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暢銷女王獨木舟載譽歸來 撰寫出道以來最絕望現(xiàn)實的巔峰作品
上期回顧:得知自己被辭退,昭覺在公司轟轟烈烈地上演了一場大鬧天宮。直到她被簡晨燁帶回家細語安慰,她才發(fā)現(xiàn),不管她再怎么瘋狂潑辣,都不過是為了掩飾心里洶涌而出的委屈。失業(yè)后昭覺反而不太著急找工作,她一瘸一拐地跑去和喬楚聊天。長得美,有錢,又有文化,集這三樣于一身的喬楚本應(yīng)是幸福的,但是不知為何,她的眼睛很美,卻有著昭覺讀不懂的哀怨憂傷……
我牢牢地看著喬楚,也許我是被她的感傷傳染了吧,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說出內(nèi)心最最真實的想法:“這個世界上我第二喜歡的才是簡晨燁……”
她沒有說話,她在等我自己說完這句話。
“我最喜歡的,是錢?!?/p>
在這間并不寬敞的客廳里,我和喬楚四目相視,眼神無聲地交換著某種信息,是坦白,也是信任,更是一種言語無法道明的苦衷和悲涼。
很多年來,我一直覺得很孤單,尤其在深夜里突然驚醒過來,警惕地睜大雙眼盯著一無所有的黑暗的時候,這種感覺尤為強烈,這種非得抓住一點什么東西才能喘得過氣來的感覺,就連最親近的伴侶也無法分擔和理解。
但我知道,伴侶無法體會的感受,同類能。
盡管看起來我和喬楚的生活有著天壤之別,但直覺告訴我,她是我的同類。
簡晨燁所不了解的那些,她能了解。
喬楚打開門的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料到這次偶然的拜訪竟然會變得這么沉重,杯子里的果汁喝完了,我決定回家。
起身離開時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我他媽差點忘了正經(jīng)事,我和簡晨燁打算后天晚上去他一個發(fā)小那兒玩,你要是有空也有興趣就一起去唄?”
喬楚干脆地說了一句:“好呀?!?/p>
是的,她幾乎沒有考慮就回答我說,好。
后來,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喬楚,你后悔過嗎?
當你的瞳孔里那些沉靜的優(yōu)美和痛苦被熊熊火焰焚燒殆盡的時刻,當你親手毀滅掉你一生中最珍視的那樣東西的時刻,當你回想起自己以稀疏平常的語氣接受這個重創(chuàng)你人生的邀約的時刻,你有過哪怕一絲的后悔嗎?
有過嗎?
兩天之后的傍晚,邵清羽開車過來接我們。
我發(fā)現(xiàn)她自從捉奸那件事之后就一夜長大了,當然這其中或許還包括了連累到我斷腿、失業(yè)而愧疚的成分,反正我跟她認識了這么多年,從來沒見她這么溫良恭儉過。
我一上車就表示出對她的贊賞:“你真是進步了不少啊邵清羽同學?!?/p>
她從后視鏡里白了我一眼:“別給你點面子你就裝×啊,我是看在你腿腳不便的份上才來給你做牛做馬的。”
她說完之后又把目光投在了喬楚臉上:“唉,喬楚,我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我嗤笑一聲:“你是老年癡呆嗎?當然是在我家見過她啊?!?/p>
邵清羽做了個打斷我的手勢:“不是,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
經(jīng)她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曾經(jīng)好像也有過同感!
正拿著嬌蘭粉餅對著鏡子補妝的喬楚啪的一聲合上了粉餅,很不耐煩的樣子:“好了好了怕了你們了,非要我承認不可是吧……”
不止是我和邵清羽屏住了呼吸,就連簡晨燁都瞪大了眼睛在等下文。
喬楚嘆了口氣:“早幾年的時候,我給一個私立醫(yī)院拍過一支無痛人流的廣告?!?/p>
車里寂靜了三秒鐘,我和邵清羽幾乎同時大叫出來:“那個傻逼就是你??!”
