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夏

有人通過玩命兒跑三千米只為了在領獎臺上對喜歡的人告白而揚名，有人通過在校長上班的必經之路蹲點死諫而揚名，而盧休的揚名方式絕對非同凡響：她因為白水喝太多電離子紊亂中毒進醫(yī)院而揚名。不相信？她那張“水腫性低鈉癥”（即水中毒）的診斷書現在還貼在他們班的后黑板上供慕名前來參觀的學生瞻仰。大病初愈的盧休不顧身體欠佳堅持要站在后門收觀賞費，只看診斷書一人五毛，看真人一次一塊，真人合照一次三元附贈一眼診斷書，這個月的飲料費賺出來了，只是礦泉水終于失寵。

這事兒在全校傳得沸沸揚揚，以致有一次校隊訓練的時候，我們那人稱“小德私生子”的網壇未來之星裴裕都忍不住問我，“聽說你們班有個人喝水喝得暴斃？上頭為了封口給你們班三個加十分的名額？”

謠言總是這么起來的，在學校里混總是要有點辨別是非的能力，也要有禁得起調侃的能力。我點頭道，“沒錯，那個人就是我?！蔽揖褪潜R休，喝水中毒沒什么好丟人的，總比我同桌削鉛筆次數過多鉛中毒風光些。

裴裕雙肩跟抖篩子似的劇烈顫動，“真是你??？你有多饑渴？”

我大義凜然，“我愛地球！我愛水資源！我愛每一滴來之不易的水！”

經理人湊過來攪局，“哎呀呀小裴，你剛轉學過來還不了解行情，阿休在水中毒之前早就揚名立萬了，還用得著水中毒這樣的苦肉計來炒作？”

裴裕把球拍當拐杖用，把半個身子的力氣加在球拍上笑得十分迷離，“啊？還有啥？”

經理人如數家珍，“就上個學期，她在走廊上拿礦泉水瓶和窩成團的廢紙當棒球打，路過的班主任們無一幸免，就這水準，放在日本絕對能進甲子園！”

裴裕笑瞇瞇地瞅了我一眼，“還有呢？”

經理人八卦習氣全開，正欲一一道來，就聽教練在背后怒吼，“不好好訓練在這兒湊堆干嗎呢？跑圈，都跑圈去！”

裴裕聳聳肩，自認倒霉地去跑圈。我正要跟上，就聽見教練無比威嚴道，“盧休，你過來?！蔽覙藴蚀诡^懺悔狀，聽見教練問：“……聽說你喝水都中毒啦？啊哈哈哈哈……”跑在前頭的裴裕又開始呈抖篩子狀，你就笑吧，早晚笑中毒進醫(yī)院。

因為是周五下午最后一次訓練，大家都很輕松，特別是八卦天后經理人，約這個逛街約那個吃飯的，又突然一陣驚呼，翹著蘭花指讓我們瞧，“快看快看，那個正以輕盈如天女般步伐優(yōu)雅地路過鐵絲網外頭的，是不是秦小天？”

裴裕一抬頭，“誰？”

經理人連忙趕過來，“秦小天呀，十三中女神般存在的人物，咱阿休跟她比就是個開根號??！怎么，小裴……小裴？你直勾勾地看著人家干嗎？”

裴裕指了指，“她停在門口了?！?/p>

眾人齊刷刷地看過去，果然看見秦小天停在網球場門口，正踮著腳睜著大眼四處看。

教練喊，“集合，集合！”

隊里的男生基本上沒再聽教練在講什么了，都忙著順衣服整發(fā)型，還把隊友當鏡子用，一個勁兒地問，“我今天帥嗎？幾分帥？”

就只裴裕身正影子也不歪，一本正經地聽教練訓話，經理人站在我旁邊咂嘴，“你看看，人家小裴不愧是大城市來的，就是見過大世面，和咱小縣城的人不一樣，一個秦小天怎能鎮(zhèn)得住人家？”

我問，“秦小天不也是大城市來的？”

