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曉慧
(內蒙古大學 法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李某榮(17歲)、李某揚(17歲)、何某東(16歲)、李某全(16歲)均為廣西臨桂縣中庸鄉(xiāng)人,四人初中畢業(yè)后即輟學在家。2011年2月22日晚11時,李某榮、李某揚、何某東、李某全因無錢可用便湊在一起商量去中庸中學搶劫。隨后,李某榮攜帶一把尖刀帶領其余3人翻墻進入中庸中學,使用尖刀、拳腳等暴力手段對該校302、303、306男生宿舍里的十幾名初中生進行威脅、搜身,共搶得50多元。當?shù)毓矙C關接到學校報案后,于第二天將李某榮、李某揚、何某東、李某全抓獲歸案。[1]
本案的主要分歧在于四人的行為是否構成搶劫罪的加重處罰情節(jié)——入戶搶劫。對此存在兩種不同意見:一種觀點認為學生宿舍不為“戶”,所以進入學生宿舍搶劫也不應認定為入戶搶劫。另一種意見認為學生宿舍具備了法律規(guī)定的“戶”的特征,其四人的行為應當認定為入戶搶劫。
最高人民法院在司法解釋中對何謂“入戶搶劫”中的“戶”及如何界定“戶”的范圍有如下規(guī)定:“入戶搶劫”是指為實施搶劫行為而進入他人生活與外界相對隔離的住所,包括封閉的院落、牧民的帳篷、漁民作為家庭生活場所的漁船、為生活租用的房屋等進行搶劫的行為①2000年11月17日頒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05年,最高人民法院又在《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中進一步明確了“入戶搶劫”中“戶”的范圍,即“戶”應同時具備功能特征和場所特征,前者是指“戶”是供他人家庭生活的場所,后者是指“戶”應與外界相對隔離。筆者認為,學生宿舍既不具備“戶”的功能特征也不具備其場所特征,所以進入學生宿舍搶劫不構成“入戶搶劫”。
功能特征強調“戶”的家居性,即“戶”是供人們生活起居的場所,并非學習、生活的場所,且“戶”應具有家庭性,這里的家庭性并不是指“戶”內一定要居住具有親屬關系的人。當然,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戶”內就是居住著關系密切的親屬。但是,筆者認為功能特征最核心的要素不在于居住者之間的人身關系,而在于它對于居住者來說的私密感、安全感和歸屬感,這就是為什么居住著夫妻二人的住宅與居住著關系密切的情侶的住宅同樣可以成為“戶”的原因所在。之所以說學生宿舍不具備功能特征,首先,學生宿舍是一個群體活動的場所且生活在其中的人僅僅是一種同學關系,并不具有私密感和安全感,這也是很多在集體宿舍居住的學生更愿意用床簾將自己床位隔開的原因。其次,生活在學生宿舍的學生一般只會認為宿舍像個家而不會認定它就是一個家,宿舍只是他們暫時居住的場所,居住者也沒有要長期居住下去的意愿,所以學生宿舍并不能給他們以歸屬感。
“戶”的場所特征要求“戶”應當具備封閉性和排他性。封閉性強調與外界相對隔離的效果,例如一般的住房、地震災區(qū)搭建的帳篷等。排他性強調非經戶主的授權不得入內。學生宿舍雖然具備了封閉性的特征,但并不具有排他性。首先,學校的宿舍管理人員及維修人員可以隨時以檢查宿舍衛(wèi)生、維修設施的名義進入某間宿舍。其次,居住在某間宿舍的學生均有權利隨時進入到自己的宿舍內,不僅如此,不居住在此宿舍的學生經過宿舍其他同學的許可也可進入宿舍。并且,一般地,學生宿舍不像普通公民住宅一樣有“貓眼”或者可以與門外人員進行對講的裝置,宿舍內學生聽到敲門聲一般的回答是“請進”,而倘若要進入公民住宅戶主勢必要看清或問清來客為何人方才允許入內。
所以,一般情境下的學生宿舍(以下簡稱學生宿舍)不被認定為刑法中“入戶搶劫”的“戶”,但具備了功能與場所特征的學生宿舍應該認定為“戶”,例如供教師夫妻二人居住的學生宿舍、僅有一人居住的高檔學生公寓。
有的學者認為學生宿舍等供人們生產、生活、學習的建筑物理應成為“入戶搶劫”的對象。因為從立法精神來說,將“入戶搶劫”規(guī)定為搶劫罪的嚴重情節(jié)之一,旨在從嚴懲治那些膽大妄為、有恃無恐而嚴重危及公民生活、工作安全的搶劫犯罪分子。[2]既然私人住宅為入戶搶劫的對象,那么針對有人看管且人流量較大的學生宿舍進行搶劫其主觀惡性和社會危害程度較進入私人住宅搶劫大,所以其更應成為“戶”的內容之一。筆者不同意這種觀點,將一般的學生宿舍排除“戶”的行列是有其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的。
