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凱旋

鄉(xiāng)間茶話

文／林凱旋

鄉(xiāng)間的茶，猶如鄉(xiāng)間的漢子，質(zhì)樸、粗壯。茶性通人性，和茶相伴數(shù)千年的農(nóng)家人，其性格也如茶一樣，質(zhì)樸、淳厚，在日子的熬煮下，自是味足、意遠。農(nóng)家人隨意地抓起一撮茶葉，放入簡拙的茶罐，然后煨于柴火中，隨著一盅濃釅的茶水灌進那厚厚的嘴唇，熱騰騰的一天也就開始了。

農(nóng)家人每天的日子是從一盅茶開始的，一個泥火盆、一只瓦茶罐、一撮茶葉、兩三個窩頭，一天的日子便從此起航。鄉(xiāng)間的茶多為散茶，這些不起眼的散茶，就是中老年農(nóng)人最忠誠的伴侶。年輕人是沒有那個嗜好和工夫的，兒童喝茶者少之又少，或根本不喝茶，但隨著年紀漸長，對生活越來越有感悟時，他們就自然會喜歡喝茶了。

每日黎明之際，當家的便窸窸窣窣摸索著起床，然后生火喝茶，不喝茶一天的日子便無從開始。一撮茶葉投入茶罐，把茶罐架在一個破舊的老火盆中央，火盆邊上放著有些泛黃的白瓷小茶盅，火盆頂上掛著一兩塊臘肉，火盆燃燒起來青煙裊裊，把臘肉熏得黑黃黑黃的。當家的拿了些干樹枝塞進火爐里，劃了一根火柴，接著火苗冒出，火爐里滿是濃煙，濃煙蔓延了整個本來就黑乎乎的屋子。當家的被熏得連連咳嗽，眼睛熏出了淚水，他趴在地上，嘴對著火爐，一口一口用力地吹氣，隨著“噼噼啪啪”的響聲，火生起來了，濃煙漸散，被煙熏得發(fā)黑的茶壺在火中燒得“吱吱”作響，茶罐發(fā)出“吱啦吱啦”的響聲，茶罐中的茶滾得“咕嘟咕嘟”，濃濃的茶香和淡淡的熏肉香讓鄉(xiāng)間煙熏火燎的日子充盈起來。這時，當家的迅速端出滾燙的茶罐，將濃得發(fā)黑的茶湯輕輕倒入茶盅，然后端起那小小的茶盅啜飲。啜飲一口，咬一口窩窩頭。一兩盅茶飲下，再抽幾口竹筒煙，一抹愜意從心頭升起，漸漸在那布滿滄桑的額頭蕩漾開來，溢滿整個臉龐，直至嘴角，嘴角兩邊上翹，簡直可以掛住火盆頂上的那塊臘肉。這一罐茶要喝個把小時，時光慢慢地度過，當家的所有的艱辛困苦終于在慢時光中煙消云散，只留下縷縷清香在鄉(xiāng)間慢慢飄蕩。

東方即白，當家的一聲“起床啦！”老婆孩子接令，紛紛起床，喂牲畜的喂牲畜，做早飯的做早飯，霎時間，婆娘的叫喊張羅聲、孩子們的吵鬧聲、狗“汪汪”的叫聲，還有豬和雞的聲音……匯成了一支交響曲，熱鬧了整個清晨。當家的安排好當日要干的活，就拿上家什農(nóng)具直奔地頭。等到老婆孩子吃完早飯進地的時候，當家的已經(jīng)干了好多活了。這就是傳說中鄉(xiāng)間了不起的當家。

鄉(xiāng)間的男人，鄉(xiāng)間的當家，永遠是家里的頂梁柱，最重最累的活兒永遠是他的，所以，他出去干活時虎虎生威，一旦干完活，回到家里則常常是疲憊不堪。這時，一家之長的地位就凸顯出來了，當家的一進屋，老婆接過家什農(nóng)具，馬上遞上熱毛巾，當家的坐于炕頭，老婆隨即送來煙筒，點上煙，當家的悠悠然地抽起來。老婆生好火，孩子準備齊了喝茶的家當，當家的才慢騰騰地起身煮茶。茶之濃淡當家的自己掌握，煮茶可是當家的專利，老婆小孩還未得到授權(quán)，都碰不得。一盅盅香濃的茶水下肚，當家的渾身的疲憊不知不覺悄然溜走，一派生機頓現(xiàn)臉龐，辛勤的日子又得以延續(xù)。也有少數(shù)女人是當家的，這些女當家干活回來就沒有男當家那么舒服了，女當家在外累死累活，回家后還要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做家務，但當女當家忙活完，坐下來端起一杯老公為她煮好的茶水時，頓時就忘掉了所有的艱辛和煩惱。如果沒有了茶，如果沒有了那一抹芬芳的茶香，如果沒有了那一絲清涼，農(nóng)家人就會萎靡困頓，鄉(xiāng)間男女就沒有了那股孜孜不倦、勤耕不輟的韌勁了。

