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作為晚清蜀中著名紅學家、學者,孫桐生為文、為學皆竭力主張表現(xiàn)一種“真性情”。“因情識性得金丹”,所謂“金丹”,即是一個“真”字:求真心,抒真情。孫桐生對《紅樓夢》與《牡丹亭》之所以如此傾心與癡迷,正是因為這兩部曠世“情”書所表現(xiàn)的人間真情與至情,引起了他強烈的情感共鳴,與他崇情抑理的“人情論”與“人性觀”深相契合。孫桐生的“人情論”在明清人文主義思潮中占有重要地位。
關(guān)鍵詞: 孫桐生 真性情 《紅樓夢》 《牡丹亭》
孫桐生(1824—1904),字筱峰,又作小峰,別號左綿癡道人、飲真外史、情主人等。四川綿州(今綿陽市)人。晚清蜀中著名紅學家、學者、詩人。清咸豐二年(1852)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派任湖南安仁、桃源等地知縣,永州、郴州兩地知府。他為人正直,為官清廉,為政愛民,被百姓頌為“神君”、“包孝肅”;他作詩、作文、為學抒真情、寫實感,十分注重“真性情”。
一
何謂“真性情”?“真”,即真實、真誠、真摯;“性”,即人的“本性”;“情”,即人對“物”的態(tài)度、情感。左思《三都賦序》云:“美物者貴依其本,贊事者宜本其實?!敝挥小罢妗薄獙懻鎸?、說真話、抒真情,才讓人信服、感動。韓愈《原性》云:“性也者,與生俱生者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比诵杂辛?,人生有七情。何謂“六欲”?《呂氏春秋·貴生》最早提出了“六欲”的概念:“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者。”東漢高誘解釋為:“生、死、耳、目、口、鼻。”而佛家《大智度論》則基本上把“六欲”定位于俗人對異性天生的六種欲望。何謂七情?《禮記·禮運》云:“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由此可見,“七情六欲”實際上就是泛指人的各種情緒和欲望,它是人類基本的生理要求和心理動態(tài),是人人皆有的本性,也是人生最基本的生活色調(diào)。因此,真實、生動地表現(xiàn)、歌頌人的“真性情”,乃是作家、學者為文與為學之基本要求。
作為一個詩人和作家,孫桐生在《編纂〈石頭記〉評蕆事奉和太平閑人之作即步原韻》的詩中這樣寫道:“狐窮秦鏡原非幻,面識廬山始是真?!薄扒榭叻硪啻箅y,因情識性得金丹。”一方面表現(xiàn)了孫桐生對人生、對文學真性情的執(zhí)著、癡迷和不懈的追求;所謂“金丹”,即是一個“真”字。另一方面,孫桐生把人的豐富幽深的情感稱為“情窟”,則表現(xiàn)了他對“情”的深刻體悟與驚嘆。孫桐生說:“文章者,性情之華也。性情不深者,文章必不能雄奇恣肆,猶根底不固者,枝葉必不暢茂條達也?!雹倜鞔_指出“文章”乃作者之“性情”開放出的花朵,一切文藝作品都是作者性靈和情感的產(chǎn)物。如果作者用情不真、用情不深,那么他寫出來的東西就猶如樹根之不深固而枝葉之不繁茂。文章就既不感人,也不動人。這與劉勰“情者文之經(jīng)”的觀點可謂不謀而合。
孫桐生的詩作,突出表現(xiàn)和強調(diào)的就是一個“情”字。其《編纂〈石頭記〉評蕆事奉和太平閑人之作即步原韻》詩,對《紅樓夢》所表現(xiàn)的“兒女之情”給予了崇高的評價。第二首云:“風月鑒空兒女散,褒誅氣凜雪霜寒。十年心血編排盡,作述如何等量觀?!边@里,“風月”、“兒女”都是“兒女之情”的代稱;如何評價《紅樓夢》中人的“兒女之情”,是褒是貶,孫桐生自有自己評價的標準和鮮明的態(tài)度。
但孫桐生認為,曹雪芹花費了十年的心血,精心描繪的紅樓兒女之情,可謂精彩、豐富、深刻、淋漓盡致、感人肺腑;其他的作品、著述,哪能與《紅樓夢》“兒女情”“等量齊觀”呢?
