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碧儀
“此時顧客都已散盡,酒保也拉上了鐵門。椅子都架到桌上了,好方便隔天一大早過來的小男生打掃拖地。門已上了鎖,所有的燈也都熄了─只除了我倆頭頂上那盞鉛罩的玻璃燈。我們隔著桌子對坐,手里捧著華特芙大酒杯,他喝威士忌,我喝蘇打水。”─勞倫斯·布洛克《烈酒一滴》
我很熟悉這場景,那些架上桌子的椅子和只剩一盞的燈,我能想象空氣中那種混合著啤酒、汗酸和褪色荷爾蒙味的空氣,以及木制桌面夾縫間的污垢。我甚至能在腦海中將自己置身其中:馬修和“屠夫”小聲談?wù)撝嗜说乃劳?,勞倫斯·布洛克在幕后小聲喃喃自語,“屠夫”一杯接一杯的十二年陳年Jameson威士忌之間, 橫亙著綿長的時間。
把酒吧凳子收上桌子之后,我常常邊拖地,邊想著消夜吃什么,隨后整理腦中殘留的一些吧臺前發(fā)生的故事。巧合的是,許多故事都以威士忌為背景。這種在蓋爾語中被稱為生命之水的金色烈酒,似乎為故事們增加了質(zhì)感。從出生于世界最初威士忌廠的Bushmill,到打敗王道的蘇格蘭威士忌,于2008年得到年度第一威士忌名號的日本威士忌“余市”,有這些“生命之水”做背景的故事,總是很難褪色。
在第一杯和第二杯威士忌之間,一個家庭幸福事業(yè)有成的男人告訴我他暗戀一個高中女同學(xué)二十年,在酒吧的墻上看到和她同名的酒客留言,他忽然心跳加速。在第二杯威士忌和第三杯威士忌之間,一個黑社會老大用一樁生意交換一個小黑社會老大娶了他手下一個妓女,威脅小黑社會老大要是對他妹妹不好就滅了他。在第三杯威士忌和第四杯威士忌之間,闊少向美女求婚,她笑著答應(yīng)了。
雷蒙·錢德勒和勞倫斯·布洛克是愛在書中提威士忌的人,他們讓筆下的偵探菲利普·馬勒和馬修·斯卡德一杯又一杯地喝著威士忌,雖然馬修后來戒酒了,可有他出現(xiàn)的故事仍是威士忌味的。對我來說印象最深刻的威士忌場景,是村上春樹的《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巨人三下五除二摧毀了男主角的家,砸爛可砸的所有一切,割破了他的肚子,連門框都扭爛。巨人走后,男主角筋疲力盡,他走到水槽邊找到打爛的酒瓶……瓶底還剩有大約一厘米的威士忌。檢查過沒有玻璃渣,便坐在廢墟中喝起來。
從書中回到現(xiàn)實,這幾年威士忌在中國似乎開始慢慢流行。說自己愛喝威士忌顯得很酷,說自己只喝單一麥芽威士忌是準(zhǔn)高端的體現(xiàn),喝調(diào)和威士忌就輸了!事實上,讓全世界人都接受威士忌的功臣正是調(diào)和式威士忌。因為摻了順口的谷物威士忌,調(diào)和式威士忌比單一麥芽更柔順,多層次,它和單一麥芽威士忌不同,可并不比它差。許多威士忌酒廠都將自家Master blender(調(diào)酒師)視為最重要的資產(chǎn),不夸張地說,他們是藝術(shù)家,塑造酒廠的性格。
我想,其實并非時時需要那些讓人留下深刻記憶的酒。厚實的泥煤味,華麗的皮革和堅果味、嫵媚的蜂蜜味都不重要。有時我們只是需要一個有威士忌的場合,一杯不強調(diào)自己存在的威士忌,一個放松的領(lǐng)口,最好還有幾個脫了鞋子躺在沙發(fā)的朋友。
“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那么一切都會變得自然。我將杯子遞出,你就著杯口喝下,非常簡單,非常親密,非常正確。”—村上春樹《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