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凡利,男,中國作協(xié)會員?,F(xiàn)在山東滕州市文化館創(chuàng)作室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發(fā)表作品二百余萬字。獲“2009年度冰心兒童圖書獎”。
事情的開始是很美好的,就從張偉峰借錢說起吧。
張偉峰是風水鄉(xiāng)的鄉(xiāng)長。風水鄉(xiāng)是個貧困鄉(xiāng),稅源少,財稅收入就少,鄉(xiāng)里常窮得揭不開鍋。這不,這個月又該發(fā)工資了,可前兩個月的還沒著落。鄉(xiāng)黨委書記于得水在黨委會上對張偉峰說:張鄉(xiāng)長,你去想想法。不管你用什么法,先把工資給我發(fā)上!
張偉峰就去了趙大慶的公司。趙大慶開了個炭廠,就是依托本地小煤井,把生產(chǎn)出的煤炭淡季買了旺季賣,過去叫投機倒把,現(xiàn)在叫打時間差。趙大慶的炭廠不叫炭廠,也狗啃麥苗子學洋(羊),叫“路路通煤業(yè)有限公司”。趙大慶正在辦公室里和幾個手下打牌。打的是升級,兩副牌合一起,逮分的那種。誰輸了往誰臉上貼紙條。趙大慶貼了一臉。張偉峰看幾個人在玩牌,就說:你們怪清閑啊。
趙大慶看是張鄉(xiāng)長,就把牌一合,把臉上的紙條一撕說:是張鄉(xiāng)長啊,今天什么風,把你吹到我這小破廟里來?
張偉峰說:趙總,我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以前張偉峰都是大慶大慶地叫,今天改叫趙總,趙大慶清楚:張偉峰這是有事求他。就說:張鄉(xiāng)長,我是你的臣民,你可是我的父母官啊。
張鄉(xiāng)長說:趙總還知我是你的父母官???
張鄉(xiāng)長話里有話,趙大慶就故意打哈哈:要不知你張鄉(xiāng)長是我的父母官,我還能在這里混嗎?我不早卷鋪蓋回家了。
兩人都哈哈笑了。幾個打牌的看兩人在一起打嘴仗就知張鄉(xiāng)長有事,只是當著他們的面不好說,其中一個叫小夏,就給另兩個使眼色,三人各自散了。張鄉(xiāng)長看人都出去了說:你趙總好輕閑,真羨慕呀。
趙大慶說:你是飽漢不知餓漢的饑!你們鄉(xiāng)政府,是鐵飯碗;我們個體卻是屬雞的,一會不撓就沒吃的!你說這話,可是批評我呀!
張鄉(xiāng)長說:給你開門見山吧。今天來,是有事求你。
趙大慶說:你張鄉(xiāng)長求我?開玩笑吧?
張偉峰說:我也是凡夫俗子,也有過不去的坎啊。
趙大慶看著張偉峰好一會,說:別是來問我借錢吧?
怪不得大家都說你趙總是神仙,還真讓你說準了。張偉峰說:今天來,就是來向你借錢的。
趙大慶不吱聲了。
張偉峰說:你看,咱們鄉(xiāng)里到現(xiàn)在又有三個月沒發(fā)工資了。鄉(xiāng)里稅源少,這不,到公糧收購還得一段時間,沒辦法,只好到你這里求助了。
趙大慶說:你看,最近正是煤炭銷售的低谷,我想去礦上再進一些煤,這個時候要不進貨,我那就是憨蛋了??刹痪褪侨卞X嗎,我現(xiàn)在正做著憨蛋呢!
張偉峰說:趙總,別給我喊窮了,在咱鄉(xiāng),誰不知道趙百萬?現(xiàn)在得叫趙千萬了吧?
趙大慶說:別往我臉上貼金了。我那點小錢還叫錢?那叫剛脫貧!
張鄉(xiāng)長說:你脫貧了,可我們還在饑寒交迫中掙扎?。?/p>
趙大慶就笑了:我看,你是屬老鱉的,咬住我就不丟口了。
張鄉(xiāng)長說:不問你借多,就借二十萬。我好應付眼前這個坎。
趙大慶說:你要個三萬兩萬好說,這么多,這是劫路砸杠子呢!
張鄉(xiāng)長就提醒:別給我說你沒錢,你昨天剛到賬四十三萬五,常州那邊來的。
趙大慶一聽就知張鄉(xiāng)長什么都掌握了。奶奶的,手下出叛徒了。他正納悶著,昨天剛到賬的錢,張鄉(xiāng)長咋這么快就知道了?就問:誰告訴你的?
張鄉(xiāng)長哈哈一笑: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清楚著呢!
趙大慶說:我不能借你這么多。我爹前年借給你們的八萬塊錢,你們不是還沒還嗎?
趙大慶的父親趙清河也開了個炭廠,叫興旺煤廠。生意也不錯。趙大慶原跟他爹干,后從他爹那里分出來,單干了。
張鄉(xiāng)長知道趙大慶為啥這么說,就輕描淡寫地說:你趙大慶還是黨員呢,怎么就這覺悟?你想,共產(chǎn)黨能欠你的錢?就是欠,也是暫時的。公糧收繳了,錢一下來,馬上就還你們!你們什么時間被共產(chǎn)黨欠怕了?
張鄉(xiāng)長一這么上綱上線,趙大慶不好接著往下說了,就問:我的錢都是在銀行貸的款,利息誰付?
張鄉(xiāng)長問:利息是多少?
趙大慶說:我從農(nóng)村信用社貸的款,利息是八厘六。
張鄉(xiāng)長一聽有門,就說:鄉(xiāng)政府就算高息貸你的款,給你一分二的息,行嗎?
趙大慶說:你給我一分二,我才剛剛平頭。我貸款時請人吃飯,給銀行的人買紀念品,你知道花多少嗎?
張鄉(xiāng)長說:你趙總既然這樣幫鄉(xiāng)政府,咱鄉(xiāng)政府也不能虧你。這樣,我給你利息就按一分四,好不?
這樣還差不多。趙大慶想起什么似的說:我只能給你十五萬,多一分也給不了。
張鄉(xiāng)長心里暗喜,他本覺得在趙大慶這里只能借到十萬,沒想到趙大慶一開口就給十五萬。就說:十五萬就十五萬,不夠我再到別處去想辦法。
趙大慶說:給你這十五萬之前,我想問你一個事。你要不告訴我,我是不會給你錢的!
張鄉(xiāng)長眉頭皺了起來。
趙大慶說:我就想知道,是誰,把昨天到賬的消息告訴給你的?
張鄉(xiāng)長一聽,臉上的笑,脫褲子似的,慢慢退下了。
看到張鄉(xiāng)長那慢慢褪下的笑,趙大慶臉上露出一絲笑。
張鄉(xiāng)長看到趙大慶在笑,就又把笑拾到臉上,問:你真想知道?
趙大慶點點頭:我就想知道,是誰給我走漏的消息!
張鄉(xiāng)長哈哈一笑說好,既然你想知道,我說出來,你肯定會吃一驚。
趙大慶說:絕對不會的,我就是想知道。
張鄉(xiāng)長說:我要告訴你,是不是我有點不厚道?
趙大慶問:什么不厚道?
張鄉(xiāng)長說: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趙大慶就笑了:你看你,不愧是當領導的,考慮的就是多。你不說也行,我不借給你。
張鄉(xiāng)長說:我這樣做真的不厚道啊。人家給我提供信息,我還把人家供出來,我這不像電影上的反面角色嗎?
趙大慶說:你們鄉(xiāng)政府的人,現(xiàn)在還真有點反面角色的味道呢!
張鄉(xiāng)長說:我不給你說是誰,只是給你提醒,你琢磨,這樣行不?
趙大慶點點頭。
張鄉(xiāng)長問:昨天上午,你和誰在一塊喝酒了?
趙大慶說:我兩個同學,還有工商所的陳所長。我當時請縣稅務局的孔科長,他們給我陪客呢!
張鄉(xiāng)長繼續(xù)問:吃飯的時候,你是不是接了一個電話?
趙大慶說:當時我接了好幾個呢!
張鄉(xiāng)長說:其中有一個,是南邊貨主說給你打款的事。
趙大慶說:我知道了,我當時酒喝得不少,聲音大,說的話,大家都能聽到了!
張鄉(xiāng)長說:這不就是了。
趙大慶說:你是說,這消息是我那兩個陪客的同學或陳所長告訴給你的?
張鄉(xiāng)長就笑了。
趙大慶自言自語:這兩個陪客的一個是周青,一個是孫進。周青是我們辦事處的書記,孫進是我們村的村主任。嗯,我知是誰了!
張鄉(xiāng)長問:是誰?
趙大慶沉思一下點了點頭:是周青!他是辦事處書記。
張鄉(xiāng)長哈哈笑了。趙大慶看張鄉(xiāng)長這么大聲地笑,就又改口:那是孫進。這家伙好喜辦打小報告的事!
張鄉(xiāng)長還是光笑不說話。
趙大慶拿不準了:我說得對不對?
張鄉(xiāng)長說:我只能給你提醒到這個程度,要再給你提醒,那就是指出是誰了。
趙大慶說:反正跑不了這兩個人!
張鄉(xiāng)長說:別亂猜,有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很多的時候都有偶然,你明明這么想的,其實不是這么回事。
趙大慶說:你說這些等于沒說。給你透露信息的不是周青就是孫進這兩個家伙!
我告訴你,不是這兩個人。別亂猜。張鄉(xiāng)長說:你想要知道的我給你說了,把錢給我吧。
趙大慶說:給你很容易,我讓財務上給你開個現(xiàn)金支票就是。但今天你來借錢,得讓周青孫進這倆家伙來!
張鄉(xiāng)長馬上嚴肅起來:大慶,你要干什么?!
趙大慶看張鄉(xiāng)長的臉色變了,心里暗喜:你不是說不是這兩人嗎?怎么我一說讓這兩人來,你就亂了陣腳?別覺得我是大老粗,沒細心眼,我就要他們兩人來。讓他們看著我借給你錢!就說:不干什么,我讓他們來給我當證人。
聽趙大慶這么說,張鄉(xiāng)長臉上的笑又堆上去,說:那,好吧。
趙大慶給周青和孫進打了電話。不一會,兩人都來了。周青是騎摩托車來的;孫進來得晚,騎一輛小輪自行車,手上還都是油。剛下車就嚷:大慶,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南邊的老胡來了,又讓我來陪酒?一進辦公室的門看張鄉(xiāng)長在,吃了一驚。
張鄉(xiāng)長笑著點頭,以示招呼。
孫進也不像先前那么大聲了,低聲問趙大慶:打電話叫我來,有啥事?
趙大慶說:一會你就明白了!
孫進就給趙大慶看他的手:我正在家修理摩托車呢!車子打不起火,看樣是火花塞有問題。我把火花塞換了,他老爺個屌的,還是不行!
趙大慶說: 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的。
張鄉(xiāng)長說:趙總,你要求的兩個人都來了,咱開始吧。
趙大慶說好,并說,你給他們兩人說說吧!
張鄉(xiāng)長看了看兩人說:今天我代表鄉(xiāng)政府來趙總的路路通煤業(yè)公司借點錢。趙總說,要讓你們來作個證。你們不來就不借給我!
一句話說得兩人面面相覷。孫進說:大慶,你這么看得起我倆?
周青也說:哎呀,趙總,我可是受寵若驚?。?/p>
趙大慶心里暗罵:王八蛋,叛徒!臉上卻堆著笑說:讓你們兩人來,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講義氣的。實話給你們說:張鄉(xiāng)長今天為什么來我這里借錢?是你們兩人中的一個在昨天喝酒時把我進錢的消息給透露了。是誰,你們心里有數(shù)。今天讓你們來,我就是明白地告訴你們:張鄉(xiāng)長來借,我借。但有一樣,假如到我用錢,張鄉(xiāng)長要不還,那就是你們兩人給我要回來!
周青和孫進兩人聽了都相互看了對方一眼,然后說:不會吧?
張鄉(xiāng)長嘿嘿笑了說:兩位,今天你們來給鄉(xiāng)政府和趙大慶作個證,證明趙大慶的路路通煤業(yè)公司借給風水鄉(xiāng)十五萬元,利息是一分四。時間呢?三個月后。
趙大慶說:不行,時間太籠統(tǒng),要有個準確日期!
張鄉(xiāng)長說:那就一年半吧!
趙大慶說:行,那你給我寫個借條吧!
張鄉(xiāng)長把借條寫了。又從包里拿出風水鄉(xiāng)政府的大印,蓋了,交給趙大慶。
怎么這上面光有印章,沒借款人的簽字?不中!趙大慶說著把借條遞給張鄉(xiāng)長。
張鄉(xiāng)長指著印章說:鄉(xiāng)政府的大印不比我個人的簽名強?!
趙大慶說:我只認你張鄉(xiāng)長一個人!你要不簽字,這錢我絕對不借!
張鄉(xiāng)長看趙大慶這么說,就把借條拿過來,在借據(jù)下方簽上自己的名字:張偉峰。
趙大慶這次接過借據(jù)看了,點點頭。然后對周青和孫進說:你們兩人在反面也簽一下,簽上你們的名,證明你們兩人是證人了!
兩人說好。就都拿筆簽上自己的名字。之后,趙大慶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現(xiàn)金支票,填上“壹拾伍萬整”,交給張鄉(xiāng)長……
事情發(fā)展到這兒,一切都是很美好的:趙大慶在笑,張鄉(xiāng)長在笑。周青、孫進也都跟著笑。孫進看大家都在笑,就對趙大慶保證說:張鄉(xiāng)長要是到時候不還你錢,我們兩人去給你要!
趙大慶說:反正是你們告訴給張鄉(xiāng)長的,到時候,就得你們負責去給我要!
周青說:閻王能欠小鬼的錢?鄉(xiāng)政府是什么?是一級人民政府!到時候,我負責要!
張鄉(xiāng)長說:別把問題說得這么嚴重。鄉(xiāng)里借趙總的錢,是暫時的。是特殊情況。只要一有錢,馬上給!
趙大慶說:張鄉(xiāng)長,我丑話說前頭,這十五萬是我的血汗錢。今天是你來了,我才把錢借給你。我不問你是給誰借的,我是喝酒問提壺的要錢!我為什么讓你簽字?到時候,我就是問你要錢。你雖蓋了鄉(xiāng)里的大印,對我來說只是形式,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債主!
