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富全
媽媽是去年正月去世的,為媽媽辦完喪事後,就有一種沖動,寫一篇關(guān)于母親的文章,以酬自己的夙愿。但自己很多年不寫這類文章了,記得才參加工作時,激情燃燒,有很多次寫作的沖動,結(jié)果由于經(jīng)常從事公文寫作,後來也就寫不出東西來。陰差陽錯,到了媒體工作後,有時間了,卻又不想動筆。在工作之余將時間流失于觥籌交錯,斗地主風(fēng)云、打麻將爭霸之中,整天有點(diǎn)渾渾噩噩。夜深人靜、宿醉未醒時,無限愧疚充盈內(nèi)心,恍然慈母在旁,頓時無眠。當(dāng)提筆時候,又覺得內(nèi)心負(fù)荷沉重,多次提筆又默默放下了。故鄉(xiāng)的羊角花要開了吧,和姐姐通電話時,總不忘問這句話。但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對母親的思念,已經(jīng)不容我蹉跎時光。終于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打開電腦,用心寫下了這篇文章。
我媽媽叫喬世張,農(nóng)民,茂縣永和人,是家里幺女。喬世張是外公給取的名字,由于外公喬大爺?shù)綇埣耶?dāng)上門女婿,又想傳承自己的姓氏,就給媽媽起了一個既有喬又有張的姓名。媽媽一生吃苦太多,光從名字上就承受了太多的壓力。媽媽一生多病,去世時65歲。65歲的媽媽正是子女成人,兒孫繞膝,可以不再每天為兒女生計操心,為家務(wù)操勞,兒女盡孝,安享晚年之時,但她卻永遠(yuǎn)離開了她的子女,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遺憾。
媽媽長得美麗大方,是地道的羌族婦女,她性格樂觀,唱羌歌,跳莎朗……,樣樣在行,幼時的記憶里最深刻的就是她唱著羌歌和村里的孃孃們一起跳鍋莊。她尤喜羊角花,羊角花成片生長,姹紫嫣紅。記得小時候,每到四月,羊角花漫山遍野時,山上回來的媽媽總不忘給我們帶回一束飄著淡淡清香的羊角花,給童年的我?guī)頍o限的希望和遐想。
媽媽熱情、賢惠、堅強(qiáng)。養(yǎng)育了我們?nèi)齻€兒女,想方設(shè)法送我們讀書,最難忘的是,為了供我讀書,她把家里耕地的牛賣了。最感動的是,遇到村里哪家人辦喜事,擺席桌,她總把自己應(yīng)吃的那部分糕點(diǎn)和肉食包回,看著我們吃,自己卻舍不得動一口。媽媽是勤勞的。她盡管多病,身體不好,但她要供我們?nèi)齻€兒女讀書,爸爸作為全家唯一的全勞力每天出工掙工分,沉重的家務(wù)就落到瘦削單薄的媽媽身上,我真難想象清貧羸弱的媽媽一個人是如何度過這段艱難的歲月,為了家庭和子女,無論寒冬酷暑,她每天披星戴月,到河邊背水,上山砍柴,下地割豬草,做家務(wù),帶孩子,種莊稼……,多少次深夜醒來,看見媽媽還在煤油燈下為我們搓麻納鞋、縫補(bǔ)衣裳。多少次,天還沒亮,媽媽已經(jīng)了背了兩水桶,添滿水缸。本來多病的身體因勞累更是雪上加霜。許多年後,媽媽在寒風(fēng)刺骨的冬天里在河邊掃雪、鑿冰、背水的身影永遠(yuǎn)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媽媽是善良的。隨著國家實行包產(chǎn)到戶後,清貧的家中糧食開始多了起來,除了一家人夠吃外,有了一些節(jié)余。家里開了一個小賣部,做起了小生意,日子總算好過了一些。媽媽經(jīng)常接濟(jì)鄰居、親戚朋友,賣小東西讓人賒賬或者干脆不收錢,幫助了很多人。她自己有個賬本,賬本上彎彎曲曲的寫著只有她才弄得懂的字體,從不見她主動收賬。
媽媽是聰明的。久病的媽媽皈依佛門,在家里專門騰出一間房作為佛堂,開始吃齋念佛,她早年沒有機(jī)會讀書,但她對知識的渴望是驚人的,不知她從哪里找來的一些寫著繁體字、連我都看得吃力的佛經(jīng)。我一回家,她就找我教她認(rèn)佛經(jīng)上的字,我給她說後她就不厭其煩的念,在有些字旁用筆做符號,一段時間後,不經(jīng)意間,60多歲的她居然可以把一部繁體字佛經(jīng)從頭到尾念得八九不離十。女兒指認(rèn)其中某字考她,她都念得出讀音,真把我和女兒驚得一愣一愣的。
媽媽做事是認(rèn)真的,一如她對佛的虔誠。2008年5月12日,舉世震驚的汶川大地震發(fā)生時,她正在家鄉(xiāng)後山蓮花寺敬香拜佛,發(fā)生劇烈震動時,其余人全都跑了,她竟然做出讓所有人都不理解的事,毅然轉(zhuǎn)身,跪在佛前,繼續(xù)祈禱,我想,她可能是汶川地震災(zāi)區(qū)第一個不顧安危,第一時間向佛祈愿,祈禱平安的人。事後問她,答曰,離菩薩最近最安全。我不禁在莞爾一笑之余,在為她安全擔(dān)心的同時,深深為她的虔誠感動、震撼。
媽媽是幸福的。一兒兩女,均已成人,并育有兒女。她一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但她知足常樂,她說得最多的就是:“我這一輩子,劃得著了!”
