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夏

冷暖記（組詩）

冬天的鳥窩

樹葉落光后

終于露出了這些微小的歸宿

——這離我最近的神秘

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依然結(jié)實

遠(yuǎn)遠(yuǎn)望去

像寫出一個字，又用筆涂掉了

終歸沒有說出什么

或者說

什么終歸沒有被說出

鳥離去了

留下的是巨大的空蕩

蒼涼的公路上

川流的人們不能抵達(dá)高處的時間

但我相信

每一個鳥窩中都有一根還帶著體溫的羽毛

在顫抖著眺望

這就是春天來臨的原因

這么多的鳥窩灑落在匆忙之上

就像溫暖、悲傷、等待這些詞匯都不能代替的

一些文字

隱藏在這赤裸的冬天

落 日

這么多年了

仿佛走過了幾輩子

跟隨一個陌生的人

再也找不到當(dāng)初的日子

我注定是一個背叛者

一再的背叛中尋找著自己

當(dāng)我低下頭就看見一具骨肉

當(dāng)我仰望就看見滿天的紅云

當(dāng)我回頭望

那一行短短的腳印只是

靈與肉糾纏的痕跡

我不想再說愛

因為我無力與愛相守

無情是我不能擺脫的背影

如果還有下輩子

我愿做一棵樹

從生到死都不會漂泊

夕陽再一次來臨

我看見 一只燕子

飛進(jìn)了落日的輪廓

當(dāng)秋風(fēng)刮過

秋風(fēng)把我的院子刮大了

也把我的親人刮小了

樹葉一陣陣沙沙作響

讓這里安靜的

可以聽到母親的呼吸

一只瘦瘦的麻雀

來到我的階前

它選擇了留下來

只因它無力飛出這個季節(jié)

秋有多大

有誰能走出生命的悲傷

成熟的果實是給孩子們的

那是秋天呈現(xiàn)出的唯一的甜蜜

路邊的衰草是給老綿羊的

那是它今生最堅韌的咀嚼

滿地的落葉是給母親的

她無聲地做著最后的告別

當(dāng)秋風(fēng)刮過

所有的果實、樹葉、衰草

又多了一分成熟

從嫩綠到金黃

沒有什么能改變的是

生命的顏色

白天的月亮

一輪月亮

它怎么還沒有走

孤零零的在白晝的天空

在光天化日之下

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它多像我小時候貼在鉛筆盒上的彩貼被撕掉后

殘留下的痕跡

蕩漾著槐花香的窗口已無人了

曾經(jīng)的少年已不知去向

那剩下的稿紙

被遺忘在最角落的抽屜

露珠也被生活曬干了

分明的輪廓將我們徹底分割

我們仿佛已忘記了前世

忽略掉了最深的殘缺

在嘈雜的人群中

我看見了這輪月亮

尷尬卻又無處躲藏

蟬 聲

綠色缺失了生機(jī)

陽光不再善意

那最了解夏天的蟬用單調(diào)的方式叫著

人們聽不出個子丑寅卯

鉆心的蟬聲想鉆透人心里厚厚的墻

透一透風(fēng)

散一散熱

就刺破了一場暴雨

人們就記住了夏天的樣子

只是不知道

是熱的極至還是冷的開始？

蟬聲繼續(xù)

一只黃葉 一窗月光

正在成熟

失 眠

我聽到了麻雀第一聲嘰叫

我看到了天亮的速度

受傷的夜又選擇了生活

只是世界還是舊的

因為失眠

我失去了一個新的早晨

不舍那夢和月一起隱落

我已開始期待下一次升起

停止的人們又開始了活動

我仿佛全景的看到了周而復(fù)始

我學(xué)著他們一樣

笑著說早 跑著趕車

只是沒有人知道

我的昨天和今天連在了一起

我的心被扯的這樣遠(yuǎn)

恐 懼

當(dāng)天徹底亮了

我才知道白天并不能驅(qū)散

夜晚的恐懼

在黑夜里 我緊縮著

只需要窗外那一點光亮

就可以等待

我愿意相信黎明終將來臨

可當(dāng)我置身刺眼的陽光下

原來我只是一粒

飄浮在虛無中的微塵

失去了所有重量和方向

陌生的陽光 陌生的人語

一切都如此陌生

這就是人間嗎

到處都是喧鬧的荒涼

我想告訴母親我有多害怕

可身邊的母親正在夢囈

巨大的恐懼悄悄壓上我的心頭

空房間

這個空房間就在我的隔壁

離我這么近

它是我曾住過的房間

它是放置無用物品的房間

它是夜晚無人再回去的房間

外面的人群再擁擠

也不會擠掉這個房間的空

有時候我會打開門走進(jìn)去

但我知道我進(jìn)去了

它依然是空的

我聞到了塵土的氣味

我看見了一個疲憊的人

墻上的表還在走著

這里的床、衣柜、書堆

用沉默拒絕和時間的交流

得以保持了如初的模樣

這么多年來

我去過許多陌生的房間尋找熟悉

卻越來越無家可歸

無論我走到哪里

這個空房間都在我的旁邊

像生活的一塊傷隱隱作痛

我知道我終會回來

成為其中的一件舊物

和寂靜一起看

光陰改變了世界的輪廓

春 雪

在這個時候落雪了

落在濕漉漉的樹干上

落在嫩綠的葉子上

落在四月的身上

落在春天的心里

這是一個寒冷的季節(jié)

比冬天還要冷

因為我們都忘記了隱藏

說出了那脆弱的愛

就像這新鮮的沒有一點麻木的

梨花一樣

落了一地

春雨過后

一場像樣的春雨過后

打濕了二月

云濕了，土地濕了

墻上掛著的干菜濕了

風(fēng)吹來濕漉的叫賣聲

我聽到了那久別的消息

我向過道望去

墻根處即將長出青苔

是誰還苦戀著塵世

在經(jīng)過了冬天后

依然決定讓那么多孤獨的花朵

在角落盛開

一聲清涼的鳥鳴

震落了樹葉上的一滴雨

打濕了我發(fā)黃的稿紙

我也要出發(fā)了

就從這發(fā)黃的記憶里出發(fā)

卻丟下了我愛笑的母親

梨 花

風(fēng)為你暖了

云為你輕了

燕子為你而來了

村莊為你熱鬧了

經(jīng)過的人們都放慢了腳步

怕落下身上的塵埃

你不持久

也不多彩

你只是春天心里那一片潔白

我去過那樣一個地方

我去過那樣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有幾個和我長像相似的人

一直把我守護(hù)

那個地方有一個遙遠(yuǎn)的戀人

無論是否相見都讓我悲傷

那個地方有一個村莊

炊煙下是說不完的心事

那個地方有一個夜晚

那是日月星辰隱藏的地方

那個地方有時草長鶯飛

有時落雪無聲

那個地方有一些話

說了還會再說

有一些人走了

就不會再回來

多少執(zhí)著化作輕輕地嘆息

多少眼淚之后是釋然的一笑

時間的海不會淹沒

這些針尖般閃亮的光芒

所有的尋覓都沉淀成激動地重逢

我曾那樣癡迷于其中

悄悄地

我完成了生命這一道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