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冠英
(文物管理所 貴州 桐梓 563200)
周西成,貴州桐梓縣人,生于清光緒十九年(1893年)。1926年入主黔政,任貴州省政府主席兼國民革命軍二十五軍軍長,陸軍上將。1929年戰(zhàn)死于鎮(zhèn)寧雞公背。毛光翔為其撰寫的墓志銘稱,“主黔政后,深慨黔地多山,交通梗阻,民智不進,乃鳩集勞工,大興路政。三年以來,筑汽車路三千余里,數(shù)千年蠶叢鳥道頓化康衢,輪軌往來山國大道。又敷設城鄉(xiāng)電話于各縣,創(chuàng)建無線電臺,與國內(nèi)外通聲息。交通事業(yè)進步至速,東西南北之人逮臨斯土者,罔不驚嘆其建設精神之偉大。至如創(chuàng)辦大學以惠士林,閎建兵、幣、白藥三廠以足軍實,開辦電汽局及煤油廠以便民用,其善政不可殫述?!敝鞒智潭倘辏芪鞒赊k了眾多實事,已為黔人和歷史認可,毛光翔此言不虛。周西成故去后,1930年元月20日,各縣民眾代表會于桐梓,公葬周于縣城虎峰南麓,并在桐梓縣城西北隅榮德山西南麓修建“周公專祠”,為中西合璧建筑。祠由牌樓、過廳、享堂、祭臺、碑廊等組成,占地1200平方米。周西成祠既是紀念性建筑物,又是近現(xiàn)代典型的中西合壁風格代表性建筑,且其碑林為全省唯一的個人紀念性碑林,具有歷史和藝術兩方面的文物價值。1985年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第二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周公祠碑林由碑廊與院墻合二為一構成,即在東西兩列院墻上嵌碑,廊寬2米、長28米。碑廊嵌全省81縣及省直機關題贈敬獻的石碑上百通,致成碑林,為文史界公認為20世紀30年代貴州書法、金石文化之大成。惜因歷史的原因,今僅存碑55通,完好的52通嵌套于長廊兩側內(nèi)壁。石碑形制相對統(tǒng)一,多高45cm寬55cm,碑面利爽整素,無一邊框飾紋,僅1通為豎式,高75cm寬49cm,邊框飾以龍鳳壽字紋。
現(xiàn)存碑石就其志款歸納,多為周西成祠落成紀念碑、墓銘、祠墓銘。就其內(nèi)容而言,多系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有贊其品質、志行的高尚與純潔者,如“黔之山兮郁蒼蒼黔之水兮流湯湯維公之盛德兮鳳翥龍翔……”;述其生平偉績者,如德江縣長吳劍侯頌碑:“南嶺靈鐘篤生周公造時之雄主政黔中烈烈轟轟建設業(yè)宏黔道蠶叢梗阻交通代賑以工軍國景從追念前功像鑄以銅國府酬庸令譽靡窮”;肯定其歷史作用及影響者,如:“美德不讓前賢豐功永垂后世”、“三年治績盡瘁民間精神猶在遺德巍然”;表懷悼之情者,如“邈矣人成古芳蹤迥莫尋蕉苻平賊盜篳路啟山林豪杰凌云志菩薩濟世心墓門親剪紙彈淚濕衣襟”。
總之,所有文辭無所不用其極,將祠主推到了至偉至圣的高度。此足可見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中為死者諱、為死者尊的奇妙心理。部分銘辭結合祠主生前所為,將歌功頌德之情寓于寫實之中,其一定的史料價值是應該肯定的。就其文辭藝術而論,這些銘文有《詩經(jīng)》整齊劃一、嚴謹規(guī)則的四言體,如“不念昔者燎之方揚掊克在位人之無良君子至止謀之其藏……”(思南縣長唐茂宏),更有長短不齊、用韻不拘的《騷》體,如習水縣長侯伯謨與赤水縣長侯昌凡獻碑:“景維克配兮英靈瘞玉巋然在望兮榮德山麓舉豐功偉烈而陶冶一爐兮佇瑞草靈芝之發(fā)茁夫何怪兮豐碑磊落”句法參差錯落,靈活多變,頓挫悲壯,或韻或否,雋秀綺富,頗得楚風。銘文最長者達182字,最短者僅18字,均體現(xiàn)了撰者古文字的功底深厚。
