮮紅濃香沸湯,氤氳著令人饞涎的麻辣味,菜架上各色葷素任選。祁小山見小芹撿的大多是素菜便說:你要多吃肉,看你瘦得骨頭都硌人。小芹冷嘲道:喜歡肥的?去抱母豬吧,壓死你!祁小山哭笑不得。兩人坐下,不一會兒便吃得唏哈唏哈直抽冷氣,臉頰滾滾熱汗。小芹問:喝點啤酒不?祁小山抹著下頜汗水難為情地笑了,小芹笑罵道:想喝就說唄,要放屁又憋著,難受不哇你!于是喊了兩瓶啤酒,祁小山舉瓶和小芹碰了一下說:祝你生意興隆!小芹嘻嘻笑:客官多多關照哈!兩人一頓唏哈亂笑。說到老爺子進城,祁小山的興致陡然低落,犯愁老爸住哪,就痛罵肥矮經(jīng)理苛刻吝嗇,寧肯房間空著也不行個方便。小芹冷笑說:多大點屁事啊,犯得著這么咒天罵地嗎?租間房子不就結了。祁小山一愣,怎么自己就沒想到呢?小芹拿筷子指著他笑道:說你豬腦子,你別不服!
小芹下午三點才去“水寶貝”,按摩店通常這時候才打起精神。于是,吃好飯小芹陪祁小山去房介公司,房介公司真不少,各家房源都很充裕,可一看房價祁小山腦袋就大了!他不在乎房子,在乎租金;小芹不在乎租金,在乎房子,她盡挑那些精裝屋洋房電梯公寓。祁小山感到惱火。哪里租得起嘛?麻雀吃胡豆,得跟屁眼商量嘛!小芹也冒了火,這不讓你在老爺子面前顯得能耐嗎?地下室、車庫、防空洞便宜。你租嗎?!兩人一路磕磕絆絆意見不統(tǒng)一,小芹煩了,說租個狗窩都行,礙我屁事!揚長而去。
兩天后,祁小山在菜市場附近租了房子。
這套一室一廳的房子老舊鄙陋,毗鄰嘈雜污濁的菜市場,附帶的家具老式笨重,因而租金相對廉價。最讓祁小山滿意的是租金按季付,老爸啥時走都能隨時退租。當他拿著鑰匙走進彌漫著霉餿味的房間,心里競涌出踏實的感覺,那個詭譎的世界被隔絕了,繃緊的心弦霎時松弛下來。他給小芹打電話,渴望分享他的喜悅。小芹趕過來卻一個勁地咧嘴,眼里盡是挑剔,到處是死蟑螂、耗子屎,家具就像出土文物,電視機早該淘汰了,冰箱啟動時轟隆隆地像打雷
小芹滿臉鄙夷。但還是答應幫他拾掇房子。
祁小山按她的吩咐買回肥皂、去污粉、殺蟲劑和一雙長及肘部的乳膠手套,還順便配了一把門鑰匙給小芹,涎臉笑道:你就住著吧。小芹冷笑說:你別想白占本姑娘的便宜!兩人忙活著擦洗抹掃,調(diào)整家具,直到中午才歇下來,屋里干凈透亮了,讓人心里清爽舒坦。午飯是祁小山從外面打包回來的水餃,還有鹵肉和熗魚,邊吃邊問小芹,你有沒有男朋友?小芹說沒有,又說好男人都死絕了。懶得操那份心。祁小山干笑了幾聲。小芹問他有沒有女朋友,祁小山承認有過,是在另一個城市打工時認識的。后來吹了,她和別人好上了。小芹問她為啥踹了你?祁小山苦笑道:嫌窮唄!小芹笑了,你干了她沒?祁小山嬉笑說沒有。小芹嘲笑道:呸!寧肯相信世上有鬼,也別相信男人的破嘴!祁小山笑呵呵說,只是摸過奶。他比劃著手伸向小芹的胸口,小芹用筷子狠狠敲他的手,別在這里耍流氓!祁小山縮回被敲痛的手問,為啥?小芹斥道:這是你的家!