張鄉(xiāng)長說:好好好,到時候,我要不給,你就到我家去要,好嗎?說完哈哈笑起來。
大家也都跟著笑起來……
這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的事。那是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改革開放正在緊要關口,農(nóng)村經(jīng)濟正處在如何沖出瓶頸的緊要關頭。在那年的夏季公糧收購結(jié)束后,張偉峰就把趙大慶叫到他辦公室說:夏糧收購完了,“三提五統(tǒng)”的錢也收上來了。你看,老師們的工資有三個月沒發(fā)了,這次得一次性補齊;鄉(xiāng)里干部們的去年冬季的烤火費,還有辦公經(jīng)費等亂七八糟,還要很多錢;還有最主要的,就是在你之前鄉(xiāng)里借的錢,在銀行貸的款,我該還的要還,該付利息的要付利息。這次呢,不問多少,我都得給大家一個說法。
趙大慶點了點頭: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考慮到不行??!
張鄉(xiāng)長說:我前段時間在你那里借的十五萬,這次還不了你。鄉(xiāng)里只能分期分批還,這次呢,只能還你一部分。
趙大慶笑著問:是一大部分還是一小部分?
張鄉(xiāng)長說:是一小部分。先還你兩萬。
趙大慶說:兩萬?連個零頭也不到啊,也太少了吧?
張鄉(xiāng)長說:哎呀,我要都得照顧到啊。你看,你爸爸那邊,我只能還一萬。
趙大慶說:你這叫都灑點芝麻面??!
張鄉(xiāng)長說:也可以這么說吧。不問怎么樣,鄉(xiāng)政府借的錢,我們記在心里呢,我們還!只是錢多錢少的問題。
當時趙大慶手頭還寬綽,再說了,張偉峰在他那里借錢還不到半年,還沒出他借錢的時間范圍,就說:行,你還多少我就要多少,支持好你的工作,好不?
張鄉(xiāng)長就笑了:我就知道趙總是個做大事的老板。不像一些人,少給一分,就給我翻臉。你說,有意思嗎?鄉(xiāng)財政要有錢,我能不給?好像我不給他們是故意整他們似的,你說,我干這個鄉(xiāng)長容易嗎?
趙大慶心說:借人家的錢,到期了,你不還,怨人家說嗎?可他也知道張偉峰的難處,鄉(xiāng)里花錢的項目多,入不敷出,擱誰身上誰都頭疼??烧f一千道一萬,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趙大慶不愿隨張鄉(xiāng)長的話說下去,只是說:理解萬歲。理解萬歲吧!
趙大慶收到了張鄉(xiāng)長的兩萬塊,之后,他也給張鄉(xiāng)長寫了一張收據(jù)。回公司后,趙大慶找出張鄉(xiāng)長給他打的欠條。在上面寫道:1997年8月9日,張偉峰鄉(xiāng)長還款貳萬元整。他在下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趙大慶。
再見到張鄉(xiāng)長是在次年的公糧收購后。張偉峰把趙大慶又叫到他辦公室說:今年這個款也是一次給不齊,也是只能給你兩萬塊。
趙大慶說:你當時說好的,怎么變卦了呢?!
這時鄉(xiāng)黨委書記于得水過來了。張鄉(xiāng)長忙起身說:于書記,我正給趙總說還款的事呢。
于書記點點頭,上前握住趙大慶的手說:趙總啊,非常感謝你在非常時候幫助我們。你也知道,最近這幾年,鄉(xiāng)里的財政收入很可憐。咱們收入點資金都讓上面收去了。留在鄉(xiāng)財政的就是很少了。鄉(xiāng)里這一攤子處處得用錢。黨報黨刊征訂、烈軍屬補助等等都要靠夏糧收購這點資金。鄉(xiāng)里花錢最大的項就是教師工資。咱們鄉(xiāng)吃財政的共四百多人,光老師就近三百。前兩天開黨委辦公會,我就給大家說了:咱們鄉(xiāng)現(xiàn)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保工資。以前借的錢,咱慢慢還。你放心,你的錢是鄉(xiāng)政府借的,鄉(xiāng)政府無論如何會把你的錢還上的。只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
于書記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趙大慶看看于書記,又看看張鄉(xiāng)長,撲哧笑了說:我現(xiàn)在后悔把錢借給你們了。你看當時說得好好的,到還賬時又變了。這個錢今年要是在我手上,我早就五萬十萬地掙了。
于書記說:趙總,誰幫了我們鄉(xiāng)政府,我們是不會忘了的。
張鄉(xiāng)長說:就是啊,去年咱鄉(xiāng)里的先進不是給你好幾個嗎?
一聽張鄉(xiāng)長這么說,趙大慶就笑了。
張鄉(xiāng)長說:你看,前段時間,縣環(huán)保局的來查環(huán)境污染,查著你了,要罰你們公司,不是鄉(xiāng)里出面給擺平了?還有,今年春上全鄉(xiāng)都收個人調(diào)節(jié)費,你們公司,包括你,不是沒收嗎?!你幫了鄉(xiāng)里,鄉(xiāng)里對你是有數(shù)的。我們怎么能讓你吃虧呢!
趙大慶說:你這一說,我還真想起來有這么回事呢。
張鄉(xiāng)長說: 還有很多呢,都是小事,就不說了。咱們之間,是水幫魚魚幫水。
趙大慶長長嘆口氣,看著于書記和張鄉(xiāng)長笑著點了幾點頭:兩位領導啊,我真服你們倆??!
于書記沒有笑,張鄉(xiāng)長卻哈哈笑了。其實,于書記是在心里笑的,只是臉上沒表現(xiàn)出來。
趙大慶說:既然兩位領導說了,那我就再借給你們一段時間。我可丑話說在前頭,你得先把我這一年的利息給我,我好還銀行。
張鄉(xiāng)長看了一下于書記的臉說:好,這個你放心,利息一定給你。你趙總這么爽快,本來這次想還你一萬的呢,這次呢,就再多還你一萬。夠意思不?
趙大慶說:夠意思。你如果要把剩下的十一萬一并還我,那才是真夠意思呢。
于書記這次笑了。張鄉(xiāng)長跟著笑了。趙大慶也笑了。
趙大慶這次之所以沒給張鄉(xiāng)長撕開臉要這個錢,他有他的用意。第一,這段時間,他的生意還可以。每個月去了工商稅務,去了工人工資,去了針頭線腦,都還能凈落個萬兒八千。生意一好,問誰借錢誰都給,原因是他的資金回籠快。第二呢,他的公司畢竟在風水鄉(xiāng)地盤上,關系處僵了,最后吃虧的還是他。鄉(xiāng)政府是一級政府,想找點他的事,那還不是小菜一碟!第三,他的家人都在村里,計劃生育、孩子上學、安戶口什么的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他還必須給鄉(xiāng)里交涉,還得需要張鄉(xiāng)長他們出面。第四,胳膊擰不過大腿,錢反正在他們手里,真僵了,就是故意不給,你也是癩蛤蟆干憋氣,沒點法。
說著拉著到年關了,鄉(xiāng)政府給趙大慶送了兩箱松花蛋。說是對給予鄉(xiāng)政府幫助人士的一點心意。趙大慶的父親趙青海恰巧來兒子這兒,趙大慶就給了他爹一箱。趙青海問誰送的?趙大慶說是鄉(xiāng)里。之后解釋是鄉(xiāng)里對借給他們款的人表示一點過年的心意。趙青海納悶:鄉(xiāng)政府也借我的錢了啊?趙大慶說,我知道沒給你,所以才給你一箱子。趙青海說:這不是蒜薹調(diào)藕,有光棍有眼子嗎?!
趙大慶唉了一聲:這是故意治你呢。你不是前段時間要給鄉(xiāng)里打官司嗎?
趙青海說:鄉(xiāng)里借我八萬塊錢,四年了,才還我三萬塊,還差我五萬多。怎么要都不給,我不給他們打官司,你說怎么弄?
趙大慶說:你的事我清楚,你給他們打官司也是對的。
趙青海就抱怨兒子:你就不該再借給他們!還一把借十五萬!你以為你是開銀行的?
趙大慶說:我和你不一樣。你的錢是以前的胡鄉(xiāng)長借的,現(xiàn)在胡鄉(xiāng)長調(diào)到外鄉(xiāng)鎮(zhèn)去了。胡鄉(xiāng)長和現(xiàn)任的張鄉(xiāng)長還有鄉(xiāng)里的一些人關系處得不是多好,兩個人尿不到一個壺里。胡鄉(xiāng)長走的時候,不是有人在鄉(xiāng)大院里放鞭炮慶祝嗎?張鄉(xiāng)長是剛提起來的,他一干就得在下面干滿一屆吧!一屆就是三四年。并且,我的這個錢是張鄉(xiāng)長自己借的,我要不給他,他以后要是處處給我的生意穿小鞋,我還干不?再說了,咱們家的一些小孩都大了,考學的、結(jié)婚的、計劃生育的,哪一樣不用鄉(xiāng)里?
趙青海聽了點點頭說:可是,他們要是最后不給你錢,你怎么辦?
趙大慶說:我有我的法。他借錢的時候我就說了,我就只認他張偉峰一人,要是鄉(xiāng)里不給,我就去他家里要!
趙青海知道兒子趙大慶的能量,就說:最近這半年的生意不是多好,南邊常州來要煤的你不要發(fā)給他們了,他們的人學瞎了,會坑人了。看來,我這十車皮要讓他們坑了!
趙大慶說:我給你說過多少遍,不讓你給常州的那個老洪貨,你就是不聽。那個人我派人去他家查過,他哪有家哪有業(yè)?他指給你看的家那是他租的。什么別墅,是騙人的!
趙青海說:你看他來要我們的貨,拿了一半貨的錢來的,等貨發(fā)過去,驗完之后再給我打錢過來。以前他都是這樣?。≌l知他這次起狼心了呢!
趙大慶唉了一聲:這是教訓。你說你走煤多少年了,誰能想到,會在陰溝里翻船?!
趙青海說:給南邊的人打交道,你一定要多長個心眼。
趙大慶說:現(xiàn)在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做煤生意的越來越多。有的為攬生意,不給定錢就發(fā)貨。這樣的,有他哭爹的時候!
趙青海說:別說車多不礙路,船多不礙江,那都是騙人的,是蝦都撐魚!
趙大慶點點頭。看著他爹一頭的白發(fā),滿臉的滄桑,心里一陣難受。想想他們的發(fā)家史,十幾年前,爹是開一輛十二拖拉機給人家跑運輸。運煤運石頭運沙子運矸子石什么的,后來換成五〇拖拉機。 他高中一畢業(yè)就跟爹干裝卸。一干干了三年。后來爹在路邊開了一個炭廠,也就是把煤在五六月的時候買了存起來,到天一冷的時候再出手,掙之間的差價。慢慢地,生意做起來了。那時候,公路邊就爹自己。人們都還沒有想起來。他跟爹干了幾年,那時候生意雖然不是掙很多錢,客人都很講信用,一年落個萬兒八千,那是鍋底下掏芋頭——手到擒來的事。后來他一結(jié)婚,跟著爹干了兩年,就自己單干了。想想自己干的這幾年,也不易。誰的臉色都得看,誰的氣都得咽。不然,他怎么會借給張鄉(xiāng)長錢呢!
趙大慶說:你既然把鄉(xiāng)政府告了,告就告了,也不要當個心事。
趙青海說:我前幾天去了一下法院。法院里說,年前不審理了,年后再判。
趙大慶說:年前判年后判都一樣的。我可以告訴你,結(jié)局是很明白的。那就是你贏官司,但你一分錢都得不到。
趙青海說:鄉(xiāng)里要是不給,我就要求法院強制執(zhí)行!
趙大慶唉了一聲:爹,我怎么說你好呢?你現(xiàn)在的這個事,憨子也能給你判出來,老古語: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鄉(xiāng)政府欠你的錢這是板上釘釘?shù)摹D氵€要用法律程序要錢,法律是光為你一個人開的?
趙青海說:你這么說,法律那就沒真理了?那是哄我們老百姓的了?
法律是神圣公正的。對于你的案子,我是說,法院判你贏這是一定的??稍趫?zhí)行方面,鄉(xiāng)政府認賬,可沒錢給你,你怎么辦?
那就強制執(zhí)行!
不是他們不想給,是鄉(xiāng)里沒錢。鄉(xiāng)里有錢,不早就給你了。誰想讓人告!
可、可他們借了我六年了!說好第二年給的,一直到現(xiàn)在,還沒給!你說沒錢,他們怎么有錢買車呢?這不,又添了一輛桑塔納!
那……趙大慶看看氣憤的爹,說:就是的,奶奶的,有錢買車,咋就想不起還賬呢?!
過了燈節(jié)之后,趙大慶的公司才開業(yè)。鞭炮剛放完,硝煙還沒散盡,他爹趙青海就來了。趙青海本計劃今天他的炭廠也開業(yè)的,廠子開業(yè),都選雙日子,就是陰歷逢二、四、六、八的日子,當然九也是個好日子,意為長久。趙青海今天沒開業(yè),他接到了法院的傳票,也就是今天縣法院要開庭審理他的案子。趙青海是過來給趙大慶說這事的。
趙大慶說:燈節(jié)前,于書記和張鄉(xiāng)長就找我說這事了。說你把鄉(xiāng)政府告了,意思是讓我做你的工作,把起訴書撤下來。我當時就對他們說:我和我爹關系不是多好,我爹倔,你越勸,他就越上勁。他們問我怎么辦?我說,好辦。你們把借他的錢還他就是了。于書記說,如果要是不出你爹上告的這個事,說還上你爹的這點錢,各處都緊緊,不是不好辦;可如今,他把咱們鄉(xiāng)政府告了,現(xiàn)在要是給他錢,另一些人要跟著你父親這樣做,我們鄉(xiāng)政府天天被人告,還工作不?
趙青海說:奶奶的,當時那個老胡來借錢時說得吐沫能點燈,說我什么時候用就什么時候給??扇缃瘢乙甙耸逄肆?,一分沒給。開始,還能見到人,以后干脆不見我了。后來我再去,看大門的就不讓我進鄉(xiāng)政府大院了!看大門的老張說:領導安排他了,說要是讓我進了大門,就扣他的工資!
趙大慶說:他們辦事也是太有點說不過去了!
