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臨星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魯迅曾把長篇小說比做“巍峨燦爛的巨大的紀念碑”,馬道遠的長篇小說《樂道院集中營》,就堪稱一部題材獨特、蘊涵深邃的真正的“紀念碑”式作品。說它獨特,是因為它涉足了一個另類的領域,反映的是二戰(zhàn)期間侵華日軍關押盟國僑民的集中營生活;說它深邃,是因為它并不滿足于對生活現象的描摹,而是執(zhí)著于對戰(zhàn)爭與和平的理性思索,執(zhí)著于對人類命運的深層探究。
樂道院集中營是侵華日軍在樂道院的基礎上建立的關押盟國僑民的集中營,它不像二戰(zhàn)期間德國在波蘭設立的奧斯維辛集中營那樣名聞天下,而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鮮為人知。樂道院位于山東濰縣(今濰坊市區(qū)),始建于1883年,是美國基督教長老會在華設立的重要的傳教基地,里面有教堂,有醫(yī)院,還有學校。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共有2000多名盟國僑民被關押在里面。
《樂道院集中營》在廣闊的國際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大背景下,以凝重而細膩的筆觸,描寫了關押在樂道院集中營內的盟國僑民的艱難、屈辱的生存景況和容忍、抗爭的心路歷程,同時再現了與集中營有著密切聯系的中國社會各階層的人們以及侵華日軍和漢奸的生活狀態(tài)和心態(tài)變化,全景式地展示了被塵封六十余年的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歷史活劇,深刻揭示了正義終將戰(zhàn)勝邪惡,和平終將取代戰(zhàn)爭的重大主題。
《樂道院集中營》在人物塑造上別具特色。之所以別具特色,主要因為作者遵循了沈從文所倡導的“貼著人物寫”的創(chuàng)作原則。因為“貼著人物寫”,作者避免了情感評判的主觀性,老老實實地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再現生活,按照人物性格的發(fā)展軌跡表現人物。更重要的是,因為“貼著人物寫”,作者不重視對人物外部特征的刻畫,而是著力寫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寫人生,寫人情,尤其是在寫人性上進行了深入的開掘。前者是力求把人物寫真,后者是力求把人物寫深。書中沒有常見的人物小傳,沒有單純的肖像描寫,沒有孤立的心理描寫,所有的人物都是在情節(jié)的發(fā)展進程中自然而然地走到讀者面前。書中沒有絕對的主人公,它呈現的是一組鮮活的人物群像,有名有姓的達四十多人,筆墨較重的約有十余人。這些人物沒有符號式的特征和行為,但都顯示出性格的豐富性和復雜性。
作為國內第一部反映侵華日軍設立的關押盟國僑民的集中營生活的長篇小說,集中營內被關押的盟國僑民必然是重點描寫的對象。這些人物都給我們留下了鮮明的印記。諸如山東大學堂創(chuàng)始人、八十六歲高齡的精神領袖格賴姆茲,巴黎奧運會400米冠軍、虔誠的基督教徒埃里克,試圖改變命運但又陷入泥淖、在絕望中抗爭的索菲亞,在屈辱中追求愛情、最后被逼瘋慘死的維朗妮卡,圣潔柔弱、在受到強暴時卻奮起反抗直至與施暴者同歸于盡的梅林達……都呈現出磁石一般的藝術魅力和橄欖一樣的藝術特質。其中最值得稱道的是堪稱集中營的靈魂的里夫斯。里夫斯是《樂道院集中營》為中國當代文學人物長廊添加的一個嶄新的人物形象。他是一位在西方現代文明與基督教教義熏陶下成長起來的高級知識分子,先后擔任過廣文大學校長和齊魯大學教務長。