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秀那答兒
【上期提要】:霜蘭兒偶然間撞到龍騰和瑞王妃的哥哥在一起,頓時心中希望破滅,只好連夜逃了出去。在船上,她遇見一位氣度不凡的男子,多虧他的幫忙,她才能死里逃生,不過他究竟是誰呢?
次日,霜蘭兒早起翻山,傍晚時終于抵達(dá)越州城。這里完全不同于上陽京都的恢弘大氣,依山而建,白墻紅瓦的小屋鱗次櫛比,環(huán)繞著城中一汪碧綠的湖泊。
最奇特的便是城中夏景融融,城南高聳入云的山峰卻有終年不化的積雪,似玉龍橫臥天地間。冬與夏,在這里并存。正值傍晚,漫天紅光潑灑,鮮花、綠樹與雪山奇景交相輝映,令人沉醉。
霜蘭兒穿著昨日遇上的男子給她的外衣,扮作男子以免招惹麻煩。哪知這件衣裳反倒給她帶來了更大的麻煩。她來到一間當(dāng)鋪,褪下腕間的銀鐲子:“我要當(dāng)這個鐲子?!敝皳未睦险邲]收她的船資,她身無分文,總得先宿下,等日后在醫(yī)館找到事做再來贖回。
當(dāng)鋪朝奉看了眼銀鐲子:“五兩。”
霜蘭兒一愣,鐲子怎也值十幾兩,看來這是家黑店。她收回鐲子,轉(zhuǎn)身欲走。
當(dāng)鋪朝奉嗤笑道:“全越州城的當(dāng)鋪都是我們的分號,你上哪兒都是這價?!?/p>
霜蘭兒止住腳步,聽聞有地方惡霸執(zhí)掌一方,想來越州城便是如此。
朝奉自高高的柜臺望下來,突然瞇了瞇眼,道:“依我看,小哥身上的衣裳乃是吳錦中的極品,若是當(dāng)這個,我可以給你五十兩,如何?”
霜蘭兒又是一愣,銀鐲子才能當(dāng)五兩,這件衣裳竟價值五十兩。不,這家黑店都給五十兩,這件衣裳價值絕對在百兩之上。
五十兩足夠她在越州城中安頓下來,興許還能租一個小門面,開間藥鋪??墒?,這件衣裳有朝一日她得還給那白衣男子。她遞上銀鐲子:“當(dāng)鐲子就行。五兩就五兩?!?/p>
“哦,好?!碑?dāng)鋪朝奉接過銀鐲,遞上五兩碎銀。眼睛還盯著霜蘭兒身上的衣裳,罕見的質(zhì)地,精細(xì)的繡花,鑲滿銀絲,得不到真是可惜。
霜蘭兒轉(zhuǎn)身離開,沒注意到身后當(dāng)鋪朝奉一直盯住她,鬼祟的眼中露出算計的光芒。
入夜,越州城南玉女山中。
月色透過樹葉縫隙照在地上,光影斑駁,慘淡如霜。
風(fēng)吹過,似在沒有盡頭的竹海中掀起黑色浪朵,此起彼伏,簌簌聲漫天嗚咽。
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拖著一個黑麻布袋來到無人之處,將麻布袋解開。霜蘭兒手腳皆被綁住,她其實已經(jīng)醒了,此時只能裝昏。
一名男子道:“就是要這件吳錦長衫,那邊說值二百兩銀子?!?/p>
另一名男子嘿嘿一笑:“你仔細(xì)搜搜,有這么值錢的衣裳,保不準(zhǔn)還有更值錢的東西?!?/p>
“李哥,咱們明目張膽地?fù)?,官府會不會查到??/p>
“查什么?一個外地人,死了也沒人知道,玉女山中,猛獸多有出沒,多具尸體也不稀奇?!?/p>
“李哥,沒別的東西了?!?/p>
“什么!我來搜,還以為有其他價值連城的東西,就一件衣裳。渾蛋!”