吃完飯,小芹說還得添些床單毛巾之類的日用品,祁小山覺得房東留下的雖舊,但洗洗干凈還能用,鄉(xiāng)下人哪講究那么多。小芹說新家就該有個新氣象,祁小山拗不過。只好又和小芹去東門批發(fā)市場。
一進市場小芹就精神抖擻。不但買了床單、被套、窗簾、枕巾和洗漱用品,還買了繡花罩布、踏毯、拖鞋、卷紙等等,林林總總幾大包,拎得祁小山兩只胳膊都疼了,他更心疼錢。他最喜歡存折的數(shù)字往大里漲,哪怕漲得像蝸牛爬,每漲一點他都有成就感,可跟她來兩次批發(fā)市場,錢花得流水似的。小芹不耐煩聽他絮叨,罵他,錢是你爹呀!錢是你命呀!祁小山爭辯說:你我到城里圖不到權,圖不到名,不圖手里多幾個錢圖啥?小芹冷笑說:我告訴你,錢是人的狗,高興了寵它,不高興了就揍它!你要是成了錢的狗,你就別活人了!祁小山氣哼哼地說:花別人的錢,你當然不心疼。小芹頓時惱了,吼道:又不是我老爸要來,我瞎操什么心??!
小芹氣沖沖地扭身走了。眾目睽睽,祁小山愣怔著,臉頰火辣辣的。
回到租屋,祁小山將一包包東西扔在地上,躺在舊床上郁悶地抽煙。他想不明白,從前每次去“水寶貝”,小芹都笑容可掬,柔軟得像春天的柳枝,真交往了卻是個火藥性子,熗得人吃不消!
天色昏暗了,祁小山趕去值夜班。
這爛賓館的生意半死不活,剛過午夜服務員都睡了,只留一個保安看大門。祁小山獨自坐在收銀臺后,深夜寂靜得死水一般,從一個城市漂泊到另一個城市,干過不少行當,都是最不起眼的苦累臟活,喪氣,灰心,愈發(fā)覺得夜色荒涼,寂寞難耐,不由想到了小芹。寂寞蒼涼的他,撥通小芹的手機,聽見手機里傳來嘻嘻哈哈的人聲。小芹聲音冷冰冰的:干嘛?祁小山笑說:想你了。小芹愣了一下,然后呸了一聲,接著咯咯笑笑起來。祁小山心情倏地輕松了:你是我女朋友嘛!不想你想誰?小芹笑著又呸了聲說:假的!鬼才信!祁小山討好說:你下班后就到我那去睡吧,好歹比你那里睡得舒服。按摩店通常凌晨三、四點才歇活,那些女子大多將就著在店里狹促的小床睡覺。他是好心,小芹卻搶白道:你別凈想著吃豆腐的事,我可是照單收錢的!祁小山被噎住了,心里暗罵道:媽的婊子就是婊子,認錢不認人!
通宵未眠的祁小山,第二天上午又被肥矮經(jīng)理抓差,頂替鍋爐工燒了大半天鍋爐,疲憊地回到租屋都快十二點了,進門竟然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聽見廚房里傳出乒乓的響聲。他奔進廚房一看,果然是小芹!她戴著簇新的花布圍腰,頭上包著藍色蠟染頭巾,潤白的尖臉沁著細汗,邊炒菜邊看著手里的一本菜譜!小芹一見他便急忙將他往外推,不許看!祁小山笑嘻嘻地退出來,這才發(fā)現(xiàn)屋里煥然一新,窗戶掛著嶄新的窗簾,雪白的床單,花色雅致的枕巾被子,舊沙發(fā)鋪著印著活潑卡通圖案的坐墊,笨拙的木飯桌鋪上鮮艷的塑料桌布,冰箱上燃著一支氣味溫馨的藏香。祁小山心里暖洋洋的,疲憊困頓消失殆盡,微醺般的陶醉。他想,這也許就是家的感覺吧?
