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元對立到自主抉擇:論歐文·韋爾什的他者生存觀

諶曉明

(上海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國際商務(wù)外語學院，上海201620)

20世紀90年代的英國文壇呈現(xiàn)一派多元景象，以馬丁·艾米斯(Martin Amis)為首的新生代作家延續(xù)著英國文學的光榮傳統(tǒng)，編織著琳達·哈欽(Linda Hutcheon)所謂的“歷史編年體元小說”的文學壯景，而歐文·韋爾什(Irvine Welsh)則摒棄了歷史敘事的宏大理想，獨辟蹊徑，用特有的筆觸展示被他異化的蘇格蘭青年一代的生存困境。他們是新技術(shù)時代的“蘇格蘭垮掉的一代”［1］:不愿與主流為伍，選擇成為社會的“他者”，用邊緣化的生存方式來解構(gòu)主流社會秩序。

因其令讀者耳目一新的語言特色與敘事風格，韋爾什的《猜火車》(Trainspotting，1993)入圍1993年的布克獎。在這部半自傳體小說中，韋爾什以自己的經(jīng)歷為藍本，將列維納斯(Lévinas)筆下的不可知的、無限地存在于自我的意識之外的、具有上帝般絕對他異性(alterity)的他者描繪得栩栩如生［2］。小說關(guān)注了蘇格蘭年輕人在社會變革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痛苦、困頓、迷茫與無奈，他們用吸食毒品與放浪形骸來對抗主流文化。后現(xiàn)代的物質(zhì)主義與消費至上的文化現(xiàn)狀令他們難以適從，他們用構(gòu)筑毒品生存共同體來為自己的另類形象涂鴉，用自我放逐來顛覆蘇格蘭和英格蘭的二維空間，用自主選擇來對抗主流文化的招安。

一

作為人物生活的場所，空間在文學視域里既被視為可以具體標示的物質(zhì)形式，也可以是任由人物恣意馳騁的精神建構(gòu)，“是關(guān)于空間及其生活意義表征的觀念形態(tài)”［3］。傳統(tǒng)的空間理論通常將物質(zhì)與精神分野比照，而興起于20世紀末期的第三空間理論對傳統(tǒng)的空間二元論重新估價，在將空間的物質(zhì)維度和精神維度包括在內(nèi)的同時，又超越了前兩種空間，從而呈現(xiàn)出極大的開放性，向新的空間思考模式敞開了大門。第三空間理論的提出是文學理論中的空間轉(zhuǎn)向的重要標志。1996年，美國后現(xiàn)代地理學家愛德華·索雅(Edward Soja)在其《第三空間:去往洛杉磯和其他真實和想象地方的旅程》(Third space:Journeys to Los Angeles and Other Real-and-Imagined Places)一書中指出，第三空間的“他者化”和“第三性”在質(zhì)疑第一空間和第二空間思維方式的同時，也給傳統(tǒng)空間理論注入了認知模式上新的可能性，使其否定了非此即彼的方法，走向更為開放的認知模式，即“第三空間”模式［4］。

作為對第一空間和第二空間思想的解構(gòu)與重構(gòu)，第三空間緣起于傳統(tǒng)的空間理念，即物質(zhì)性的第一空間與精神性的第二空間。韋爾什在空間敘事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猜火車》中瑞頓選擇自我放逐，解構(gòu)了傳統(tǒng)空間理念;《禿鸛夢魘》(Marabou Stork Nightmares，1995)里斯特朗噩夢連連，自由徜徉在三層時空;《穢物》(Filth，1998)里蛔蟲的獨白與文字的獨特編排是對時空意義的新解。具體來講，《猜火車》不僅對蘇格蘭青年的現(xiàn)實生活與心路歷程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探究，而且深刻揭示了他們在傳統(tǒng)空間理念上的二元對立心理，即:蘇格蘭與英格蘭是一對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體，英格蘭用其后工業(yè)化的理念來統(tǒng)治蘇格蘭，希望它在消費主義與貨幣經(jīng)濟的刺激下煥發(fā)活力;而蘇格蘭總是停留在歷史榮光的夢想里，對衰敗的現(xiàn)實耿耿于懷。作為蘇格蘭的年輕一代，瑞頓希望能走出傳統(tǒng)的誤區(qū)，跨入理想的第三空間。