經理人語塞了一陣，“……反正和小縣城不一樣嘛！你管那么多！”

因為小縣城謹遵上頭指令實行素質教育，嚴格雙休，周五下午就全體放假，校隊里訓練完了，大家也提著書包三五成群地回家過周末，我尋思著回家看動畫片，剛走到球場門口，前頭的裴裕突然回過頭問我，“要不要去看電影？”

我很癡呆地看著他，身后的經理人一頭撞在我身上，喊，“阿休你骨頭怎么這么硬？硌死我了！”

我如傻似癡地看了裴裕一會兒，“……你請客？”

裴裕點點頭，我說行。經理人從后面蹦出來，“啥？小裴要請你看電影？有情況？……免費的？小裴，論時間，我比阿休認識你更長，就看在這個情分上，你也得請我一次，下次你再單請阿休嘛，這次福利一下我這個辛苦的經理人嘛！”其實在經理人問“免費的”時，裴裕就已經點頭表示愿意多帶經理人一個，但她覺得一定要把道理講出來，否則像她占便宜一樣。實際上，她就是在占便宜，咳咳，誰不是呢。

經理人心安理得地跟在裴裕后頭，轉頭看見還站在球場門口的秦小天，“姑娘，你在等人？”

秦小天好脾氣地笑笑，“嗯。”然后指指在手忙腳亂換衣服的教練，“在等他。”

經理人點點頭，“哦?！苯又覀冏叱鋈ザ倜?，拐彎離開球場，突然興奮道，“秦小天在等教練？有情況？師生戀？”

這么多年了，我對經理人早就免疫，留她一個人自推自演。裴裕插著兜仰頭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心情不太好。難道多請經理人一個，把他這個月的零花錢花光了？

電影城擁擠不堪，多數是情侶組合和家庭溫馨裝，裴裕在柜臺前問我們，“看哪個？”我和經理人同時伸出食指以閃電的速度劈了出去，只不過我指的是《喜羊羊與灰太狼之牛氣沖天》，經理人指的是《木乃伊3》，裴裕不假思索，“好，就看《牛氣沖天》?！?/p>

經理人怒了，“知不知道民主決議是什么意思？”

裴裕聳肩，“我看過《木乃伊3》了?！?/p>

看電影的過程中，經理人不負眾望地睡著了。腦袋沉重地砸在我肩膀上，差點砸出一個坑，好好一部《牛氣沖天》都沒看好。而裴裕似乎也沒什么心情看電影，全程他都盯著幕布發(fā)呆，連小孩兒把爆米花扔在他后腦勺上都沒反應。

散場的時候經理人還在睡，口水都流在我肩膀上了，不過網球聯賽快開始了，她這些天也累得夠嗆，我沒叫她起來，就歪著脖子和裴裕聊天，“干嗎請我看電影？”

裴裕問，“一定要講實話？”

我點頭，他笑了，“因為覺得……你水中毒實在太可憐了……我活這么大從沒見過這樣的，你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那你得多久不敢喝水??？”

經理人突然從一旁一把箍住我，“德尼強普！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然后她醒了，睡眼惺忪地看著我倆，半天冒出一句話，“……對不起，沒有打擾你們談情說愛吧？”

裴裕拍拍衣服站起來，“太打擾了，剛剛差點就和盧休談成了。走吧?！?/p>

經理人發(fā)愣，“……他真喜歡你？我以為你倆是鬧著玩的。他生氣了？”

我反問她，“如果你是男生，會喜歡我這么奇怪的女生？裴裕那種城里人，會喜歡縣城的土妞兒？”

經理人想了想，“不會。不是劫色，難道為了劫財？他欠你很多錢？”