霜蘭兒依舊裝作昏迷,尋找機(jī)會逃走。
被喚李哥的男子繼續(xù)在霜蘭兒身上摸索。霜蘭兒幾乎要吐出去,只能強忍住。
摸索一陣,被喚李哥的男子猶嫌不徹底,刺啦一聲,撕開霜蘭兒內(nèi)衫衣襟。
此時,另一名男子勸道:“算了,李哥。我們出來的時間挺長了,弄個一兩百兩也不錯。”
哪知被喚李哥的男子興奮道:“咱哥倆交好運了,之前打暈她的時候,覺得這男人忒娘了,原來就是個女的。”
“女的?”
“是啊,你看她胸口纏著的布條,老子太久沒玩過女人了,送上門的,不玩白不玩!”
“好,咱們哥倆今日好好開開葷,玩?zhèn)€夠,再弄啞了她送到春紅院,又能賺上不少錢。”
兩人淫笑著朝霜蘭兒步步逼近。
霜蘭兒再不能裝睡,奮力反抗,用石頭砸傷其中一人。此時另一人一掌向她劈來,她昏倒前只覺眼前紅光一閃,鮮血噴涌而出,也不知為何,兩名猥褻男子相繼倒下,她來不及看清,自己亦是昏迷過去。
醒來時,霜蘭兒發(fā)覺自己在一個山洞中。她低頭,見內(nèi)衫完好,心中一松,看來她又獲救了。她起身朝洞外走去。
出了洞口才發(fā)覺洞穴之上,藤蘿密布,翠柏橫臥,青松倒垂,極美。
此時天已明,峰巒從黑夜中顯出自己獨特的輪廓。天幕之上,山巔之峰,處處閃爍著金色光芒,金色斑點如煙塵般覆蓋所有的山巒。
忽然,一縷若有若無的音色傳來,淡淡的,像一縷青煙繚繞在山巔云間,繚繞在蔥翠的密林之中,久久不散。
她從未聽過這般獨特的聲音,不知是何樂器吹奏,時而綿長輕顫,時而斷斷續(xù)續(xù),好似春風(fēng)拂面,江水靜流。
曲中凄婉之意,聽者動容。不知吹奏此曲之人因何心境如此悲傷。
她順著曲音尋去,撥開濃密的灌木,眼前景象不禁令她怔住。白衣翩翩,竟是他!是那個同乘竹筏,又救了她的白衣男子。
此刻,他正坐在懸崖邊的大石上。
藍(lán)天襯著高聳的巨大山峰,金色陽光下,幾朵白云在山峰間投下云影。而他就似坐在那朵朵白云中間,側(cè)著身,眉心一點黑玉,似為白色錦緞上繡上了一朵暗花。
更令她吃驚的是,他手中并無樂器,只有一片竹葉。她從不知,一片竹葉也能吹出如此動聽的樂曲,那聲音像是山澗奔騰而下的清泉。
他似感覺到她的存在,曲子停下來,手一揚,但見竹葉翩飛,墜入云間。
霜蘭兒見他雖停下吹奏,卻并不轉(zhuǎn)身,試著輕喚一聲:“雷霆?”
他纖長的眉微揚,驚詫的目光投過來。
霜蘭兒一喜,他果然叫這個名字。她又問:“你再次救了我?”