飯桌上擺了兩葷一素一湯,更讓祁小山意外的是。她還從冰箱里取出四瓶啤酒。小芹說,喬遷新居第一頓飯必須吃好的,今后日子才紅火。小芹難為情地笑說,她不會炒菜,只好照本宣科。祁小山嘗了嘗,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他還是大加贊賞。小芹笑道:既然要冒充你女朋友,沒點做飯炒菜的功夫哪行?祁小山驚異地說:還真讓你說準了!我老爸說,好媳婦的標準首先是會一手好飯菜。小芹笑著用筷子指著他說:你想得美!本姑娘做誰的媳婦也輪不到你!一個破打工仔!祁小山反駁說:打工仔咋啦?大廈是我修,大路是我開,我們是城市建設的功臣!不像你們……話音未落他就后悔了,擔心小芹會惱怒。誰知小芹絲毫沒有惱怒。我們咋啦?我們一不偷二不搶,自帶資源謀發(fā)展!沒有我們,天曉得會有多少強奸犯!我們?yōu)闃嫿ê椭C社會做出了重要貢獻!祁小山目瞪口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他突然大笑,向小芹舉杯:來!來!來!你我共建和諧?;ダ糙A哈!咣!兩只酒杯撞得泡沫四濺。
吃完飯,小芹讓他去睡覺,她去收拾碗筷杯碟。一夜未眠的祁小山卻毫無睡意,又了喝酒。蠢蠢欲動,走進廚房從后面攔腰抱住小芹,在她后頸窩嗅個不停。溫潤的香氣刺激著他,整個人急劇膨脹。小芹笑著掙脫出來:小山哥,別動手動腳,我們好好說話好嗎?祁小山粗喘著說:去床上好好說。小芹擋住他猴急伸來嘴巴,柔聲道:小山哥,我們干干凈凈做朋友好嗎?祁小山失聲大笑:你跟我還裝啥淑女?小芹倏地臉色通紅,定定地盯著他,突然一甩手,他臉上重重挨了一耳光!
小芹怒不可遏地跑了。
祁小山懊喪地和衣躺在床上,嶄新的床單枕巾散發(fā)著素潔的清香。他鬧不明白小芹怎么突然裝起淑女來了,怕我不給錢嗎?哼!花街柳巷里的女人,叫人捉摸不透!不覺間他跌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直到手機響聲吵醒了他,哥哥大山打來的,說老爸就快進城了。老爸問,城里是不是像鄉(xiāng)下一樣,第一次見未來的兒媳要包一份禮金?祁小山頓時煩亂了,說城里不興這一套!哥哥大山?jīng)]聽出他的煩亂,又說老爸的意思,他日后無論如何也要在村里辦喜事,不要娶了城里媳婦怠慢了鄉(xiāng)親,老爸是個重鄉(xiāng)情的人。祁小山心煩,大聲說好!心里卻想,這他媽的咋個收場!
收了電話,祁小山抽了自己一嘴巴,都是這張破嘴!連個正經(jīng)女朋友都沒有,結他媽的鬼婚呀!天色已黃昏。吸完一支煙,祁小山沮喪地想,還得央求小芹。當務之急是把老爸哄過去。想到自己城里混了這么些年,依然如此落魄,不禁長吁短嘆。
“水寶貝”門廳里一如既往彌漫著朦朧的玫瑰紅,幾個暴露性感的女子坐在沙發(fā)里做刺繡,近來不知怎地流行起刺繡來。她們一見祁小山就笑,嚷嚷,小芹!你小山哥來了!連喊了幾遍也沒見小芹露臉。祁小山訥訥笑著,兩只掌心冒冷汗,只好直接上閣樓。在一間小包間找到小芹,她臉朝墻壁坐著紋絲不動,冷冰冰的。祁小山作揖賠不是,罵自己下流。小芹仍舊面無表情不理不睬,祁小山尷尬著不知所措,突然靈機一動,便掏出兩百塊錢塞到小芹手里。不料,小芹被火燙似地猛跳起來,將錢狠狠摔他臉上,滾!
老爸進城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祁小山整天憂心焦急,束手無策。
在城里混得灰頭土臉,連小芹都瞧不起他!火燒眉毛了,到哪去找人冒充他的女朋友?他暗暗觀察過這爛賓館里的女人,要么是肥矮經(jīng)理的親戚、情婦,要么是歪瓜裂棗的愚婦。再說他也難以啟齒呀。
祁小山焦慮彷徨,不想又出事了。
這天中午,祁小山吃完大雜燴午飯,到各樓層去巡查,剛上二樓就見一個人影閃進衛(wèi)生間。瘋子!又是那個可惡的男瘋子!祁小山窩憋已久的鳥火騰地竄起來,拔腿沖了過去,只見男瘋子正喜滋滋地大把大把扯卷紙往口袋里塞。祁小山猛喝一聲:看你往哪里跑!男瘋子嚇得驚慌失措,嗷嗷亂叫,突然往窗口奔去,嗖地跳上窗臺跌滾下去!