他曾經長期生活在樂道院,親身經歷了樂道院從天堂到地獄的歷史變遷,經歷了文明與野蠻的激烈碰撞。他和格賴姆茲一道策劃成立了集中營自治委員會,穩(wěn)住了集中營僑民的心;他和敵人進行了一系列有理有節(jié)的斗爭,顯示出超人的智慧;他冒著極大的風險幫助德斯蒙德和萊昂內爾成功越獄,將集中營的內部情況公之于世;當因逃跑被捉回的維朗妮卡即將被殘害的時候,他挺身而出,以自己的生命做擔保挽救了維朗妮卡的生命;當得知美日兩國的戰(zhàn)俘交換名單上有自己的名字的時候,他最初的反應是將自己提前獲得自由的機會讓給青年人;當被告知以后不可能再有交換戰(zhàn)俘的機會,而且囚徒有可能被全部屠殺的時候,他更是表現出難以置信的平靜:“就我自己來說,能在長期服務的樂道院里結束生命,也是一種幸福。”里夫斯在集中營解放前夕走向了生命的終點,但他的人性的光輝始終給暗無天日的集中營傳遞著光明。里夫斯的信仰和思想不可能得到所有讀者的認同,但他的高尚的人格魅力不可能不感染所有的讀者。
張稼生也是《樂道院集中營》塑造得相當成功又十分難得的人物形象。正是他的存在,把集中營內外有機地聯系在一起,促使了許多重大事件的發(fā)生和發(fā)展。他是一位普通的中國農民,卻又受過西方文明的洗禮,先后做過樂道院的勤雜工和集中營的清潔工,身上既有淳樸、善良、勤懇的傳統(tǒng)美德,又有某些開明、友愛、助人的新的品格。日軍的殘暴和專橫,給張稼生的家庭以及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創(chuàng)傷。他的妻子被嚇死,大兒子失蹤,二兒子被槍殺,三兒子死于非命。他的家?guī)状卧饨?本人曾三次被日軍逮捕,受盡酷刑,險遭殺害。面對難以把握的命運,他有過難言的凄楚和苦澀,有過無助的悲涼和絕望,但還是默默地承受著接踵而來的苦難。張稼生最使人難忘的是協(xié)助德斯蒙德和萊昂內爾越獄這一壯舉。作為一位“只知掙錢養(yǎng)家”的清潔工,張稼生不一定認識到德斯蒙德和萊昂內爾越獄的重大意義,但絕對能夠認識到幫助德斯蒙德和萊昂內爾越獄將給他帶來災難。他之所以不計后果地為德斯蒙德和萊昂內爾的越獄積極奔走,完全是基于里夫斯的信賴和他們之間的友誼。正像小說中所表述的:“對于一個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的人的請求,對于他所尊重的里夫斯先生的請求,張稼生是沒有勇氣,也不忍心拒絕的?!钡滤姑傻潞腿R昂內爾成功越獄后,張稼生受到了日本人的懷疑。面對死亡的威脅,他仍然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忍受。張稼生少言寡語,但他像一尊偉岸不屈的雕像巍然聳立著。在過去的戰(zhàn)爭題材的文學作品里,類似張稼生的藝術形象,似乎還沒有出現過。
《樂道院集中營》塑造了各種各樣的藝術形象,侵華日軍和漢奸的形象,格外具有美學價值和文學史價值。書中沒有單純的丑惡行為的展示,也擯棄了臉譜化的粗疏勾勒,而是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著力描繪他們稍縱即逝的情感變化。小說在描寫侵華日軍與漢奸的時候,完全打破了“惡則無往不惡”的性格單一化的傳統(tǒng)格局,真正表現了魯迅所說的“美惡并舉”、“美惡泯絕”。在這類人物形象中,秋原豐正無疑是作者用力最甚,也是描寫得最深刻的一個。秋原豐正受過高等教育,是戰(zhàn)爭把他裹挾到侵華日軍的行列。在樂道院集中營,他先是做英語翻譯、日語教員,最后擔任了警備司令部司令。秋原豐正忠于“大日本天皇”,忠于“大日本皇軍”,積極參予侵略戰(zhàn)爭,但是頭腦比較清醒,良知尚未泯滅。他較早地對日本的侵華政策產生了懷疑,較早地看到了日軍必然失敗的最終結局。他曾對表面上為日本人做事、實際上是中共濰縣縣委書記的高景之說:“戰(zhàn)爭進行到今天,大日本帝國早已成了強弩之末,已經看不到任何希望了。