說起那個廣告我真是無語凝咽,它在某個我每天必看的頻道上一天幾乎要出現(xiàn)一萬次,從創(chuàng)意到后期制作只能用“屎”來形容,一看就是為了節(jié)省成本隨便找了個業(yè)余團隊做的。
畫面上先是出現(xiàn)一個好像憋了一整天沒上一次廁所的女生,然后給她焦急不安的臉來了一個大特寫,接著出現(xiàn)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理發(fā)店里找來的小弟,拿著一張傳單喜笑顏開地對著鏡頭說,親愛的,不用擔心了!
接著出來了一個道貌岸然的中年女醫(yī)生,用帶著濃郁口音的普通話向觀眾們介紹醫(yī)院的規(guī)模以及手術(shù)的過程,末了,擠出一臉一看就沒安什么好心的笑容說,意外懷孕別擔心,××醫(yī)院幫助您。
這時,之前那個一天沒上廁所的女生換成一副上完了廁所的表情繼續(xù)出鏡,一邊轉(zhuǎn)圈一邊歡快地說,真的一點也不痛呢呵呵呵。
最后,畫面定格在××醫(yī)院巨大的招牌上,完了。
我真的無法把喬楚跟那個被我唾棄了好久的廣告聯(lián)系起來,媽的,她當初是欠了高利貸沒錢還才去做這種事的吧。
喬楚挑了挑眉毛說:“我那時候太蠢了,他們就給了六千塊錢糊弄我,我那段時間下雨天出門都戴墨鏡,不堪回首啊。”
第三章
[1]
去面試的那天我化了淡妝,穿了一件在ZARA打折時買的黑色小西服外套,下面配一條黑色的鉛筆褲,走簡單干練的風格。
為了給面試官留下一個好印象,我特意注重了細節(jié)的搭配——鞋子我穿的是平時很少穿的那雙Tory Burch的平底芭蕾舞鞋。
邵清羽看見我的第一眼就很滿意:“你看你稍微弄一下多好看啊,平時也應(yīng)該好好打扮呀?!闭f著目光落到了我腳上,“哇!你這雙跟新的似的,我那雙早就不能穿了?!?/p>
我沒好氣地回了她一句:“不炫富你會死哦?!?/p>
其實我知道她沒這個意思,說者無意,是我聽者多心。
這雙鞋是以前我們一起去買的。
那時候我住在安置小區(qū)里,有一天邵清羽去找我玩,上樓梯的時候高跟鞋后跟斷了,大小姐一進門就狂抱怨:“這個鄉(xiāng)下樓梯,差點摔死我了?!?/p>
她那段時間口頭禪是“鄉(xiāng)下”,亂扔垃圾的人,是“鄉(xiāng)下人”,亂超車的車是“鄉(xiāng)下車”,制冷效果不好的空調(diào)是“鄉(xiāng)下空調(diào)”,沒有CHANEL的商場當然也就是“鄉(xiāng)下百貨”。
我一直深深地覺得,遲早有一天,會有一個“鄉(xiāng)下暴徒”來終結(jié)她的囂張。
在我家蹭完飯之后,她要去找蔣毅看電影,臨走時蹲在我的簡易鞋架前看了又看,然后說:“媽的,沒一雙能穿的。”
我當時背對著她在收拾桌子,聽到這句話,整整一分鐘的時間,我手里抓著抹布一動不動。
我們的腳尺碼一樣,所以她的意思并不是我的鞋在大小上不適合她,而是——檔次。
雖然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當時邵清羽那種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嫌棄,更無法忘記在那一刻我自尊心所受到的傷害。
有什么是比做一個窮人更可悲的嗎?讓我告訴你,有,那就是做一個玻璃心的窮人。
后來我攢了小半年的錢,勇氣和決心,跟邵清羽一起去買了這雙鞋,當然,我們付款時的姿態(tài)完全不同,她輕快得像是買一盒口香糖,我沉重得像是給自己買墓地。
再后來,這款鞋子的山寨版遍布大街小巷,在淘寶上花個一兩百塊錢就買到一雙跟正品毫無區(qū)別的仿版,但是每當我穿著它出去,走在路上,我都會在心里咆哮:我的鞋子是正品!是正品!
