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玉
30年前秋天的一個晌午,門前小河邊的蘆花呈暗紫色,院子里堆放著枯萎的辣椒茄子秸,地面上曬一大片金黃色的玉米。我坐在小凳子上摘枯秸上遺留的青的和紅的辣椒,突然間,蹲在我腳邊的小花狗猛地躥起來,踢翻了盛放辣椒的小竹籃,沖出院子,哇哇大叫。母親把一個陌生女人領(lǐng)進(jìn)了家門。女人穿得又破又臟,蓬亂的頭發(fā)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混濁的眼,看不出年齡。小妹妹問這人是誰怎么這么臟。母親生氣地拍打了妹妹,讓她別瞎說,該叫姚姨。
那天,母親破例沒有下地做活,伺候姚姨洗了澡,換了干凈衣服,剪了頭發(fā)。經(jīng)過梳洗整理,我們發(fā)現(xiàn)姚姨長得很端正,還很秀氣,只是太瘦了,一雙深陷進(jìn)去的眼睛,呆板無神。
傍晚,父親回來了。姚姨沖著父親傻傻地笑,說一句我們聽不清的話,隨即抬腳就往外走,父親和母親趕緊扶著,讓她坐到凳子上。
晚上,我里屋的床讓給了姚姨,我和妹妹擠在外間小竹床上。我聽到父親和母親的對話。父親說,還是送她回去吧,你要下地,孩子們又要上學(xué),沒人照顧,留在家里不安全,萬一走丟了不是好心辦壞事嗎?母親說,我看還是留她在這里住一段時間吧,她的日子也不多了,今天要不是我在路上看到她,還不一定會出什么事呢,前幾年她還沒生這病,只是腦子有些糊涂,那家人就那樣不待見她,現(xiàn)在還能有好日子過嗎?在母親的堅持下,那個秋天,身患絕癥、腦子又不好使的姚姨,留在了我們家。
那個秋天,母親起早摸黑把地里的活做完,留下時間在家照顧姚姨。那個秋天,是我們家伙食最好的一段日子,一貫節(jié)儉的母親變著法子弄好吃的。看到母親往姚姨碗里不停地夾菜,看到母親每天為姚姨梳頭,我想,母親一定跟姚姨有很深的感情??呻m然有母親悉心的照料,姚姨越發(fā)瘦弱了。直到兩個月后,姚姨滴水不進(jìn),母親才通知了她的家人。
來接姚姨的是一個瘦小的駝背老頭,推著手推車,車上放一只大柳匾,一條薄薄的破棉絮。姚姨被父親從里屋抱出來放在大柳匾里,母親抱來一床厚厚的棉被蓋在姚姨身上。望著老頭推著姚姨走上了門前的小河堤,母親臉上滿是淚珠。姚姨回家五天就去世了。
后來我才知道,姚姨是父親曾經(jīng)的未婚妻,是小時候訂的娃娃親,長大后,父親家境貧寒,姚姨的父母就悔了這門婚事。因為有家族遺傳精神病,姚姨還沒嫁人就瘋了,最后嫁給了大她二十多歲的駝背男人。
30年后的這個秋天,我想起了那個叫姚寧的女人,思念我已故的善良的母親。
選自《揚(yáng)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