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肉長的

盧仁江

吳明跟趙天是同鄉(xiāng)，兩人好得如同手足，于是便結(jié)伴來到城里打工。他們在城里找了好多家企業(yè)，可不是人已招滿，就是嫌他們沒有專業(yè)技術(shù)而拒絕了他們。眼看身上不多的錢就要用完，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別說回家的路費沒著落，就是連吃飯都成問題。因此，他們找工作的腳步一刻也沒停過。為了省錢，他們連2元錢的公交車都舍不得坐，堅持步行著找工作。每天吃飯也只吃兩頓，不是一碗面，就是一個饅頭勉強填了填肚子。實在餓極了，就喝些水充饑。到了第十天，他們終于在一家電纜廠找到了一份拆舊廠房的活兒。每天的工作任務是爬上高高的舊房架，掄起一把8磅重的大鐵錘，在房架上把舊墻體一塊塊地敲下來。雖然這個工作既累又危險，但對于一時找不到工作的吳明與趙天而言，已經(jīng)是僥幸了。這天，吳明正在墻沿上使勁地揮錘作業(yè)，突然，一根橫梁沖他飛砸下來。吳明側(cè)身一躲，連人帶錘從墻頂上摔了下來，經(jīng)墻邊的一棵大樹一擋，但還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等人們趕過來時，吳明已經(jīng)昏迷過去。

消息很快驚動了廠里的黃老板，他關(guān)上了辦公室的門，過了一會兒，便一個電話打給了“120”，救護車很快趕來把吳明送進了醫(yī)院。經(jīng)檢查，吳明顱腦損傷，眼下神志不清；右手臂輕度骨折，但對生命并無大礙。從那么高的墻上摔下來沒有送命，多虧了墻邊上的那棵大樹擋了一下，緩沖了下墜的速度。否則，吳明也許到了另一個世界了，大伙都說吳明命大。接下來，首要的問題是治療費。吳明一窮二白，哪有能力自救。黃老板不假思索，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張白紙便豎著寫道：“財務科刁科長：速籌三千元現(xiàn)金送到市第一醫(yī)院，擬作吳明的治療費用。務必務必?！秉S老板不知是因為心急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還在末尾的句號上重重地用了一下力，竟把句號點成了實心的圓點。刁科長接到黃老板的手書后不敢遲疑，很快就把三千元現(xiàn)金送到了醫(yī)院，使吳明得到了及時的救治。趙天及廠里的諸多民工見黃老板如此仗義，一個個都豎起大拇指夸黃老板。據(jù)此，干活的進度也大大加快了。

吳明因為得到及時的治療，傷勢得到了控制。他的大腦已開始清醒，右手臂的傷也有所好轉(zhuǎn)。然而，黃老板送去的三千元醫(yī)療費很快用完了，緊接著醫(yī)院又催繳一萬元的醫(yī)療費用?！洞呃U醫(yī)療費用通知單》隨即送到了黃老板的案頭，趙天等幾個民工也來到黃老板的辦公室等消息。只見黃老板對著通知單依然和顏悅色，他說：“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事無論攤上了誰都叫我憐憫，像吳明這樣的民工就更令人同情了。這樣吧，我讓財務再籌一萬元現(xiàn)金給醫(yī)院送去?！壁w天聽后，感動得就給黃老板連磕響頭，驚得黃老板趕忙扶起趙天，連連說：“你這是使的哪門子，愛工如子，這是一個企業(yè)興旺發(fā)達的基礎，我這也是為我自己的企業(yè)著想??！”黃老板說著，拿起筆來刷刷刷地在一張紙上從左往右寫道：“請刁科長再籌一萬元現(xiàn)金送市一醫(yī)院，作為吳明的后續(xù)醫(yī)療費用。切記切記?！边@般善解人意的主人，如此慈心善懷的老板，哪個民工見了不蕩氣回腸？誰個打工仔聽了不傾情動容？黃老板的善舉，經(jīng)大家伙口口相誦，很快便在全廠風傳開來，感動了廠里所有的民工。人們說，跟著這樣的老板，就是累死也心甘情愿。

然而，事出所料，黃老板批下去的條子，卻在財務部門卡了殼，遲遲沒有把款子送到醫(yī)院去。醫(yī)院警告說，如果再不把款子劃過去，就要對吳明停醫(yī)停藥了。聽到這個消息，趙天等一撥民工心急如焚地來找黃老板。黃老板聽了趙天等人的陳述，一下子火冒三丈，他抓起電話就打給刁科長，以命令的口氣說：“你立即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刁科長不敢怠慢，三步并作兩步直奔黃老板的辦公室。刁科長一進門，黃老板便把電話機子啪地一聲摔在了辦公桌上，口大氣粗厲聲責問：“我說你這科長是怎么當?shù)模课易屇闼鸵蝗f元錢到市一醫(yī)院你咋就卡殼了呢？人心都是肉長的，誰攤上了這碼子事不著急??？”“老、老板，你、你聽我、我解釋……”刁科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說話也口吃了。黃老板又厲聲打斷刁科長的話：“我不要聽你作什么解釋，我要你辦實事、辦善事、辦真事……”“黃、黃老板，這實在讓我為難啊，現(xiàn)在咱這賬上已是一分錢都沒有啦?！钡罂崎L哭喪著臉說?！鞍?？那咱這錢呢？”黃老板一臉驚愕地問。