趙青海說:有錢錢答復,沒錢話答復。想想當初,我?guī)湍銈兊拿κ窃趺磶偷??如今我的廠子需要你們幫忙,我不問你們借,只讓你們把借我的還我。他們不光不還,還躲我不見我,你說,他們這是什么心態(tài)?
趙大慶說:還是沒錢,要是有錢他們會用這個辦法?
趙青海說:你躲了初一,能躲得了十五?他們要是見我,給我商討還錢計劃,我犯暈,去起訴告鄉(xiāng)政府?我是不吃饅頭蒸(爭)的就是這口氣!
趙大慶長長出了一口氣:嗯,告告也好!讓他們警覺警覺,借別人的錢,要盡快地還!不要以為別人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趙青海說: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我找的律師給我說了,這個官司贏是一定的了。我也想到了后果,官司要是贏了,鄉(xiāng)里這群人會想方設法收拾我。
趙大慶點點頭:這個可能不是沒有。
趙青海說:所以說,今天去縣里,我自己去。你就裝著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手機開著,要真有什么特殊的事,我再給你聯(lián)系。
趙大慶說: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牽扯到你的事里去!
趙青海點點頭,之后笑了說,在咱們縣,個人告鄉(xiāng)政府,我是首例!說完就匆匆地離開了??粗赣H的背影,趙大慶跑出屋子,對著爹的背影喊:別忘了給我打電話!
整整一上午,趙大慶心里都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雖然他知道,他爹贏這個官司是一定的,可他還是擔心。你想啊,你現(xiàn)在是告的鄉(xiāng)政府。你是胳膊給大腿斗!老古語:胳膊擰不過大腿!你是一個村里的老百姓,法律是給誰說話的,給誰撐腰的?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嗎!
直到上午十一點半,趙大慶接到他爹的電話。趙青海在電話里激動地告訴他:官司贏了!現(xiàn)在,他正接受市報社、省電視臺的采訪呢!
趙大慶一聽心提了上來,忙問:采訪得怎么樣了?
趙青海說:快完了。省電視臺的正現(xiàn)場直播呢!
趙大慶一聽完了,這下徹底完了。心里就埋怨他爹:鄉(xiāng)里打輸了這個官司本就很惱火了,你現(xiàn)在又在新聞媒體上大肆宣傳,這不是在他們流血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鄉(xiāng)政府這些人的臉往哪里擱?爹啊爹,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咋就不考慮一下呢?你這樣,算是徹底和鄉(xiāng)里鬧翻了!以后你就不想在風水鄉(xiāng)里過了?!
趙大慶忙給他爹把電話打過去。趙青海接了。趙大慶說:你快點對剛才給你采訪的記者說:盡量不要讓他們播出或發(fā)表。真要發(fā)表的話,那也要換個假名。
趙青海一聽說:你這孩子,你是不是怕他們?怕什么?法律不光是為他們服務,也是為咱們服務的!再說了,記者們也不聽我的啊!
趙大慶說:爹,你別倔好不好?你要是這樣做,以后吃虧的是我們??!
趙青海說:怕什么,現(xiàn)在已這樣了,我什么也不怕了!就是頭破了,我也要用扇子扇!
趙大慶還沒放下電話,張鄉(xiāng)長的電話就到了。他本想不接,遲疑一下,還是接了。張鄉(xiāng)長說:趙總,恭喜你?。?/p>
趙大慶知道張鄉(xiāng)長這句話里的意思,但他裝作不理解,問:張鄉(xiāng)長,我喜從何來???
張鄉(xiāng)長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是恭喜你:你父親告我們鄉(xiāng)政府告贏了!之后就把電話扣了。趙大慶握著話筒,好一會才放下。
事情往后的發(fā)展就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趙大慶去鄉(xiāng)里時,有幾次遇到張鄉(xiāng)長和于書記,他們不像以前那么親熱了,只是象征性點點頭說說話。在春上的一次計劃生育檢查時,把趙大慶的一個叔兄弟抓住了。這個叔兄弟當時違反計劃生育條例,頭兩胎是女孩,上報時只報了一胎,又要了一個男孩。后來把那個女孩和男孩報了雙胞胎,一并處罰的。這個事是趙大慶找張鄉(xiāng)長辦的,當時罰了很少一點錢,給孩子安上了戶口,把這個問題結(jié)了,沒想到,這次計劃生育檢查,又查出來了。叔兄弟找趙大慶。趙大慶就找張鄉(xiāng)長。張鄉(xiāng)長說:趙總啊,該做的我都給你做了呀。把事不是給結(jié)了嗎?計生辦怎么又去找啊?哎呀,我是沒能力辦了。不然,你就去告吧。你看,鄉(xiāng)政府你都能告贏,這個計生辦還在話下!
趙大慶一聽那個氣??!他知道癥結(jié)在什么地方了。就是因鄉(xiāng)政府輸了官司,心里窩著一肚子火呢!趙青海當時正巧在,聽了狠狠罵:王八蛋,官報私仇呢!
趙青海也有一肚子的氣。他的官司雖贏了,可沒得到一分錢。相反,還付出一部分律師代理費。他去法院幾次,法官告訴他:風水鄉(xiāng)政府一直承認欠你的錢,只是現(xiàn)在沒有。他如果要是有錢不給,或者是有錢不承認,那個咱們好辦,封他的賬戶,從他們的賬戶里提出錢來給你??涩F(xiàn)在,鄉(xiāng)里一直承認欠你的錢,就是沒錢還你!你看鄉(xiāng)里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么?不然,咱們就強制執(zhí)行!
趙青海就想起鄉(xiāng)里最近才剛買的桑塔納2000,就給法院強制執(zhí)行庭的人說,鄉(xiāng)里最近有剛買的新車,是桑塔納2000。法院的人一聽說好啊。鄉(xiāng)政府的大門不敢封,東西咱還是有辦法封的。
那天,那輛車恰巧在大院里停著,法院的人去了后就用封條封了。司機就忙告訴于得水書記。于書記正在辦公室和張偉峰商量鄉(xiāng)道鋪柏油路的問題。聽說就忙到窗口處看他們的車。法院的人已經(jīng)上了車,走了。
兩人來到車旁一看封條,知道法院在強制執(zhí)行了。于得水的臉色不好看。他下午縣里還有會。張偉峰說:這個你放心,當時買車時已考慮這一步了,法院怎么給咱們封的,他們再怎么給咱們揭下來!于得水說:好,你快去辦吧!
張偉峰去了法院。之后沒多久,就從縣里打來電話說:事辦妥了,把封條撕了吧!
第二天趙青海去執(zhí)行庭問:風水鄉(xiāng)的款到底什么時間還他?執(zhí)行庭的人告訴他:你們鄉(xiāng)里的車實際上不是鄉(xiāng)里的,是下面一家私營企業(yè)買的。因抓招商引資,開著破車不好看,你們鄉(xiāng)借用的。他們把手續(xù)什么的都拿來了,我們看了,的確是這么回事!
趙青海說:哪個企業(yè)這么好,拿錢買車送給鄉(xiāng)里的領導用?這樣的私營企業(yè)我們鄉(xiāng)沒有呢!
法院里的同志翻看了一下案宗里的復印件說:是風水鄉(xiāng)蠶繭公司。
一聽是蠶繭公司,趙青海把嘴撇得八丈長:那個公司現(xiàn)在是負債經(jīng)營,外面欠得百窟窿萬眼子,他有錢買車送給鄉(xiāng)里的領導用?
法院的同志說:我們注重的是證據(jù)。鄉(xiāng)里把證據(jù)拿來了,我們只好放車了!
趙青海說:難道我的錢他們不還,你們法院都沒法了?
法院的同志說:老趙啊,你跟有錢的人打官司,我們怎么都好做;你跟沒錢的打官司,他沒有錢,讓我們怎么辦呢?!反正不能要他們的命吧!
趙青海想想法院的同志說得也在理。就說:那我只有再等?
法院的同志說:唉,只有再等等了……
封車事件后,趙大慶和鄉(xiāng)里的關系更緊張了。有幾次趙大慶和鄉(xiāng)經(jīng)委的人吃飯,張鄉(xiāng)長也在,對他愛答不理的。有次是和工商局的一位領導,這個領導和趙大慶是高中同學,鄉(xiāng)工商所長做東,就把張鄉(xiāng)長和趙大慶喊來陪客。當時周青也在一旁陪。趙大慶給張鄉(xiāng)長敬酒。張鄉(xiāng)長說:你們誰敬我不喝行,趙總敬我要是不喝,那可不行?。∮行┎幻骼锩鎻澢娜藛枺耗銖堗l(xiāng)長這不是蒜薹拌藕——有光棍有眼子嗎!張鄉(xiāng)長對大家一笑說:你們不會告鄉(xiāng)政府,趙總他會??!
趙大慶那個氣啊,他真想把手中的酒潑到張偉峰的那張四喜丸子臉上!可他沒有,只是笑著解釋:那是我父親的事。大家都知道,我和我父親早就分開了。
張偉峰的酒喝得有點多,油光的臉上綻著緋紅,說:你父親告鄉(xiāng)政府,你敢說你不知道?
趙大慶說:我們是分開的日子,分開的廠子,各干各的,他的事我怎么知道?說到這兒,趙大慶覺得有必要壓壓張偉峰,就說:我父親借給鄉(xiāng)里多少錢,我剛開始時也不知道。就說你張鄉(xiāng)長去我那兒借錢,我給我父親說了嗎?
在一旁作陪的周青說:張鄉(xiāng)長,趙總的父親告鄉(xiāng)政府這事,趙總的確不知道。這個,我可以作證!
張鄉(xiāng)長嘿嘿一笑:真的?你真的知道?你是趙總肚子里的蛔蟲?
周青忍著氣,賠著笑說:我們是同學,我知道!
張鄉(xiāng)長說:如果這樣說,我就有點得罪趙總了!趙總,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來,咱們喝一個!
趙大慶的眉頭皺起來。他爹告鄉(xiāng)政府,他就怕出現(xiàn)這種結(jié)局。沒想到,怕鬼來鬼,事情還是從他怕上來。你欠人家的錢不還,就不允許人家上告嗎?本是輸理方,現(xiàn)在反覺得自己怎么樣似的。你如果要不是鄉(xiāng)長,要不是一級人民政府, 敢這樣嗎?!老百姓現(xiàn)在為什么對政府有意見,就是因為有這樣的人在政府里,他們的素質(zhì)就決定了政府的素質(zhì)!
心里的這些怨,趙大慶沒在臉上表現(xiàn)出。他的家、他的公司畢竟在風水鄉(xiāng)的地盤上,強龍不壓地頭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笑著對張偉峰說:張鄉(xiāng)長,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不要跟我們小老百姓一般見識。你要是跟我們老百姓一般見識,那就沒我們過的?。?/p>
張鄉(xiāng)長哈哈笑起來:我這人是直腸子,有什么就說什么。說完就像大風刮了,怎么會把這些事記心里呢!我要是跟你們一般見識,還真沒有你們過的呢!
之后酒場的氣氛慢慢活起來,大家就都盡興喝,誰也不去說那些不愉快的事。但趙大慶知道,張鄉(xiāng)長雖然現(xiàn)在給他笑著,還真不如像以前那樣給他臉色呢,那樣,他做任何事時好提防,如今,他知道,以后可得好好小心了。
這年年終,鄉(xiāng)里也像往年一樣給支持過鄉(xiāng)里工作的企業(yè)或個人來一點物質(zhì)慰問。趙大慶去鄉(xiāng)經(jīng)委送報表,接到鄉(xiāng)黨政辦的電話,讓他去領過年的慰問物品。當時他以為有他父親的,分發(fā)的人查了一下名單,然后給他搖頭。分發(fā)慰問物品的告訴他,名單是于書記和張鄉(xiāng)長定的。第一次給我名單時我記得有趙青海,后來不知怎么回事沒有了。我問張鄉(xiāng)長。張鄉(xiāng)長說:咱們現(xiàn)在不欠趙青海的,咱們現(xiàn)在是欠法院的。所以說不能給趙青海!
說著拉著到了夏季。公糧收購完了,鄉(xiāng)里又到還款的時候了。今年以來,趙大慶公司的效益不是多好,就想讓鄉(xiāng)里多還一些。不一把還清吧,最少也得還一半。張鄉(xiāng)長一聽就急了:你說你急著用錢,他說他急著用錢。鄉(xiāng)里就只有這么一點錢,又得顧著干部和老師們的工資,還得顧著鄉(xiāng)里各項工作的開銷,我上哪弄錢去?我又不開銀行!
趙大慶說:張鄉(xiāng)長,你當時借錢可不是這么說的啊!你說第二年還清我,現(xiàn)在是第幾年了?再說了,我借給你的錢,可是我貸農(nóng)村信用社的款??!
張偉峰說:不是不給你,是鄉(xiāng)里借的外債多,我得一點一點都得劃過去。不然,我把錢都給你,別人咋辦?別人要是再像你父親一樣去法院告,那我和于書記又得挨咱們侯書記的熊!你知道侯書記怎么熊咱們鄉(xiāng)的嗎?那可是在全縣黨政一把手的大會上。當時我和于書記羞得,要是地上有一條縫,我們也都鉆進去了!
趙大慶一聽氣就來了:張鄉(xiāng)長,你是父母官。你怎么揪著這一點不放呢?我父親為什么告鄉(xiāng)里?不就因鄉(xiāng)里欠他的錢一直不還嗎?
張偉峰說:不是鄉(xiāng)里財政沒錢嗎?要是有錢誰愿欠賬?誰愿被人告?
趙大慶說:張鄉(xiāng)長,我理解鄉(xiāng)里的困難,所以你當時問我借的時候,我二話沒說就給你了;我現(xiàn)在經(jīng)濟困難了,也希望鄉(xiāng)里理解我,支持我,把欠我的錢全部還給我!趙大慶最后一句話說得很慢,并加重了語氣。
張鄉(xiāng)長聽了,看著趙大慶說:這樣吧,關于欠你錢的事,我們要開黨委辦公會再研究一下。怎么還你,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趙大慶說,那好吧,我就等你的消息!
趙大慶出了張鄉(xiāng)長的辦公室,正好遇到周青。周青剛從辦事處回來,看到趙大慶問:你今天怎么有空了?到我辦公室坐一坐。
趙大慶隨周青去了他辦公室。
周青問:你臉色怎么這么不好看?
趙大慶說:都是你辦的好事?!
