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宇
在大學里教書,對國際關系總能獲得最新鮮的視角。習近平作為國家主席首次出訪,女學生關注“麗媛style”,進而有滋有味地研究起“夫人外交”;而男學生則經常爭論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問題:“中國會和俄羅斯結盟嗎?”他們在網上讀到一些材料,一些學者認為強國必盟,中國是時候考慮建立自己的盟友體系,而俄羅斯正是中國結盟的最佳選擇。
我很能體會年輕人討論國家外交戰(zhàn)略時胸中涌動的那種感覺。在他們的腦海里,國際關系宛如一幅縱橫捭闔、敵友交合的畫卷,處理國際關系就像電腦里的戰(zhàn)略游戲一般。很多人甚至一生都會對國際關系保留著一個門派分合、正邪兩立、英雄入世的“江湖”幻想。
可是國際關系大多數時候確實是現實乃至平淡的。結盟更是和結婚一樣,并不完全由激情來決定?;橐隼飪蓚€人的結合實際上是兩個家庭的結合,對方七姑八姨的家長里短自己也要擔上一份責任。結盟也是一樣。對于大國來說,結盟要負擔額外的責任,減少行動的自由,還會引發(fā)其他國家的連鎖反應。
從這個角度我們來看俄羅斯,雖然家大業(yè)大,但是家內外的矛盾也因此格外復雜。比如俄羅斯和西邊的歐洲、南邊的伊斯蘭世界的復雜關系,恐怕就不是我們有能力、有愿望摻和進去的。反過來俄羅斯也未必愿意在很多中國核心利益問題上完全與我們同進退。因此,國家之間結盟的門檻實際上很高。在歷史上,國家往往只有在面臨重大的共同威脅時,才會選擇結盟來增強安全。今天我們看到美國的同盟體系,實際上是冷戰(zhàn)時期和蘇聯對抗遺留下來的產物。
問題是,中國當前面臨如此重大的安全威脅嗎?過度夸大美國“回歸亞洲”和日本在釣魚島的“野心”,只會導致戰(zhàn)略判斷的失誤。全球金融危機以后,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力量總體上在相對衰退,過去十年一時盛行的單邊主義和新保守主義已經退潮,中國繼續(xù)迎來新的戰(zhàn)略機遇期,這是一個基本的判斷。
其實,鼓吹中國應當結盟的學者,也不認為中國面臨重大的安全威脅。他們呼吁反思不結盟政策,一定程度上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中國外交正在發(fā)生的變化。過去幾十年的中國外交始終處在收縮防御、被動應對的狀態(tài),實力上升越大,矛盾產生越多,反而越顯得手忙腳亂、捉襟見肘。很多人懷疑,這幾年中國外交的被動局面,是和缺乏全球視野和主動布局的戰(zhàn)略籌劃有關的。放眼世界,除了傳統的友誼和商業(yè)上的伙伴,中國有沒有想過哪些國家是中國可以依靠的、關鍵的朋友呢?
因此,今天中國真正面臨的不是建立盟友體系的問題,而是建立一個伙伴關系網絡的問題。中國外交的不結盟政策,要從淺層次的“合而不盟”向深層次的“伴而不盟”轉變。這是中國邁向大國外交的重要一步。從國際對比來看,美國的同盟體系在冷戰(zhàn)結束以后,實際上已經很大程度轉變?yōu)橐粋€伙伴關系網絡。人們不太相信美國真的會為日本的領土爭端和中、俄、韓大打出手,沙特也未必會真心為美國在伊拉克的戰(zhàn)爭去賣命,但是無論從經濟意義還是政治意義上講,美國的同盟體系作為一個伙伴關系網絡,為保障美國的全球利益提供了支撐。
中國要著力建立新型的伙伴關系網絡,首先要從周邊做起。新興國家也是建立伙伴關系的重點,尤其是一些發(fā)展?jié)摿^大、具有地區(qū)影響力的新興國家和中等國家,能夠為中國外交提供有力的戰(zhàn)略支點。
其次,建立新型伙伴關系必須學會擔責、讓利。中國外交多年來強調平等互利,但是不能蛻化為簡單經濟意義上的公平互利。做生意講公平,交朋友恐怕往往就要主動吃虧、分憂。在堅持核心國家利益底線的基礎上,中國作為大國,應當力所能及地為伙伴國家提供幫助、解決困難。
最后,建立新型伙伴關系還要深入開展公共外交。伙伴關系不同于盟友,但畢竟已經分出了親疏遠近。國之交在民相親,沒有社會的深度溝通和相互理解,伙伴關系就不可能維持穩(wěn)定。如何利用中國有限的公共外交資源,走入別國的社會、深入別國的民心,既需要有力的政策,更需要耐心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