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波娃
我最大的樂趣是黎明時去迎接草地的蘇醒。我手拿一本書,離開尚在沉睡的家屋,輕輕推開柵欄。草地上覆蓋著一層薄霜,無法坐下去;我踏上小路,沿著被爺爺稱為“庭園”的種滿奇花異木的花園散步。我邊走邊讀書,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滋潤著我的皮膚。那抹籠罩大地的霧靄逐漸消散;紫紅色的山毛櫸、藍色的雪松、銀白色的楊樹閃爍發(fā)光,像天國的清晨一樣晶瑩。
我獨自享受大自然的美景和上帝的恩惠,同時由于腹中空虛,想起了巧克力和烤面包的美味。陽光沐浴的紫藤散發(fā)著清香,蜜蜂嗡嗡叫著,綠色的百葉窗打開了;對于別人這是一天的開始,可是我同這一天已經(jīng)秘密分享了一段漫長的時光。
家人互道早安并且吃早餐,然后我到木豆樹下坐在一張鐵桌旁邊做我的“假期作業(yè)”。
這對于我是愉快的時刻,因為作業(yè)很容易;我好像在用功,實際上卻陶醉于夏日的喧鬧:胡蜂的嗡鳴、珠雞的咕嗒、樹葉的颯颯。福祿考花的芬芳和從廚房飄來的焦糖和巧克力的誘人香味混雜在一起,陽光在我的作業(yè)本上投下了朵朵跳動的圓圈。
這兒,每件事物和我自己都各得其所,現(xiàn)在,永遠。將近中午,爺爺下樓了,兩道白頰鬢之間的下巴剛剛刮過。他拿起《巴黎回聲報》,一直讀到吃午飯。他喜歡有分量的食物:鷓鴣燜卷心菜、烤子雞、兔里脊、餡餅奶油、水果餡餅、圓餡餅、杏仁奶油餡餅、烘餅、櫻桃蛋糕。
當菜盆托放著《角城之鐘》時,爺爺同爸爸逗趣;他們爭先恐后說話;他們笑聲朗朗,時而背誦名句,時而唱歌;往事的回憶、奇聞逸事、名言警句、家傳的笑料都是他們談話的素材。飯后,我通常和姐姐一道去散步。我們跑遍了方圓幾公里內(nèi)的栗樹林、田野和荒原,荊棘刺破我們的手腳……有時,我整個下午待在花園里,如癡如醉地讀書,或者凝視地上慢慢移動的陰影和翩翩飛舞的蝴蝶。
雨天,我們留在屋子里。可是,如果說我對人為的約束感到痛苦,我對大自然的限制并不反感??蛷d里有綠色長毛絨的扶手椅、掛著黃色紗幔的落地窗,我在那兒是很愜意的;在大理石壁爐上、在桌上、在餐具柜上,擺著許多逝去歲月的紀念物:羽毛日益脫落的鳥類標本、日益干縮的花朵、光澤日益暗淡的貝殼。
我爬上凳子,在書架上搜尋。我在那兒總會找到一本未曾讀過的芬尼莫爾·庫柏的小說,或者一期舊《風光畫報》。
客廳里還有一架鋼琴,好幾個鍵已經(jīng)不響了,彈出的聲音不大協(xié)調(diào)。
媽媽翻開擺在譜架上的《大莫戈爾》或《讓內(nèi)特婚禮》的樂譜,唱起爺爺愛聽的歌曲,爺爺同我們齊聲重復著副歌。
如果天晴,我晚飯后再到花園里兜上一圈;我頭頂銀河璀璨的星斗,呼吸沁人心脾的玉蘭花香,窺伺橫掠長空的流星。隨后,我手執(zhí)蠟燭上樓安寢。
(摘自《外國文化名人自畫像》 中央編譯
出版社 圖/朱少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