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雪傾城
擠胸是個技術(shù)活兒
我博客的ID叫“軟玉溫軟”。很火辣夠性感吧?
然而事實上,并沒有人認為我很風情或者性感,我是說在現(xiàn)實生活中。
既然這樣,干脆就不要現(xiàn)實了。我借助一些特制的道具,把胸從A擠到E,然后再拍下照片,掛在博客里扮辣妹。擠胸,其實是個技術(shù)活兒。我為此不斷嘗試,并練習(xí)了多次,既要對自己下得了手,而且也得有超乎尋常的臉皮和毅力。
我做得很好。我的博客訪問量一直都很大,有許多人試圖約我吃一餐飯或者看一場電影,我從未應(yīng)允。
直到朱小煦的一句話。他說,我對大胸脯沒興趣。我約你,只是因為你的眼神看上去很干凈。
于是我就去了,去之前激動了一個下午。我承認我很想談戀愛,而且是和朱小煦這樣看上去不錯的飛行員談戀愛。
赴約之前我仍然擠了胸,寧愿對著一桌美味因喘不過氣來而食欲不佳。我承認我還是心虛。
我穿了寬松的牛仔褲和板鞋,卻又穿了緊身T恤,有種妄想用粗線條遮掩身材曲線的小心計,明明知道是遮不住的。
我沒想到朱小煦直接把我?guī)У搅艘粋€聚會上,很多男人和女人。
我受寵若驚,朱小煦卻一臉淡定。他很自然地摟著我的肩,給我拉椅子和布菜,只是,做完這些,他就和男人們高談闊論去了,留下我和另外一堆看上去不知道從哪兒挖來的女人面面相覷。
事實上是“胸胸相覷”。因為我發(fā)現(xiàn)她們都有一對好胸,只是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樣做了手腳。
我們像道具一樣被擺在餐桌旁,不知所措地傾聽和微笑。
然后就散了。
我拎著包在門口等朱小煦時,發(fā)現(xiàn)男人們留在包間內(nèi)算賬,每個人都給了朱小煦一沓錢,朱小煦笑嘻嘻地收了,回過頭來卻看到我正瞪著他,嚇了一跳。
真相到這里就出來了,朱小煦和他的朋友們打了賭,看誰帶來的女人胸最大。然后朱小煦贏了。不知道他為了贏這場比賽,在網(wǎng)上尋覓了多久。
更搞笑的是,朱小煦居然打算分一半錢給我。我拒絕了他的錢,關(guān)心的是另一個問題,我問:“你說過我的眼神很干凈,是假話嗎?”
朱小煦不答,我就識趣了。
剛剛上出租車,朱小煦追上來拍車窗,他說:“真話,我說的是真話?!?/p>
真相即將揭曉
因為朱小煦發(fā)誓他說的是真話,所以我一度打算對他敞開心扉,道明真相。
只是這決心下了好多次,卻一直沒有付諸行動。
我領(lǐng)教了太多次男人的德性,傻瓜才會相信他們不喜歡大胸。
可是這樣就沒辦法繼續(xù)下去。
于是我裝病,從第二次見面就開始裝,洗得香噴噴卻滿面病容躺在床上等朱小煦來看我。他不能對一個病人下手不是嗎?于是我們可以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談?wù)劺硐牒腿松?,窺探一下對方的內(nèi)心世界。
我知道朱小煦對我是有一點上心了,因為在他的認識里,我不貪錢,而且胸大,如果眼神干凈不是他的謊言的話,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優(yōu)點。
我還有更多別的優(yōu)點,我希望在一個月內(nèi)讓朱小煦了解它們,然后,然后就可以忽略我的胸了。
它們天天憋在海綿、膠帶和塑身內(nèi)衣里,真是十分的辛苦。
可惜我的計劃出了一些偏差,飛行員朱小煦先生,他對付起女人來,遠比人們想象中的那種工科生靈活得多。
那天下了雨,空氣無比潮濕,人的情緒也無比潮濕。偏偏又因為連續(xù)幾天見到朱小煦,我心情大好,快樂便滯留在臉上,于是哪有一點病容。而且朱小煦濕漉漉地盯著我的時候,我也忘記自己生病了。
朱小煦撲倒了我,手順勢就摸上了我的胸。我像白骨精一樣尖叫一聲,青煙一散就現(xiàn)了原形。
好吧,我承認朱小煦的心理素質(zhì)很強大,他居然越過了那堆可笑的包裝物,繼續(xù)前進,實在是給足了面子。
不得不說,那個時刻,我的內(nèi)心一直在反復(fù)吟唱神曲《忐忑》。
小小的它們討不了愛情的好
朱小煦一直沒有就胸脯的事與我交流過,我惶惶不可終日。
唯一的救贖,是刪掉博客里那些爆乳照片,它們實在丟人現(xiàn)眼。
可是方向居然錯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朱小煦不在乎那些照片。有一次甚至懷念起它們來,他說:“看上去真美?!?/p>
我相信朱小煦所說的美,與什么干凈眼神毫無關(guān)系。
所以有一天朱小煦喝醉了,喝醉的人喜歡胡說八道,意思卻清楚明白。
他說:“如果你的胸不是擠出來的就好了?!?/p>
朱小煦醒來就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所以我也忘記了。
坐在女子醫(yī)院走廊里等著叫號的時候,我懷里揣著從朱小煦錢包里偷來的信用卡。我急切地需要就醫(yī),以拯救我瀕臨死亡的胸以及尊嚴。現(xiàn)在的醫(yī)院真黑,一個普通、安全的隆胸手術(shù)要價兩萬八,我沒有這筆錢,但是朱小煦有。