他靜靜地望著她。絢麗的晨陽鋪下,她的臉龐宛如一塊半透明的美玉,浸在萬丈光彩之中,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正凝在自己身上。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霜蘭兒微笑道:“謝謝你?!?/p>
那笑容清新如晨露,他怔了怔,很快又恢復(fù)平靜。默默起身,他拿起一旁的竹簍,轉(zhuǎn)身便走。
霜蘭兒這才注意到,他腳邊一直放著一只竹簍,里邊的東西都是她最熟悉的,琴香草,鹿須草,還有麝蘭等,都是生長在懸崖陡峭之處的名貴罕見的草藥。
原來他不辭辛勞,是來越州采藥的。眼看著他已走遠(yuǎn),她連忙追上,道:“雷霆,你救我兩次,我無以為報。如果你此行是為采藥,我能幫上一二?!?/p>
他依舊走得很快。
霜蘭兒小跑才能跟上。他自始至終不曾開口,也許生性孤僻。她又道:“我識得草藥,譬如你采的麝蘭是四片葉子的,這種藥效遠(yuǎn)不如六葉麝蘭?!?/p>
他突然停住腳步,伸手扶住來不及停下,險些撞上來的霜蘭兒。
那一刻,他清澈如天光云影的眸中有著詢問之色。
霜蘭兒感到他的手正握住她的肩膀,那感覺,溫柔又細(xì)膩。她的臉不知怎的突然紅了紅。頓了一下,她望著他溫潤如玉的臉龐,字字道:“真的,我懂草藥。我只想還你人情,別無他意?!?/p>
他松開她,唇邊微笑緩緩綻開。
接下來幾日,霜蘭兒一路跟隨雷霆。他們自玉女山間又采了幾味珍奇草藥后,返回越州城中。她發(fā)現(xiàn),雷霆不曾跟任何一人說過任何一個字,表情跟冰塊似的。
她知曉他絕非啞疾,若是他嗓子有問題,絕不可能用竹葉吹出那般動聽的曲調(diào)。他只是天生不愿與人溝通。
處得久了,她發(fā)覺雷霆其實也挺有意思。每次來到酒樓,他總是一言不發(fā),掏出一錠銀子往柜面一放。諸位老板瞧他這架勢,均是挑最好的房間,菜也挑最貴的上。她不免咂舌,即便有錢,也不是他這么揮霍的。
再相處下來,霜蘭兒慢慢地摸清了雷霆的喜好,他無非喜歡黑色和白色,但凡衣服都買白色,但凡披風(fēng)都買黑色。有時他白衣盡數(shù)籠罩在黑披風(fēng)下,她確穿著白裙。
兩人并肩走在越州城大街上……汗,似乎……這種搭配,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黑白無常。
這日傍晚,霜蘭兒從他手里接過一張畫。畫中是一朵花,他的畫工很好,運筆間揮灑如意,惟妙惟肖。花朵下垂成一長串,風(fēng)致楚楚。白色的花瓣,尖處一點粉紅,七彩的葉子似一道彩虹托起花朵。
“雪雁玲瓏花!”
霜蘭兒看完,脫口而出。抬頭時,正巧遇到他贊賞的目光。
她心頭一熱,低下頭去說道:“《奇珍花木》這本書介紹,此花生在極寒之地,雪山之巔。葉子奇幻如彩虹,每逢七年才開一次花,花開時無味,花謝卻香飄千里?;ㄩ_季節(jié)為夏季,差不多就是現(xiàn)在。因它生根在懸崖罅隙間,花期無味又很短,世人罕見,興許只有終日盤旋于雪山之巔的雪雁才見過。故稱作‘雪雁玲瓏花?!?/p>
他點點頭。
她又問:“你要采這花入藥?”
他不語,神色間已顯露無疑。
據(jù)史載,此花只在越州玉女峰頂出現(xiàn)過,不過百年來再無任何記載,也不知到底真存在,還是早就滅絕。她想了想,微笑道:“雷霆,你救我兩次,我一直無以為報,前些日子只是幫你采些普通草藥,算不得什么。這次我真的能幫上你了。”
他長眉微微一挑,等著她的下文。
霜蘭兒又道:“你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懔岘嚮ㄐ宰訕O寒,治罕見熱癥實屬最佳藥材。只是此花不能由男子采摘。男子屬陽,若碰此花,此花當(dāng)即死亡,再不能入藥。即便女子采摘,也需用冰制成刀刃,小心割下花朵后,放在用冰鑿成的容器中,確保入藥時花新鮮不敗?!?/p>
聽到這里,他俊眉深深糾結(jié),清潤的眸中染上愁緒。
霜蘭兒見他神情郁郁,小心翼翼地問道:“雷霆,你有重要的親人等著此花入藥?”