對于你們中國來說,大日本帝國目前所從事的圣戰(zhàn)未嘗不是好事,中國的精英大都加入到抗日的洪流,而許多的垃圾全部投入了大日本帝國的懷抱。從某種意義上講,大日本帝國為中華民族的復興挑選了領導者和可依靠的力量?!鼻镌S正的內心深處始終萌動著絲絲親情、友情,對被蹂躪、被殘害的弱者常常流露出憐憫之情。他對高景之說:“你雖然是亡國奴,但你畢竟可以跟你的夫人和孩子在一起;我雖然是戰(zhàn)勝者,但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我的夫人和孩子了。”“假如未來的局勢真如毛澤東所預言的,我也只能在天國里跟我的夫人和孩子相見了?!碑斍镌S正得知德高望重的格賴姆茲和里夫斯因饑餓和寒冷臥床不起的時候,他鄭重地以學生的身份委托埃里克把兩床被子送給他們;當秋原豐正接到處決高景之的命令的時候,他極力以證據不足為高景之解脫,盡管他最終還是執(zhí)行了命令。當秋原豐正看到因游行抗議而被槍殺的五位僑民曝尸操場的時候,他主動跟集中營的最高統(tǒng)治者交涉,五位僑民最終得以安葬。當秋原豐正看到大批的僑民因饑寒死亡的時候,禁不住悵然嘆息:“所有的一切都要結束了,所有的一切也應該結束了。”因為秋原豐正熱愛日本,他無法接受日本戰(zhàn)敗的現實;因為秋原豐正的良心尚未泯滅,他無法接受日本軍人殘酷殺戮無辜的現實。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尤其是美國空降兵的飄然而至,加劇了他內心深處的矛盾、動蕩、痛苦和不安。也許是對于所熱愛的日本已經絕望,也許是為了尋求精神上的解脫,他惆悵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秋原豐正是黑格爾老人所說的“這一個”侵華日軍的形象,是《樂道院集中營》的獨特創(chuàng)造。
樂道院集中營相對獨立但非絕對孤立,它和集中營外面的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這些聯系大都體現為各種各樣的矛盾。侵華日軍與被關押的盟國僑民的矛盾,侵華日軍與中國社會各階層民眾的矛盾,侵華日軍與國共兩黨的地下工作者的矛盾,侵華日軍與國共兩黨的抗日武裝的矛盾,“大日本帝國”與盟國的矛盾,侵華日軍與漢奸的矛盾以及漢奸內部的矛盾……《樂道院集中營》明顯借鑒了《金瓶梅》、《紅樓夢》的網狀結構方式,將現實生活中的許多組矛盾有機地交織在一起。整部小說就像一張網,每一條線索或者說每一組矛盾就是一條網線,每一個人物則是網上的一個結點,線與點緊緊地連在了一起,環(huán)環(huán)相扣,無懈可擊。
樂道院集中營內部和外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樂道院集中營》將兩個世界擺到了近乎同樣重要的位置上。集中營自治委員會的成立及其活動,由中毒事件引發(fā)的集體游行抗議,德斯蒙德和萊昂內爾的成功越獄,因德斯蒙德和萊昂內爾的成功越獄引發(fā)的日軍的報復,英美兩國與日本的戰(zhàn)俘交換,掩埋由凍餓而死的43名僑民尸體等等事件,構成了集中營的內部世界;張稼生為德斯蒙德和萊昂內爾的越獄傳遞情報,共產黨游擊隊襲擊蛤蟆屯火車站,日偽洗劫普通百姓,日軍襲擊國民黨游擊隊,日軍精心組織的選美大賽,中共地下人員處死漢奸,日軍扶持漢奸武裝,美軍派飛機解救集中營難友等等事件,構成了集中營的外部世界。集中營內外兩個不同的世界千頭萬緒,作者以集中營內外的不同生活設計了兩條主線平行發(fā)展,有分有合,像網繩一樣將那么多重大事件穿在一起,前后呼應,有條不紊,正如毛宗崗所說的:“文如常山蛇然,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則首尾皆應,非結構之至妙者哉!”