鄉(xiāng)間的茶，已不再是一種單純的飲品，農(nóng)家人將茶尊稱為“茶米”，茶米茶米，可見茶的地位與米并駕齊驅(qū)。沒有茶則飯不香，人無精神。而且，鄉(xiāng)間的茶跟煙酒一樣，會上癮的。喝慣了茶的人，要是一兩日不喝茶，整個人會頭昏眼迷不說，還會四肢乏力、哈欠連天，猶如魂魄無所依。曾有這樣一個故事，說一個農(nóng)人去了外地辦事，結(jié)果幾日無茶可喝，飯菜無味，一病不起，頭昏腦漲，自以為是感冒，服了藥卻不見效果，終日渾渾噩噩。后來辦完事回家，一罐芬芳甘香的茶水下肚，整個人精神倍增，不消一兩天后，癥狀全消，竟然安康無恙了。茶對農(nóng)家人來說，就是靈丹妙藥！北方諺語云：“瞌睡迷蒙乏，只需一罐兒茶。”可見，茶提神醒腦、解困去乏的作用真是不容小覷，普普通通的茶就是有著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

千百年來在農(nóng)家人的生活中，茶已經(jīng)融入生命、融入血液，在民俗風情中隨處可尋它的蹤影。逢年過節(jié)，茶是孝敬老人的上上之選。有些地方，在人出生和去世時，手里都必抓著茶、姜、米三樣，表示祛邪、康裕、無憂。有些地方在女孩成人時，一些對其有意的男士結(jié)伴在約定的時間里到女方家相親，對相不中的男士，姑娘便奉上一杯茶，家人拉一下鈴鐺表示送客，最后一位留下的男士則是姑娘相中的如意郎君。在婚姻生活中，訂婚時，男方到女方家提親，茶是煙酒糖茶四色禮品中必不可少的禮物之一。女兒出嫁到婆家，父母送她的陪嫁物品中，也少不了要給她帶上茶葉，似乎在用無聲的語言告訴新人：今后的日子就像飲茶一樣，先苦后甜，回味悠長。

茶在鄉(xiāng)間還是祭品。每當過年過節(jié)，都要給各路神仙和祖先敬獻。獻茶極為講究，茶罐、茶盅一定要洗刷干凈，煮出的茶一定是沒人喝過的頭茶；獻茶時要給地上先滴幾滴，然后才能敬獻于神和祖先前，其間還要上香叩頭。淳樸的農(nóng)家人靠自己的雙手，面朝黃土背朝天，勤勤懇懇，本本分分，他們有信仰、有道義、有原則，他們敬天、敬地、敬神、敬祖，而茶正是農(nóng)家人表達虔誠和敬畏的最好敬獻品。

跟農(nóng)家人一起聊天時，農(nóng)家人就會繪聲繪色地跟你分享茶的妙用：如果上火、中暑，可在茶湯中加入白糖或蜂蜜，一日喝幾次，兩三天大見效果；用茶水連渣洗手洗腳，可以防治皮膚皸裂，并能防治濕疹、減輕腳臭；茶水可用于消除口臭，保護牙齒，防治口腔疾病。對于交通不便、經(jīng)濟欠發(fā)達的農(nóng)村來說，茶是一種經(jīng)濟實惠、方便快捷的仙品神藥，茶讓每個天資聰慧的農(nóng)家人成了天然的赤腳醫(yī)生。

鄉(xiāng)間愛美的女人說茶就是天然的美容品。她們用茶水洗臉、洗頭、刷眉、洗澡，可使頭發(fā)烏黑柔順、眉毛濃密光亮，減少皮膚病的發(fā)生，而且還有防皸裂、美白等功效。怪不得鄉(xiāng)間的女人平時風吹日曬，從不化妝，從不遮蔽，但黝黑的皮膚卻富有光澤，極有彈性。

農(nóng)家人待客最實在，不來虛套，不做作，不矯情，他們最喜歡用茶來待客。親戚朋友來到家里，主人必先請你上炕喝茶，一盅茶下肚，客人滌盡一身疲倦，心中一片清涼。茶罷飯來，一陣撲騰，真是吃飽喝好，不饑不渴，深情厚誼一生自難相忘！

茶之于鄉(xiāng)間，不可或缺，是日常生活必備，正所謂“早起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茶在鄉(xiāng)間充滿了閑趣和愜意，不光是解渴佳品，還被農(nóng)家人賦予了生活、文化，甚至高于生命的含義，代表著農(nóng)家人原本仁義和純潔的心性。

歲月悠悠，日夜規(guī)律的更替周而復始，農(nóng)村城市化的進程如行云流水，農(nóng)家人的觀念也發(fā)生了日新月異的改變，唯一不變的是一縷縷茶香仍然伴隨著實實在在的農(nóng)家人祖祖輩輩的喜樂哀愁、酸甜苦辣，讓鄉(xiāng)間的生活苦盡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