他不語,亦沒點頭。
氣氛一下子靜如沉水,靜得能聽見他呼吸之聲微微亂了亂。
霜蘭兒心下了然,不再多問,道:“天地茫茫,尋‘雪雁玲瓏花全憑運氣。心誠則百事如愿,我們一定能找到此花。”
他素來冷凝的面容,聽完她的話,終于有一絲舒緩的表情。
此時,霜蘭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表情凝重道:“祥龍國有規(guī)定,珍稀藥材均為皇室所有,民間不能私自采摘。若有特殊需要,得向官府層層報批,私自采摘可是死罪。不知你……”她反正家門已絕,一條命也是他兩次救回,她不在乎,只是不知他是否有牽掛。
他聽完霜蘭兒的話,喉間滾動,只發(fā)出一聲輕嗤,神情不屑。
霜蘭兒心中對他好感又增一分。雷霆才是真正的不畏強權(quán)。她腦海里突然浮起一抹妖艷的身影——龍騰。
她不禁微微蹙眉,自己怎會想起龍騰來。雷霆比起掛名的清官龍騰,實在是天壤之別!她暗暗起誓,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找到“雪雁玲瓏花”。
次日,他們進(jìn)入玉女山,朝玉女雪峰而去。在山中露宿一晚,第二日午后才接近玉女峰。炎炎暑熱早就遠(yuǎn)去,迎面送來陣陣雪山寒氣。
站在玉女峰腳下仰望,藍(lán)天襯著高聳的雪峰,融化的雪水從高懸的山澗飛瀉下來,像千百條閃耀的銀鏈。飛瀉下來的雪水匯在他們腳邊的溪流中,浪花往上拋,形成千萬朵盛開的白蓮,美極。
近了玉女峰,霜蘭兒越發(fā)興奮,學(xué)醫(yī)之人對草藥有著天生的執(zhí)著,越是珍稀,越想見一見廬山真面目。轉(zhuǎn)首望去,雷霆正坐在溪邊,默默望著溪水潺潺流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陽光直射到清澈的水底,閃閃鱗光中倒映著雪山清流,還有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隨著清波蕩漾。
短暫的休憩過后,他們攀上雪山,山勢越來越陡,雀鳥也極少飛來,景色卻越來越美,翠綠的原始森林,密密的塔松像是撐天巨傘,漏下斑斑點點的陽光。
漸漸地,翠綠被茫茫白雪覆蓋,明光也被夜色侵吞。他們身邊只余冷和黑。
這晚,霜蘭兒度過她有生以來最寒冷的夜晚。她從未如此期待過天明,渴望陽光。
次日,他們在雪峰四處尋找,卻連“雪雁玲瓏花”的影子都沒瞧見過。他們隨身攜帶的干糧,變得又冷又硬,難以咀嚼,再過一日,他們就只能打道回府。
第二日,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前往更冷的山背陰面尋找“雪雁玲瓏花”。
霜蘭兒走得很慢,跟不上雷霆的腳步,每每都是他停下來等她,她再勉強跟上。這一次,她又落下很長一段路。不同的是,他不再停下來等她,而是筆直朝她走來,深邃的目光中有著探尋之意。
霜蘭兒坐在地上休憩,抬頭沖他一笑:“我走不動了。只休息一小會兒,你先往前邊去,別耽誤了時間。我估摸著‘雪雁玲瓏花的花期就在這幾天?!?/p>
他俊眉高高挑起,似不信。
霜蘭兒咬了咬唇,自己也知道理由牽強,可她不想讓他知道,昨晚她的小腿被雪貂咬了一口,此時毒液正緩慢地滲入她的四肢百骸,她無法行動自如。
掩飾著雙唇的顫抖,她微笑道:“真的,我坐一小會兒就來。”
他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
霜蘭兒松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向身后大石。雪貂之毒并不致命,但最佳解毒時間是在兩天內(nèi)。若兩天內(nèi)不能及時解毒,會留下后遺癥。
她坐著,積蓄體力。只是,閉上眼時她才覺整個人在搖晃,眼皮沉重。就在此時,靴子踏過積雪的聲響由遠(yuǎn)及近,最終停在她身邊。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一雙手將她凌空抱起,清冷的百合花香縈繞在她身周。雪山之巔,何來清淡的花香?這般感覺,好似置身無聲的靜夜里,讓人懶懶的不想動,只愿一味地沉溺。
她并沒有完全昏迷,隱約感到小腿處一陣陣抽疼時,她已然清醒。勉強睜眼望去,模糊中似見到了雷霆,幾縷陽光稀疏地照在他的身上,一望無盡的雪色中,唯見他額頭一點黑玉緊密地貼著她瑩白修長的小腿。
隱痛從傷口傳來,是……他在將毒血吸出。她頓時明白過來,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用力地推開他。
他微微驚愕,仰起臉時,漆黑的發(fā)絲根根掃過她修長的小腿。
霜蘭兒氣息急促:“雷公子,不能吸出毒液,污血在口中停留時間過長,雪貂之毒會慢慢侵蝕你的神經(jīng)……”
她突然止住話,怔在那里,他唇邊殘留著血跡,薄薄的唇線,完美剛硬的下巴,挺直的鼻峰,清冷的雙眸,此時一縷鮮紅為他添上了一縷妖異邪魅。
有片刻寂靜。
他吐去口中污血,抬手輕輕拭去嘴角血跡。
霜蘭兒見他及時吐出毒血,松了口氣,連忙道:“對不起,我連累了你。雪貂之毒不要緊,就是走得慢點。我們趕緊找‘雪雁玲瓏花。不能再耽誤……雷公子……”
話至最后,已然成了大喊。只因他毫不猶豫地輕身一縱,直奔山下。
“雷公子!你不用管我!你下山了,‘雪雁玲瓏花怎么辦?”