所以朱小煦應(yīng)該要原諒我,一定要原諒我。既然他遲早要離開,那么就當作是一點友情贈予吧,我們以后再見亦是朋友,當然,不見也沒有關(guān)系。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我并不討厭我的胸,我甚至喜歡它們,多么嬌媚溫柔的一對,像貞靜的白鴿。我每每除下包裝,赤手將它們捧在手里的時候,都對自己格外憐惜。
可惜它們討不了男人的好,討不了愛情的好。
這般的悲愴,我以為會轉(zhuǎn)化為勇氣,可最終卻是逃了——剛剛掏出朱小煦的信用卡,準備交費的時候,我撤回了手,落荒而逃。
回去的時候我坐了一輛出租車,經(jīng)過濱河路的時候看見了朱小煦,他正與一幫朋友在河邊曬太陽,很舒服的樣子。這樣的聚會據(jù)說每月都有兩三次,可是除了第一次,他從來沒有叫上我。
他是個實在人,我可以欺騙他,但他不能欺騙他的朋友。
我恨他。他喝醉了胡說八道我沒有恨他,從醫(yī)院落荒而逃我也沒有恨他,可是現(xiàn)在我恨他了,我恨他的禮貌和溫和。
他只是在憐憫我,憐憫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獨地與自卑作戰(zhàn)。
我瘋狂地叫停車,然后跑下去,直奔到朱小煦和他的朋友們中間。
我穿了一件剪裁貼身的襯衣,可是對不起,幾乎沒有任何線條和起伏,就像一塊冰冷的鐵板,硬邦邦地杵在那里。朱小煦看著我,他的朋友也看著我,他們都記得我是那個胸圍傲人的姑娘,記憶卻在此時出現(xiàn)偏差,我想大概他們心里的郁悶多過迷惑。
我把信用卡塞給朱小煦就走了,連聲再見也沒說,朱小煦也沒有追上來質(zhì)問我。
成長必須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我重新在博客里貼照片,仍然是海綿膠帶加束身衣偽造的虛假繁榮。因為我需要有人愛我,即使只是幾聲廉價的贊美。
只是仍然有人不肯成全。從我重新放上照片的第二天,就不斷有人上來攻擊。最剌耳的是兩個字:假的!
我有點心虛,可是那些照片左看右看,半分破綻也沒有,這個人不過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僅此而已。
于是我不理會,繼續(xù)貼照片,繼續(xù)被攻擊。
可是后來,攻擊被引到了技術(shù)層面。那個人說,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使用了膠帶和海綿,因為你的胸線被人為拔高了,而且正常的乳溝是有柔潤度的,絕對不會像你這樣,硬得像石頭。
然后,那個人給出了一個鏈接,點進去一看,是教小胸女人如何變身性感辣妹的教程。我的臉刷地就紅了,因為昔日的我,正是從此教程畢業(yè),并從此狠狠報復(fù)那些不肯放在我身上的眼神。
我遭到了羞辱,許多人聞風擁來看熱鬧。雖然只是在網(wǎng)上,我仍然感覺自己像只被拔光了毛的山雞。
我再次撤掉了照片。我想好吧,既然他們連最后一條路都不給我走。
我把ID換成:純平是主流。
我破罐破摔地豁了出去。平又怎樣,小又如何。再次秀出的照片,我真的像一只山雞,卻是一只無所畏懼的山雞。
我那小小的胸,沒有了海綿、膠帶和束身衣的掩護,它們沉默而倔強。
這次制造了新的轟動,甚至有人斷定這是一次反其道而行之的炒作。
意外的收獲卻是,那個戳穿了我的人給我發(fā)了站內(nèi)消息。
他說:“這就對了,我更喜歡本真的你,出來見個面吧?”
我沒有理會他,而是更加瘋狂地把單薄、真實的自己,貼滿了整個博客。遠景、近景、燈光下、陽光中、車里、路上……每一張的表情都很悲傷??墒琴N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愛上了這樣的自己。
出去和那個人見面那天,我轉(zhuǎn)了三趟公交車,因為我總是讓他遇不上。他說他在槐樹街,我說我坐過站了,你到懷遠門來。他說他到了懷遠門,我說我在太平莊。
后來他終于在中山路小廣場的長椅上捉住了我。我穿了寬松的牛仔褲和板鞋,緊身T恤下纖薄的勇敢,一覽無余。
他是朱小煦,他用了一個月時間在網(wǎng)上無情地攻擊我,戳穿我,只是為了逼我徹底離開那個孤獨的、被麻醉的世界。
他說:“這就是成長,你必須得學(xué)會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必須!”
他承認我的胸不完美,他也從來沒有否認自己喜歡大胸脯。可是他說:“人生并不是只剩下那四兩肉你明不明白?世上還有兩個字叫做愛情你明不明白?”
朱小煦使用了“愛情”兩個字,這對于一個飛行員來說是很拗口的,可是他毫不費力地說了,然后我就相信了。
我才二十二歲,我還年輕,我想我有的是時間,再相信一次,再接受一次。接受他,也接受自己成長中的不完美。
責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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