作為一個學者,孫桐生選詩、評詩也重在一個“情”字。在中國詩歌傳統(tǒng)中,一是主張“詩言志”,一是主張“詩緣情”。在清代,把“詩緣情”的“情”理解為獨抒“性靈”,表現(xiàn)真情實感,與“詩言志”把“志”理解為溫柔敦厚的綱常名教截然相對。其代表人物是主張性靈說的清中葉著名詩人袁枚,蜀中詩人張問陶便是性靈派的重要詩人,而孫桐生則對張問陶推崇備至,稱他“卓然為本朝一大名家,不止冠冕西蜀也”②。孫桐生所編選的《國朝全蜀詩抄》,全書共64卷,所選詩人計362人,所選詩作共5900余首。其中,張問陶就獨占了6卷,入選詩作近500首,張問陶深情地哭悼他妹妹的五首詩更是全部入選。
孫桐生論詩主張寫真心、說真話、抒真情。他盛贊馬士琪是“蜀中閨秀”之“大宗”,肯定高夫人的詩“尤工吟詠”,稱揚馮氏的詩“清婉”,贊賞陳瑞馨的詩“秀拔”。既肯定豪邁、剛健的陽剛之美,又重視清新、秀逸的陰柔之美。一句話,只要是描繪真誠的內(nèi)心世界,抒發(fā)出自肺腑的真性情,不論何人何種詩風,孫桐生均大加褒揚,兼收并蓄。
總之,孫桐生的文學主張與文學創(chuàng)作,乃重“情”輕“禮”,強調(diào)詩貴性情,重視詩歌表達真情實感;淡化倫理說教,反對文學創(chuàng)作有悖于人性人情。
二
孫桐生是個“紅樓迷”,少讀紅樓,手不釋卷;既長,益發(fā)癡迷執(zhí)著。宦游京師,從劉銓福處借得《石頭記》“甲戌本”十六回和《紅樓夢》一百二十回“妙復軒評本”,他更是喜不自勝,愛不釋手。
為什么孫桐生對《紅樓夢》如此癡迷?因為,《紅樓夢》是一部寫真情、頌真情、撼人心魄、感人肺腑的曠世“情”書。曹雪芹懷著無限的深情描繪了紅樓女兒們的悲情故事,其目的就是欲使“天下人都來哭此情字”③。所以,一方面,《紅樓夢》包含的無限真情和“太平閑人”的評語,引起了孫桐生內(nèi)心強烈的情感共鳴;另一方面,《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與“太平閑人”張新之猶如他自己思想的代言人,替他說出了他想說而沒來得及說的心里話,《紅樓夢》使他找到了情感的知音?!叭彘T亦有傳燈法,不涉虛無墮渺茫。”在孫桐生看來,《紅樓夢》所描摹的人性人情就像佛家長明燈一樣,永遠照亮人們的心靈。
孫桐生以“人情”論《紅樓夢》,首先驚奇于《紅樓夢》對人情的描繪。他說:“少讀《紅樓夢》,喜其洋洋灑灑,浩無涯涘,其描繪人情,雕刻物態(tài),真能抉肺腑而肖化工?!雹芊Q贊《紅樓夢》描寫人情物態(tài)達到了“化工”的境界。孫桐生既以“左綿癡道人”之名來批點甲戌本《石頭記》,又在他所作第一條墨眉后蓋上化名“情主人”的鮮紅印章,這均表明他對《紅樓夢》所表現(xiàn)的“情”的傾心和癡迷。他在《紅樓夢曲》第一支“開辟鴻蒙,誰為情種”句處連連加圈;在“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奈何天,傷心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這幾句處,一句一圈;對第三支曲《枉凝眉》的歌詞更是一字不漏地濃墨圈點,充分表明了孫桐生對一代“情癡”曹雪芹所描寫的一片真情和一腔癡情的高度體認。當《紅樓夢》第二十六回寫到寶玉走進瀟湘館,剛剛細細地長嘆過“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黛玉笑問寶玉“人家睡覺,你進來作什么”時,孫桐生頗為幽默地批道:“余代答云:來看林妹妹,說說話兒,解解妹妹的午倦可好不好?”看似調(diào)侃,實則走進了人物的靈魂深處,傳達出了寶玉對黛玉的深切體貼和無限癡情。