霜蘭兒喊得聲嘶力竭,他恍若未聞,茫茫白雪中,頃刻再瞧不見他的身影。
她明白,他施展輕功下山為她取解藥。他就不怕因此錯過“雪雁玲瓏花”的花期?
“雷公子!雷公子!”
霜蘭兒一遍地遍喊著,回答她的只有飄散在茫茫白雪中的凄涼回音。她心中有異樣的情愫緩慢滋生。
就在這時,“啾——”一聲長鳴,如利刃劃破天空。
霜蘭兒狐疑地抬頭,不想瞧見一只大鳥展翅飛過。雪白的顏色,通體像流線般,體型碩大,雙臂展開約有一人高。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雪雁!
書中記載,“雪雁玲瓏花”百年來無人再見過,興許只有那盤旋在雪山之巔的雪雁才有緣一覷真容?,F(xiàn)在她見到雪雁,是否表示,“雪雁玲瓏花”也在附近?
他走了,為她去取解藥。
那她,是不是也該為他做些什么?她相信,心誠則靈。
行動往往比心念反應(yīng)更迅猛,更果斷。下一刻,她已然追著雪雁一路奔去。
頭頂不斷傳來“啾啾”長鳴,她拼命奔跑,忘卻自己所中的毒,忘卻疲憊,忘卻所有的一切。她跟著雪雁來到一片不毛之地,最終雪雁停在一處怪石上。
霜蘭兒很想爬上這幾丈高的嶙峋怪石,可石壁滿是青苔,太滑,她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這時,她想出一個辦法來,將背后包裹系在肩膀上,取下發(fā)簪用力插向石壁縫隙中,借著一點力,再度攀上去。
中途幾次她險些掉下,她沒有放棄,哪怕雙手磨出累累血痕,哪怕全身痛得麻木,她都沒有放棄。近了,更近了,終于她攀住石壁頂端,身子一躍爬了上去。
她太激動,沒注意到石壁有一處凸起的尖刺,瞬間將她腿上的布料割破,一直刺到最里面,劃開一道血口子。痛感傳遍全身。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她雙目一亮,忘卻所有的疼。
這里有一個天然的小凹洞,凹洞內(nèi)形狀各異的石柱發(fā)出五顏六色的光芒,滴下彩色水珠,匯成一汪七彩小水塘。
傳說中的“雪雁玲瓏花”,正靜靜地開在彩色的水塘之中。
七彩葉子,托起一長串鈴鐺般的花朵,與書中描寫的一摸一樣。沒有一絲香味,卻有令人置身百花叢中的感覺。
雪雁振翅飛離,帶起一脈冰冷的風(fēng)。
霜蘭兒萬分激動,若不是她有幸遇上雪雁,怕一輩子都找不到這詭異的地方。
她緩緩跪下,自身后包袱取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冰刀和冰槽,小心翼翼地取下花朵,放在冰槽中。
雪地寒冷,不用擔(dān)心冰槽融化,倒是她一雙傷痕累累的手,此刻被冰槽凍得青紫,極需治療,還有她身中的雪貂之毒,亦是時不我待。
可她全然不顧,滿心都是歡喜。
她興奮地帶著冰槽攀下石壁,因著高興,很快就落地了。
她一心想回到之前雷霆離開的地方,在那兒等他回來??伤趺匆蚕氩坏剑钕鹊鹊降木故窃街莨俑娜?。
原來雷霆欲采摘“雪雁玲瓏花”一事,早就不慎泄露。官府派人暗中跟著他們,只等著他們采得奇花,再人贓俱獲。
霜蘭兒被官差帶下山,關(guān)在越州城牢中,千辛萬苦采得的“雪雁玲瓏花”被越州知府沒收,用更大的冰制容器裝盛,等著向朝廷表功。
她并不驚慌,也不擔(dān)心自己受罰,相較她更擔(dān)心雷霆,他急需此花入藥,花卻落入官府手中,也不知他會怎么做?