算是虛榮嗎?我覺得好像只有這樣強調(diào)它的真?zhèn)?,才對得起我花出去的那些錢。
在去新公司的路上,我問邵清羽:“你和蔣毅怎么樣了?”
她的眼睛藏在Gucci的大墨鏡后面,我無法猜測出她的眼神是麻木還是悲傷,過了兩個路口,她才回答我的問題:“徹底斷了。”
我沒再說話。
又過了一個路口,邵清羽忽然說:“什么事都有個氣數(shù),我和蔣毅,緣分盡了?!?/p>
在我們十幾歲的時候,校園里流行的期刊讀物上登得最多的就是心靈雞湯,勵志故事。
我想,可能每一個童年時遭受過壓抑和創(chuàng)傷的小孩都天真地相信過,那些苦痛都不過是生命的養(yǎng)分,青春過后會就開出芬芳而強壯有力的花朵。
可是等我們從小孩長成大人了,青春一詞都成了明日黃花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那些故事真的不過只是故事罷了,真正的命運是一條湍急的河流,人在其中,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渺小石子。
你以為不會離散的那些,終究還是離散,你以為能夠緊握在手中的那些,原來只是過眼云煙。
我想憋出一兩句話來安慰她。
我可以走文藝路線說,畢竟曾經(jīng)愛過,也不枉這么多年光陰。
我可以走豪放路線說,不就是個男人嘛,你肯定會找到比蔣毅好一百倍的。
我還可走心靈雞湯路線,用人生導師的口吻說,你只是失去了一個不忠于你的人,而他失去的卻是一生中最珍貴的感情。
但最終,我什么也沒說,因為最終我知道再精心雕飾的措辭,對于邵清羽來說都是隔靴搔癢,根本起不到一點安慰的作用。
她反而自嘲般寬慰自己說:“沒關(guān)系,我媽去世我都活下來了,沒理由分個手我就要去死?!?/p>
新公司位于S城最繁華的區(qū)域,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車就在錦繡大廈門口停下來了,邵清羽摘下墨鏡很干脆地對我說:“B座23樓,你上去就能看見了?!?/p>
我坐在車上沒動。
邵清羽推了推我:“搞什么啊,你不會要我陪你上去吧?!?/p>
我心想邵清羽你個渾蛋,你捉奸我都陪你去了,我面?zhèn)€試你都不肯陪我,但為了不在她面前丟面子,我還是口是心非地說:“呵呵,用不著?!?/p>
于是沒良心的就真的把我扔在路邊,絕塵而去,臨走前丟下一句話:“拿了工資請我吃飯?!?/p>
真不知道她最近這么神秘兮兮忙忙碌碌地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在電梯里默默地想,她真的替我鋪好路了嗎,真的會像她說的那么簡單只要走個過場就行了嗎?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迎來了電梯里那聲“?!保娞蓍T一開,我便看到了眼前的四個大字,齊唐創(chuàng)意。
前臺小姐穿著黑色套裝,長相清純,笑容甜美:“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
我有點受寵若驚:“啊——是這樣的……我是來面試的……”
美女看起來一頭霧水的樣子,一邊拿起電話聽筒一邊對我說:“面試嗎?今天好像沒有面試呀,請您稍等,我打去人事部問一下……”
我還沒說話,就從茶水間里走出來一個男生,一只手端著杯子,一只手沖美女做了個示意她放下電話的手勢,聲音比較低沉:“跟我來?!?/p>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了好幾米,我連他的臉都沒看清楚就只剩下一個背影了。
他是跟我說話嗎?我很遲疑很不確定地看著前臺美女,她對我使了個眼色,翻譯成白話就是趕緊跟上啊笨蛋。
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我的亮相很笨拙,他的姿態(tài)很傲慢。
一個笨拙的求職者和一個頤指氣使的老板,誰也看不出這樣的兩個人之間,后來會發(fā)生那么多故事。
我跟著這位當時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先生進到一間辦公室,看規(guī)格,起碼也是個主管級別吧。
極簡主義的裝修風格,白色的工作桌上擺著一臺27寸的iMac,落地燈是黑色的,壁掛上陳列著一些書籍和幾樣歐式小擺件,窗臺上有兩三盆綠色的小盆栽,風吹進來時房間里隱約有種混雜的芬芳氣息。
我還沒開口說話就被他訓斥了一下:“豬腦子啊,走后門進來的還這么大張旗鼓,怕別人不知道你有關(guān)系啊?!?/p>
雖然他說得沒錯,但我覺得還是應(yīng)該為自己辯護一下:“那我又不知道進來找誰。”
他示意我坐下:“邵清羽沒告訴你應(yīng)該來找誰嗎?”