物理生存空間的興榮衰敗不僅在視覺觀瞻上自現(xiàn)美丑，而且對人物的心境與個性發(fā)展造成影響。作為政治與社會的棄兒，《猜火車》中的人物大多居住在破敗、狹窄的住房委員會提供的房屋里。自1979年起，撒切爾政府大力改革英國的公共租賃住房制度，施行“公房私有化”政策，將政府的公房按新舊程度折價轉(zhuǎn)售給私人。然而作為社會底層的青年一代卻無力搭上購房的頭班車，房屋價格在投機商的炒作下一路上升，實現(xiàn)購房的夢想對瑞頓之流的“另類”青年便更無可能了。小說中描述了瑞頓在決定去倫敦賺大錢之前看望湯米的情形。湯米因吸毒而染上愛滋病，在與戀人麗茲分手后又與家人鬧僵，只好去向住房委員會申請廉租房(council houses)。在五千人排隊的情況下，湯米申請到了一間他所謂的“靜脈曲張公寓”(varicose-vein flat)。這套房的墻壁開裂，門上到處是涂鴉，幾乎沒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塊骯臟的大地毯，上面擺滿了吸毒時使用的工具，恰似一間監(jiān)獄。原來，政府將大部分的好房子賣掉后，留下少量的破敗房子廉價租給像湯米這樣的底層居民。瑞頓將這種現(xiàn)象歸因為“完美的政治策略”［5］292，因為湯米所代表的群體選票不多，在選票至上的英國，他們被理所當然地拋棄了。正如麥迪(瑞頓的朋友)對妻子所言:“住在這里你絕不會有夢想可言。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自我折磨而已。”［5］295由此可見，雖然撒切爾夫人的私有化政策和社會福利改革給英國經(jīng)濟帶來了活力，但也造就了英國戰(zhàn)后“垮掉的一代”，《猜火車》中的這群蘇格蘭青年用海洛因掀起了“白色反抗”，來對抗社會的不公，期待改善自己的物理生存空間。

毒品在瑞頓等人的心中占據(jù)著主導(dǎo)地位，同樣，對毒品的瘋狂嗜求也將人物的心理空間極度放大與扭曲。對馬桶的描寫通常是經(jīng)典作品刻意回避的話題，卻在韋爾什的筆下發(fā)揮到了極致。全書共出現(xiàn)toilet一詞24次，重要場景4次，這其中以第一章第二節(jié)“愛丁堡國際藝術(shù)節(jié)的第一天”里的描述最為出色。該節(jié)中，瑞頓在戒毒過程中毒癮難忍，在毒販麥克·弗瑞斯特的建議下，他使用廉價的鴉片栓劑來緩解癥狀。不想這一草率之舉令他腹瀉難忍，情急之中找到一處骯臟不堪的廁所來解決問題。當走進廁所時，瑞頓“感到地板上的尿液已經(jīng)滲入皮膚，被我的毛細血管所吸收。”［5］25在幾乎要將心肝肚肺甚至是腦漿都排泄完之時，他又抓住一只巨大的綠頭蒼蠅，并用其汁液在門板上寫下他擁護的希伯隊的名字。最令讀者驚異的是，瑞頓接下來竟然滑下馬桶，將手伸進馬桶深處去奮力尋找剛剛排出的鴉片栓劑。這里，韋爾什打破傳統(tǒng)的書寫禁忌與道德樊籬，充分利用文學展示另類空間的能力，反映了癮君子瑞頓在依賴毒品的生存狀態(tài)下的另類行為與人格心理，用文本將實際的物理空間虛幻化、另類化，實現(xiàn)了人物生存空間在精神維度上的無限拓展與延伸。

除了利用怪誕行為來透視人物的心理空間外，韋爾什還通過幻覺描寫來展示人物的他異性與另類心理。在因吸毒過量險些喪命之后，瑞頓的父母決定將他帶回家中實施強行戒毒。獨處一室的他，不堪回首的往事泛上心頭，不同于常人的是，瑞頓的意識銀幕在強烈毒癮的驅(qū)使下被扭曲了，初戀情人、絕癥、死亡、重回健康、心理失控、自責的場景猶如電影中的蒙太奇畫面不斷閃過。正在他準備入睡之時，因父母吸毒而過早夭亡的小唐恩突然出現(xiàn)在天花板上，還張著血盆大口控訴著瑞頓，跳將下來把他渾身撕爛。在隨后的一周內(nèi)，瑞頓在父母及親友的監(jiān)視下，度過了“家庭軟禁”的痛苦時光。?？抡J為，幾乎所有的社會空間都可以被看作是一個環(huán)形監(jiān)獄。在這樣的一個環(huán)形監(jiān)獄里，總有一種力量如那盞高懸的探照燈，不停地環(huán)視著這所監(jiān)獄的每個角落，所有的人都被其規(guī)范、受其約束［6］。如果說《猜火車》將人物的物理空間描寫為破敗的后現(xiàn)代監(jiān)獄的話，那么瑞頓這里所經(jīng)歷的戒毒苦痛就好似心理上的煉獄。