刁科長即呈一副吊眉倒眼的模樣，說：“三個月下來，客戶沒一分錢進到我們的賬上，但是我們進原材料的商戶倒是每天來這里逼款子，現(xiàn)在，就連正常開銷都難以為繼，再這樣下去，只怕是連工人的工資都要拖欠了，哪里還拿得出一萬元錢送去醫(yī)院……”刁科長說到這里，委屈得眼圈都紅了。黃老板聽后，心像刀絞般地難受，他痛苦地捂著胸口，心里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他才跟趙天他們說：“小趙，你看，企業(yè)不景氣，我這實在沒辦法啊，人心都是肉長的，面對小吳的情況，其實我比你們還急??！”黃老板說著，急得在辦公室里團團地轉(zhuǎn)起了圈子。見黃老板已用了心思，碰上這處境也確實為難，趙天等人無奈地從他的辦公室出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大家想來想去，最后有個民工提議說，能不能跟老板說說，發(fā)動全廠職工為吳明募捐。面對民工們的提議，黃老板沒有作更多的表態(tài)。于是，趙天他們聯(lián)絡了一些人著手這一工作。很快，一張《為吳明募捐的倡議書》貼在了廠子的大門口。

不出兩天，全廠職工慷慨解囊，給吳明募捐了一萬余元醫(yī)療費，使他得到了進一步的治療，傷勢更是日趨見好。但礙于治療費用，吳明住了一些天的醫(yī)院，傷還沒有好利索就堅決要求出院了。他出院以后，鑒于自己的身體情況，便回老家休養(yǎng)去了。

半年后，吳明的傷徹底好了，他不再出去打工，而是在縣外貿(mào)公司的舅舅的幫助下開始飼養(yǎng)蜈蚣。吳明飼養(yǎng)了兩年蜈蚣，凈賺了五十余萬元，家境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然而，這時趙天卻傳消息給吳明說，黃老板最近得了一種怪病，跑遍了全國多家醫(yī)院，花去了巨額醫(yī)療費用，不但病情不見好轉(zhuǎn)，而且進一步加重，據(jù)說，黃老板將不久于人世。聽了這個消息，吳明在震驚之余心痛萬分，畢竟，在他身陷困境之際，是黃老板向他伸出了援手，使他及時得到了救治。于是，吳明立即趕去探望黃老板，向黃老板講了許多感激和安慰的話。黃老板還是那句話，說：“人心都是肉長的，當初，我不救你，心能安嗎？”回家以后，吳明又馬不停蹄地請教當?shù)匾晃幻现嗅t(yī)。名老中醫(yī)告訴他，可以用他養(yǎng)的蜈蚣，再加當?shù)卮笊缴钐幬r上的還生草調(diào)治，也許有救。于是，吳明二話不說，便獨自進山去采還生草。還生草是名貴稀少藥材，唯有當?shù)厣钌降谋诹⑽r上生長，采集甚是艱險。但是，正如黃老板說的那樣，人心都是肉長的，吳明這回不救黃老板于心不安。因此，一連幾天，吳明不怕山高巖險，日日跋涉于群山危嶺之間。通過艱難跋涉，他終于在千仞壁立的危巖上采到了少許還生草。在老中醫(yī)的指點下，他迅速用蜈蚣與還生草調(diào)制成一服偏方藥，急急送到了黃老板身邊。黃老板服下藥后，病情果然有了起色。但是，這服藥別處無法辦到，吳明帶去的藥又很快用完，他必須迅速回去再次采藥。正當吳明趕回家的當天，趙天又給他打來了電話，告訴他不要去采藥了，別再救黃老板了。吳明問這是為何，于是，趙天告訴了吳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來，黃老板在不久前跟刁科長發(fā)生矛盾鬧翻了，黃老板一惱之下辭退了刁科長。萬分氣憤的刁科長忍無可忍，待吳明給黃老板送藥回轉(zhuǎn)后，他便告訴了趙天一則內(nèi)幕。刁科長說，兩年半前當黃老板聽到吳明摔傷后，起初并不想打“120”來救，后來他想起當?shù)芈毠头鲋行脑诿窆ぴ庥鲭U難時可得到救助，便通過電話咨詢在幫扶中心的朋友，朋友告訴他，像吳明這樣的情況，只要單位出面申請，可以得到一些經(jīng)濟補助，這才決定給“120”打電話。尤其是，姓黃的老板給財務寫的條子內(nèi)藏暗號。如果是豎寫，就是要辦；文尾的句號如果是實心的點，那就是必辦；而倘若條子是橫寫的，那就是暗示要想出法子頂著不辦。其實，黃老板早就跟刁科長打過招呼，給吳明治傷的三千元在幫扶中心救助的款子中扣出，自己就別掏腰包了。黃老板還指使刁科長，給吳明就這三千元，除此之外的數(shù)額要刁科長想出理由頂著不辦。其實，當時黃老板的賬上有的是錢，但他就是舍不得給吳明治傷，故用橫著寫的字據(jù)讓刁科長不予支付。而在吳明、趙天等民工們的面前，他又假裝作大好人、大善人，目的是欺騙民工、收買人心。

吳明聽了這個消息后，心里一陣添堵。但他很快就讓自己的心緒平復下來，尋思著，人心都是肉長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想到這里，吳明還是毫不猶豫地朝大山深處走去，他要繼續(xù)去采集還生草，救回黃老板那條命。在吳明再一次把藥送到黃老板身邊時，黃老板感激涕零。他哆哆嗦嗦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眼窩潮濕、一臉愧疚地說：“小吳啊，你對我這么好，可過去，我卻有愧于你啊……”黃老板還想往下說，但卻被吳明擺手制止了，說：“黃老板，正像你說的，人心都是肉長的，人活世上，誰沒個病病災災、溝溝坎坎的，哪個人不需要關(guān)愛和幫助啊，別人疼痛時給一服心靈上的止疼藥，這世界該多美好啊！”“是啊是啊……”黃老板連連點頭，忘情地一把握住了吳明的手，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責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