孫桐生十分嘆服《紅樓夢》高度的審美真實性,他極力贊賞《紅樓夢》的“人情美”和整個意象世界“妙在真”。對于《紅樓夢》精彩的藝術(shù)描寫,孫桐生批道:“非目睹情形,豈能此種入化之筆。”他驚嘆于《紅樓夢》卓越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技巧,熱情洋溢地贊美《紅樓夢》“描繪人情,雕刻物態(tài),真能抉肺腑而肖化工”,展示了孫桐生藝術(shù)審美的真知灼見。孫桐生認為《紅樓夢》是“以俗情道文言”,即通過描寫日常生活瑣事俗情來表現(xiàn)社會人生的重大主題,這一評價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見解獨到,深得《紅樓夢》精心巧構(gòu)之三昧。
孫桐生在《妙復軒評〈石頭記〉敘》中還認為《紅樓夢》之所以被稱為“亙古絕今一大奇書”,就在于《紅樓夢》的全部精華在于“性情”二字。他鮮明地指出:《紅樓夢》“本談情之旨,以盡復性之功”,如果不明白《紅樓夢》的真性情,便“大負作者立言救世苦心矣”?!都t樓夢》之所以六十年來“無真能讀真能解”此書者,就在于不明白浸透在《紅樓夢》全部文字中的“性情”二字。但人之性情有真假之分,孫桐生指出:“夫情根于性,情真者性必真,情偽者性必偽?!比饲槌鲇谌诵?,人情的真?zhèn)螞Q定人性的真?zhèn)巍?/p>
做人求真,說真話,做真事,道真情,只有這樣,才能完善人生,改造社會?!都t樓夢》描寫的真性情,就是孫桐生所提倡的真性情;《紅樓夢》所體現(xiàn)的人情觀,就是孫桐生所認同的人情觀。
三
孫桐生在《重刊吳吳山三婦合評牡丹亭還魂記序》中說:“生人之情不一端,唯發(fā)于兒女者為最真?!睂O桐生認為,人之性情,與生俱來,既豐富又多彩,但唯有“兒女之情”最真、最誠、最摯。這種深摯的愛情可以上溯到傳說中古代少昊帝之母皇娥與白帝的水邊對歌,而《詩經(jīng)》中第一首詩《關(guān)雎》便是“后人言情之祖”。中國歷史上的錚錚鐵漢、名臣大儒、詩人隱士,無不具有豐富的“兒女之情”。唐代大詩人杜甫“自比稷契”,身處亂世,猶念念不忘家中的妻兒,“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中唐政治家、文學家韓愈因上疏諫迎佛骨而被貶潮州,仍吟出了“銀燭未消窗送曙,金釵半醉座添香”的綺麗之語;北宋名隱高士林逋隱居孤山,以梅為妻,以鶴為子,尚作《長相思》小令:“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爭忍有離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jié)未成。江邊潮未平。”宋初一代政治家、軍事家范仲淹,剛直不阿,一身正氣,《蘇幕遮》詞中猶有“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之句;北宋一代名儒歐陽修,《臨江仙》詞里尚吟“水晶雙枕,旁有墮釵橫”之語;南宋愛國名臣胡銓上疏請斬秦檜等奸臣,被貶海南,離別時還贈詩黎倩以表眷戀之情:“君恩許歸此一醉,旁有黎頰生微渦?!庇纱丝梢姡皟号椤笔侨祟愃灿械囊环N普遍情感,是一種最純真、最誠摯、最動人的情懷。
孫桐生特別推崇“善言兒女之情”的作家,極其喜愛描繪男女純真愛情的作品。他稱明代著名戲劇家湯顯祖“文章氣節(jié),為有明一代完人”,尤其盛贊他所創(chuàng)作的浪漫主義愛情杰作《牡丹亭》“膾炙人口”,“其詞理隱伏而遙深,其情思幽艷而曲致”。咸豐二年(1852),孫桐生僑寓京師時得到了《吳吳山三婦合評牡丹亭還魂記》,覺得“其語亦莊亦雋,亦玄亦禪”,“有洪爐點雪、麻姑搔癢之妙”,便“寢饋不釋”地加以閱讀和研究。因見“舊本漸就漶漫,恐久而失傳”,所以在同治九年(1870),孫桐生用自己多年攢下的薪俸再加上妻子韻芬典當首飾籌集的資金,重印了這部“言情”名著。