周青如丈二的和尚:我、我辦的什么好事?
趙大慶說:當初要不是你對張偉峰說我那里有錢,他怎會去我那里借?他要是不去我那里借錢,我會生這些王八氣!
我以為是什么事呢!我告訴你,你那里有錢不是我告訴張鄉(xiāng)長的。我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你是誰?你說!
周青明白趙大慶也不是真清楚是誰對張鄉(xiāng)長說的,這是故意蒙他,就說:天地良心,我絕對沒在背后打你的小報告!
趙大慶說:當時就咱們幾個人。有我,有你、工商所的陳所長、縣稅務局的孔科長,還有孫進,對了,還有孔科長的司機。咱別的不說,就咱這幾個人,我是不會對張鄉(xiāng)長說的。陳所長人家是工商所的,人家的業(yè)務和人事是條條垂直管理,和咱們鄉(xiāng)里不說話,縣稅務局的孔科長知道我是誰?孫進想給領導說話,可他是個小村主任,輪不到他,把這些人去了,不是你是誰?
周青說: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呢!怪不得說,哪廟都有屈死的鬼!大慶,真的不是我說的??蹿w大慶不相信,周青說:我對天發(fā)誓:真要是我說的,天打五雷轟!
趙大慶一看周青這么認真,就說:你怎么不說天上掉個導彈把你炸死?!別凈給我來這些里格龍!
周青說:怎么回事,到現(xiàn)在還沒把錢給你?這有幾年了?
趙大慶說:四年了,新舊兩個世紀了。你看,才給我四萬塊錢,還差十一萬呢!
周青說:當時不是說的一年半還嗎?我以為都還完了呢!
趙大慶說:說是一回事,還是一回事??!
周青說:要是這樣,那何年何月才能還上??!
趙大慶說:以前我爹就給我說,少給鄉(xiāng)里打交道,只要交上了,不割你一塊肉,就刮你一層皮?,F(xiàn)在看來,一點不假!
周青說:你爹不是把鄉(xiāng)政府告了?聽說官司贏了?錢到手了嗎?
趙大慶說:一分錢也沒到手。不光沒到手,現(xiàn)在鄉(xiāng)里的還款名單里,沒我爹了!
周青問:那是咋回事?
趙大慶說:咋回事,這不是明顯欺負人嗎!
周青看趙大慶有點動氣,唉了一聲說:鄉(xiāng)里的財政收入少,花錢的項目多。計劃生育迎檢,教育達標,這事那事,亂七八糟,上面千根線,下面就這一根針都得穿起來,哪個工作做不好,鄉(xiāng)里上面的哪個部門都惹不起。來了人吃了,臨走還得給紀念品。你說說,每年光鄉(xiāng)里的招待費是多少?咱別的不說,光這些招待費,能辦多少事?別說還你那點小錢了!
趙大慶說:鄉(xiāng)里有困難我清楚??晌椰F(xiàn)在有困難了,我不讓鄉(xiāng)里幫我,只讓把欠我的錢還我。我這要求不高吧?我要的是鄉(xiāng)里欠我的!
周青說:就是。鄉(xiāng)里的公糧收購完了,按說,給你這個錢也不是多難的事!
這時,張鄉(xiāng)長推門進來了。看到趙大慶就說:趙總,在這兒呢?!然后對周青說:你到我辦公室去一下,有點事要商量!說完就出去了。
周青說:我不能留你在這里說話了。這個張偉峰,真到勁!
趙大慶知道不能再坐了,起身告辭。臨出鄉(xiāng)政府大門,堵在趙大慶心中的一句話他終于吐出來。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奶奶的!
這之間趙大慶又到南邊去了一趟,南邊寧波那里有一個客戶需要一批煤。前段時間來趙大慶公司考察了,并且也跟著趙大慶到煤礦上去看了煤,感覺這個煤,無論是從熱量還是含硫量上還有價格上都挺適合。
趙大慶去客戶那里呆了一段時間,回來已是二十天后了。這段時間,他一直等鄉(xiāng)里的消息。他回到公司的第一句話就問:鄉(xiāng)里給咱打款了嗎?
財務上的人搖頭說:一分也沒打。
第二天趙大慶去縣政府里辦事,被他的一個同學留住了,說你們鄉(xiāng)的于書記請我吃飯,你跟著我一起陪客吧。趙大慶說好吧,我正有些事想請教于書記呢。
吃飯時,趙大慶趁于得水書記去衛(wèi)生間的時候問:于書記,我的那個錢,你們開黨委辦公會研究了嗎?于書記說:你父親的那個錢,他不是已經(jīng)過法律了嗎?
趙大慶說:我父親是我父親,我是我。張鄉(xiāng)長前幾年在我那里借了十五萬,才只還我四萬,還差我十一萬呢!
于書記說:張鄉(xiāng)長也借了你的錢?喔,我想起來了,張鄉(xiāng)長給我說過,借過你的錢。怎么,現(xiàn)在還沒還清?
趙大慶說還差我十一萬呢!
于書記說:噢,還欠你這么多。趙大慶說:是啊。我現(xiàn)在公司里的資金緊張,于書記,不然你給張鄉(xiāng)長說說,先把我的錢還給我,好嗎?
于書記說:這個,我回去問問再說。之后又說:這些事,都是鄉(xiāng)長的職責范圍,我過多問不好。趙大慶說我知道。于書記說理解萬歲啊!
事后趙大慶和他縣城的朋友說。朋友一聽,就說你還是公司的經(jīng)理呢,辦事咋這么老土?。堗l(xiāng)長不還你款,你“潤滑潤滑”不就行了!說潤滑的時候,朋友用手做著捻鈔票的樣子。這些事,朋友一點,趙大慶就明白??哨w大慶心里總是感覺不舒服:他們借我的錢,本該給我意思意思的。可現(xiàn)在,我反而給他們意思意思,這是什么事??!
朋友說:這個社會,錢在誰手里攥著,誰就是爺!
趙大慶說:可他是借我的??!
朋友說:借你的怎么樣?錢在你手里你是爺;現(xiàn)在到了人家手里,人家就是爺。人家想給你就給,不想給,你是張飛看王八,大眼瞪小眼,一點法也沒有!
趙大慶說:你說得還真是。就是這么回事!那,我就按你說的辦?!
朋友說:這個事,你還用說嗎?以后要記住,自己的錢,要是給,要是捐,這些都是不要還的。給了就給了,你也不當做心事了,千萬別借!特別是政府部門,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他們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光知借,不知還。都是鉆過頭不顧腚,光顧自己這一屆,把還賬留給下一屆。下一屆誰想還上一屆花的款?所以很多單位就出現(xiàn)這種狀況,你的錢,趁現(xiàn)在張偉峰還干著,盡快要,不然,以后就麻煩了!
趙大慶點點頭說:嗯,你說得對??磥恚乙X的思路真得改改了!
說起送禮,趙大慶不陌生。干他們這行,送禮就是公司工作的一部分。你看,去煤礦聯(lián)系煤需要給礦上的人意思意思;拉煤時需要給過磅的人意思意思;驗煤熱量大卡時需要給化驗的人意思意思;如果要是用車皮走煤那就要給車站的調(diào)度意思意思;交貨的時候要給要貨的單位意思意思;過煤的時候要再給過磅的意思意思;拿款的時候還要給管錢的領導、會計、現(xiàn)金出納意思意思……就這樣一路意思意思下來,掙點錢也就剩下仨瓜倆棗了。就像魚喝水,光看大口大口地喝,實際上,很多的水都在花腮里漏了,真正進到肚子里的少之又少了。就是這樣,也得干,誰讓他們干這一行呢!干了這一行,就得按這一行的規(guī)矩辦,說起來,這也是中國特色?。?/p>
趙大慶有從南方捎來的好米酒,就是歌曲《九九女兒紅》的那個女兒紅,精裝的,二百多元一罐。這個酒他一次在南邊拉來一車,都在辦公室里面的小套間里放著。
趙大慶想,他正好剛從南邊回來,趁這個禮拜天,去一趟張偉峰家。張偉峰家他以前去過。那是縣里剛開發(fā)出的高級住宅小區(qū)。他和鄉(xiāng)里的幾個公司的老板去給張鄉(xiāng)長溫鍋。
趙大慶才要動身,電話響了。他爹打的,說他母親的心臟病犯了。母親有冠心病,不能生氣。他爹說:你快點過來!
趙大慶到了老家,看到母親雙目緊閉,呼吸很急促。他問爹:給娘吃速效救心丸了嗎?趙青海說:我剛給吃了。趙大慶問:打120了嗎?
趙青海說:打了,說馬上來。
趙大慶就看著母親,母親今年六十三了,比父親大兩歲。說起來,在城里,像母親這樣的,六十多歲的就像小青年一樣??伤赣H,額上的皺紋深得就像地里的墑溝,他都能躺在里面。他清楚,母親一輩子沒過幾天好日子。父親雖辦了廠子,母親還是照樣在家里燒鍋做飯看孩子,沒得清閑。就是現(xiàn)在,他的公司做到這程度了,父親的廠子也有錢了,母親照樣沒跟著享福。母親種了二畝地。他不想讓娘干,說我們現(xiàn)在有錢了,不種地餓不著我們的。母親卻說:你別以為賣了兩天炭你就不是農(nóng)民了。你就是賣的時間再長,還是農(nóng)民!農(nóng)民要是不種地,那就沒飯吃,睡覺也睡不會安穩(wěn)的!
門外傳來救護車的鳴叫聲。接著進來兩個護士和一個醫(yī)生,他們知是心臟病發(fā)作,先量了血壓,慢慢地平架到擔架上,送到車上。一到縣醫(yī)院,直接進了搶救室。
母親的這次病很重,到第四天,才從監(jiān)護室轉(zhuǎn)到病房里來??吹侥赣H的身體沒大礙了,趙大慶想,正好今天是禮拜三,鄉(xiāng)鎮(zhèn)工作的人都要回城過小禮拜,就預先給張偉峰打了個電話,說張鄉(xiāng)長,什么時候回家,想找你喝酒呢!張偉峰說:看看吧,今天要沒什么事,我就早回去。
偉峰沒拒絕他,趙大慶知道這是一個不錯的兆頭。送禮是門學問。要不注意方式方法,你拿著東西也送不出去。那才是真難受??!現(xiàn)在張鄉(xiāng)長沒拒絕他,并且口吻和以前一樣,很親切,很隨和,趙大慶在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下。
大慶等到晚上六點左右才去。張偉峰在。張偉峰說:我今天專門早回的,怕你等煩了。
大慶說:是啊,鄉(xiāng)里千頭萬緒的,事多!
都是一些破事,爛事,唉,沒辦法,在其位,謀其政啊!張偉峰接著一轉(zhuǎn)話頭:我最近這段時間沒看到你,又出去了?
趙大慶說:去南邊了,在那里呆了二十多天,這不,剛回來,就來你這兒了!
張偉峰明知故問:有什么事嗎?
趙大慶在心里暗罵,你欠我的錢,我到你這里來,你說我是有事沒事?這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嗎?可趙大慶知道,說鄉(xiāng)里欠錢的事不能在這個時候說。說了,就顯得自己太沒品位了,也太小家子氣了。就說:你看你張鄉(xiāng)長說的,我沒事就不能到你這兒來串門嗎?
張偉峰沒想到趙大慶這么有長進,在心里暗吃一驚,心想,這個趙大慶,幾天沒見,學猴精了。你不說要錢的事,我也不往那方面提。我看你最后說還是不說。就說:你看你說的,我這兒可是隨時歡迎你來啊!
趙大慶說:這次去南邊,我專門到了紹興,在那兒買了精品的女兒紅。哎呀,這可是女兒紅中的精品??!我就買了幾箱。我不是吃獨食的人,這不,給你送一箱子來嘗嘗。
張鄉(xiāng)長說:酒,我家里有的是,你還是搬回去吧。
趙大慶說:咋了,你家里有酒,我知道,可這個酒是黃酒。前幾天我看了一個報道,說對身體有益的,第一要屬果酒,第二是黃酒,然后才是啤酒白酒!
張鄉(xiāng)長說:第二個對身體有益的是啤酒,第三才是黃酒。對身體最沒益處的就是白酒!
趙大慶說:別問第二第三了,反正是比白酒對身體有好處。我給你捎來一箱。嘗嘗,怎么樣?
張鄉(xiāng)長說:我前段時間去南方考察,就是喝的這個酒。這個酒還叫加飯酒,南邊人一邊吃飯一邊喝它,不錯!
那,我還有點事。趙大慶說,張鄉(xiāng)長,我就不坐了,我得回去呢!
張鄉(xiāng)長說:不行,你得在這兒吃了飯,我讓老婆弄幾個菜,咱們弟兄在一塊喝點酒!
不了不了,改天吧,我今天來縣城還要辦點事。
你既然有事,我也就不留你了。對了,他們前幾天給我送了兩瓶五糧液,你,你拿去喝!
我一箱子還不值你半瓶酒錢,怎么能拿你的酒?不行!
你要不拿,就把你的酒拿走!張偉峰說著臉陰了:咋了,許你給我,就不許我給你,這是什么理?
趙大慶一看張偉峰動氣了,就說:好好好,那我就拿著。
張偉峰的臉馬上陰轉(zhuǎn)晴:這就對了。說著把包扎好的兩盒五糧液遞給趙大慶。趙大慶只好接過。心里卻盤算開了:今天我送他一箱子,他送我兩瓶,扯平了。看來,還得給他送。奶奶的,看看他家缺什么?下一步好有個準備。趙大慶在轉(zhuǎn)身給張偉峰告別的時候,又仔細看了一眼張偉峰家里的擺設,然后匆匆離開了。
在回醫(yī)院的路上,趙大慶想:凡和張偉峰接觸的人都說他摳門。看今天他對自己的舉動,不像個小氣的人???!我送他一箱女兒紅,也就是一千多塊錢,他給我兩瓶五糧液,最少也值七八百吧!趙大慶把酒拿到手里看,卻發(fā)現(xiàn),這是兩瓶假酒!趙大慶常送禮,什么酒真什么酒假,一眼就看出個八九不離十!怪不得他不接這個酒時張鄉(xiāng)長給他急。他把車停下,又仔細看,千真萬確,是假的!他在心里暗罵了一聲:老狐貍!然后,把這兩瓶酒扔到不遠處的垃圾桶里。
這次送禮后,趙大慶發(fā)現(xiàn)張偉峰比以前客氣多了。這之間,風水鄉(xiāng)又進行了一次人事調(diào)整。于得水書記調(diào)到縣里去了。風水鄉(xiāng)的黨委書記就由張偉峰來接了。說起來都是正科級,但現(xiàn)在這個正科是一把手。張偉峰這段時間見誰嘴都是咧著。有一天,張偉峰到趙大慶他們村來檢查計劃生育工作,是陪著上面的領導來的,趙大慶去老家里看他母親,剛出門,就看到了張偉峰?,F(xiàn)在的張偉峰是張書記了。張書記看是趙大慶,離老遠就喊:趙總,你在家???