我摸摸她腦袋，“推理推得好，繼續(xù)猜去吧?！?/p>

我和經理人出來的時候，裴裕已經走了，他發(fā)了條短信給我，說家里突然有事，讓我們自己回。經理人憂郁地望著華燈初上的街頭，嘆道，“善變的男人啊?！?/p>

裴裕家里似乎的確有事，接下來的一周都沒看見他。一個學校有許多人因為各種原因一周不來上課，裴裕是其中一個，可他是唯一一個讓我思來想去的人。他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他請我看了一場電影。

“盧休，在想什么？”秦小天又瞪著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看我，從這周開始，我被從體育部借到文藝部當苦力，辦四十周年校慶，莫名其妙地派到和秦小天一組，主要是畫展板，她管畫，我管打下手買礦泉水提顏料背展板。

我撓撓腮，“想問題?！?/p>

秦小天點頭，“肯定是很難辦的問題，叫你好多遍了，都沒反應，嗯，把那個紫色的顏料盤遞過來。”

我連忙提起顏料盤，隔著畫板遞給她，我站著她蹲著，交遞的時候有了角度差，又因為我松手太早，一盤顏料嘩的全灑出來，潑墨般地淋在秦小天校服上。

我嘴巴張成O型，秦小天一邊把校服脫下來一邊安慰我，“沒事沒事。”

背后有人淡淡說話，“盧休，教練叫你現在立刻過去找他?！?/p>

一周沒見面的裴裕站在門口，手里拎著校服外套，表情淡淡地看過來。我有些窘迫地撓撓頭，“哦，可是那個……”

秦小天提著嗓門說，“沒事，盧休你先去忙吧。”

我看著裴裕，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只好開口，“那個，裴裕，麻煩你幫幫她，弄弄這個顏料……我很快就回來……”

裴裕還是沒反應，我頭皮一硬，“拜托了！”

教練喜氣洋洋地在辦公室等我，“好消息啊！這次準備讓你第一單打了！”

我握了握拳，“……那，裴裕呢？”

“他必須第一單打啊！咱學校女子雖然弱點，不過你進步也很大了，這次的成績很有可能不俗?。』厝ズ煤脗鋺?zhàn)，別落下訓練！”

我心情復雜地往活動室跑，秦小天已經不在那里了，裴裕坐在桌子上，盯著地上的展板發(fā)呆，他的校服也不在了。

“秦、秦小天呢？”我扶著門框喘氣。

“衣服臟，她回家換去了?！?/p>

我喘著氣蹲下收拾展板，頓了一下，“你，以前認識秦小天？”

裴裕聲音沒什么起伏，“怎么突然問這個？”

“……因為你們都是一個大城市來的，覺得挺巧?！?/p>

“我還覺得你和經理人都像從火星來的，同時都降落在網球隊里了，這個也很巧?！?/p>

我抱起來展板往外走，這個裴裕和秦小天絕對有問題，要不展板上怎么有未干的淚痕？那天裴裕突然請我看電影，也是當著秦小天的面，難道他倆之前有愛情糾葛，裴裕被秦小天甩了，上次的電影事件是為了報復秦小天？難道我被利用了？

我一個猛剎，回頭指著裴裕，“說！請我看電影和秦小天有什么關系？”

裴裕驚得張開嘴，“……你……怎么推理出來的？”

我呵哼一聲，“你以為我是經理人那豬腦子？竟然一聲不吭就利用我？太過分了！利用我！”

裴裕連忙擺手，“盧、盧休你聽我說，別生氣，別變身，淡定，淡定！”

我把展板往地上一扔，往桌子上一坐，一抱肩，“好，你說！”

原來裴裕和秦小天真有前科，兩人以前是一對金童玉女，后來秦小天轉到這個小縣城來就和裴裕斷絕了關系。裴裕父母也恰巧到這兒來工作，裴裕便跟著轉到這來。那天他們在球場相見絕對是偶然，因為他們誰也不知道兩人又在同一間學校了。

“那為什么找上我？”我鼻子哼氣。

裴裕賤格地陪笑，“您水中毒、拿廢紙當棒球打，這么奇怪——不拘小節(jié)，怎么會對男生請看電影那么在意，所以不會產生麻煩的事情啦。”