《樂道院集中營》的結構明顯受到了元雜劇的影響。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第十一章中指出:“元劇每折唱者,止限一人,若末,若旦;他色則有白無唱,若唱,則限于楔子中;至四折中之唱者,則非末若旦不可。而末若旦所扮者,不必皆為劇中主要之人物;茍劇中主要之人物,于此折不唱,則亦退居他色,而以末若旦扮唱者,此一定之例也。”《樂道院集中營》雖然采用了全知敘事視覺,但每一章只借助一兩個人物的視角敘事,也就是王國維所說的“每折唱者,止限一人”,作者始終深藏在文字背后,讀者甚至感知不到作者的存在。《樂道院集中營》對全知敘事視覺的限制,既避免了讀者對全知敘事視覺“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的非難,又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性。
《樂道院集中營》的結構方式還帶有歐洲古典主義戲劇三一律的烙印。三一律又稱三整一律,規(guī)定劇本情節(jié)、地點、時間三者必須完整一致,即每劇限于單一的故事情節(jié),事件發(fā)生在一個地點并于一天內完成,也就是所謂的“一個事件、一個整天、一個地點”。《樂道院集中營》吸收了三一律的精髓,但并非生硬照搬。它的每一章的情節(jié)相對集中,但并非單一;它的每一章的地點相對固定,但并非不能變動;它的每一章的時間相對緊湊,但并非嚴格限制為一天。
《樂道院集中營》在結構上還有一個突出特點,那就是疏密相間,密則反復渲染,疏則幾筆帶過,實在像汪曾祺所堅持的“無話則長,有話則短”。比如寫到受盡屈辱的索菲婭之死,只有簡短的兩句話:“索菲婭跑到壕溝岸邊,回頭看了一眼秋原豐正焦灼的面孔,雙手捂著眼睛跳進了壕溝。伴隨著秋原豐正的一聲驚叫,壕溝里激起了一朵混濁而又巨大的浪花,隨即歸于了沉寂。”寫到中共濰縣縣委書記高景之之死,更是從張稼生的視角點到為止:“高景之離開審訊室后,張稼生就像被日本人遺忘了一樣,再也沒有一個人來審問過他。連續(xù)十幾天,他除了和健健、壯壯圍坐在一起說話,就是長時間站在窗前,對著他親手種植的這棵石榴樹出神。高景之離開審訊室后響起的那幾聲槍聲,一直回蕩在張稼生的腦海里,對于死亡,他竟然感到了難以名狀的親切?!奔袪I的解放是重大事件,因為對人物的塑造、主題的表現沒有太大關系,所以書中寫到美國空軍解放集中營的情形,只用100多字描寫了僑民看到飛機時的沸騰場景,便戛然而止。
小說是語言藝術,成功的作家無不在語言上苦苦追求,汪曾祺更是強調“寫小說,就是寫語言”。汪曾祺的話從理論上說并不嚴密,卻是真正的夫子之道?!稑返涝杭袪I》的語言明顯受到了明清小說、傳統(tǒng)戲曲以及“五四”以來優(yōu)秀文學作品的影響,既具古典神韻又有現代氣息。
《樂道院集中營》是一部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通篇彌漫著魯迅在評論《紅樓夢》時所說的“悲涼之霧”。這種“悲涼之霧”的營造得力于歷史本身的蒼涼,更得力于作品凝重、深沉、舒緩、自然的敘事風格。從小說開頭“天氣越來越熱了,購買冰塊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到小說結尾張稼生“往陸素芬身邊靠了靠,呆呆地望著從警備司令部內陸續(xù)跑出的日本軍人和美國軍人,自言自語道:‘咱們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呢?咱們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呢?’”徐徐道來,從容不迫。全部文本沒有跳躍性的語句,所有的文字都像小溪一樣漫不經心地流淌著,不見絲毫雕琢的痕跡。
