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緒
為了隨時能確定時間,你戴了一塊手表。但你還不放心,為了更加確定,又揣了一塊懷表。兩塊表一對,你又不確定了:過分的確定就無法確定。后面還有一句:我們唯一能確定的,是生活的不確定性。氣象預(yù)報者都是概率大師,地震專家總在震后給我們講解地震帶。開年頭一個月,首都僅5天沒有霧霾,某國外交官刻薄地形容他們就像被試驗的動物,環(huán)保部門閉口不言。確定不了老天爺,也就確定不了態(tài)度的硬和軟。
有家國際視野的小報,主編最心愛的詞就是“確定性”,常以它來決定我們的憂愁和喜悅。但地球上能確定的事寥寥可數(shù),你確定遙遠的未來天下將變“大同”,我確定更遙遠的未來地球?qū)w于壽終。今天確定了小行星擦肩而過,明天確不定哪一位天外來客和你接吻。但不確定也要有個路數(shù),假如你有位鄰居整天對你變臉,忽熱忽冰,忽親忽敵,還關(guān)起門來過家家、玩上天入地,弄得你天花板直晃,你頭疼不頭疼?江湖上講究“義”字當(dāng)先,那是因為水淺;如今國與國的較量都在驚濤駭浪的“黑”海中,仁義慈悲還是往后靠。見過門神么?咱天生做不了兇神惡煞,學(xué)學(xué)樣子總還行。
人們在確定與不確定的選擇中不斷搖擺。當(dāng)初吃膩了官飯就跳海,如今為搶一口皇糧打破頭。剩女們游走于飯局和會所,在眾炮友的周旋中把心裹緊;小蘿莉使出混身解數(shù)攻克大叔堡壘,為的是有只金飯碗伴終身。與電視為敵的藝人上了春晚,昔日的艷星當(dāng)了委員——誰敢確定,出不來一位黃皮膚的施瓦辛格或里根?
確定令人心安,不確定帶來自由。為什么我們喜愛足球?因為每一場都充滿著無法確定的懸念和意外。那10畝多地的綠茵場上,一次次出演著驚喜和暴怒、咒罵和狂歡。世事難料,這簡直就是人間的縮影。為什么我們愛看現(xiàn)場直播?因為它與時間同步,有了變數(shù)和即興。幾經(jīng)彩排而確定的節(jié)目,也有那不確定的細節(jié),讓我們品到了原汁原味。那英唱《春暖花開》了,沒有慷慨激昂,卻是款款深情,收音時競似有一絲羞澀。未經(jīng)打磨的藝術(shù)“毛邊”,格外有味。
今天,你幸福了嗎?很多回答,比這問題本身還要傻。流行過一個詞叫“小確幸”:如果遙遠的幸福你夠不著,那就留意那些雖然微小但確在身邊的幸福,實實在在享受吧!去年有個小眾電影《秋之白華》,一直想看;待騰出時間來,檔期已過。我想,現(xiàn)在我們在被確定的的框架和軌道上復(fù)制人生,殘留的個人欲望已經(jīng)不多,難得的一點點應(yīng)該滿足。于是,從網(wǎng)上查了后,我在宋家莊西邊一幢未竣工的商業(yè)樓里三拐兩拐,找到了一家電影院。遲到了10分鐘,卻在摸黑坐下時剛剛開演。演畢,燈光驟亮,發(fā)現(xiàn)全場只有我一個觀眾。我緩緩站起,注視著滾動的字幕,問候從容就義的秋白,也問候我自己。在這不確定的世界里,做一個確定的人。不必等春暖花開,不必等秋白落葉。
我們確定不了生和死,但能確定友誼和愛。
在平安里西邊路南,有一家德州扒雞店。每過兩個月,就有兩位文化人模樣的前來吃飯??礃幼佣纪诵萘?,年紀(jì)稍長的戴著眼鏡,更顯儒雅;另一個耳背,說話聲音稍大。位子是確定的:靠窗第二張桌,菜單是確定的:扒雞、一蝦兩吃、上湯娃娃菜,三四年了,從不更改。但從某日起,二人的身影突然消失。
幾個月前,我獨自來到店里,悼念老友介挺。老位子,老菜單,兩副碗筷。老介任《海外文摘》老總多年,待我如兄長。
生命無常,我們無法確定它的終點。但我確定,老介看見我給他擺了一副碗筷;我還確定,他如往常一樣說:別爭了,我收入多,我埋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