“戶”是人們身體得以休息、精神得以放松的港灣,是保護人身和財產安全的重要場所,是人們觀念中最自由和安全的地方。如果把國家比作“大家”,把“戶”比作“小家”,刑法對分裂國家,制造社會動蕩的罪行給予了最嚴厲的懲罰,同樣,刑法也對破壞“小家”,破壞正常家庭秩序的犯罪分子加重處罰。[3]之所以將“入戶搶劫”作為搶劫罪加重處罰的情形,首先就是因為行為人破壞了“戶”中原有的和諧與安寧的氛圍,使人們喪失了社會安全感,進而破壞了社會秩序。其次,“戶”的封閉性和排他性的特征決定了人們一旦遭遇入戶搶劫就會處于一種孤立無助的狀態(tài),很難尋求外界的幫助。恰恰相反,由于學生宿舍人流量大且有宿舍管理人員,宿舍內的人若遭遇搶劫很容易會被他人發(fā)現(xiàn)并及時得到救助。相比較而言,搶劫學生宿舍比入戶搶劫的社會危害性小得多。最后,《刑法》第二百四十五條規(guī)定了非法侵入住宅罪,可見住宅權也是我國刑法保護的一項重要的公民權利。搶劫罪保護的權益是公民的人身權和財產權,而作為搶劫罪的首要加重處罰情節(jié)——入戶搶劫不但侵害了公民的人身權和財產權同時也侵害了公民的住宅權。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入戶搶劫是非法侵入住宅罪和搶劫罪的結合,其危害性當然地要比普通搶劫大。正因為學生宿舍的非排他性,使得其不能成為嚴格意義上的住宅,所以侵入學生宿舍搶劫仍然只侵害了公民的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并未涉及住宅權的侵害。
對于“入戶搶劫”中的“戶”,應該作擴大解釋還是作限制的縮小解釋其最終產生的結果是完全不同的。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中是對其作了嚴格限制的解釋。因為對于普通搶劫罪處三至十年有期徒刑,而對于入戶搶劫等搶劫罪的特殊情形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如果作擴大解釋,就會使一些依法本來只能適用普通搶劫罪法定刑的被告人,適用加重法定刑處罰,這自然是對被告人不利的,而根據罪刑法定原則,應該禁止不利于被告人的擴張解釋。[4]同時,刑法解釋理論中的“同類解釋”原理要求這8種情節(jié)的社會危害性質及其程度應該大體相當,因為只有對于危害性質和程度基本相當?shù)那樾危⒎ú庞姓數(shù)睦碛稍O置完全相同的法定刑幅度,否則必然違反配刑中的罪行均衡原則。[5]如果不對“入戶搶劫”中的“戶”的范圍作嚴格限定使之與“搶劫致人重傷、死亡”的社會危害性相當,則也將違反罪刑相適應的原則。最終可能會出現(xiàn)這樣一種情形,一個搶劫致人傷殘的被告人和一個進入學生宿舍搶劫的被告人被判處了相同或相近的刑罰,顯然,這樣是有失公正的。
我國大多數(shù)學生宿舍的進出口都有管理或保安人員看守,所以一般只有與居住其中的學生年齡相仿的人才能夠自由進出學生宿舍。司法實踐也證實進入學生宿舍搶劫的行為人多數(shù)為未成年人且他們中多數(shù)父母離異或外出務工,長時間無人照顧和看管導致了他們心理的畸形。我國刑法第十七條規(guī)定“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防火、爆炸、投毒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彼?,十四至十六周歲的人對搶劫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十六周歲以上為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也當然地負刑事責任。如果將學生宿舍認定為“戶”那么遭受到搶劫罪加重處罰最多的群體必定是未成年人。我國刑法中嚴格限制對未成年人追究刑事責任,刑事訴訟法中也專門規(guī)定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附條件不起訴制度,這充分說明了我國法律制度注重保護未成年人的權益,盡可能地使未成年被告人受到較輕的或免受刑事處罰,以給予其悔過自新的機會,使其健康成長。所以,將進入學生宿舍搶劫不作為“入戶搶劫”來處罰對于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成長和社會發(fā)展有重要的推動作用。
綜上所述,該案中四被告人進入學生宿舍搶劫的行為只能認定為普通的搶劫罪,而非“入戶搶劫”這種加重處罰情形,因為案中的學生宿舍并不具備法定的“戶”的功能特征和場所特征。且將學生宿舍排除出“入戶搶劫”中“戶”的行列是符合立法者的立法本意、符合刑法解釋理論、有利于保護未成年人的權益,對我國司法實踐和社會現(xiàn)實都有著重大的意義。
[1]虞愛國.進入宿舍搶劫是否構成“入戶搶劫”[EB/OL].[2012-03-12].http://www.gx.jcy.cn/article.php?articleid=22216
[2]肖中華.論搶劫罪適用中的幾個問題[J].法律科學,1998,(5):84-90.
[3]房軍.入戶搶劫中“戶”的范圍研究[D].中國政法大學,2011:2.
[4]劉明祥.論搶劫罪的加重犯[J].法律科學,2003,(1):44-52.
[5]張永紅.“入戶搶劫”新論[J].河北法學,2006,(11):125-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