牢中一晚,她咬牙忍住雪貂之毒毒發(fā)蝕骨之痛,心中思量著千百種可能會發(fā)生的情況??伤趺匆矝]想到,千百種可能,都沒有最后的事實來得令人震撼。
第二日,晨曦初露。
刀劍劈開鐵鎖的巨大響聲,將她從睡夢中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看清眼前,不由得愣住,是雷霆。
只見他白衣翩翩,墨發(fā)飛揚,身姿輕盈如入無人之境,手中握著鑲滿藍(lán)寶石的軟劍,也正是那劍一下劈開了牢中的鐵鎖。刀劍撞擊金鐵,迸射出美麗的火星,點點都在她眼前盛開。
牢中獄卒驚慌大喊:“快來人??!有人劫獄!”
“啊!”
獄卒的尖嚷,最終止于他優(yōu)雅的出手。
霜蘭兒清楚地瞧見,他只是擲出一片竹葉,就令獄卒昏厥倒地。尚在怔愣之際,他上前抓牢她的手腕,拽著她朝外大步走去。
翩翩白裳就在眼前,百合花香始終縈繞。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醉了,冷硬桀驁,瀟灑不羈,如此氣概,天底下唯有他。
當(dāng)他們抵達(dá)大牢門口時,越州城知府顯然聞訊趕到,那是一個留著小胡子的胖男人,氣喘吁吁地趕來。見到劫獄之人,越州知府立即端起官腔,橫眉豎目,大喝道:“大膽,竟敢劫持祥龍國天朝牢獄!來人,上去將惡賊拿下!”
越州知府說得義憤填膺,他身后官差亦是威風(fēng)凜凜,蠢蠢欲動。
霜蘭兒以為免不了一場惡戰(zhàn)。可誰曾想,身側(cè)他只是從容地取出金令牌,淡定地、緩慢地將金令牌橫在越州知府面前,他的手指瑩白修長,此刻握著金令,更顯得那令牌質(zhì)地厚重且光芒奪目。
夏日陽光猛烈,金光閃爍。
越州知府瞇起眼,半晌才看清金牌上寫著“雷霆”二字。
他頓時一驚,撲通一聲跪地,似嚇得不輕,他說話時一個勁地發(fā)抖:“雷霆令……臣,越州知府李清陽,見過瑞王……瑞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語罷,他伏在地上再不敢起身,他說怎的這劫獄男子看著面熟,竟是瑞王龍霄霆,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曾在國宴上有幸見過一回瑞王,剛才怎就沒認(rèn)出來?他真想狠狠扇自己幾耳光,得罪瑞王,日后官場他還用混?
越州知府一個勁地懊惱,霜蘭兒亦怔在原地。瑞王?天底下能有幾個瑞王?她想,她的天便是在那一刻,完全塌陷。
她不知自己究竟站了多久,她的背上、手心滿是汗水,不知天太熱,還是由心而生的寒冷所致。心仿佛被重錘一下下敲擊著,她面色逐漸變得雪白。
眼前的白色背影,與記憶中瑞王淺金色冷硬絕情的背影,實在無法重疊。要她怎樣相信?可她又不得不信。原來他不叫雷霆,“雷霆令”是他尊貴身份的象征,她一個平民家的女兒怎會識得?