基于對物理空間——心理空間二元論的肯定性解構(gòu)和啟發(fā)性重構(gòu)，第三空間的他者化過程為空間理論注入了新的活力，使讀者對于空間的理解超脫對地點和場景的感官經(jīng)驗，從而走向更為開放的體驗過程?！恫禄疖嚒分?，一方面作者通過瑞頓與其朋友的陳述控訴了英格蘭的統(tǒng)治，明確闡述了這種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心態(tài)。病態(tài)男(原名Simon Williamson，總愛在潛意識里與肖恩·康納利對話)將英格蘭英語描述為“英國殖民時期的口音”［5］29，斯霸(Spud Murphy，言語中總是把別人比作貓)將維多利亞女王說成是“老巫婆”(Queen Sticky-Vicky)［5］120，認為英格蘭人才是種族主義者，而蘇格蘭人則倡導(dǎo)天下一家［5］126。而另一方面，瑞頓的思維方式又出離了英格蘭與蘇格蘭的二維之爭，他認為責怪英格蘭對蘇格蘭的殖民毫無意義，怪就怪自己沒能被一個體面的、充滿活力的、健康的文化所殖民，蘇格蘭人只不過是這個星球上“最低劣的低劣者，是一群最可悲、最可憐、最微不足道的白色垃圾”，貝比之流是“這個差勁國家里最差勁的家伙”［5］78。與愛爾蘭人相比，蘇格蘭人更像是歐洲的“白種黑人”(porridge wogs)［5］190，雖然這種說法有冒犯黑人之嫌。如瑞頓所言:“我并不恨英國人……我恨的是蘇格蘭人自己”［5］78。他看到了故鄉(xiāng)雷斯的狹隘與丑陋，見證了蘇格蘭的墮落與衰敗，瑞頓希望能戒毒成功，逃離蘇格蘭。而當他來到倫敦，視野之中除了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兩大詛咒——旅游者和購物者——之外，便是可怕而丑陋的街道。更有甚者，瑞頓早已對英國的政客們失去了信心，認為國家是最應(yīng)該被廢除的東西。政客們?yōu)榱税徒Y(jié)權(quán)貴總是內(nèi)訌不休，道義與責任早已缺位，除了選票，愛情、宗教、理想等等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在他的意識深處，故鄉(xiāng)衰敗不堪，首都倫敦難寄厚望，于是心碎不已的瑞頓選擇了“調(diào)臺”:“謝謝上帝發(fā)明了遙控器，只要你按一下，就會進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5］202

《猜火車》中以瑞頓為首的另類一族在物理空間與心理空間二重苦痛的合圍之中，選擇走出“用毒品守護心靈”的日子，擺脫了傳統(tǒng)的二元之爭與本體論之困。瑞頓渴望借此開拓新的天地，踏上新的旅程，恢復(fù)自己的青春活力，他的出走并非意氣用事，而是權(quán)衡再三的自主抉擇，這一舉動解構(gòu)了傳統(tǒng)空間非此即彼的二維邏輯，標志著其空間觀念從本體論向認識論的飛躍。

二

作為文化上的他者，用毒品來麻醉自己，是瑞頓一族的初始選擇，這也是他們對于主流文化現(xiàn)狀的蔑視與反諷，是對英格蘭與蘇格蘭的二維意識形態(tài)的解構(gòu)。然而，他們又不愿就此沉淪，不愿痛苦地沉迷于無可選擇的選擇之中，不忍看著蘇格蘭墮落為“屎格蘭”(Scatlin)［5］75，小說的結(jié)尾處瑞頓的出走一定意義上是他與過去的決裂，是尋找他者生存的自覺抉擇。

在小說的第四章第一節(jié)“法庭上的災(zāi)難”中，瑞頓借用克爾凱郭爾(Kierkegaard)的存在主義思想，為自己的行為進行了辯護，面對娓娓道來的瑞頓，法官無言以對，最后只好對他判以緩刑。瑞頓主要陳述了他對克爾凱郭爾關(guān)于個人主體思想的理解。作為存在主義的先驅(qū)，克爾凱郭爾摒棄了以黑格爾為代表的理性主義與客觀主義的傳統(tǒng)哲學思想，以孤獨的、非理性的個人存在作為哲學的出發(fā)點，以個人的非理性的情感為研究對象與內(nèi)容。他認為，傳統(tǒng)的理性思想使得個人存在缺乏自主性和獨立性，從而失去了作出決定和進行選擇的可能性，真正的選擇是個人主體在懷疑與不確定的情況下作出的，是不依賴于經(jīng)驗與他人意見的自主施為。