趙大慶看是張偉峰,這么遠給他打招呼,讓他意想不到,就忙迎上前去說:是張鄉(xiāng)長,不,是張書記啊!你今天怎么來我們村了?
張書記說:我陪著領導來檢查工作呢,咱們改天再說話。說完就陪著幾個頭梳得倍亮挺著肚子的人向前邊去了??粗鴱垈シ宓谋秤?,趙大慶嘿嘿笑著點點頭。
之后沒過幾天趙大慶又去鄉(xiāng)里。張偉峰的辦公室搬了,搬到原來于得水書記的辦公室。趙大慶敲敲門。 里面說請進,趙大慶推門進去,看張偉峰正和幾個人說話,張偉峰看是趙大慶就說:你先到辦公室等一等,我們正商量事呢!趙大慶說好。就退了出來。之后去了周青的辦公室。周青可巧在,問趙大慶:還是那個事?趙大慶就笑笑。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周青說:張鄉(xiāng)長現(xiàn)在成張書記了,你的錢,沒問題了。
趙大慶說:什么張鄉(xiāng)長張書記的,我對這些不感冒,我只關心把借我的錢還我。
周青說:張鄉(xiāng)長現(xiàn)在沒調(diào)走,是就地提拔。最近鄉(xiāng)財政經(jīng)濟狀況好轉(zhuǎn)了,你這個錢,一年還三四萬,是不成問題的。
趙大慶說:我不想這么還,要還就一把還清。一把還清我能當個整用,不然,零打碎敲,這十幾萬不當個錢用!
周青說:我給你說,能還你就算不錯了,你別讓你吃肉你又挑肥瘦了。我告訴你,你知道鄉(xiāng)上的田百萬嗎?不就是前任胡鄉(xiāng)長借了五萬塊錢嗎?從胡鄉(xiāng)長走后,這幾年,張鄉(xiāng)長還了他多少,你知道嗎?
趙大慶其實知道,但還是搖搖頭。
周青說:一分錢也沒還。和張鄉(xiāng)長吃飯的時候,我曾經(jīng)暗示過,無論如何,你也還一下,顯得咱們黨委政府有公信力。你說張鄉(xiāng)長怎么說?周青說著聲音低了下來說,他花錢,讓我還賬,沒門!我才不給他擦屁股呢!
這些話,趙大慶在別人的嘴里也聽說過。周青說到這兒然后勸趙大慶:張書記是個記仇的人,和他說話做事你要留著小心。還有啊,我勸你一句,錢到了自己手才是錢,有錢就不要嫌少,知道嗎?你要是嫌少,張偉峰到下一次還款的時候不會給你,這樣的事他能做出來!
趙大慶點點頭說:嗯,我知道了!
兩人又說了一些別的事,說著拉著二十分鐘過去了。周青說,這么一大會子了,什么事還能商量不完?又不是發(fā)動世界大戰(zhàn)。大慶,你去看看吧。爭取早把錢要過來。你的錢要過來,我也了一個心事。
趙大慶說:就是,你還是張書記借錢時的證明人呢!
周青說:張書記要是黑了心,和你鬧糾紛賴賬,我是最主要的人證呢!
趙大慶笑了:是啊。要真到那時,我們兩人,你向著誰?。?/p>
周青說:那還用說,我當然是向著正義的那一方啊!
趙大慶從周青房間出來去了張偉峰的辦公室,敲了幾下門,沒動靜。正納悶,黨辦的通信員過來了。通信員認識趙大慶,就說:趙老板,你找張書記?趙大慶點點頭。通信員說:張書記走了。說是回城,去參加個會議。趙大慶一聽心里有氣了:可他答應讓我等他的。
通信員說:也許事多,張書記忘了呢。
趙大慶掏出手機,撥了張偉峰的電話。響了好大一會,才接。趙大慶知道,這是張偉峰在考慮他這個電話是接還是不接呢。他想,如果張偉峰電話接得快,那一定是真有事,走得急,把自己等他的事忘了;如果要是接得慢,那他一定是故意走的,目的是為躲他。果真,電話遲疑好久,才接。張偉峰問:誰呀?是趙總啊??次疫@記性。哎呀,縣里有會議,走得匆忙,沒來得及給你招呼,對不起啊。
趙大慶一針見血:張書記啊,錢的事,你看看,都給了我吧!我現(xiàn)在急等著用錢啊。
張書記說:還是錢的事,這樣好不?你過幾天去我辦公室,咱再細說。
趙大慶說那只好這樣了。之后趙大慶扣了機,對著通信員無奈一笑說:唉,我只有再來一趟了。
趙大慶母親的病又厲害了。大夫?qū)w大慶說,要想讓你母親的病徹底好,那就是在心臟里下支架。大夫就給趙大慶說病理,說血管癟了,血流得就不順暢,支架就是下在癟處,把癟處撐起來,血流起來就不受阻了,你母親的心臟也就會慢慢好起來。趙大慶問需多少錢?大夫說,那要看你用什么樣的支架,要是用國產(chǎn)的,就便宜;用進口的,就貴一些。趙大慶問:哪種支架好?大夫說當然是外國進口的好。趙青海問下國外進口的支架一共需要多少錢?大夫說:外國進口的支架一個近四萬,再加上我們?nèi)ナ〕钦埓蠓蚴裁吹?,一共要五萬多。也就是說,你準備六萬塊錢,保證用不了!
趙青海問:要是國產(chǎn)的呢?
大夫說:能省一半。全部都算上也就是三萬多。
趙青海就跟趙大慶商量:大慶,不然,咱就下個國產(chǎn)的吧?都是一樣的東西,差,能差到哪里去?
趙大慶知道爹為什么這么說,爹今年的生意不好,再加上前段時間被南邊人坑了一下,資金也是很緊張。跟爹干的工人半年多沒開工資了。前段時間,還是趙大慶借給趙青海兩萬元,把工資給發(fā)了。有錢的時候,爹是不在乎的,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趙大慶說:不,娘吃苦受累一輩子,要下就下最好的。就下進口的!
趙青海心里一陣熱乎,眼里就有水霧向外飄。趙大慶知道爹為什么這么激動。他說:爹,錢的事,你不要問了,我想辦法!
趙青海也知道兒子最近公司里的資金緊張,就說:可你也不寬綽?。?/p>
趙大慶說:我就砸鍋賣鐵,也要給我娘下最好的支架,把我娘的病看好!
趙青海又來鄉(xiāng)里要錢了。趙青海直接去了張偉峰的辦公室。今天正好是星期一。張偉峰正和黨委一班子人在他屋子里開會。趙青海到了他屋里撲騰跪下說:張書記,你可憐可憐我,把我的錢還給我吧!
張偉峰的臉當時茄子一樣紫了。會也不開了,大家忙拉。好不容易把趙青海拉起來,趙青海又撲騰跪下。眾人又是一陣折騰。
張偉峰說:老趙啊,你這是怎么了?你怎么給我下跪?。?/p>
趙青海說:張書記,我是求你把鄉(xiāng)里欠我的錢還我??!
張偉峰說:老趙啊,咱們之間已是原告和被告了,哪有原告給被告下跪的?再說了,現(xiàn)在鄉(xiāng)里沒錢?。【褪怯绣X,也不能給你,那得交給法院?。?/p>
趙青海說:張書記,我老婆住院,要動手術(shù),需要六萬多,你要是不還我,老婆子得死在醫(yī)院里??!
張偉峰說:說別人家沒錢,我信,要說你沒錢,鬼都不信。再說了,你沒錢,趙大慶沒錢?老趙啊,你這套要錢的招數(shù)我見得多了。這么大的年紀,你這是何苦呢?你這不是折我的陽壽嗎?
趙青海說:張書記,你怎么能這么說呢?你們是欠我的錢?。?/p>
張偉峰說:以前是欠你的,可現(xiàn)在我們不欠你的,我們是欠法院的了!
趙青海說:張書記,你是共產(chǎn)黨的干部,你這么說是不講理?。?/p>
張偉峰說:我這么說能拿到任何地方去說,你現(xiàn)在已和我們鄉(xiāng)政府不說話了。你就是在我這里說得吐沫能點燈,鄉(xiāng)里也沒錢給你!
趙青海說:張偉峰,你這是傷天理呢!
張偉峰哈哈一笑:老趙啊,你這么說,可就有些人身攻擊?。‘敃r是于書記和胡鄉(xiāng)長在的時候,胡鄉(xiāng)長借了你的錢,那是上一屆領導辦的事。我們按計劃分期分批還你的錢,你卻等不得,你訴諸法律,那我們沒辦法,只好當了被告。你先這樣做的,你怎么還說我傷天理?
趙青海說:說一千道一萬,是你們欠我的錢,你們該還?。?/p>
張偉峰說:誰說沒還呢?還,一定還!咋能不還呢?我是說,有錢我們一定都還了!不是現(xiàn)在沒錢嗎,有錢,鄉(xiāng)里不還,是為了天天想讓你來鄉(xiāng)里鬧?我們黨委一班子人犯賤?
幾個黨委成員過來勸,有的還和老趙很熟,就說:老趙,現(xiàn)在鄉(xiāng)里沒錢,要是有錢,早就還你了。這不,前幾天,張書記還和我們商量怎么分期分批還鄉(xiāng)里借的款項呢!
其中一個是副書記,和趙青海很熟,就說:老趙啊,你要體諒鄉(xiāng)里的難處,你看你今天,這是什么事??!還是個老黨員啊,怎么連這點覺悟都沒有?
趙青海說:白書記,我要是沒覺悟,當時會把錢借給鄉(xiāng)里嗎?我要是沒覺悟,張書記后來又去大慶那里借,我不是也沒阻擋嗎?我也是六十多歲的人,我掙的都是血汗錢,要是沒有特別事,我會給你們下跪嗎?!
白書記看了一下張偉峰,張偉峰的臉陰著,要是一擰,就能像毛巾一樣擰出半盆的水。就說:你的困難我們理解,這樣好不?你先出去,我們開會研究一下,關于鄉(xiāng)里欠款的事,我們怎么還。
好,我就在辦公室里等著,等你們商量出的結(jié)果。說完,趙青海氣沖沖地出去了。
看著趙青海的背影,張偉峰氣得像吹豬的一樣,之后說:大家看到了嗎?什么叫肉吃千人口,罪有一人當?這就是??!咱們接著開會!
會議把該商量的事都商量得差不多了,白書記說:張書記,咱再商量商量老趙的事?
幾個黨委委員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鄉(xiāng)長是新來的,情況不是多熟悉,就光聽不說話。
張書記嘿嘿笑了兩聲,然后問鄉(xiāng)長:洪鄉(xiāng)長,你說說,咱怎么辦?
洪鄉(xiāng)長說:這個好說,政府是黨委的堅強后盾,黨委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
張書記要的就是這效果,他哈哈笑了:別看洪鄉(xiāng)長年輕,就是在政治上成熟。關于咱們鄉(xiāng)外借款的事,那都是前幾年的事,當時咱們鄉(xiāng)在最艱難的時候,向有錢的單位借的,用來度過當時的困境。所借的都是鄉(xiāng)里的單位或企業(yè),當然,也向一些有錢的企業(yè)主借過。趙青海當時在咱們風水鄉(xiāng)是比較有錢的。本來黨委政府已形成一個分期分批還款的計劃,后來趙青海把我們鄉(xiāng)政府告上了法院,弄得我們的工作很被動。
洪鄉(xiāng)長哦了一聲,意思是明白了。
張書記說:我不是不還趙青海,是不能還。咱們鄉(xiāng)的財政收入和上面劃撥的那些錢,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我們欠的錢不是我們不還,而是我們現(xiàn)在沒這么多的資金來堵這個窟窿。所以就得走一步看一步。
對張書記的話,大家都點頭。
白書記說:那個老趙,還在辦公室等咱們的話呢!
張書記說:關于老趙的這個事,我也想了很久,我現(xiàn)在想告訴大家的是, 無論他用什么法,我的辦法就是,我們就是有錢,也不能給。
大家都一愣,把目光望向張書記。張書記清楚大家會有這樣的表情,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說:我們要是這樣給了老趙,就會有老李、老王等人接著告我們鄉(xiāng)政府。如果他們都用這個辦法來要錢,咱們怎么辦?
大家都點頭,說張書記考慮得有道理。是啊,要是一告我們就還錢,那我們鄉(xiāng)所有債主都這么做,你說咱們還工作不?
白書記不這么看。他說:其實,老趙這個事也是可以避免的,我想,還是我們的工作做得的不到位。
張書記說:怎么才能到位?想到位就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所有欠的錢都還上。可現(xiàn)在,咱們能還上?你們難道沒感覺到嗎,一到公糧收購了,上面各個單位部門不都下來要錢嗎?我們的三提五統(tǒng)還能剩幾個?再加上鄉(xiāng)里的開支,最主要的是教師的工資,老師的工資是大頭,占鄉(xiāng)里總開支的三分之二。我們還要應付這應付那的,就這樣地緊打緊算每年還都出現(xiàn)赤字出現(xiàn)大窟窿。我們不是不還,關鍵是我們沒錢!
大家都點頭:張書記說得對??!
白書記說:那,我還讓老趙在辦公室等著呢!
你呀,張書記唉了一聲:難道我沒看見老趙給我跪下了?要是跪下能有錢,我就天天去縣委下跪。跪能跪來錢嗎?幼稚!
白書記低下頭。問:那,老趙那兒,怎么跟他說?
張書記說:這個還要我教給你嗎?就跟他說,沒錢。就是有錢,也不給他,我們給法院!
白書記說:我知道了。之后就走出去了。老趙在黨政辦公室里把頭伸得像張望的鵝??窗讜涍^來,忙迎了上去,問:白書記,我的錢怎么樣了?
