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黎平
遙想九百多年前的才女李清照,我們不知道她是何等模樣,但有一點似乎可以確定:瘦。
李清照的瘦,當(dāng)然有她自己的文字做見證,豈不聞“天叫憔悴瘦芳姿”,這是天叫她瘦;豈不聞“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這種瘦與努力無關(guān);豈不聞“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這是一種文化意義的瘦,因此“銷魂”,如果是骨瘦如柴的瘦,恐怕要改成“莫道不驚魂”。
下面,我們通過《醉花陰》來探討李清照姐姐銷魂的“瘦”。
想要瘦,先要愁——薄霧濃云愁永晝,半夜涼初透
李清照姐姐到底有多瘦?我們且把她的名作《醉花陰》,當(dāng)成一次瘦身寫真的拍攝過程,也是一次顯露其肥瘦程度的揭底過程。這次寫真,這次揭底,要選鏡頭,選背景,要選光線,要選時間,還要選空間。大而言之,還要選時代。
下面開始拍攝,先選寫真照主人公之外的元素。李姐姐的瘦,似乎與愁有關(guān),欲瘦先要愁,因此,這些外景背景元素要在愁中顯瘦。
選一段瘦的時代。北宋,瘦金體就是在那個年代發(fā)明的;柳永的“衣帶漸寬終不悔”是那個時代最有名的瘦身寫照;當(dāng)然,從疆土而言,和盛唐相比,那個時代有點“瘦”。
深秋是個蕭瑟的季節(jié)
選一個瘦的季節(jié)。不是海灘上的浪漫夏日,千萬不要把李清照想象成那種穿比基尼的瘦,而應(yīng)該是在深秋,崇寧三年,公元1104年的重陽,“佳節(jié)又重陽”,木葉搖落,山寒水殘,此節(jié)氣豈能不瘦?
選一個瘦的天氣。能見度不高,薄霧,濃云,從朝至暮地纏繞,讓人覺得白晝特別長,懷著愁緒熬日子也是一種體能消耗方式,可把人耗瘦,“薄霧濃云愁永晝”。
選一縷瘦的氣味。從具體器具而言,是一個以野獸為造型的香爐,里面置放香料——瑞腦,瑞腦在焚燒中散發(fā)香氣,“瑞腦銷金獸”。火在消耗香料,香氣散發(fā),裊裊;愁在消耗人心,憂傷散發(fā),裊裊。愁緒和香霧纏繞,糾結(jié)。因此,姐燒的不是香料,而是寂寞;香料在耗費,在消瘦,姐也在耗費,在消瘦。不見瘦形,先見瘦意,這才是奇妙的寫真。鏡頭從朝至夕推移,暮色中,香爐里,最后一縷殘煙,在虛空中掙扎,主人公的寂寞也在掙扎。殘煙可“銷”盡,愁緒卻不可“銷”盡。
選一些瘦的道具:玉枕紗櫥。玉石般的瓷枕,方櫥般的紗帳,冷色調(diào)的家具,可以引來清冷的觸覺。深秋深夜的涼意,最能從與這些器具的接觸中感覺出來,寒意往往從觸覺而來,就如同用手指去試探水的熱涼一般,因此,“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選一處瘦的場景。一段用瘦瘦的竹子編制的籬笆,借酒消愁,越消越瘦,因此,李清照擺一個“東籬把酒”的POSE,為何要在東邊的方向?這個有文化上的講究,因為,陶淵明就是在東籬采菊,陶淵明這么一個清淡的人物,他手里的菊花,一定是瘦的。而用什么樣具體的載體來表現(xiàn)此刻“東籬把酒”的韻味?對了,暗香,有暗香,暮色中飄飄裊裊的暗香,它在哪里?它在袖子里,慢慢地充溢,充滿袖里的空間,纏繞瘦瘦的手腕。
來一瞥瘦的驚艷。這時候先來一個人物表情的特寫,寫真照主人滿臉憂愁,前面的香爐,黃昏,涼初透……一切外在元素,已經(jīng)襯托出寫真主人公的愁緒,如今來一個臉部表情特寫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做了這么多鋪墊工作,別說李清照還不夠憂愁,已是“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了。
最后,要把揭露謎底的任務(wù)交給一道秋風(fēng)。一道惱人的秋風(fēng),忽然掀起寫真照主人前面的一道簾子,攝像的,趕快抓住西風(fēng)掀起珠簾的這一瞬間,鏡頭里表現(xiàn)出來主人公的瘦,什么樣的瘦?謎底揭曉:“人比黃花瘦”。
原來,暗香來自黃花,即菊花;原來,人比黃花瘦,瘦的不是體重,不是脂肪,而是一種姿態(tài),一種西風(fēng)中菊花的姿態(tài),瘦得美麗,瘦得有清韻,瘦得沒貪欲——這才是最高境界的瘦。如今的瘦身,似乎變成了一種貪欲,一種奮斗。心中在不停地加碼,我要瘦、我要減,一層層地加碼,欲望長滿了脂肪,形體在接受煎熬,結(jié)果瘦出來的樣子很難看,幾乎很恐怖,為什么?因為,心和意的瘦沒有跟上。
所以,為了身體健康,為了心靈健康,女士們未必要忙著減肥,因為身瘦不如心瘦,心瘦不如意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