龍霄霆轉(zhuǎn)首,見霜蘭兒突然推開自己,愣了愣,以為她一時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他揮了揮手,示意越州知府退下。
李清陽如獲大赦,連連叩首:“臣愚鈍,不知‘雪雁玲瓏花乃是王爺所要。王爺請放心,此花下官已妥善保管,這就派人護(hù)送至瑞王府?!?/p>
頓了一下,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又道:“王爺請寬心,此事只下官一人知曉?!闭f罷,他抬眼望了望龍霄霆的臉色,見龍霄霆面色如常不變,這才小心翼翼地再拜離開。
他猜對了,龍霄霆獨自前來越州采藥,定不想讓人知曉,剛才亮出令牌,是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龍霄霆見眾人離開,從長袖中取出一個白釉藍(lán)花小瓶,遞給身后的霜蘭兒。
霜蘭兒怔怔地望著,心知那是雪貂之毒的解藥。她中毒已兩天,再耽誤不得。若錯過最有效的治療,會留下終生后遺癥,那就是每逢大雪紛飛,小腿傷處會痛入骨髓。她伸手,想接過那藍(lán)色瓶子,卻在碰觸到他溫?zé)岬闹讣鈺r,突然縮回手。
龍霄霆遞上前,本以為霜蘭兒會拿穩(wěn),是以松開手。
一個松開,一個卻縮回手。兩兩交錯……
只見白釉藍(lán)花瓶在他指間劃開美麗的弧度,直直地朝地上墜去,頃刻摔得粉碎,黑色藥汁流淌一地。
霜蘭兒望著地上解藥的殘骸出神,一言不發(fā)。
龍霄霆卻不解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他將一片竹葉放在薄唇間,吹響長鳴。
一名黑衣護(hù)衛(wèi)很快自暗處現(xiàn)身,兩三下躍至龍霄霆面前。這人,霜蘭兒自然認(rèn)得,是瑞王府中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奉天。
奉天恭敬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速取雪貂之毒解藥。”
霜蘭兒渾身一震,這樣的聲音,低沉如鬼魅,很難想象,擁有如此溫潤俊顏之人,聲音確是如此喑啞。這樣的聲音,清冷無比,令她回想起冰天雪地的玉女峰頂,狂風(fēng)卷過,帶出一脈冰冷,似能將人透心透骨凍住。
她想,但凡聽過這樣的聲音,終生難忘。是的,她并沒有忘卻瑞王的聲音。只是,她從不曾聽過雷霆的聲音。此前,她總想聽聽雷霆的聲音,幻想著如同清泉吐珠。而今,她終于聽到他的聲音,卻是這樣……
她一動不動,好似全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希望破滅的時候抽離。而她整個人只剩下空空的一副骨架,體內(nèi)血液似亦被那冰冷的聲音凍住,停止了流動。
奉天領(lǐng)命,問道:“王爺,‘雪雁玲瓏花找到了?”
龍霄霆輕輕頷首。
奉天連忙恭喜:“王爺實乃天縱奇才,能成常人所不能為,屬下欽佩。只是……”頓了一下,他愧疚道,“屬下辦事不力,至今未找到蘭夫人。只有‘雪雁玲瓏花,沒有蘭夫人的血,如何救王妃……”
他突然止住話,終于留意到一直站在龍霄霆身后的女子。那容貌,那身段,不正是他大火后一直苦苦在上陽城中尋找的人?
奉天愣了半晌才指著霜蘭兒,道:“蘭夫人?原來王爺已經(jīng)找到蘭夫人,真是可喜可賀?!?/p>
“什么!”龍霄霆怔住,身軀一僵。轉(zhuǎn)身望向霜蘭兒,眸中滿是驚詫。
她就是霜蘭兒?此時的她,瑩白肌膚透著一絲慘白。飛揚的眉梢下,本是晶亮的雙眸,毫無神采,滿是彷徨??雌饋恚坪鯖]想到他是瑞王。
同樣,他也沒想到,她竟會是霜蘭兒。前兩次見面,她的臉每次都腫著,他不曾看清她的容貌,也不曾留意過她的聲音。想不到,人海茫茫,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相遇。
他們站在烈日之下,彼此沉默,望著對方。
太陽殘酷地蒸烤著大地,一絲風(fēng)也無,熱氣無孔不入,令人窒息。
奉天奇怪地望了望他們,不敢上前插話。
很久。
龍霄霆打破沉默,聲音中夾雜著絲絲的溫柔,不似方才冰冷,緩緩道:“王妃需要你的幫助。其實可吟很善良,可惜天命不佑,你能不能……”
霜蘭兒突然打斷:“如果我不肯呢?”