《樂道院集中營》復原了上世紀四十年代濰縣城的歷史風貌,卻沒有采用濰縣方言,即使文中出現的普通市民和普通農民使用的語言,也都經過了認真地篩選和提煉。敘事語言更是充滿了濃重的書卷氣。《樂道院集中營》的語言體現了作者儒雅的風致、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古樸的審美情趣。法國作家福樓拜在談到小說語言時曾說過這樣的話:“如果文句讀起來能適合呼吸的要求,才能說文句是活的,如果文句可以高聲朗讀,這文句才是好的?!薄稑返涝杭袪I》的語言也許達不到福樓拜的要求,但跟福樓拜的追求是完全一致的。
《樂道院集中營》沒有大量的心理描寫、景物描寫,也很少直接的抒情和議論,而是大量采用了中國傳統(tǒng)的白描手法,以最儉省的筆墨表現人物復雜的性格和神韻,力求“一詞見性格,一語傳精神”。當里夫斯以自己的生命做擔保拯救了即將被殘害的維朗妮卡的生命的時候,書中有這樣一段描寫:“里夫斯孤獨地站立在腳印雜沓的雪地里,一動不動地望著環(huán)繞著多米尼克尸體的囚徒以及正在哈哈大笑的維朗妮卡,惟有花白的頭發(fā)像操場四周被冰雪包裹著的枝條一樣瑟瑟抖動著。特魯迪抱起滿臉驚恐的路易絲,輕輕地叫了聲‘里夫斯先生’。里夫斯點了點頭,一滴清淚緩緩地滑過他的左臉頰,悄無聲息地滴落到雪地里。”這里沒寫最能傳神的面部表情,只寫了被著意放大的兩個細節(jié):瑟瑟抖動的白發(fā)、緩緩滑過的清淚。僅靠這兩個細節(jié),作者就把里夫斯的憤怒、悲痛、無奈和憐憫的情緒,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樂道院集中營》的語言具有強烈的情感色彩,從表面上看,作者對他所描繪的一切都不置一詞,而事實上,作品中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都滲透著作者的審美取向、價值評判和人性拷問。集中營中的43位難友被埋葬后,作者寫道:“特魯迪沒有顧及臉上的淚水,她倔強地掙脫了伊莎貝拉的雙手,嘆息著繞過格賴姆茲和里夫斯的墳墓,徑直走到維朗妮卡的墳墓旁邊,癡癡地站立著。伊莎貝拉遠遠地望著特魯迪孤獨的身影,漸漸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覺得特魯迪并不是在向難友們做最后的告別,而是在尋找自己的新居!墓地里驟然增加了43座新墳,囚徒們的心里也驟然增加了沉甸甸的思念。伊莎貝拉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淚水,慢慢地走到特魯迪身邊,攙扶著她走向了緊靠著虞河的簡易木橋。特魯迪在簡易木橋上停下腳步,失神地望著壕溝里夾雜著枯草的流水,傷感地說道:‘他們死了,我們來送葬;我們死了,誰會來送葬呢?’‘你說什么?’伊莎貝拉微微一愣,小聲反問道?!麄儽任覀冃腋?。’特魯迪說道。”這里似乎在進行純客觀的敘述,但是字里行間卻蘊含著無盡的哀思,深切的同情,更流露出對制造災難的侵略者的鞭笞與譴責。
《樂道院集中營》是馬道遠正式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從孕育到付梓長達十個年頭,可謂“十年磨一劍”?!都t樓夢》“字字看來皆是血”,曹雪芹“十年辛苦不尋?!?《樂道院集中營》何嘗不是作者心血的結晶?這是一本太像史書的小說,這是一本太像小說的史書,不僅僅是藝術的再現和再現的歷史,作者嘗試用另一種表現手法,更近地接觸本質的真實。小說可以像其他人那樣寫,也可以像馬道遠這樣寫。
這是一本值得一讀的書。無論對寫小說的人還是讀小說的人,都不妨讀讀。真誠地期待這部嘔心瀝血之作能被廣大讀者玩味、欣賞與品評,真誠地期待這部嘔心瀝血之作能引起更多人的心靈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