為什么孫桐生一讀《牡丹亭》就愛不釋手?為什么他讀后便對《牡丹亭》如此推崇備至?為什么他生恐《牡丹亭》漫漶失傳而多方籌資刻印?孫桐生說:“先生《牡丹亭》之傳,傳以情也?!币驗椤赌档ねぁ肥潜憩F(xiàn)“情”的杰作,它生動地描繪了杜麗娘與柳夢梅這對癡情相愛的青年男女跨越生死界限的曠古奇情,尤其是塑造了杜麗娘這位由夢生情、由情而病、由病而死、死而復生的“至情”形象。杜麗娘因為對現(xiàn)實的絕望,所以不得不步入虛幻的夢境。只有在夢中,她的情感才能得到自由的噴發(fā),她的生命、青春和情欲才能得到盡情的縱放。杜麗娘對“情”的纏綿與執(zhí)著,深深地震撼著孫桐生那顆情感十分豐富的心靈。
湯顯祖《牡丹亭題辭》云:“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蓖跛既巍杜c玉茗堂牡丹亭敘》:“若士自謂一生‘四夢,得意處惟在《牡丹》,情深一敘,讀未三行,人已魂銷肌栗?!睖@祖正是懷著滿腔的深情,縱情謳歌了杜麗娘這種撼人心魄的曠世真情與千古“至情”!湯顯祖師承泰州學派,深受李贄等人的影響,提出“崇尚真性情,反對假道學”。通過杜麗娘形象的塑造,對“自然之性”、“男女至情”進行了充分闡釋,把“情”與“理”的沖突所造成的思想苦悶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給當時社會的女性們以極大的震撼和鼓舞。封建衛(wèi)道士們痛感“此詞一出,使天下多少閨女失節(jié)”。《牡丹亭》第一次在審美領域里把“至情”激揚到超逸傳統(tǒng)意識的高度,并在對“情”的反思中對傳統(tǒng)人性觀表現(xiàn)出深刻的懷疑。
湯顯祖對“情”的高揚與謳歌,引起了孫桐生強烈的情感共鳴。湯顯祖對人生“真性情”的生動描繪,深深地震撼著孫桐生這位崇情抑理的晚清著名學者。孫桐生高度贊同湯顯祖的“人情”觀,十分驚嘆“先生何其善于言情也耶!予更以是知先生言情,而不第言情也?!蓖瑫r,他還引用了明代另一“言情”作家馮夢龍的話說:“人,生死于情者也;情,不生死于人者也。人未生而情賦之以生,人既死而情不與之俱死?!彼J為馮夢龍“持論精卓,可與共相發(fā)明”。這表明孫桐生在“人情”觀上與湯顯祖、馮夢龍等人的高度一致。
四
不僅如此,孫桐生還在《妙復軒評〈石頭記〉敘》中引用太平閑人注“文妙真人”的話說:“人之所以妙,妙在真,能真,斯為人而不為獸。”在孫桐生看來,“人”之所以“為人”,“獸”之所以“為獸”,其本質(zhì)區(qū)別就在于“人”具有而“獸”不具有美好、美妙的“真性情”。人的“美好”,是因為人具有一種純潔善良的本性;人的“美妙”,是因為人具有一種純真誠摯的情感。這里,孫桐生把“真”與“假”提高到區(qū)別“人”與“獸”本質(zhì)的高度來認識,表現(xiàn)了他對人性、人情、人生的獨到見解。為此,孫桐生竭力反對有?!叭诵匀饲椤钡姆饨▊惱砭V常,無情揭露和猛烈抨擊虛偽殘酷的封建忠孝節(jié)義。他在所著《名利論》一文中,一針見血地指出“楚申亥殺其二女”為靈王殉葬,表面“似忠”,實則“殘忍非人情也”;“郭巨埋兒”貌似“盡孝”,實則大不孝;“王祥臥冰求魚”,實為虛偽矯情,沽名釣譽;“易牙殺子”,父子相殘,尤非人情也;“鄧攸棄子存侄”、“許武析產(chǎn)成就其弟名聲”,更是欺世盜名之舉,“愈非人情也”。孫桐生這篇《名利論》,表面上是批判“名利”,實際上是把抨擊的目標直接指向違背人性人情之封建倫理綱常的核心。他在《女子過門守貞論》一文中,還極力反對婦女守寡,認為這既有悖人性、也不合人情。他認為上古時代“婦人不以改嫁為非,男子亦不以再嫁為恥”,才是合人性、近人情的。他指出:“蓋男欲室而女欲家,此人情也。”女子再嫁符合人性人情,夫死守節(jié)既不合人性也不近人情,而未婚夫死、過門守節(jié)更是絕情泯性的荒唐行為。