龍霄霆停一停,轉(zhuǎn)身不再看她,又是良久,他吩咐奉天:“帶蘭夫人回府?!闭Z罷,翩翩白影匆匆消失在轉(zhuǎn)角處。
烈日下,霜蘭兒突然笑了。今日她第一次明白,有一種殘忍,叫做溫柔。
第五章 只是同情
上陽城,清晨。
霜蘭兒逃出去時,雖曾想也許有一日會回到這兒,可她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竟會和瑞王龍霄霆一起回來。
馬不停蹄,連夜趕路,抵達(dá)后,龍霄霆自馬上翻身躍下,王府的管事洛總管上前相迎,道:“王爺,‘雪雁玲瓏花已送到,王妃正在可園等王爺?!?/p>
龍霄霆嗯了一聲,轉(zhuǎn)身想要扶霜蘭兒下馬車。
霜蘭兒冷冷避開,獨自下車,朝瑞王府中走去。
龍霄霆一臂僵在那兒,有些尷尬,半晌才收回手,朝可園走去。
起初天色尚晴,不過一刻,當(dāng)他們一行人步入可園時,已是黑云壓城,雷聲滾滾。
龍霄霆步子加快,甫踏進(jìn)屋檐,暴雨傾盆而下,激起滿地雪白的水花。一時間雨簾綿密,十步開外的物事也朦朧模糊了。
霜蘭兒離屋檐僅一步之遙,本不會淋雨,眼前的景象卻令她腳步停滯,不再前行。
秋可吟穿一襲碧色的菱紗衫,倚在紅漆木欄桿上,氣色比上次瞧起來更蒼白,更惹人憐惜。見龍霄霆回來,她眸中頓時涌出無數(shù)晶瑩的淚花,踉蹌一步向他奔去,撲倒在他懷中:“霄霆,你終于回來了,我好想你。”
龍霄霆擁著秋可吟,聲音如同春日里的一縷拂柳微風(fēng),再沒有絲毫冰冷:“我回來了。”
屋檐太窄小,只能容下他們兩人繾綣的身影,其他都是多余的,所以霜蘭兒站在雨中,冷冷地望著他們,任憑雨水如斗般倒在自己身上,很快她的衣衫濕透了,綰起的發(fā)髻被暴雨打散了。
真是一對濃情蜜意的男女。一個玉樹臨風(fēng),一個楚楚動人,男子環(huán)住女子的腰,生怕女子滑落,女子摟住男子的脊背,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處。
霜蘭兒的身子在狂風(fēng)暴雨中輕輕地晃了晃,心口像是壓著巨石,喘不上氣。
面前兩人繾綣依舊,秋可吟神采因龍霄霆回來而顯得靈動嫵媚:“霄霆,難為你了,都是為了我?!?/p>
龍霄霆扶住秋可吟瘦削的雙肩:“可吟,怎么穿這么少。丹青和著墨呢?也不曉得給你加件外裳。我不在時……”
秋可吟伸出一指,止住龍霄霆關(guān)懷的話語。她目光越過龍霄霆寬厚的肩膀,落在霜蘭兒身上。
那一刻,霜蘭兒分明瞧見秋可吟眼神中有著驕傲與得意,更多的是嘲弄。
秋可吟推一推龍霄霆,指向他身后:“霄霆,蘭兒妹妹還站在雨中呢。”
龍霄霆微愕,轉(zhuǎn)首望向正立在雨中的霜蘭兒,她的眉梢掩不住淡淡的輕愁,他不禁想起上陽城外慈溪邊,雨中的她,亦是這般全身濕透,飄搖若浮萍。他很想開口,可到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只是這樣默默地望著她。
片刻。
霜蘭兒微微一笑,步入屋檐下。他對她,終是無話可說。她一直以為,他沉默寡言,想不到他對心愛之人是這般關(guān)心的。人與人之間,還是有差別的。她只是市井女子,怎比得上大家閨秀。
【下期提要】:霜蘭兒重新回到王府,王妃厭惡她的同時卻必須得依靠她的血續(xù)命。霜蘭兒試圖和王妃談場交易,卻意外得知自己爹娘還尚在人世,還有爹娘神秘的身份……更多精彩,盡在下期《飛言情》,不見不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