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耀華
這完全稱得上是奇遇:柳浪和蘇堤,這兩個昔日的情敵,事隔十六年,居然在遠離家鄉(xiāng)的一列火車上相遇了。他們在同一節(jié)車廂,兩個都是下鋪。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兩個人都怔住了。
“你是……柳浪?”蘇堤先開了口,并且猶豫地伸出手來。
柳浪把手伸過去,有些局促地握了他一下,說:“沒想到?jīng)]想到,你去……”
“哦,出差,順便去L市看看朋友。你呢?”蘇堤說。
“開會,一個研討會。”柳浪說,“飛機票沒買上,所以坐了火車。”
蘇堤一笑,說:“坐火車舒服啊,睡一覺就到了。我有恐高癥?!?/p>
兩個人就這么寒暄著。講了幾句,沒話了,就聽著火車輪子哐當哐當?shù)仨?,眼睛盯著窗外飛速而去的山川河流。不過,此刻,他們腦子里呈現(xiàn)的卻是那些逝去的風景。
十六年前,他倆在同一家醫(yī)院。他們是好朋友,好得比親兄弟還要好??墒牵詮奈难氤霈F(xiàn)以后,他們的關系就發(fā)生了變化。文央是醫(yī)院眼科的一名護士,文央的出現(xiàn)讓醫(yī)院所有花朵一般的女孩黯然失色。
柳浪和蘇堤同時愛上了文央。這一對朋友,他們的愛好常常是驚人的一致。一開始,他們想,如果知道對方會愛上文央,自己就急流勇退,做一個謙謙君子。但是,真正面對的時候,卻怎么也按不住那股愛情的暗流,并且越來越在各自的心中波濤洶涌了。
朋友變成了情敵,柳浪勝出。之后的某天晚上,蘇堤吃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藥,幸好及時被人發(fā)現(xiàn),搶救過來了。
蘇堤一把一把地流著眼淚。蘇堤說:“沒有文央我活不下去?!?/p>
之后,文央躲在柳浪的懷里,像一只嬌小的被獵人驚擾的兔子。文央對柳浪說:“你帶我走吧,我不想待在這個地方了。”
于是,柳浪帶著文央離開了那個縣城,在南方一座城市安身立命。從此,柳浪和蘇堤彼此再無音訊。
沒想到,十六年后,他們這樣相遇了。十六年,他們都已人到中年,肚子上多了贅肉,額頭上添了皺紋,不過,彼此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餐車過來了,蘇堤打破沉默,蘇堤問:“你吃什么?”
柳浪說:“我來看看。”
很快,中間的小桌上堆了一堆:雞翅、香腸、五香豆子,還有啤酒。兩個人搶著付賬,蘇堤贏了。兩個人喝著啤酒,話題呢,好像總是打不開,心中有一個閘門關著,彼此都不愿意觸及。
車輪叩擊鐵軌的聲音清晰有力,外面的風景漸漸模糊了。
“我們下盤圍棋吧?”柳浪征詢說。
“好哇。你帶了圍棋?──你還下?”蘇堤眉頭挑著,有些驚訝。
“我?guī)Я恕2怀O?,有時在網(wǎng)上下?!绷苏f。
“哦,我也常在網(wǎng)上下。我網(wǎng)名叫八月飛刀,你呢?”
“我就用真名?!?/p>
“好,回去我在網(wǎng)上找你。”蘇堤說,“說不定,以前我們就在網(wǎng)上下過,只是不會想到真的是你。”
擺開陣勢,兩個人再次沉默了,專注地盯著棋盤。十六年前,他們常常徹夜手談。黑白之間,沉淀了他們曾經(jīng)飛揚的青春和激情。
最后,他們陷入了一個“循環(huán)劫”,兩人難分勝負,直到熄燈時分。
“和了吧?”柳浪說。
“嗯。和了?!碧K堤說。
然后,他們各自收拾,倒床睡下了。第二天一早,臨近告別,柳浪終于按捺不住,猶豫著問:“你……嗯,弟媳是做什么的?”
蘇堤爽快地回答:“是會計,人挺好。兒子上初中了。你們呢?過得怎樣?”
“我,早離了。”柳浪說。
蘇堤的嘴半張著,好一會兒,喃喃道:“唉──怎么可能!”
“好多年了。嗯,女兒跟了她,去了加拿大?!绷说恍π?,眼里有一縷無可奈何。
火車搖晃了一下,停了。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