孫桐生的這種“人情論”、“人性觀”,明顯是接受了明清人文主義思想的影響。明中葉以后,資本主義開始萌芽,王陽明“心學”成為主要哲學思想文化思潮。王陽明發(fā)展了陸九淵的“心學”,認為“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提出“我心之良知,無有不自知”。沖擊了程朱理學對人“內(nèi)心”的嚴酷禁錮,催發(fā)了人自我意識的覺醒。而王學中的泰州學派,則更為“離經(jīng)叛道”,認為“飲食男女”的人欲就是人的天性,應該“率性而行,純?nèi)巫匀弧?,直擊理學的禁欲主義。李贄提出“童心說”,更直接指出“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李贄認為,人要有一顆“絕假純真”的“童心”?!胺蛲恼撸嫘囊?。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雹萑擞辛恕罢嫘摹?,才是一個“真人”;作家有了純真的心,才能寫出富有真情實感的好文章?!疤煜轮廖?,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矣?!雹奚酝碛诶钯椀墓才晌膶W家袁宏道也提出文學創(chuàng)作要“獨抒性靈,不拘格套”。⑦清代的袁枚也是性靈說的提倡者和鼓吹者,他指出:“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雹嘤终f:“從《三百篇》至今日,詩之傳者,都自性靈,不關(guān)堆垛?!雹崆宕枷爰掖髡鹨仓赋觯骸芭e凡饑寒愁怨,飲食男女,常情隱曲之感,則名之曰人欲?!渌^存理,空有理之名,究不過絕情欲之感耳?!雹?/p>
孫桐生五歲開始讀書,成年后由科舉入仕途,在三十多年的仕宦生涯中,親身經(jīng)歷了封建末世的腐朽黑暗,飽嘗了世道的艱辛和世態(tài)的炎涼,十分看重人間的“真性情”,認為做人要做真人、說話要說真話、寫文章要寫人的真情實感。
孫桐生的人情論,提倡寫真人、敘真事、袒露真心、謳歌真情、追求純真、展現(xiàn)人性的美好、斥責獸性的丑惡。其實質(zhì)是對人的充分肯定,對人的價值的充分肯定,對人的情感的充分肯定,也是對人的正常欲望的充分肯定。與此相反,便是對封建禮教、封建倫理綱常扼殺人性、禁錮人欲的否定。孫桐生的人情論在明清人文主義思潮中是占有重要地位的。
①④ 孫桐生:《妙復軒評〈石頭記〉敘》,載朱一玄編《紅樓資料匯編》,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② 孫桐生編:《國朝全蜀詩抄》卷23,光緒五年(1879)刻本,第247頁。
③ 脂硯齋批語,《石頭記》“甲戌本”第八回眉批。
⑤⑥ 李贄:《童心說》。
⑦ 袁宏道:《小修詩敘》。
⑧ 袁枚:《隨園詩話》卷三。
⑨ 袁枚:《隨園詩話》卷五。
⑩ 戴震:《孟子字義疏證》卷上。
作 者:程建忠,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研究方向:明清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