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貝貝
“賣桂花糊喲!又甜又粘的桂花糊喲!一元錢一碗,又好吃,又實(shí)惠!”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推著一輛推車,車上放著幾個大白罐子,每一個罐子貼著紅紙寫著黑字:桂花糊,紅豆沙,綠豆沙,八寶粥,黑米粥。紅紙黑字白的罐子,看著非常的醒目。
“丫,想吃桂花糊嗎?”或者是因?yàn)槲业哪抗?,她微笑著問我。那是很濃的湘音,在武漢的街頭聽到湘音并不奇怪,因?yàn)槲錆h本就是一個很平民化,很有包容的一座城市,湘菜館,川菜館,比比皆是。但是,在流動的攤販里聽到湘音還是讓人覺得很親切,我的父母都是湖南人,從小到大聽到的都是帶湘音的武漢話。
“來一碗桂花糊吧!”我邊說邊掏出一元錢遞過去。
“好的,馬上來了。”中年婦人拿出一個小瓷碗,盛了滿滿的一碗,遞到我的手中。然后細(xì)心地說,“丫,有點(diǎn)燙,小心點(diǎn)。”
一聲聲帶著湘音的“丫”,多像當(dāng)年奶奶的聲音??!以前,父母每年過年都會帶著我一起回老家去看望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再回來的時候父母的聲音就由帶著湖南腔的武漢話變成地地道道的湖南話了。而我,是在武漢土生土長,武漢話說得不地道,湖南話說得更不地道。尤其是跟父母回老家的時候,只要一聊開,與別人的談話總是顯得格格不入。加上我本就是個不多言的孩子,所以,我?guī)缀蹩梢砸惶觳徽f一句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傾聽著。
過年時的那種歡樂的氣氛與自己隔得好遙遠(yuǎn),所有的人都在有說有笑,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吃瓜子的人會很隨意的將瓜子殼吐在腳邊的地上,這要是在自己家里絕對會招來父母親的一頓痛斥的。
“丫,呆在這里覺得很悶吧?!?/p>
“還好,奶奶。”雖然說是奶奶,但是,每年也就是過年那幾天回來,感情談不上很深厚,但血緣的奇妙之處就在此,血脈相連的那種牽掛毋庸置疑。
“丫,”奶奶牽起我的手,“你的手好冰,你早飯吃的太少了,我去給你做碗桂花糊吃?!边呎f邊拉起我的手往灶房走去。
奶奶的手很粗糙,掌心有很厚的老繭,咯得我的手都有點(diǎn)痛了。我看著奶奶手背上青筋迭起,眼睛慢慢地濕潤起來。
奶奶曾經(jīng)是當(dāng)?shù)胤綀A十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嫁給了老實(shí)巴交的爺爺后,一輩子就在這個小山村度過了。我不知道奶奶的心中可曾有過遺憾?如果她能走出這個小山村的話,結(jié)局會不會是另外的一番模樣。
只是,世間沒有如果,只有結(jié)果。結(jié)果就是他的兒子走出了這個小山村,并且將他們兩老接到武漢來住。可是不到一個月,兩老都住不習(xí)慣,又一起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低矮的平房,破舊的老屋,因?yàn)闆]有玻璃,用報(bào)紙糊著的窗戶,讓房間里面顯得很暗。房頂垂下的一盞很弱的燈泡,在從門縫里漏進(jìn)來的風(fēng)地吹拂下,光線也跟著飄飄起來。
奶奶讓我坐在一邊的矮凳,自己麻利地從一堆曬得很干的茅草堆里抽出一摞茅草,點(diǎn)火,塞進(jìn)灶臺,將鍋里加入涼水,然后蓋鍋蓋。從櫥柜取出一個瓷碗和一個裝藕粉的鐵罐子,挖出兩至三湯匙藕粉,加少許冷水調(diào)開,調(diào)成糊狀。等鍋里的水燒開,加入米酒、小湯圓,煮開至湯圓煮熟漂起浮在面上,再加入冰糖、桂花糖,燒至沸騰時,將調(diào)勻的藕粉倒入,邊倒邊用勺子不停地?cái)噭?。這時看見奶奶減少了燒火的茅草,改小火,繼續(xù)攪拌,直到鍋內(nèi)液體變濃,變透明狀并冒大泡時起鍋盛碗。這時灶臺里的火也正好燃盡。
“丫,乘熱吃才好吃,多吃點(diǎn)。”接過奶奶遞過來的桂花糊,吃在嘴里甜甜的。慢慢地、身體也開始暖起來,心也變得暖暖的。
“丫,你要是秋天能回來就好了。那時候,滿山坡的桂花樹都開花了,到處都是桂花香。孩子們會在地上鋪一層塑料布,然后爬到樹上去搖樹枝,桂花就會像下雨一樣的被搖落下來,可好看了?!蔽铱梢韵胂竽鞘且环嗝磯延^的場景,滿山的桂花樹,孩子們的歡笑聲,大人們慈祥的眼神與忙碌的背影。
奶奶繼續(xù)說,“我們會將收集的桂花曬干后,做桂花糖。也可以直接加適量的鹽用手輕揉,慢慢擠干汁后加大量白糖,用一個壇子封閉起來,腌制一個月即可做出香甜美味的桂花醬。抹在饅頭上吃,或者做成桂花糖的包子,可好吃了。明天早,奶奶給你做桂花糖的包子吃,好嗎?”我只有不停地點(diǎn)頭,盼著早些吃上美食。
其實(shí),我知道奶奶家中一年難得吃幾次包子。包子這種食物在城里大家都吃膩了,但在奶奶這里卻是很奢侈的一種享受。就像這里無公害的綠色蔬菜與香噴噴的米飯,總是能讓一向注意身材的母親放開肚皮吃。尤其是父親,每次吃飯都吃到連松開幾個皮帶扣眼兒。而奶奶會慈愛地看著他們,微笑著說:“想吃就多吃點(diǎn)吧?!?/p>
這樣的話,在奶奶去世之后,就再也聽不到了。
多年以后,我看到路邊有賣桂花糊的小店,就會進(jìn)去買一碗。手里捧著香噴噴的桂花糊,真是既暖胃,又暖心。
選自《中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