我搖搖頭。
他很詫異:“你也沒問她?”
我點點頭。
他無奈地搖搖頭,哎,物以類聚。
在他給我倒水的時候,我趁機悄悄地觀察他。
眼前這個男生,目測跟我們年齡相差不會超過五歲,收入應(yīng)該還不錯,因為我認出了他身上穿的襯衣是D&G,皮帶是Dior……好了,不要沉溺于認名牌的游戲,看看別的細節(jié)。
他的發(fā)型是最簡單的圓寸,只有擁有足夠漂亮的頭型和足夠的強大的自信,才會選擇這種完全暴露長相的發(fā)型。
不過,他長得還真是不錯……我酸溜溜地想,但比起簡晨燁美貌的巔峰期,你也不算什么。
最后,我的目光落到了他遞水杯給我的一雙手上,頓時,我眼前一亮,手指修長,皮膚白,這些都不說了,最要緊的是指甲縫里一點污垢都沒有。
“我的手好看吧?”他慢悠悠地問。
我的臉唰的一下紅了,糟糕,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支支吾吾地說:“嗯,挺好看的?!?/p>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這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居然氣定神閑地對我說:“那是你沒看過我身上別的地方。”
我×!我×××!
我要是有槍我現(xiàn)在就開槍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一臉嫌棄的樣子:“你別想歪了,我可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p>
……
這位先生,請問你知道自重是什么意思嗎?
“你胸圍多少?”還沒等我從剛剛的震驚中恢復神智,這位衣冠禽獸居然變本加厲,得寸進尺!
我的腦中席卷起颶風,理智摧枯拉朽。
不要說現(xiàn)在這是在面試,就算是在夜店,在酒吧,一個男的這么直接地問一個女的胸圍,也太沒有教養(yǎng)了,哎喲氣得我都結(jié)巴了。
他朝我翻了個白眼:“別那么小家子氣,問你就回答。”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對我有什么企圖,看他的樣子也知道不會缺豐胸細腰長腿的女朋友。
那么,或許是出于工作需要?雖然我實在想不通什么樣的職位需要員工報上胸圍尺寸。
我一咬牙,回答一下也不會死:“34B?!?/p>
“嗯——”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在說“嗯,我看也不過如此?!?/p>
我天真地以為,這或許就是整場面試中最苛刻的問題了吧,事實證明,我果然是太天真了。
我完全沒有想到,重磅的炸彈在后面。
“告訴我,你能為你的工作付出些什么,你的底線在哪里,比如說,你愿意為了一個項目去陪客戶吃飯,喝酒,甚至上床嗎?”
他問出這個像坦克一般從我的自尊上碾壓過去的問題,并且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那眼神意味復雜,猶如伺機而動的狼,死死地盯著對隱約感覺到了危險卻不知往哪個方向逃生的弱小動物。
這一次,我沒有像回答上一個問題那樣逆來順受。
說真的,只是一份工作,沒必要賠上自己的人格。
于是,我緩慢地,從容地,不卑不亢地說:“時間,精力,耐心,還有我盡我所能的相關(guān)知識,我能為我的工作所付出的,僅僅是這些。其他的,像你所說的那些,我做不了,也不愿意勉強自己去做?!?/p>
說完之后,我忽然有了一種松快下來的感覺。
好像從邵清羽跟我說起這次面試的那天開始,一直有種不可名狀的緊張感流躥在我的血液中,我盡力做了很多別的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內(nèi)心深處,我知道,我仍然有所恐懼。
我害怕什么?