瑞頓拒絕被主流社會“招安”，拒絕他們對自己吸毒行為進行心理剖析，面對心理專家與戒毒咨詢員的詢問，他用各種謊言來搪塞。他認為，這些都不是自主選擇的結(jié)果，因為“一旦你承認了他們有這些權(quán)力，你也就加入了他們的尋找圣杯之旅?！保?］187在瑞頓的眼中，克爾凱郭爾的哲學意在顛覆以理性主義為主流的集體社會智慧，是對蘇格蘭年輕一代悲觀厭世、憂郁絕望的情緒的良好注解。克爾凱郭爾認為，孤獨的個體應(yīng)當以追求上帝的神行為終點，在通向天堂的天路歷程中，個體的存在須歷經(jīng)三種境界:審美境界、倫理境界和宗教境界。個體在通過無意識的跳躍后可以進入宗教境界，獲得非理性的信仰和生存的意義。瑞頓顯然并沒有接受他的神學思想，而是更看重克氏哲學的思想解放的意義，希望用其非理性的行為來對抗主流社會的控制。瑞頓的緩刑不僅僅是一起個人勝利，更是以其為代表的后現(xiàn)代的他者的非理性思想的勝利。

如果克爾凱郭爾的存在主義思想是瑞頓一族另類行為的哲學根基的話，那么他關(guān)于“選擇”的論述則是其走向文化自覺的公開宣言?！斑x擇”是《猜火車》的重要主題，也引起了讀者的不同反應(yīng)。這段關(guān)于選擇的論述出現(xiàn)在小說的第三章第三節(jié)“搜尋內(nèi)在的自我”，瑞頓在此駁斥了社會主流人士扭曲的招安邏輯，他雖知吸毒者必短命卻也要逆流而行，目的就是為了對抗所謂的主流與正統(tǒng)，反襯他們的傲慢與失敗。他拒絕他們提供的一切:“選擇自我，選擇生活，選擇分期付款，選擇洗衣機，選擇汽車，選擇塞著滿嘴的垃圾食品，坐在沙發(fā)上觀看令人頭腦麻木、精神崩潰的綜藝節(jié)目，選擇腐爛到底、在家拉屎拉尿、在自己生出來的小崽子面前丟人現(xiàn)眼。這就是生活?！保?］187瑞頓的這一段陳述將自己的行為、思想與20世紀50年代同樣行為怪誕的“垮掉的一代”區(qū)別開來。凱魯亞克(Kerouac)的《在路上》吹響了美國“垮掉的一代”的號角，他遵從“自發(fā)式寫作”的“路上派”小說形式，作品在情節(jié)與時間的安排上按照自發(fā)狀態(tài)來加以處理，信筆所之乃是文章。主人公狄恩狂放不羈，生活中充滿了矛盾、痛苦、反抗和頹廢，然而他的反抗都是自發(fā)而非自覺的。雖然他一心想成為知識分子，對叔本華、尼采與老子的思想有著廣泛的了解，可他的“及時行樂”與“燃燒生命”的反抗火花相對于主流的文化意識太過渺小與微暗，它們所能達到的效果僅僅是“站在美國的屋脊上，除了嚎叫，什么也不想”［7］。

而對于瑞頓來說，“主體的分裂和瓦解”帶來的是解構(gòu)與涅磐之后的重生，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破壞”的結(jié)果便是對于自主文化的自由選擇。恰如詹明信(Jameson)所言，“踏入后現(xiàn)代境況以后，文化病態(tài)的全面轉(zhuǎn)變，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說明:主體的疏離和異化已經(jīng)由主體的分裂和瓦解所取代?！保?］現(xiàn)代主義高峰時期所流行的焦慮、疏離與個人反抗已不再適合于指陳后現(xiàn)代世界的種種感受。20世紀90年代以來，信息技術(shù)與知識經(jīng)濟的蓬勃發(fā)展給世界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伴隨著物質(zhì)財富的積累，人類卻日益被貧富不均、生態(tài)失衡、武器擴散、恐怖主義、毒品犯罪等問題所困擾。這些風險的全球化讓整個世界融為一個非自愿的風險共同體。面對著社會的種種問題，瑞頓的初始選擇同《在路上》中的狄恩如出一轍，即:用吸毒來體驗“耗盡”的生命，用放蕩來實現(xiàn)自我思想的“毀滅”。然而隨著痛苦體驗的積累，瑞頓卻逐漸認識到這并不是他的人生目標所向。

