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叮咚,叮咚。駝鈴如水,在沙漠響起。一只駝,在沙漠里緩慢地走著,背上馱著被毯,還有水囊和食品。它的后面,跟著一個探險家。
明顯的,駝已負傷。
那是不久前的一個晚上,他們遭受到一只狼的偷襲。當時,探險家已睡熟,打著鼾聲。一只狼借著云的影子,悄悄逼近,齜著牙,在月影下發(fā)出白森森的光。
駝醒了,噴了一下鼻子,仰起脖子,叮當一聲,駝鈴響了。可是,探險家仍在打著鼾聲,沉入夢鄉(xiāng)。
狼,在一步步逼近。
駝?wù)玖似饋恚惶阕?,把狼彈出一溜跟斗。同時,自己的腹部也被狼咬了個大口子,長長的,血肉模糊。聽到動靜,探險家醒了,和駝一塊兒趕走了狼。
然后,一人一駝依然走在沙漠上,但速度明顯慢了。因為,駝走起來步子很遲緩,一下一下的。也因為這樣,到現(xiàn)在,他們?nèi)詻]走出沙漠。
他們已經(jīng)陷入絕境:食物還有,可是,水已經(jīng)不多啦。每喝一次,探險家心中,就會彌漫起一種絕望,一種恐懼。
水囊里的水只有一小半了,他矛盾了,他知道,就這點水,無論如何供不了一人一駝走出沙漠。
他靜靜地拍拍駝,駝停住啦,望著他。他輕輕解下駝背上的被毯,還有食物,然后提著水囊,又拍拍駝,讓它臥下。駝很聽話,乖乖地臥下。他嘆口氣走了,走向山丘那邊。
走了一會兒,聽到聲音,他轉(zhuǎn)過身,駝已經(jīng)慢慢跟上來了。
他搖搖頭,又長嘆一聲。這只駝,沒忘駝的職責,它跟人一直都跟得很緊。這是駝的主人告訴他的,現(xiàn)在看來,是真的。
他想甩脫它,很難。
無精打采地,他和駝一塊兒走著。茫茫大漠,風(fēng)刮起,有駝鈴聲響起,叮咚,叮咚——
夕陽慢慢落下,落在地平線上,大如一盆,血紅血紅。他和駝,在天地之間小如兩只螞蟻,慢慢蠕動。
月亮,在天的另一邊升起,光亮亮的,如水洗過一樣。他們終于停下,倒在沙上睡了。駝仍沒忘記自己職責,緊緊靠在他身邊。沙漠夜冷,它在為他取暖呢。
駝慢慢睡著了,閉上了眼睛。
他也睡著了,輕輕打起鼾聲。
沙漠靜靜的,只有月光如水,映照著無邊的沙礫。
他打著鼾,過了一會兒,悄悄坐起來,看到駝仍睡著,就背著食物,還有水,爬在地上,一寸一寸向前移動,如一只蜥蜴一樣,移向那邊。終于,他移過一個沙丘,噓了口氣,站起來,向遠處地平線走去。走了好遠,回過頭,白亮亮的月光下,沙漠如無垠的海浪。海浪上,再也不見了那只駝。
他心里感到一陣輕松,同時,又有說不出的沉重。
靠著水囊的水,還有食物,一步步,他走出了這片從無人成功穿越的死亡沙漠,回到城市。頓時,他成了傳奇,成了英雄,受到功臣般的待遇。每到一處,都有鮮花、美酒和掌聲,還有女孩清凌凌的目光。
他成了征服這塊沙漠的第一人。
那天,他應(yīng)邀出席一個集會,受到如潮般的掌聲。市長代表民眾給他頒獎,因為,他也是這個市的市民,更是這個市的光榮,也是這個市市民的光榮。
拿著獎杯,還有花環(huán),他坐著車回到家。當走下車時,他驚呆了,一只駝蹲在他的門外。風(fēng)吹過,脖上駝鈴響起:叮咚,叮咚——
這只駝,真是他扔在沙漠上的駝。
它又回來了,在孤獨和干涸中回來了。它的背上,馱著他的一些東西。一直,這個有靈性的生命,都沒忘記自己的職責。
他跑過去,淚流滿面,抱住那只駝。那只駝一動不動,已停止了呼吸。它的致命傷,仍在腹部──狼咬中的地方。那個傷口,已爛成碗大一個洞。
它就是帶著這個洞,在生命最后一刻,掙扎著趕到這兒,來完成了自己一生最后一個任務(w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