白書記看了一眼老趙,在心里唉了一聲,但在嘴上說:老趙,你聽我說……
趙大慶看到垂頭喪氣的爹,他在心里暗暗罵了一聲張偉峰??伤砻嫔现皇菍w青海說:我不讓你去,你不信,怎么樣?別說你下跪了,你就是在他們跟前自殺,他們也不會給你錢的!
為什么?
為什么?就是不想給!
他奶奶的,他們這是行的什么事?!
趙大慶哼了一聲說:給他們來硬的,那得要看到什么時候。真是把我們弄急了,弄得一點辦法都沒有,那勢必要動硬的?,F(xiàn)在不是時候,現(xiàn)在要敬他們。
還敬他們?我給他們下跪了,你知道嗎?你爹我這么大歲數(shù)都給他們磕頭了!
磕頭一點用都不管!要管,那就不要監(jiān)獄法庭了。明明他們欠你的,你不是上告了嗎?你不是也贏了嗎?贏了給你錢了嗎?沒給吧?!
奶奶的,我這是白跪了?
你沒白跪,你要不這樣去跪,我還不堅定下一步咱們?nèi)ヒX呢!
可你娘的???
你放心,我娘的病,錢,我拿!之后又對趙青海說,以后,你誰也不要給下跪。你要下跪,那是在打我的臉呢!
之后沒多久,趙大慶湊了六萬塊錢,給他母親在心臟下了支架。當然,在這之間,趙大慶又專門去了張偉峰家,送了五袋從南邊運來的香米。算他趙大慶就他爹去鄉(xiāng)里要錢的事給張書記賠了禮。說他爹在張書記上班之間去他辦公室下跪,影響他工作,給張書記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他表示歉意。
張偉峰說:我還以為這事是你導演的呢!
趙大慶說:要是一般人,肯定都會這么想,你張書記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說,我就是再傻,我會這樣讓我爹去嗎?去丟我的人嗎?
張書記哈哈一笑說:我知道。不會是你,你怎么會做這么沒腦子的事呢。
趙大慶說:是啊是啊。
張偉峰說:大慶啊,不是我不給你爹錢,是這錢,即使有,也不能給。我有我的難處,你知道嗎?
趙大慶點著頭說是啊。張書記的確是不容易??!可在心里卻罵開了:你個王八蛋!當初借給你錢,我和我爹難道沒難處?我和我爹都是瞎眼了!
這天,孫進來找趙大慶,是想借錢。小孩今天考學,像他這樣的村干部,一月就那幾個死工資,要不是地里出產(chǎn)點糧食什么的,他早就亮襠了。這一次,他來求趙大慶。可趙大慶這段時間生意不好,趙大慶按以前的行情,年前進了一批煤,按以往的形勢,年后都漲錢,可今年,不光不漲,還一個勁掉價。沒辦法,賣給了南邊的老客戶,一噸里還丟了個五十塊呢。當時定了兩千噸,這一下子丟了十萬多。本以為是殺倒樹摸老鴰——十拿九穩(wěn)地賺,不光沒掙到還刮了一些肉。再加上銀行的貸款利息、工人的工資,這又是不少。小公司就這樣,掙錢倒還覺不著什么,真正一賠錢,就顯著了。就像老公公穿兒媳婦的鞋一樣,處處緊!再加上銀行又緊縮銀根,貸款難,趙大慶就更感覺到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滋味了。
孫進說,我來找你借了。你看,小孩要上學,我這個當?shù)脑俨辉趺礃?,也不能耽誤小孩的前程吧?
那是,誰讓咱們是父母?。?/p>
你得給我準備幾個。
你不知道我最近的生意不好嗎?
咋能不知道呢?我天天看電視讀報紙,咋能不知道呢!
我上次丟了十萬多,這次我覺得價掉得差不多了,進了一批煤,日他奶奶,這么一個勁地在往下掉,看來又得舍了!
做生意,掙舍是常事,就像打仗,勝敗是兵家常事。你掙你舍我不問,我要你給我準備一萬五。
要是掙錢,別說一萬五,就是兩萬五三萬五我都不含糊;可現(xiàn)在我外面都是借的款,正愁著怎么還呢!
大慶,就咱們這種關系,我以前向你開過口嗎?我要是有一分容易,能來問你借嗎?你覺得我不知道借人矮三分嗎?
我知道,咋能不知道呢?鄉(xiāng)里不是還欠我十萬多塊錢嗎?假如他們要是能還我,我就能借給你!
怎么,鄉(xiāng)里借你的錢還沒給???
沒給!
怎么回事,這不是有三四年了?!怎么不給?
我哪知道!
孫進附在趙大慶耳朵邊上問:是不是你沒送禮?
我送了呀!
你送的什么?別光是煙酒那些不著調(diào)的吧?
是啊,我就是送的煙酒什么的啊!
虧你還是大老板,你知道現(xiàn)在都送什么了?都送這個了。孫進說著用手做了一個捻錢的動作。張書記是什么人,你難道不知道?那可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
以前,我光知道此人手長一點。
他啊,是標準的雁過拔毛。你想要回你的錢,你不能再小打小鬧了,要下猛藥,知道嗎?你送東西,送少了,你那是得罪他!
你是說,要送,就一下子把他砸蒙?
對,不然,你就要去吧,我告訴你,你永遠要不回來!
趙大慶看著孫進,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趙大慶決定下猛藥了。
這一天,周青給他打來電話,告訴他一個信息:張書記的兒子考上了大學。周青說:我們一人二百塊錢的份子,你隨我們?nèi)幔?/p>
趙大慶想了想說:我不隨你們。
怎么回事?你別小心眼啊,別忘了,鄉(xiāng)里還欠你的錢呢!你千萬不要做撿個芝麻丟個西瓜的事!
正因這樣,我才不能隨你們一塊去。
隨我去好,這樣,你就能省了。不然,你自己去,那得多花多少啊。這個事,你就是隨大溜,劃過這道子就行。
我知道。謝謝你!
收了電話,趙大慶暗喜,奶奶的,真是天助我也,正愁用什么名義給張偉峰送禮呢,這是個好機會。無論如何,這一次要狠砸!送什么呢?送錢?他想了想,搖搖頭。因為他知道,這不是最好的選項。
送禮的最高境界就是你送的恰恰是他想收的,這叫送的自然,收的踏實,收禮的也沒有受賄的嫌疑。當趙大慶打聽到張偉峰的兒子考的是大連理工學院,是專門學電腦的。他靈光一閃:好,就送它!
周青的內(nèi)弟在縣城里開了個“聯(lián)想專賣店”。趙大慶就給周青打電話,說想買臺筆記本電腦。周青很高興,說:好,我?guī)闳ベI。
趙大慶和周青來到電腦專賣店。買的是配置最好的,也是最新款式的。這臺手提電腦,趙大慶花了一萬二。趙大慶一邊掏錢,一邊在心里咬牙切齒,想:他奶奶的,我把這臺電腦送去,張偉峰要是再不還我錢,他的心可真叫狗吃了!
趙大慶把手提電腦送給張偉峰時,張偉峰推辭一下就收下了。收得很順當。張偉峰說,你看你,你侄子考上大學了,我正想給他買臺電腦呢,沒想到讓你搶先了!
趙大慶說:一點小心意。侄子考上大學了,我算是給他買個學習用具,不值一提!
張偉峰說:哎呀,讓你破費了!
趙大慶故意套近乎:咱們誰跟誰??!別說那些外氣話!
張偉峰就笑笑,然后拉趙大慶要去飯店里吃飯。趙大慶忙推辭,說我還有事。之后就回了。
過了幾天,趙大慶去鄉(xiāng)政府,張偉峰在??蹿w大慶來了,很熱情。說:趙總,這幾天正商量今年還款的事呢。今年鄉(xiāng)里沒錢,想用水泥抵款,我剛才給水泥廠的說了,讓他們給騰出幾百噸水泥來。你們賣了水泥,一樣是錢。不然,你們想拿到錢,還不知什么時候呢!
趙大慶說:現(xiàn)在可是水泥滯銷的時候,水泥到了我們手,可不好賣??!
咋不好賣呢?找?guī)讉€蓋房子的一分,不就得了!現(xiàn)在蓋房子,哪家不用十幾噸水泥?
趙大慶問:張書記,那,能給我多少噸?
張書記偷偷地說:別人都是30噸,我給了你50噸!
趙大慶想:這也太少了點吧?
張書記說:你比人家多一半呢!
趙大慶張張嘴,想說我給你送了一臺手提電腦就一萬兩千多,你就只給我五十噸水泥?!可這話不能說,說了,張偉峰就有所察覺了,下一步再實施他的計劃就打草驚蛇了。他對張偉峰笑了笑。
張書記就笑了說: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大慶,你父親的賬,我們現(xiàn)在只有和法院交涉,我們現(xiàn)在是不和你父親說話了。所以這次鄉(xiāng)里給你們水泥,沒有你父親的份。理解萬歲??!
回到家,趙大慶和父親說起這事,一肚子的意見。趙青海這次學精了,對兒子說:鄉(xiāng)里只要給的東西,不管什么,你都要。咱們借給鄉(xiāng)里的這個錢,想全毛全翅地回來,門都沒有。他們給什么,咱就要什么,能多要就多要。不要嫌棄啊,不然,我們什么也得不到?。?/p>
趙大慶想想也對??蓻]父親的水泥,他心里總覺窩屈得慌。唉,胳膊擰不過大腿,他現(xiàn)在還必須看張書記的臉色,因為他還有十多萬在鄉(xiāng)里呢。
這次水泥作價讓趙大慶等一些人更感到氣憤?,F(xiàn)在市場上的價格是三百六,還不好賣,可給他們的價格卻是四百整!很多人想去鄉(xiāng)里鬧,趙大慶把氣往肚子里壓了壓,心說,他奶奶的,不能鬧啊,他要一鬧,他就是第二個趙青海??!
趙大慶去水泥廠提貨時,還出現(xiàn)一個小插曲。水泥廠銷售科的科長認識趙大慶。就問趙大慶怎么處理這五十噸,不然再把提貨單賣給水泥廠,咋樣?他們給現(xiàn)金。趙大慶就說好啊。那我謝謝你們了。銷售科長說,是這樣的,我們買是三百元一噸。趙大慶說,鄉(xiāng)里是給我作了四百元一噸的啊,你們回收的價也太少了吧!銷售科長說,我們就這個價,你要是家里用你就拉走。反正現(xiàn)在水泥不好銷。我們也不是硬想買你的,你看著辦吧。
趙大慶家里早就建設好了,公司里的場地也早就弄好了,再想想親戚朋友,也沒想出誰家需要水泥。就狠狠心說:這樣吧,你再加二十,我就賣給你。銷售科長說:不光你,我們都是這個價。說著,拿出幾張單子給趙大慶看。那幾個單子上的人趙大慶都知道,都是鄉(xiāng)里的幾個個體企業(yè)主。
趙大慶說:這個單子一進一出我就扔了五千塊,心里總感覺不是這么回事!
銷售科長說:你如果要是不想賣,那就拉倒。我們也不想掙你這個錢!
趙大慶唉了一聲,心說,奶奶的,那就這樣吧!他把單子交給銷售科長。
當趙大慶拿著一萬五千塊錢的時候,他就想,為了要這個錢,他給張偉峰送了筆記本電腦,那個電腦他花了一萬二千多。去了他的送禮錢,他到手的不到三千塊。如果要是這樣要下去,他的這十幾萬看來都是張偉峰的了!
怎么辦?他心里的那個念頭又浮出來。那,就這么辦?!如果這么辦了,那臉可就撕破了!可不這么做,他的錢是不會長腿跑回來的!
不行,不到萬不得已不這么做。如果真那么做了,那可是沒一點回旋的余地??!
真正讓趙大慶硬下心來這么做的還是孫進。孫進天天來找趙大慶。孫進說:大慶,你無論如何也得幫我這個忙!
這段時間,趙大慶公司走貨又出了點事,就是被南邊的貨主老胡坑了。貨接收了,到該打款的時候沒有打,一打電話,電話停機了。貨主老胡是趙大慶交了多年的朋友。按說不會這樣的。這可是十車皮的貨啊,近四十萬?。?/p>
趙大慶專門去了一趟南邊的老胡的家。沒想到,老胡把他原來的房子早賣了。再問原來一塊做生意的朋友,都說老胡跟老婆離婚了,帶著一個小的,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趙大慶在南邊找了半月,也沒找到老胡的毛,只好回了!
屋漏偏趕連陰雨,原先供煤的煤礦知道趙大慶出了意外,也都來要貨款。趙大慶只好借。先借銀行的,后借朋友的。無論怎么借,還是空了一個十萬的大窟窿。
這天孫進又來了,孫進和趙大慶是發(fā)小,兩人關系相當鐵。知道趙大慶被別人坑了,就來安慰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你這么大的企業(yè),做了這么久,失點誤是正常的,不要放心上。兩人當時喝著酒,趙大慶說:他奶奶的,我以前還說我爹看人不準,現(xiàn)在我也是泥蛋子眼了。我把他老胡當朋友,扒心扒肺地給他交往這么多年,最后沒想到,他把我操了!
孫進說:你沒聽說,商場如戰(zhàn)場,賭場上都無父子,別說在戰(zhàn)場上了。
趙大慶說:你說得對。太精辟了!
孫進說:我今天看了本雜志,雜志上有一句話我記得可清楚了,這是誰說的,日他奶奶,還真是這么回事!
趙大慶紅著眼睛問:什么話?
孫進短著舌頭說:這話是說美國的,說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趙大慶說:這話太有水平了!它奶奶的,我和老胡交往這么多年,拿他和一個娘生的一樣,沒想到這小子狼子野心,把我坑了!
孫進說:他來你這里的時候,我還陪過幾次呢!南邊的人精,不好交呢!
正喝著,煤礦上又來人催款了。說:趙總啊,你的款什么時候到賬???我那邊在給你頂著呢,你如果這幾天不到賬,弄不好,就要砸我的飯碗子啊!
趙大慶說:不就是欠你幾萬塊錢嗎?至于追上門來要!真是的!
好不容易把煤礦上的人打發(fā)走,接著又是銀行的來催款。銀行的還得三個月才到期。趙大慶說:我先交利息,本金再往下一年來轉(zhuǎn)吧!