“你哪只眼看出來了？我可是很脆弱的！”我乜著眼看他。

“嗯，小的一定會賠償您的！您有什么要求盡管提！”

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好吧，反正要比賽了，你就陪我加訓好了！”

裴裕簡直就是男閨蜜，從加訓開始就喋喋不休地嘮叨他和秦小天的往事，簡直就把我當樹洞了。

“你這么在意秦小天，怎么不趕快跟她復合，趕快的?！?/p>

“會不會顯得我太沒面子？”

“……有點兒。那就等你拿了冠軍，站在領獎臺上對她表白。上個學期我們學校有一例，跑三千米的，跑到終點都吐了，然后在領獎臺上告白，就成了。那女的感動得涕淚橫流?！?/p>

“秦小天拒絕我怎么辦？”

“絕對不會，女人都愛慕虛榮，你得了個大獎，那么帥氣地站在領獎臺上，攝像機對著你，你深情款款地當著全世界的面兒表白，只要是個女人，都會同意的?！?/p>

“……盧休，你那奇葩的腦子里究竟在幻想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我在想你和秦小天走在紅地毯上……啊，痛！”一顆球砸在我腦袋上。

秦小天果然來看比賽了，女子團體比男子團體要早，我一直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里，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事兒，還好比賽成績不俗，還是要多謝裴裕最后陪著我加訓了那么長時間。女子團體結束之后，大家都坐在看臺上，看著男子團體比賽，有了裴裕，十三中的男子團體所向披靡，大家看得很輕松。

這時候經理人像一條毛毛蟲一樣蠕動到我身邊，滿臉的八卦，“不好了！裴裕有外遇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前面的秦小天，她正緊張地盯著正在比賽的裴裕，那蓄勢待發(fā)的姿勢，好像就等著裴裕出個什么意外她好離弦之箭一樣竄出去拯救他。

“剛才我和那個秦小天一起去買水，結果錢不夠了，她掏錢包的時候，我看見她錢包里有一張照片，你猜誰的？……你猜嘛！”

“和教練的？”因為比賽成績好，我很有心情陪著經理人玩一會兒。

“不是！”經理人兩眼放光，“說出來你都不敢相信！是和裴裕的！天?。∧撬埬憧措娪案蓡?？腳踏兩只船？太過分了！”

我故作驚訝，“真的？太過分了！沒想到裴裕是這種人！我要和他分手！”

經理人瞇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盧休你太假了，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故作驚訝，“啊？你怎么看出來的？怎……么……會……”

經理人得意地哼笑一聲，“就我這火眼金睛，什么看不出來？……哎？你早就知道？那你怎么不生氣啊？”

“你不是也去看那場電影了嗎？不正好可以去訛詐裴裕，說他欺騙你的感情，讓他再賠你一場電影，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看免費的《木乃伊3》了?！?/p>

經理人睜大眼睛，“……真的耶！盧休，你好聰明！”

我作揖，“過獎，大愚若智而已?！?/p>

裴裕最終還是沒有說，但他在球場上那么帥氣又贏得那么風光，秦小天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復合了。

倒是裴裕，他當著全世界的面，雖然沒有提復合的事兒，卻向某個人表達了感謝。

晚間新聞上放著采訪裴裕的視頻：“想感謝一個人，謝謝她很理解我，幫我出了很多主意，還陪我‘訓練。謝謝?！?/p>

老媽瞅了我一眼，“好好的飯不吃，咬著筷子盯著電視傻笑什么？”

我挑著炸蝦仁，“因為心情好，所以傻笑唄。”

手機乒乓的響了一陣，裴裕發(fā)短信求救：秦小天問我，她和章子怡誰更漂亮，我怎么回答才能不卑不亢又討她歡心？

我咬著筷子呈軍師狀：反問她，章子怡誰??？然后趁機拉她的手，萬事大吉！

哎哎，沒辦法，女哥們兒，就得力挺男閨蜜??！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