無非就是,面試時表現(xiàn)得不好,辜負了清羽一番美意,也錯失了一個不錯的工作機會。
可是當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葉昭覺其實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
我想我可能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出乎我的意料,不知名先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既沒表示肯定,也沒表示否定,而是拿起我的個人檔案開始翻開,一邊看一邊說:“清羽把你的大致情況都跟我說了,你大學學的是新聞傳播,修過廣告學,來這里之前的一份工作是某汽車用品公司的客服人員,對吧?”
邵清羽是不是有點神經(jīng)?。繎{什么把我的底細跟人說得一清二楚,卻連別人姓什么都不告訴我?
“其實——”他沉吟了片刻,“其實公司不缺人,無論是客戶部,創(chuàng)意部,媒介還是人力資源,現(xiàn)在都是飽和狀態(tài)……”
你說他一個大男人,說話怎么這么拖沓這么磨嘰,我真是要發(fā)脾氣了你知道嗎。
“但是,我本人,缺一個助理?!?/p>
對比起之前我遭受的種種刁難,后面的環(huán)節(jié)簡單歡快到值得我唱一首《感恩的心》,以至于我都沒有思索為什么他會問我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試用期三個月,工資兩千,過了試用期再簽合同。
工作內(nèi)容……其實沒有具體內(nèi)容,他讓我出現(xiàn)的時候就出現(xiàn),他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我事先說好了,賣藝不賣身。
看起來,我已經(jīng)獲得了這份工作,那么,該輪到我為難一下老板了。
我厚著臉皮,鼓起所有勇氣開口對他說:“很不好意思,我有個請求……”
他保持著略微斜側(cè)的姿勢,偏著頭,用眼神示意我繼續(xù)講下去。
難以啟齒的話一旦開了頭,再說下去,好像也就沒有那么難了:“但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先預支三個月的薪水?”
過分了,有點過分了,我自己都知道。
房間里差不多安靜了一分鐘,不夸張,我心里一秒一秒地數(shù)過去,數(shù)到54的時候,他才開口說話。
“葉昭覺,恕我冒昧,我能不能問問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嗎?”
踟躕了一會兒,我還是決定說實話:“三個月前我搬了家,房東不是特別好說話的那種人,我答應(yīng)過她在租房期間絕對不出現(xiàn)拖欠租金的情況。搬完家不久,我就出了一場了小車禍,在家里躺了兩個月,加上一些亂七八糟的原因,我丟了工作?!?/p>
“我相信清羽或多或少也跟你提了一下我的狀況,現(xiàn)在一個季度馬上就要過去了,我不想失信于房東……”
盡管語氣很平和,但我心里并不平靜。
這種感覺不太好受,并沒有人欺負我,但我覺得有些羞恥,并沒有人逼迫我,但我感覺非常委屈。
在我把事情和盤托出之后,偶像劇里帥哥老板唰唰開支票給貧窮女職員的情節(jié)并沒有上演。
我的老板端正了坐姿,禮貌卻無懈可擊地拒絕了我的要求:“抱歉,公司的確沒有過這樣的先例,你也不是獵頭從別公司挖過來的專業(yè)人才,坦白講,我還不知道你的個人品格和工作能力如何,實在無法滿足你的請求?!?/p>
僵硬的笑容掛在我的臉上像一張蹩腳的面具,但我猜想應(yīng)該還不至于太難看:“沒有關(guān)系,是我太冒失了,提出來的時候其實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就當我沒提過吧?!?/p>
我恨自己的卑微,恨自己這副厚顏索取的模樣,我更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并且,這是我自找的。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就先這樣,你身份證復印件給我一份留檔,下周開始上班,OK?”