銀行的不愿意,說那不行,這次要還,得一次還清。然后再說貸的事。趙大慶說,到期還得三個月呢!你們急什么?你們是不是覺得我被人坑了,還不上你們了?你們就落井下石?
銀行的人說不是。我們是按規(guī)定催款呢!
趙大慶說:貸你們款的事,你們放心,我會按時按期足額還上的!
看銀行的人走了,趙大慶呸了一聲:他奶奶的,都是一些勢利鬼!生意好時,都追著腚讓我貸。我不貸,硬給我貸;如今,聽說我做生意被人坑了,又都上門來討要!真是一些沒良心的東西!
孫進說:現(xiàn)在社會不都這樣?墻倒眾人推,哪營勝就往哪營跑,都是一些賤骨頭。
對,就是一些賤骨頭!趙大慶說這句話時咬牙切齒,好像和誰有深仇大恨似的。
孫進說:大慶,我的事怎么辦?我當了這么多年村主任,就落下你一個朋友。你要不幫我,那就沒人幫我了!
趙大慶說:奶奶的,沒人幫你,我?guī)?。我就不信,我能讓這十萬二十萬塊錢難住了 !
孫進說:沖你這句話,你這個朋友我是沒白交!
酒醒之后,趙大慶回想他說過的話。別的事都好辦,就是孫進孩子上學這事他犯愁。孫進沒事時常來,問他錢準備好了嗎?兒子馬上要用了呀。
趙大慶早在買電腦之前就明白鄉(xiāng)里欠他的那個錢是肉包子打狗,但他不甘心。那可是十幾萬呢,鄉(xiāng)里人的心不會這么黑了??珊髞恚麖氐资?,無論他怎么做,投入再多,他根本是撈不回剩下的那十多萬!
怎么辦?那就采取這個辦法?!
不行,這是不到萬不得已才用的辦法,現(xiàn)在還得敬他!
敬他,敬到什么時候算完?。?/p>
趙大慶決定再去一趟鄉(xiāng)里,見見張偉峰。
沒去之前,趙大慶就已知結(jié)果是什么了,可他不甘心。去之前想給張偉峰打個電話,趙大慶掏出手機,看了看,卻不知說啥,就又把手機放進兜里。
鄉(xiāng)里正趕上換屆選舉。趙大慶在張偉峰辦公室堵住他。這之前,趙大慶給張偉峰打過幾次電話,每次張偉峰都有事,不是開會,就是上面來人了陪著呢,還有在外地呢??傊粋€字,忙。趙大慶清楚:忙是借口,主要是不愿見他。
看到趙大慶,張偉峰有點驚,臉上的笑像花一樣馬上開放了。上前握住趙大慶的手說:趙總,你今天怎么得閑了?
趙大慶開門見山:張書記啊,我來,還是為那個事。
張偉峰說:趙總,現(xiàn)在正要換屆選舉,我呀,忙死了!過了這段時間再說,好不好?
趙大慶搖搖頭:要賬的蹲我的門呢!
張偉峰說:王八蛋不想給你!我天天被你們要賬的追得好受?鄉(xiāng)財政不是沒錢嗎!要有,不早就給了!
趙大慶說 張書記,這十萬八萬在鄉(xiāng)里還算個錢?在哪里擠擠不就出來了?
張偉峰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你想不到的地方都得花錢,就說選舉吧,光印這些宣傳單就好幾千,花得真心疼??!正說著,又來了幾個人,周青也跟著進來了。都是來給張偉峰匯報工作的。張偉峰就對趙大慶說:趙總,你的錢我心里有數(shù),到給你的時候,我自會給你!好嗎?你現(xiàn)在就算幫我的忙,少給我添點亂好不好?
趙大慶苦笑著說:我早就幫完你的忙了,可你卻一點忙不幫我??!
張偉峰看樣要煩:趙總,你看你,我都這樣給你說了,你咋還不理解呢!你要是再這樣,我就不問了,你以后要錢就去找鄉(xiāng)長吧!
趙大慶說:張書記,錢可是你從我手上拿走的??!
張偉峰說:那又怎么樣,反正這個錢讓鄉(xiāng)里花了,還你錢那是鄉(xiāng)里的事!
周青一看張偉峰有點動氣,就給趙大慶使眼色說:趙總,你過段時間再來,你沒看現(xiàn)在張書記忙得像轉(zhuǎn)軸。忙完選舉吧!也就十來天的事!趙大慶一看張偉峰真要煩,就說:好,我晚幾天再來!
趙大慶走出張偉峰的辦公室,下了樓,手機響了。是周青的電話。周青問他到哪了?趙大慶說剛剛下樓。周青說,我在辦公室,你到我這里來一趟!
趙大慶來到周青辦公室。周青說:你怎么不看火候呢!你沒看張書記煩了嗎!
趙大慶一聽火就大了,心想,當時張偉峰借錢時你還是證人呢,你怎么就沒看到我煩了?我可是早就煩了呢!就說:我早煩了,你知道不?
這時一個通信員來給周青送材料,放下材料后說:周副鄉(xiāng)長,什么時候喝你的喜酒?!
周青說:別搗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通信員說:咋沒一撇呢?你現(xiàn)在提名了,就算有一撇了!
周青說:我只是陪襯,選不上的!
咋選不上呢?等額還能選不上?!通信員說:選上選不上我們都得喝你的喜酒。說著通信員就走了。
趙大慶看著周青,好像不認識似的,問:什么時間,把你提拔成了副鄉(xiāng)長?
周青笑著說:現(xiàn)在不才是候選人嗎?哈哈,那得經(jīng)過人大代表選舉。選上了,才是呢。
趙大慶問:是等額還是差額?
周青說:原來說是等額,今天我怎么聽說是差額了呢!
趙大慶說:等額好說,人大選舉只是走過場,到時候,人大代表舉舉手就通過了。差額可就不好說了。
周青說:誰說不是呢!不然,我就是陪襯了!我的五萬塊錢就打水漂了!
趙大慶說:怎么,你?你花了……周青忙制止說:這個話,今天只有你知我知,哪兒說哪兒了。我出來找你,就是你給孫進說,讓他投我的票!我不好意思給他說!
趙大慶說:這個沒問題,可我的錢,怎么辦?日他奶奶,現(xiàn)在外面要賬的蹲我的門了!你也要幫幫我,把我的錢要過來?。?/p>
周青沉思一會說:等選舉完再說。我感覺著,我可能是個陪襯。我聽說又提名的這三個每人都在他身上花了十多萬。他奶奶的,我要真的選不上,到時,我和你一起去他家里要!
趙大慶說:好,那咱就這樣說定了!
選舉是十天以后的事了。這之間,趙大慶度過了他人生中最難熬的日子,每天都度日如年,如老鼠一樣東躲西藏。他爹趙青海拿出自己的錢替他還了一些,可是,還差很多呢!
這天,趙大慶接到一個電話,一聽是周青,就問:選舉完了嗎?
周青說:完了。昨天就選完了,你不知道?
趙大慶說:我這幾天光躲要賬的了,哪進家啊!怎么樣,周鄉(xiāng)長?!
別提了,我被張偉峰這家伙操了!
怎么回事?
我是黨委班子定的提名人,沒弄上,下面聯(lián)合提名的兩個都弄上了!后來我打聽清楚了,原來是張偉峰在里面搗鬼!
那選完了,你怎么弄?
我不怎么弄,我得把我的錢要過來!周青說:你還想要你的錢不?
我做夢都想??!
你要是真的想要你的錢,咱們就一起去要!
那怎么行?我十萬他都拿不出來,他上哪里弄去?
你不懂,這回換屆,張偉峰最少要進個二三十萬。光我給他就是五萬的票子!
真的?你說怎么弄?我聽你的!
好,我想了,你要給張偉峰來軟的絕對不行;要想行,就得來硬的。這樣,你再找兩個人,一定要是自己人。
趙大慶說:好,這個你放心。
把人找好,你帶著他們到你上次買電腦的地方等著。咱們再一塊去張偉峰家。你把張偉峰給你打的欠條拿著,這次,我不光讓他把錢給我,也一定還上你!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時間呢?
晚上九點!
趙大慶帶著兩個人準時來到電腦專賣店,周青正在那里等著。一看趙大慶帶來的兩個人,他認識,一個是孫進,另一個是跟著趙大慶干的小夏。就一愣。孫進說:老同學,你說這事咱咋整?聽你的!
聽孫進的話,周青明白,看樣趙大慶對他說了晚上的行動。他問趙大慶,都給他們說了?趙大慶點點頭:你放心,都是自己人,絕對信得過。周青聽了在心里一笑,心想,世上哪有絕對信得過的人啊。只有永遠的利益,哪有永遠的朋友?。∷蛯O進一笑,后悔自己當時少說兩句話,就是讓趙大慶找兩個都不認識他的人,最好是外地人,事完了他好脫干系。沒想到他把孫進拉進來。周青知道,有些話,他得當著趙大慶和孫進的面說清楚。
周青說:大慶,咱們今天四人去辦事,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咱們一塊去辦要錢的事,不出事好說,要出事,你們誰也不能把我供出來!因為我是去拿我的錢,和你們不是一伙的!咱們是兩伙人!
趙大慶說:這個你放心,我早就替你想好了,我在來的路上就對他們兩個說了,也統(tǒng)一了口徑,不出事好說,要出事,我們就說是我們?nèi)齻€人的事!
孫進說:周青,這個你放心,我們絕不辦過河拆橋的事!
小夏也說:周書記,你放心,你幫了趙總,我們絕對不能出賣你!那樣做,還叫人嗎?!
周青點點頭說:好,我要的就是你們的這句話!其實,也不會出事的,咱們是去要賬的。他欠咱們的,只不過咱們用另一種方式討還而已!我這么做,也就是不怕一萬,怕的是萬一!
趙大慶說:你這么說是對的。咱們有話說在明面,誰也不能像張偉峰那樣在背后操人!
周青說:他奶奶的,當時他給我說,讓我拿五萬,他負責協(xié)調(diào)上面的人,讓我一定當選。給我說得信誓旦旦。沒想到后來又有了兩個候選人。結(jié)果他們選上了,把我弄落選了!事后才知,他們都給他送了十多萬!
趙大慶說:他的手也太長了吧!
周青說:手不光長,心還完全黑了!
趙大慶問:你都打聽好了?他在家?
周青說:他喝完酒回家了。他老婆在醫(yī)院值夜班。咱現(xiàn)在就去。去晚了,他別睡了覺!
趙大慶說:好!
周青說:欠條帶了嗎?
趙大慶拍拍上衣袋說:帶著呢!
門被敲響了,張偉峰順著貓眼往外看,見是趙大慶,故意問:誰啊。趙大慶說:我,趙大慶。張偉峰啪地開了門。
門開得這么容易,趙大慶和周青都沒想到。趙大慶先進了門,之后孫進、周青和那個叫小夏的小伙子魚貫而入。張偉峰臉色一變,問:趙大慶,周青,孫進,你們來,有、有什么事?周青說:張書記,我不是和他們一塊來的,只是在門口碰巧遇上了。就一起進來了。我來的事,你是很清楚的,還要我說嗎?
趙大慶說:張書記,今天來,我是來要賬的!我今天把欠條帶來了,今天說什么我也得把錢帶走!
張偉峰說:趙大慶,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欠你的錢是鄉(xiāng)里,又不是我個人!
趙大慶說:張書記,我的錢是你拿走的。我只問你要!我是隔手不認賬!
張偉峰說:這樣吧,明天我去鄉(xiāng)里,我們再開黨委會商量!
趙大慶說:我今天就要把你借我的錢拿走!
張偉峰說:我家里沒有!
周青冷笑一聲說:張書記,你敢說你家里沒有?
張偉峰說:周青,你反了你,你真是個白眼狼!我這么幫你,你還帶他們來我家!你想干什么?你們想干什么?!
周青說:張書記,多謝你的栽培!我別的意思沒有,只來拿走我的錢!
張偉峰說:你的那五萬塊錢,我早就給你送到上面去了!我有心想拉你一把,給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誰想到你的人緣這么差!不光人品差,你的工作能力還差,所以這次才落選!
周青說:要按你這么說,那我落選了也應該感謝你張書記了?你說這話你騙誰?你怎么給下面辦事處的書記們開的小會難道我不知道?你讓他們不投我的票,難道我不知道嗎?
張偉峰一聽臉色變了:你別聽別人胡說!那是別人在挑唆你!
周青冷笑兩聲: 你既然不想讓我參選副鄉(xiāng)長,為什么又讓我給你送這五萬塊?我這五萬塊錢你知是從哪里來的嗎?我是從銀行貸的款!
張偉峰說:周青,別胡說八道!你的錢我都給你鋪路了,我一分錢也沒留你的!之后又對趙大慶說:你們趕快滾!我實事求是對你們說:我家里一分錢也沒有,就是有,也不會給你們!快給我滾!不然,我報警了!
趙大慶冷笑著說:張書記,我們不信你家里沒錢。你家里如果要沒錢,那我的錢就不要了。我要在你們家搜出錢,你怎么說?
張偉峰一聽臉色變了:你們想干什么?你們知道不,你們這是在犯罪!
趙大慶說:我犯罪,難道你不是嗎?
張偉峰一看趙大慶是來真的了,就要打電話報警。趙大慶忙按住張偉峰的手,幾個人上前抓手的抓手,抱腰的抱腰,張偉峰哪里能弄了這四個人,不一會就被摁在地上,然后綁了,捆在椅子上。
張偉峰破口大罵:你們幾個王八蛋,快把我放開!
趙大慶說:張書記,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說,錢藏哪兒了?
張偉峰說:我沒錢!
周青說:你騙誰呢?這次換屆,你最少進賬三十萬!
張偉峰雙目圓睜:你個王八蛋,你胡說!
周青用鼻子哼了一聲:我胡說?你收了多少,你心里沒數(shù)?
張偉峰說:你個王八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青說:你要敢收拾我,我就能讓你進去!我今天敢上你家來拿我的錢,我就敢把你送進去!你要不信,咱就走著瞧!
張偉峰說:好,算你狠!你個王八蛋!
孫進說:別說那些無用的,趕快搜!
張偉峰看幾個人都進了臥室,就大喊:救命?。∮腥藫尳倭?!
趙大慶忙跑過來,用手捂住張偉峰的嘴。然后他對孫進說:你拿個東西來,我把嘴給他堵上!