瘋子沒摔死,只斷了一條腿。瘋子家人也算明理,只要了三千塊醫(yī)藥費。可肥矮經(jīng)理卻氣得七竅生煙。立即趕走了祁小山。
這節(jié)骨眼上又把工作丟了,真是冬瓜皮做衣領,霉齊頸頸!祁小山把自己關在租屋里,愁得茶飯不思喝悶酒,醉了睡,醒了又喝。他也想過,就把自己的窘境坦白給老爸,女朋友沒有,房子買不起,連工作都丟了。老爸肯定會傷心,但畢竟是老爸,親人就不會嫌棄。哥哥嫂子曾經(jīng)說過,若是他愿意回鄉(xiāng)下,就在承包的山上放養(yǎng)柴雞,如今柴雞在城里值錢呢!可祁小山又覺得,就這么灰溜溜投奔哥嫂太丟臉,未必然在城里混了這么多年,全白費勁了?
一天上午。房門突然開了,小芹陰沉沉地走進來。
祁小山蓬頭垢面瞪著倆眼,木呆呆的。小芹穿著袒胸露背的紫花長裙。愈發(fā)的瘦削高挑,裊裊亭亭。一瞬間。祁小山胸中涌起大團酸苦,涌起痛哭的沖動,但他克制住了。小芹不理睬他,拎著一個袋子徑直去了廚房。祁小山怯怯地跟過去,小芹已經(jīng)系好了圍裙,在案臺上刮魚鱗,頭也不抬冷冷問:菜譜呢?祁小山忙找來菜譜,拿在手里惶惶站在一旁。小芹漠然說:我去你那個爛賓館還錢,才知道你被炒魷魚了。那天她把錢摔在他臉上,他狼狽得顧不上撿錢就落荒而逃。他說:你明知道我住這,還去那個爛地方?小芹瞪著他:我不想單獨和你在一塊!他愕然問:哪你怎么來了?小芹厲聲道:可憐你!
小芹做了酸菜魚、蒜泥茄子和魚頭豆腐湯,祁小山三天沒吃上熱飯菜,卻仍然沒有胃口,而是長嘆說:小芹,我太沒出息了。小芹咚地將一碗飯重重擱在他面前,說你這副熊樣還不把老爺子氣死!小芹坐下,神色黯然道:好歹你還有親人牽掛,過年過節(jié)能回家,你知足吧!小芹說,這些天她老是心口隱隱作痛,想念鄉(xiāng)下的爹媽姑嬸堂兄表弟,做夢都夢見他們進城來看她??墒?,鄉(xiāng)下老家人早就放出話了。只要她膽敢跨進老家一步,就活活打死她!就綁了丟河里喂王八!這世上她哪還有家、親人?小芹眼里淌下熱淚,祁小山愕然不語,愣愣地望著傷心涕泣的小芹,與她相比,他這點不幸何足掛齒?祁小山一把握住小芹的手說:小芹,從今往后我就是你哥,親哥!
小芹滿臉熱淚,望著他哽咽地喚了一聲:哥!
小芹把自己的行李搬了過來,在這邊洗澡、吃飯,有時還睡覺。
祁小山大多時間在外邊找工作。說來奇怪,自打那次小芹一番傷心哭訴后,他再也沒有了非分之想,把鋪著嶄新被褥的大床留給了小芹,自己在封閉陽臺搭了一張折疊式單人鋼絲床。每次小芹來了都會招呼他:哥。我回來了。走時也要招呼:哥,我走了哈。夜里,聽著小芹洗澡的水花聲和她睡夢中的囈語,祁小山會渾身躁熱,聯(lián)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心里刺痛又酸澀。他曾經(jīng)勸他:小芹,別干了吧?小芹低頭不語,良久才幽幽道:誰養(yǎng)活我?祁小山便泄了氣。
祁小山找工作找得辛苦,找得焦頭爛額,好點的工作要學歷、資質(zhì)什么的,他都沒有,剩下的又臟又累,而且都不穩(wěn)定。一天傍晚,小芹給他打電話,叫他趕到一個十字路口,她在一家超市門口等他。他趕到時看見小芹在超市門前的休閑椅里坐著,左手夾著煙,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說得熱火朝天。小芹介紹那女人叫陳姐,這家超市的老板。給陳姐介紹祁小山:我哥,挺老實的。陳姐詭異地笑說:你哄鬼呦!從哪里冒出個哥來?小芹一下臉紅了,嬉笑說:撿來的!陳姐上下打量了祁小山一番,意味深長地笑道:既然是你哥,我就放心了。原來。陳姐的超市需要一個守夜的。超市約莫百十平米,規(guī)模不算大,他每天晚上九點來,第二天上午十點就可以回了,每月一千塊。陳姐抱歉地對他說:小本經(jīng)營,莫嫌錢少哈。祁小山急忙答應,這工作清閑,比在那個爛賓館還多兩百塊,強多了!之后,陳姐丟下祁小山向小芹嘮叨,說她老公剛開了家摩托車代銷店,一直催她把超市轉手出去,她舍不得放手超市。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小芹含糊地哼哼哈哈著。