2006年,媽媽在縣醫(yī)院做常規(guī)檢查,最後在省醫(yī)院檢查時確診為肺癌。得知情況後,我和姐妹三人決定隱瞞病情,并帶媽媽在成都及時做了手術(shù),多次進(jìn)行了治療。但隨著病情的加劇,醫(yī)生已回天乏術(shù),就在我們束手無策時,我們找到了一種藥,這種藥幾乎就是為媽媽這種體質(zhì)和病情量身定做,感謝上蒼,又維持了她近三年的生命。
想到媽媽將不久于人世,作為子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媽媽一天天接近死亡,明知結(jié)果卻無力回天。心中的痛、無言的苦,讓人長歌當(dāng)哭。想到她給了我們生命、給了我們希望;想到她為我們勞碌了一生、奉獻(xiàn)了一生。我們姐弟三人商量,盡量帶媽媽出去走走,了卻一下心愿。2007年國慶放假,我們夫妻二人陪媽媽到昆明,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坐飛機(jī)。後來又和女兒陪她去了佛教圣地峨眉山、樂山大佛。慈祥的她,臉上既有孩子般的驚喜,又有怪我多花錢的心痛。而我,則訕訕的笑,揪心的痛。2011年羌?xì)v年放假,我們一家和姐姐、妹妹三家人,陪媽媽了卻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到祖籍地北川去看了看。終于成行後,媽媽看著爸爸和我們一行,坐在我們中間,叫著我們的乳名,一臉的幸福。一路風(fēng)景,一路花開,這次舉家出行、天倫之樂的溫馨場面成為我回憶中一道揮之不去的人生風(fēng)景。
2012年我回家過春節(jié),癌細(xì)胞已侵蝕了她的全身,媽媽身體仿佛燈盡油枯。但她還強(qiáng)撐著沒有臥床不起,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念經(jīng)、誦佛、祈禱,精神狀況還不錯。正月初二,因為單位有事,我匆匆告別媽媽離開了家,沒想到,這一走竟成永別。姐姐和妹妹告訴我,正月初八早上,媽媽病情加重,呼吸困難,但看不出有生命危險,姐姐、妹妹兩人守在床前,半個小時後,媽媽支走她們,由妹夫伴在床前,靜靜地離開了她無比眷戀的家和世界。臨去時,她讓妹夫先關(guān)了電熱毯,翻身頭朝床外,幾分鐘後,右手推開被蓋,安詳?shù)赜肋h(yuǎn)閉上了雙眼。
媽媽走得這樣突然,給我們留下了終生的遺憾,我和姐妹三人還來不及告訴她真實病情,她就永遠(yuǎn)地離我們而去了……離家時她拖著病體送我上車,一如平常一樣,盡管她很舍不得我走,但話到嘴邊,說的卻是:“國家大事,工作要緊,我不擋你?!币笠髧诟溃元q在耳,六天後我再到回家里,感受著媽媽的氣息,睹物思人,音容猶在,母親何處?
光陰荏苒,日月輪回,唯有媽媽是我心中一道不落的彩虹。媽媽離開我們已經(jīng)過了一周年,媽媽,我想說,能有您這樣的母親,我為您的平凡而驕傲。
而今,又到了羊角花盛開的時候,并與一年一度的母親節(jié)不期而遇。寫完這些,閉上雙眼,媽媽仿佛就在眼前,她的身影多么熟悉,多么親切。她的目光是多么溫?zé)帷⒍嗝创认?。叫著我的乳名,淳淳囑咐我“好好工作,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良心,多做好事……”,我要說,腳下的路有多長,媽媽對兒女的牽掛和祝福就有多長。
媽媽,草木無私,奉獻(xiàn)在先,我將牢記您的囑咐,永志不忘。像家鄉(xiāng)的羊角花一樣,花在山野,無意爭春,零落成泥,融入自然。
責(zé)任編校:曾曉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