周青隨手扔給趙大慶一個毛巾,趙大慶把毛巾掖到張偉峰的嘴里,掖得滿滿的。之后幾個人又搜。
在臥室里搜出一些金銀項鏈珠寶首飾,但沒錢。幾個人到了客廳,張偉峰看什么都沒搜到,臉上露著不屑的神情。
周青看著擺在茶幾上的首飾,搖著頭說不對,肯定有錢。像張書記這樣的,家里難道沒錢,鬼也不信啊!我們看樣是沒搜到!
趙大慶點點頭,然后問周青,假如你是他,會把錢放到臥室里嗎?
周青說:我不會。我絕對不會放臥室里!
趙大慶問:你會放到哪里呢?
周青說:我會放一個你們意想不到的地方!你們怎么都找不到想不到的地方!
這時小夏說:我們村的五保老人常把錢藏在廁所里!
一句話提醒趙大慶說:對,那兒是個死角。誰也想不到廁所里會放錢。走,咱們?nèi)バl(wèi)生間和廚房里搜搜!
周青說:好!
趙大慶去了衛(wèi)生間,周青等人就進了廚房。
一看趙大慶進衛(wèi)生間,張偉峰的神色登時變了,很驚慌。張偉峰的變化被小夏看到了,他跑進衛(wèi)生間對趙大慶說:張書記看你進衛(wèi)生間,臉色都變了!看來,這錢可能在衛(wèi)生間里藏著呢!
趙大慶聽了點點頭。他環(huán)視一下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不小,有十幾個平方。里面東西不多,一個馬桶,一個淋浴器,一個柜式的洗臉盆,其次就是一臺洗衣機了。趙大慶看了看馬桶,里面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又看看洗臉盆下的柜,也什么沒有。趙大慶想:可剛才為什么張偉峰看到他們進衛(wèi)生間臉上失色呢?錢看來是在衛(wèi)生間藏著。在哪兒呢?難道在洗衣機里?
趙大慶打開洗衣機。洗衣機有一些干衣服,一提衣服,好沉,趙大慶拿開衣服,呆了:原來錢躺在洗衣機里!
當趙大慶把洗衣機里的整整二十捆子百元大鈔拿出來時,周青也很激動地提著一塑料包錢過來了,說是在冰箱里翻出來的。再看此時的張偉峰,像泄了氣的皮球。
趙大慶說:你不是說你家里沒錢嗎?這是什么?
周青看著錢,他在這三十多捆子錢里挑出了五捆。拿給張偉峰看,然后說:我給你的錢我有記號,你看,這個我在這個封條的印章處都用簽字筆點了兩個點。這五個都有,你看到了嗎?
張偉峰兩眼狠狠瞪著周青。周青說:你不是說把我的錢都給我鋪路了嗎?怎么錢還在你這里?你說這些話,我能信嗎?
之后,周青問:對了,我有一件事,你今天都給我說清楚,當時你去大慶那里借錢時,先前是誰對你說的大慶那里有錢?
張偉峰抬起了眼神有氣無力地問:你問這個干什么?
周青說:我就是想證明我的清白!
趙大慶說:對,你說,是他們兩人中的哪一個?
孫進說:對,你給大慶說,我們兩人,到底是誰!
張偉峰說:不是你們兩人。
趙大慶說:那,那是誰?
張偉峰說:是我表侄。
趙大慶問:你表侄是誰?
張偉峰說:就是那次跟著縣稅務局的孔科長來的那個司機。你們吃過飯的晚上他來我家,拉閑呱時他告訴給我的!
趙大慶說:不是周青和孫進?我一直以為是他們兩人呢!
張偉峰搖搖頭說:不是!怎么會是他們呢!
周青說:大慶,我沒說,我心里明白。
孫進說:不然人們就說了,哪廟都有屈死的鬼。誰能想到那個司機?。?/p>
趙大慶說:這幾年,我一直以為是你們兩人中的一個呢!
周青說:現(xiàn)在水落石出了吧?
趙大慶說:現(xiàn)在我心里亮堂了。是我錯怪你們了!
你知道就好。周青說著拿過一張報紙,把錢包好,然后放腋下夾好,對趙大慶說,快點,你把欠條給張書記,把你的錢拿著就行了!
趙大慶點點頭,來到張偉峰跟前說:張書記,我們在你洗衣機里搜出二十萬,在你電冰箱里搜出十二萬。電冰箱里這個錢和我們不相干。你看著,這是還剩下的七萬。我先給你放到這兒。說著,他把那七萬塊錢讓周青包好又放冰箱里。然后說:張書記,你看著,這是二十萬,你四年前借了我十五萬,你一共還了我三萬現(xiàn)金,還有五十噸水泥。這五十噸水泥作價兩萬塊。也就是說你一共還了我五萬塊,你還有十萬塊沒還我。我把我的十萬拿著了。利息,我也不要了。說著他把十捆子錢拾到一個塑料袋里,接著從口袋里掏出欠條放到茶幾上:張書記,欠條我給你放到這兒了!
跟來的小夏說:趙總,這四年多,咱們的這十幾萬,光利息是多少?不行,他這兒的不義之財這么多,咱再拿一萬!
趙大慶制止住小夏:咱們是來要賬的,不是來搶劫的。咱只拿屬于咱自己的錢!
孫進說:趙總說得對。張書記家的東西再多,咱們一點都不要動!咱們不是賊!
小夏說:那就便宜他了!
趙大慶說:咱平地走立地站,是咱的咱拿著;不是咱的,眼皮都不翻!
趙大慶把剩下的十萬塊和那些金銀首飾全部堆在茶幾上放好對張偉峰說:張書記,我這樣做,也都是你逼的!你要是早給我的話,我也不會走今天這一步了!對不起了,張書記!我們走了!
看到幾個人要走,張偉峰嗷嗷要說什么。趙大慶知道張偉峰要說什么,就說:張書記,你再委屈一下,我們現(xiàn)在不能給你松綁。要是給你松了綁,我們也根本走不了!你就先委屈一下,等嫂子下班來給你松綁吧!說完,趙大慶就把張偉峰家的燈按滅,把門從里面鎖好,從容地走了。
出了張偉峰的門,幾個人上了車,趙大慶和周青都非常激動。幾個人在車上說:奶奶的,沒想到,張偉峰家藏著這么多的錢?
孫進就問:這些錢,都是張書記的嗎?
周青說:不是他的會在他家嗎?這些錢,和我預計的差不多,肯定是這次換屆選舉的受賄款!
趙大慶說:不管怎么樣,把咱自己的錢拿回來了。那些錢和咱無關!
周青說:趙總說得對。和咱無關,咱們就不要提它。還有,我再重申一遍,以后沒事好說,要是有事,你們都不能提我!
趙大慶說:我不是在來時都給他們說了,就我們?nèi)齻€人做的,與你無關。我們只是在洗衣機里搜出二十萬,拿了我們的十萬。
周青說:你這樣統(tǒng)一口徑,我也就放心了。奶奶的,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總感覺怕怕的!
趙大慶說:這樣吧,我們把你送回去,我們?nèi)コ渣c飯!實話告訴你,我們?nèi)齻€人到現(xiàn)在還沒吃晚飯呢!
周青說:好吧,我回家,你們?nèi)コ燥埌桑?/p>
趙大慶說好。
送完周青,三個人來到郊外的一個飯店,點了四個菜,一人要了一碗面條。三人一邊喝酒一邊等面條。孫進說:大慶,你看……趙大慶知道孫進想說什么。就說:你放心,孩子上大學的學費,不讓你為難!我借給你兩萬!
孫進說:不要這么多,一萬五就行!你還得還別人的賬呢!
趙大慶說:孩子上學是大事,就給你兩萬!你以后什么時候有錢什么時候還,我絕對不會上門去討的!
趙大慶對小夏說:你跟著我,半年沒給你開工資了,這一次你跟著我去要賬,我再多給你一千塊!
小夏說:多謝你,趙總!
趙大慶說:有了這七萬塊錢,我就暫時能把欠的窟窿補一補,剩下的,我再想其他辦法。真不行,再去別的銀行貸點款,我寧愿一人受罪,也不能欠別人一分,讓別人指著脊梁骨罵我八輩!
孫進說:我就佩服你這樣仗義的,不然,我為什么會跟著你一起去要賬,就是因為你義氣!
趙大慶說:咱們光腚在一起長大,我什么樣的性格你最了解!我不是過河拆橋的人!
三個人喝得很高興,酒足飯飽后,就回家了。
第二天天沒亮,警車就到了趙大慶的公司。趙大慶還沒睡醒,揉著蒙眬的睡眼,剛打開門,被沖門而入的警察一把抓住,一把雪亮的手銬啪地戴在他的手腕上。
趙大慶一愣問:為什么逮我?我怎么了?
一警察說:你昨晚做的事,你忘了?
趙大慶說:我做什么事了?我只是去要回我的錢。他欠我的!你們憑什么給我戴手銬?!
另一個警察說:真是個法盲!違法了還理直氣壯!告訴你,你昨晚犯法了!
趙大慶哼了兩聲:玩笑!我要我自己的錢,難道是違法!如果我要是違法,那張偉峰他早犯罪了!
一個警察說:不要給他說這么多,帶走!
趙大慶一點也不含糊,對警察說:好,我跟你們走。你們怎么帶走的我,還得再怎么把我送回來!
當然,這次和趙大慶一車帶走的還有孫進和小夏??粗@兩個人都在車上,趙大慶說:我連累你們了,真對不起!
事后,趙大慶才知道,他們走后沒多久,張偉峰的老婆回家了。本來張偉峰的老婆不該這么早回家的,那天她不舒服,同事就讓她早回家休息。打開門,看到了家里的景象,她意識到,家里遭搶劫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機報了警。之后,她才去拿開堵在張偉峰嘴里的那個擦腳的毛巾。張偉峰對她破口大罵。后來,警察來了,問了情況,張偉峰一口咬定是三個人,是趙大慶帶人來他家催要鄉(xiāng)里欠他的錢,并在他家里搜走了十萬塊錢……警察就問他,家里怎么放有那么多的錢?這個錢是哪來的?張偉峰的老婆就告訴警察:這個錢是張偉峰的姐姐放在他家讓他們給看著買房子的……最后,警察拿走了那張趙大慶放在茶幾上的欠條……
事情的結(jié)局并不是多美好。趙大慶最后因搶劫罪被判了有期徒刑十一年。作為從犯,孫進和小夏 ,也分別被判了四年、兩年。這之間,可忙壞了趙大慶的父親趙青海。老人家跑律師,跑法院,到處去陳述事情的經(jīng)過。說:借俺的錢,有,也不給。咋,俺一去要了,俺就犯法了?當官的賴賬不犯法?俺,要俺自己的錢,就犯法了?這法,難道是給俺老百姓立的,就不管他們當官的?
法院的人哭笑不得。說你們是標準的法盲?。〔⒄f:鄉(xiāng)里欠你們的錢是不假,可你們搶劫的是受害人張偉峰的個人財物?。〔⑶?,你們?nèi)ニ乙X的時候,使用了暴力?。“褟垈シ褰壠饋?,這就是暴力,說起來,這是暴力犯罪!
律師也告訴趙青海:法院對趙大慶的量刑是從輕酌定的,要不是考慮到風水鄉(xiāng)欠你們錢的債務原因,按《刑法》有關規(guī)定可以判處他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趙大慶是冤,冤就冤在他不懂法。魯莽行事,他應該通過合法途徑去討要,即使討要艱難,也要耐心等待,決不能以身試法??!
可在獄中服刑的趙大慶不這么想:他奶奶的,怎么他們欠我小老百姓的,就理直氣壯,就是應該的?我要回自己的錢,咋就犯罪了?并且還把我判了這么重的刑?什么,我實施暴力了?他奶奶的,我爹可是按法律了,并且還是強制執(zhí)行了,可我爹要回一分了嗎?我爹都給他們跪下了,可他們感動了嗎?不是一分也沒給嗎!我要是等,等到猴年馬月??!等到共產(chǎn)主義實現(xiàn)那天啊!
自從趙大慶被抓走的那天起,趙大慶的母親就在大街上叫喊天理了。老人家逢人就說,遇見大人說,遇見小孩也說,有一次看到了一頭牛,她也上前去訴說。大家知道,老人家瘋了。
有一天,趙青海從監(jiān)獄探望趙大慶回家,沒見著大慶的娘,就問鄰居。鄰居告訴他:老人家可能去南邊林上了。趙青海知道老婆為什么去林上,因為林上有棵大柳樹,老人自從瘋了之后,每天都來問大柳樹:天理呢?
趙青海來到林上,看到一個影子在抱著樹。影子很單薄,仿佛一陣不經(jīng)意的風就能把她吹走,送上云端。趙青海小聲喊:大慶他娘……影子沒動靜。在往日,老伴只要一聽他喊大慶他娘就應聲??山裉欤裁捶磻矝]有。趙青海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忙跑到跟前,喊了一聲:大慶他媽!可還是沒有回應,他到跟前拍了一下,沒想到影子一下子癱了。趙青海一把抱住,可抱住的卻是一個冰涼的身體。
事后沒多久,周青工作就變動了。
那是張偉峰事后去風水鄉(xiāng)上班的第一天,他把周青叫到辦公室。
張偉峰對周青說:你在風水鄉(xiāng)干的時間太久了,該調(diào)個地方了!不然,影響你發(fā)展!
周青哼的一聲,說:那你看著辦吧。
張偉峰也哼了一聲,點了點頭。
周青臨出辦公室時,張偉峰叫住他,低聲說:王八蛋,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
后來縣里干部統(tǒng)一交流,周青就被交流到離縣城很近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去干計生辦副主任了。
第二年春上,是剛過元宵節(jié)不久,縣紀委和縣反貪局均接到實名舉報信,舉報張偉峰貪污受賄,還有生活作風等一些方面的事。縣委領導對此很重視,縣委侯書記專門作重要批示,并要求對信中所反映的問題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養(yǎng)奸!
之后專門成立了由縣紀委書記牽頭的聯(lián)合調(diào)查工作組,進駐風水鄉(xiāng)。
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奇妙。就在工作組進駐風水鄉(xiāng)的第二天,張偉峰被雙規(guī)了。在工作組進駐的第五天,就在張偉峰雙規(guī)的地方,來了一輛警車,車上下來了兩名警察,他們把雪亮的手銬,銬在了張偉峰的手腕上。
責任編輯 周昌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