離開超市,小芹才告訴祁小山,陳姐擔心放了超市,萬一男人有變化她無依無靠,所以想叫她來當?shù)觊L管超市。祁小山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她可以洗腳上岸了。小芹卻不屑地說:要做就自己做,總不能一輩子給人打工吧?還笑著說:哥,你好好干,不定哪天陳姐會讓你當?shù)觊L呢!小芹還告訴他,陳姐以前也做過小姐,所以對老公心有余悸。祁小山吃驚地問:她老公知道?小芹說知道哇!那時她老公開摩的出車禍,一家人要養(yǎng)活呢!男人混得窩囊,女人在外那點破事就睜只眼閉只眼:男人一旦混出點名堂,什么花花腸子沒有?說著尖厲地盯了他一眼,祁小山背上倏地掠過一陣冷氣,臉上熱辣辣的,好像做男人是件很可恥的事。
于是,祁小山每天晚上九點去超市,十點打烊后,他打掃完店堂就關門看電視,困了就在收銀臺邊支起帆布折疊床一覺睡到天亮,比那個爛賓館不知愜意多少倍!他對小芹心存感激,小芹凌晨回去睡覺,他出了超市就奔菜市,回去做好飯菜,小芹差不多睡好醒了,兩人便有說有笑吃飯,下午小芹就走了,他們幾乎每天只有三、四個小時在一起。祁小山想獻殷勤,把小芹換下來的衣服洗了,以為小芹會喜歡,哪知小芹不買賬,責備他說:哥呀!七尺高的漢子只知道給女人洗衣做飯,女人跟著你吃風屙屁呀!祁小山爭辯說:我還想當老板掙大錢呢。有門嗎?小芹忿忿道:你就等著老天爺扔金元寶,恰好砸在你腦袋上,也不怕砸死你!小芹不滿他白天閑著,應該出去再找份事做。男人閑著就懶,懶了就壞了。
被小芹搶白心里自然不痛快,但祁小山也覺得這么整天閑著的確不好,一個大男人,成天待在家里磨磨唧唧成何體統(tǒng)。于是,他出門找機會,還真找到一份送水的活兒,客戶一打電話,他便騎著配送店的電動車送去,扛著桶裝純凈水,七樓八樓吭哧吭哧往上爬,純體力活。后來,祁小山打聽到開個配送店成本并不高,主要是租店面。廠家免費鋪貨,每桶水加個兩、三元賣給客戶。小芹聽了馬上叫他打住,說報上都登了,飲水機不衛(wèi)生,用桶裝水的人越來越少了,這生意沒有前途。祁小山很吃驚,不僅吃驚她有生意頭腦,更吃驚她居然??磮蠹?!
小芹在租屋里,別說那事,就是摸一把都不行。她說不能讓老爺子覺出她是個隨隨便便的人,他得習慣把她當淑女看。她那股認真勁讓祁小山既好笑又無奈,不敢造次。一次,小芹問他,你家老爺子喜歡什么樣的女子?祁小山想了想說,像我嫂子那樣的,樸實、勤快、不搬弄是非。小芹笑說,我這樣涂脂抹粉露胳膊大腿,老爺子肯定看不慣。有一天正吃午飯。小芹突然驚慌地說:你跟老爺子吹女朋友是老板,這怎么糊弄得過?祁小山愣怔著大眼瞪小眼,啞口無言。
哥哥大山打電話來,老爸一周后就進城。小芹突然臉色蒼白,慌張地說:哥呀!萬萬不可告訴老爺子我們是老鄉(xiāng)。不然老爺子過河一打聽就原形畢露了!說罷竟然嗚嗚哭起來,讓祁小山吃了一驚!
祁小山和小芹忙著采購款待老爺子的食品,將冰箱塞得滿滿當當。老爺子苦了一輩子,還是第一次進城,沒吃過的都要吃,沒看過的要看,沒玩過的要玩,再到東門市場給老爺子置幾身新衣裳。兩人還專門走了幾家醫(yī)院,尋訪了幾位老中醫(yī),咨詢給老爺子治病。正忙得熱絡,小芹突然出事了。
那天天剛蒙蒙亮,祁小山還在超市里睡著。忽然被手機響聲鬧醒,一個陌生渾濁的男人聲音,令他到派出所交罰款取人!