此前,眾多的文章言及周公祠碑林書法,無不是“真、草、隸、篆無所不備”,但就現(xiàn)存石碑看,無一通草書,行書亦僅一通,為普安縣長毛錫三所獻,余皆為楷、篆、隸三類。草書入碑,向來罕有,不知失損者中有否。經(jīng)統(tǒng)計,除1行書者外,楷書占石碑總數(shù)的58%,隸書30%,篆書10%。書法亦確有精妙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禁煙總局局長馬空凡的隸書雙勾,前款題識“集夏承碑字”,結字奇崛,隸篆夾雜,深得夏碑三昧。再如普安縣縣長毛錫三獻碑“澤惠黔山兆民是賴崇德報功流芳百化”唯一行書,為“普安縣秘書劉茂農(nóng)左腕敬書”,流暢婉麗,生動逸潤,意態(tài)備至。正安縣長黃德全所獻“乃文乃武”,筆致流麗,典雅精工,深得《曹全碑》風神遒逸、秀韻綽立的氣質。習水縣縣長侯伯謨與赤水縣縣長侯昌凡所獻“景維克配兮……”隸書用筆蒼勁,波磔分明,結構謹嚴,風骨峻朗。德江縣長吳劍侯所獻“南嶺鐘靈……”,豐腴端莊,雍容華貴,氣勢沉雄,深得顏字精髓。第二十團團長葉沛霖所獻“精神不死”鐘鼎文,古稚質樸,幽深淡容,沖和疏宕。畢節(jié)縣長王度所獻“十年春……”風骨內(nèi)斂,自然高雅,剛柔相濟,生動飄逸。民政廳長黃道彬所獻“黔之山兮……”,精美遒古,峻宕樸茂。還有金壇莊所獻“榮德峰高擁麗譙……”稚拙爛漫,挺拔雋秀,二爨神味完備??傊宅槤M目,各領風騷,奕奕動人,不一而足。實不虛集30年代貴州書法藝術之大成者。
碑林印章同樣深值品鑒。沉入其間,神韻無窮。碑中鈐印者27方。其中官印24方,縣印20方,直徑均為6.5cm,豎三排,每排二字,刻“××縣政府印”小篆白文,唯“正安縣印”僅此四字。縣印有著秦漢官璽規(guī)整謹嚴的印風。印邊粗厚,是為保護印文不被磕碰損傷,亦對全印章法起團聚印文的作用。寬邊堅挺凝重,使印作氣格雄強遒勁,再加寬邊的古拙凝重與印文的精整流暢互為對比,相映成趣;省直機關印4方,直徑6.5cm,小篆白文;均高10cm,寬5cm,寬厚邊框外密內(nèi)疏,亦應為統(tǒng)一制式。篆法結構上,俱以云帶圓雕為主,以增強結體的流動感。抑揚頓挫的線條構成,造成平正而不呆板,流暢而不流滑的質感。但通觀全印,正是官印的性質決定了其章法、筆法的嚴重程式化。一枚是趣,全然失趣;私印7方,今試說余慶縣長陳祖訓印兩枚,一為“祖”,一為“訓”,俱是白文隸字,“押印”印式,此印式最早出現(xiàn)于元代,為民間私印中的一種獨特而普遍的樣式,這一印式脫離了篆書而以隸、楷書成,便于識別和流行。或為二字,上刻姓,下押花,或以姓作獨體字。陳氏二印以名為獨體。此二字形制方整,“祖”字結構左右均停,“訓”字構圖左緊右疏。二字生拙疏散,風格與漢魏六朝墓志或摩崖石刻極為暗合,構成天然,古拙渾穆。
研究者深感金石鐫刻一端于書法與是評足相頡頏。一塊碑的藝術價值,前提是書法創(chuàng)作水平的高下,但一幅再好的書法作品,刊之于石,全賴刀工刻技,石匠倘無對于書法作品的深刻理解和充分把握,罔然下刀,縱是毫厘之差,必將千里之謬,書意全毀,氣韻頓失。這就要求石刻工匠必須具有一定的書法和文字知識,甚至對書法和文字要有一定的研究。正是這樣的互為關聯(lián),才促成了周公祠碑林的文物和藝術價值。如馬空凡所獻隸書雙勾碑,雕工精微,細如針錐,歷80載依舊清晰如昨,其邊款字徑僅1.5cm,騰挪彈跳,奔突婉轉,歷歷在目。普安縣長毛錫三碑所獻行書碑,筆筆起轉流麗,字字顧盼深情,流暢生動,神采飛越,一碑的刀工背后,全是濃濃的筆意。再如文字最大者“功德在民”,字徑12cm,雄渾蒼勁,筆酣墨暢,躍然于石。字徑最小者每字僅1cm,然則精細入微,毫發(fā)不犯,動靜自如,氣蘊飽滿。更為難得的是印鑒,極小的空間內(nèi),少者經(jīng)營6字,多者達13字,字體清晰流暢,毫不蹇滯壅塞,或方或圓,金石之氣彌漫,非精湛刻工,難以如此精準到位。碑林的藝術價值亦離不開那些隱身于碑林背后的工匠們的傾情刊刻,他們以卓越的藝術才華共同造就了周西成祠碑林這一貴州文化藝術的峻偉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