我點點頭,OK。
我起身準備告辭,這才想起來自始至終我還不知道他姓甚名誰。
我剛想問,他已經(jīng)站起來朝我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齊唐?!?/p>
從公司一出來我就播了邵清羽的電話,她居然給我摁掉了。
天還沒黑呢,她是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我才懶得管那么多,接著再播,再摁我再播,第四次的時候,她終于接通了:“葉昭覺,你有病???”
“你他媽才有病,什么情況都不跟我說,也不告訴我上去了找誰,也不告訴我你朋友就是公司老板,你最近到底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電光石火之間,我驚叫出口,“我知道了!你吸毒!”
一個想法一旦在我腦中生成就會根深蒂固的存在,盡管邵清羽在手機那頭用臟話連篇的方式企圖打消我的懷疑,證明自己的清白,但她的努力是徒勞的。
我根本懶得跟她啰唆:“你在哪里,我現(xiàn)在就過去找你?!?/p>
像是有信號干擾,我只聽見一陣刺刺的電流聲,然后才是她極不情愿的口氣:“我在依仁路的落袋臺球俱樂部,你打個車過來吧?!?/p>
掛了電話,我走到100米之外的公交車站,仔細研究了一下站牌,才7站路遠,打什么車啊。
坐在公車上,我給簡晨燁發(fā)了條短信說我面試過了,跟邵清羽碰個頭就回家。
下午四點多,還沒到下班和放學的時間,一貫擁擠得水泄不通的車廂里難得地呈現(xiàn)出如此空曠的景象。
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車上除了我和司機,就只有兩個看著跟我媽差不多年紀的中年阿姨,車里廣播在放著一首孫燕姿的老歌,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總有殘缺……
我忽然發(fā)覺,真的已經(jīng)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我不曾坐下來好好休息一刻。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活得像一個戰(zhàn)士,而生活像是一個遍地殘骸的戰(zhàn)場,我剛在這里劫后余生,又得馬不停蹄地趕去那里沖鋒陷陣。
從什么時候起?
是從童年的半夜,聽到父母在臥室里吵架,母親大聲叫嚷著“有種你打死我啊”,而我只能縮在被子里咬著牙偷偷地哭那時候起嗎?
是從敏感的少年時代,興高采烈的和表弟在外面放完煙花回奶奶家時,不小心聽到里面?zhèn)鱽硪痪洹拔铱凑延X這輩子是不會有什么出息”那時候起嗎?
還是從大學時,想買一臺電腦,知道家里拿不出那個錢,于是低聲下氣的去求叔叔借錢給我,卻只得到他一句“叔叔的錢都在老婆手里”的那時候起?
……
我忽然想笑自己,有什么好回憶的,我不要自憐自艾。
柔和的光線從車窗投射進來,我張開手掌,讓它安靜地落在掌心里。
這雙手雖小,不知怎么的,突然間想起這么個書名,其實我沒看過這本書,我就是喜歡這個名字。
是啊,這雙手雖小,但卻是我一生中最牢固的依靠。
一個中年阿姨的手機響了,她接通之后旁若無人地大聲說話:“開始問你的時候又不說,我現(xiàn)在都在回家的車上了你跟我說想吃這個想吃那個……你不是我兒子,你是我祖宗……”我微微一笑,這時,廣播報站,依仁路到了。
我背上包走到車門前,忽然我又回頭看了看那個打電話的阿姨。
她讓我想起自己的媽媽了。
站在落袋臺球俱樂部所在的那棟大廈樓下,我抬起頭向上看,陽光從大樓玻璃反射到我的眼睛里,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這棟樓好高好高。
高得像是我用盡所有力氣也爬不到頭的樣子。
編輯/寧為玉
下期預告:面試成功后昭覺本來想去找邵清羽,到了樓下卻又臨時決定回家看望父母。而欲言又止的清羽似乎隱藏了自己的秘密。昭覺回到家,一時之間孤獨的成長記憶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