原來,凌晨時分警察突襲了“水寶貝”按摩店所在的小街,抓獲一批嫖客、小姐,小芹也在被抓之列。小芹交代他是她哥,警察才叫他去交錢領人,罰款五千,否則小芹要拘留半個月!祁小山惱羞得直想撞墻,五千塊呀!她竟然把他拖進這樁齷齪事里!他想置之不理,警察愛關誰關誰!可又想到,這么見死不救實在不夠仗義,自己有難處時小芹熱心熱腸地幫他,怎能忘恩負義呢?窩火歸窩火,祁小山還是給陳姐打了電話,陳姐聽了忙叫他趕快去派出所領人,她馬上趕到超市守著。陳姐還說,小芹夠意思,沒有坦白他也是她的客人,不然他也會被以嫖娼論處,罰個萬兒八千的。祁小山這才驚出一身冷汗,更不敢怠慢,惹惱了小芹,他更是吃不了兜著走!
祁小山在街頭自動柜員機取了錢,慌慌張張直奔派出所。警察收了錢連白條都沒打一張,還嚴厲訓斥他怎么當?shù)母??妹妹做皮肉生意都不聞不問,什么人??!祁小山哭喪著臉諾諾著,哪敢分辯半句。
小芹出了派出所,穿著吊帶黃長裙,臉上殘留著脂粉,長發(fā)凌亂蓬松,居然滿不在乎地咯咯直笑!祁小山氣急敗壞地說:虧你還笑得出來!小芹說:不笑還哭哇?又不是第一次了,不就破費幾個錢嗎?碰上了就認栽唄!祁小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說得輕巧。吃根燈草!五千塊呀!打了水漂連個水響都沒聽到!小芹笑道: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警察窮,你就當扶貧了。天色已大亮,街頭熱鬧起來,小芹餓了要吃米粉,在派出所蹲了一夜,警察連水都舍不得給一口。
米粉館里。小芹要了一大碗熱騰騰的三鮮粉,還加了一個雞蛋,祁小山一點胃口都沒有,五千塊錢讓他痛得心里直哆嗦。小芹兀自香甜吃起來,尖瘦蒼白的臉漸漸泛起紅潤。祁小山在一旁不停地唉聲嘆氣,五千塊呀!真冤呀!小芹煩了說:你咋像個老婆子?錢錢錢!有完沒完?祁小山憤然道:又不是三塊兩塊的,五千塊?。〉执蟀肽旯べY了!小芹咚地將碗擱下,橫眉怒目說:不就五千塊嗎?沒見過錢??!說著拎起包怒沖沖地走了。招來許多眼光蔑視著祁小山。
回到租屋,小芹拖出行李箱,從暗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存折扔給他。祁小山一看大吃一驚!二十三萬!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芹劈手拿過存折,鄙夷地冷笑:還男子漢呢!五千塊就打瞎眼睛了,我立馬還你!說完就拔腿沖出門去。丟下祁小山心驚肉跳又滿心羞愧地站著發(fā)呆,她居然有那么多錢!那么多錢能做什么?他一時想不出來。
小芹沒有立馬還錢,整整一天不見她人影。
又過了一天,不但不見她的人影,連她的行李也不見了!她趁他不在時拿走的,打她手機竟然關機!
祁小山三天沒有小芹消息,心慌得厲害,直罵婊子無情!她躲哪去了?真的不還錢了?無奈之余他只好向陳姐求助。陳姐吃驚地問:你還不知道呀?小芹自己盤下一個燒烤店,當老板了!祁小山感覺心里轟然一聲,像什么東西突然倒塌了,頹喪地問那燒烤店在哪里。陳姐也是聽說的,不知在哪個位置,她還熱心地打了好幾個電話,都說不知道。
祁小山灰心喪氣,只好打掉的牙齒往肚里吞。
老爸終于進城來了。這天早晨起了霧,街道、樹梢、電線桿都濕漉漉的。火車站出站口稀稀拉拉幾個接站的人。祁小山徘徊其中,他無精打采,悵然若失,不知見了老爸該怎么解釋?;疖囘M站的隆隆聲漸漸平息。不覺間,祈小山發(fā)現(xiàn)自己身旁站了一個高挑纖秀的女子,她素面朝天,穿著普通的白T恤和藍色牛仔褲,那眉眼,多熟悉!
祁小山陡然心頭一熱,眼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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