《猜火車》的前四章“戒癮”“復(fù)發(fā)”“再戒”“搞砸了”充分展示了瑞頓一族如何用毒品來耗盡人生，在主體分裂和瓦解的廢墟上逡巡不前;后三章“流亡”“歸鄉(xiāng)”“逃離”描述了瑞頓等人在經(jīng)歷各種危機與風險之后決心改變?nèi)松?，雖然他們賺錢的手段也是為道德與法律所不容，但個中人物都表現(xiàn)出與過往訣別的意志，瑞頓的不辭而別便是良好的例證。在毒品交易完成之后，瑞頓與四個同伴賺得了一萬六千英鎊，他將九千英鎊存入銀行，私自帶上七千英鎊遠走荷蘭。在因背叛朋友而愧疚的同時，他又為之寬慰，他卷款而逃是變相地拯救了自己的朋友，因為給癮君子三千磅，“就相當于給他一瓶毒藥，讓他一飲而盡”。更為重要的是，這一行為使得瑞頓能夠?qū)崿F(xiàn)真正的重生，這筆錢能讓一個擁有文化自覺意識的人與混沌的往昔斷絕，能夠作出“自主性和獨立性”的選擇。瑞頓認為，這種破釜沉舟的行為是他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他再也回不了雷斯，回不了愛丁堡，甚至回不了蘇格蘭了”［5］298。可以這樣說，克爾凱郭爾的人生哲學給了瑞頓以靈感，使得他能夠在主流社會的招安與青年的“白色反抗”之間作出自主選擇，最終實現(xiàn)從本能的另類與他者走向自覺的文化革新實踐者的飛躍。

關(guān)于后現(xiàn)代社會的他者生存困境，韋爾什開出自己特有的藥方，這一藥方從社會責任著手，側(cè)重于人物的個人選擇，希望打造包容他者的生存空間。哈貝馬斯(Habermas)認為，后現(xiàn)代主義對社會的解構(gòu)矯枉過正，從而消滅了正確的普遍主義所要表達的關(guān)于他異性和差異性的相對結(jié)構(gòu)［9］。正因為如此，作為后現(xiàn)代語境中的他者，由于社會對其個體特性與差異性的忽視，生存本質(zhì)上的悖論導(dǎo)致了其行為主體的生存困境，勢必引起他者的邊緣化與孤獨感。20世紀80年代的英國社會變革使得《猜火車》中的這群蘇格蘭浪子經(jīng)濟上每況愈下，在選票政治的操縱下成為社會的棄兒，社會地位逐漸他異化。由于精神上失去依托，這群放浪形骸的另類青年選擇了用毒品來給被囚禁的靈魂“放風”，期望在壓抑的世界中找尋到可供喘息的空間。韋爾什用生動的筆觸刻畫了他們語言、行為與思想上的獨特另類行為，展示了他們?nèi)绾晤嵏矀鹘y(tǒng)二元生存空間，成功走出“用毒品守護心靈”的窘境，最終構(gòu)筑屬于自己的他者生存共同體。作品用獨特的筆觸探求解困之道，并借此解構(gòu)主流文化霸權(quán)，創(chuàng)建包容他者的文化空間。瑞頓在主流社會的招安與青年的“白色反抗”之間作出自主選擇，實現(xiàn)了對他者角色從本體論到認識論的轉(zhuǎn)向，以及主體意識從本能自發(fā)到文化自覺的飛躍。

［1］Brown J.Finding her religion:The search for spiritual satisfaction in Alan Warner’s Morvern Callar［C］//McGonical J，Kirsten S(eds.).Ethically Speaking:Voice and Values in Modern Scottish Writing.New York:Rodopi，2006:100.

［2］張劍.西方文論關(guān)鍵詞:他者［J］.外國文學，2011，32(1):118-127.

［3］陸揚.空間理論和文學空間［J］.外國文學研究，2004，27(4):31-37.

［4］陸楊.析索亞“第三空間”理論［J］.天津社會科學，2005，25(2):35-39.

［5］Welsh I.Trainspotting［M］.London:W.W.Norton ＆ Company，1996.

［6］米歇爾·?？?規(guī)訓(xùn)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200.

［7］Kerouac J.On the Road［M］.London:Penguin Books，1976:59.

［8］Jameson F.Postmodernism，or 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M］.Durham:Duke UP，1999:1-16.

［9］Habermas J.The Inclusion of the Other:Studies in Political Theory［M］.Cambridge:MIT Press，1998: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