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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蓮瑞女士在等待中

      2013-09-10 13:58李亞
      當代 2013年3期

      李亞,安徽亳州人,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文學(xué)系,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著有長篇小說《流芳記》等作品。

      在搬到郊區(qū)之前,姚蓮瑞住在地安門內(nèi),靠近什剎海。

      有好長一段時間,在傍晚時,姚連瑞總要到什剎海西岸的一家酒吧里坐上個把小時。那家酒吧叫紐約里。很多人都知道,在什剎海四周數(shù)不盡的酒吧里,就數(shù)紐約里的歌唱得最好,目前歌壇上有幾個飄紅的歌星都是從紐約里唱出去的。紐約里的兌酒師手藝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動作起來也雅致得厲害,全沒有雜耍的意味。即便是男女服務(wù)生,也個個彬彬有禮,好像都是出生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并在上流社會里成長起來的。

      姚蓮瑞喜歡來紐約里,不是為了聽歌,也不是為了觀賞兌酒師舞蹈般的動作。當然,姚蓮瑞更不是為了和人約會。她只是很隨意地要上兩聽啤酒,有時候,她還會點上一支苗條的女士煙,慢慢喝著,慢慢抽著,一邊有一眼無一眼地看看窗外的景色。窗外繚繞著七彩燈光,游人就像在皮影戲里,那情景有些悠閑,也有些曖昧。但姚蓮瑞就是喜歡這種氛圍,她覺得置身于此,就是什么都不想,就是大腦里一片紛亂,也要比獨自一個人在家里更容易打發(fā)孤獨的時間,而且也輕松愉快得多。只要在紐約里坐下來,她偶爾還會隱約覺得生活里充滿了很多可喜的未知數(shù),很可能會發(fā)生許多值得期待的事情。

      按說,像姚蓮瑞這樣年齡的女士,在酒吧里消閑多少顯得有些欠妥帖。她應(yīng)當像那些與她年齡相仿的女人那樣,牽著一條寵物狗,或者抱著一只溫柔的小貓,嗑著瓜子或者叼著一個棒棒糖,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沿著什剎海周邊溜達,間或與擦肩而過的游人相互瞥一眼??墒遣?,姚蓮瑞不喜歡那種平庸的生活方式,她認為自己還沒有老到那個份兒上,還沒有淪落到萬念俱灰的程度,一輩子還久遠著,還有什么事兒沒有放妥。

      這份兒不甘心,或者可以說,是來自于姚蓮瑞對自己相貌和身體的自信。本來,自從過了四十五歲以后,每天洗漱時,她看著鏡子里的臉,都要來一聲嘆息;每次洗澡時,望著身體也好像越來越不爭氣,她心里邊難免要產(chǎn)生一陣子沮喪。想著年輕時的臉蛋和身體都像水蜜桃似的,姚蓮瑞在自艾自怨里一直驚慌失措地過了漫長的好幾年。但是,自從那天在王府井遇到楊飛燕之后,姚蓮瑞一下子蘇醒過來,在衛(wèi)生間里再端量自己的臉頰與身體時,就像眼看著一株枯萎的花草,在一點一滴的雨露下重新生機勃勃起來。陡然間,姚蓮瑞重新燃起了興趣和膽量,好像自己的生活還要開花。

      那天很熱,摸哪兒都覺得燙手。

      就是那天,姚蓮瑞在王府井遇到了楊飛燕,也就是當年她在玻璃工藝品制造廠時的一個同事。

      姚蓮瑞當年雖然是技術(shù)員,但每天必須戴著大口罩在車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車間里的噪音和異味像密集的蒼蠅,說句話都要歇斯底里。楊飛燕每天上班也戴著大口罩,可她不是進生產(chǎn)車間,而是在窗明幾凈的醫(yī)療室里喝茶看書,偶爾給某個倒霉的工人包扎一下受傷的手指頭。那個喜歡失眠的副廠長也老愛到醫(yī)療室,請小楊醫(yī)生給他做些心理上的治療。楊飛燕本來是學(xué)內(nèi)科的,但她對自己的專業(yè)不感興趣,對心理療法就更不感興趣了。這些都是廠里人所知道的。廠里人還都知道,楊飛燕在性疾病方面非常用功,她每天坐在醫(yī)療室里看的那些書,都是與性病有關(guān)的。對此,楊飛燕毫不隱諱,甚至廠里開表彰大會時,她在臺下也照樣大大咧咧地宣布,她最大的理想是成為一個性病專家,用自己高超的醫(yī)術(shù)給所有的不幸者解除痛苦,送去歡樂。

      在姚蓮瑞的印象里,關(guān)于楊飛燕也就這些了。自己辭去工作二十余年了,一直沒和原先的同事有過聯(lián)系,更沒和楊飛燕聯(lián)系過。北京之大,甚至都沒碰到過哪個同事一次,更談不上有工夫關(guān)心楊飛燕是否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她的偉大理想。

      她們是在那家口碑相當好的名牌服裝專賣店里遇到的。

      姚蓮瑞特別喜歡這家高檔服裝店,當年老公生意順暢最有錢時,她幾乎每周都要來逛一次,而且每次都要買上一件。這些年來,老公沒錢了,姚蓮瑞還是經(jīng)常來看看,雖然不能大手大腳地買衣服了,但故地重游的心情還是要體驗體驗的,就像戒毒的人看見了海洛因,盡管不能抽了,但心里還是要動一動的。

      遇到楊飛燕那天,姚蓮瑞在店里看上了一款原色蠶絲上裝,她在試衣間試穿時,覺得這件衣服從款式到顏色都和自己的膚色和身段非常搭配,尤其是質(zhì)地,更能撫慰一下自己久被冷落的身體。她就這樣穿著衣服到收款臺付款時,看到了楊飛燕。楊飛燕一下子挎住了她的胳膊,像摟到了一塊冰一樣尖叫起來:這不是姚蓮瑞嘛!親愛的!你怎么一點兒都沒變啊!寶貝兒,這衣服一穿,顯得比我女兒還小喲!

      雖然二十余年了,但這腔調(diào)讓姚蓮瑞一下子就看到了當年的楊飛燕,連當年的口頭禪都沒有變。當年在廠里,楊飛燕抓住任何一個同事的胳膊,都會這樣熱情洋溢地叫人家親愛的,寶貝兒長寶貝兒短地嘮叨一番。楊飛燕給人的整體感覺還沒有變,仍然像灑了蔥花的花卷剛出籠,只是經(jīng)過二十余年的蒸煮,眼下膀得有點要散架的意思。盡管都這樣了,但她讓不遠處的女兒過來叫阿姨時,招手的姿勢還是無比俏皮的。

      楊飛燕的女兒留學(xué)巴黎,學(xué)的國際金融專業(yè),回來快小半年了,一直忙著找工作,忙著接二連三地炒老板,明天又要到一家金融機構(gòu)去面試,所以楊飛燕帶女兒到這家服裝店來,想選一套既符合國情又顯得尊貴的高檔服裝。那個女孩子的表情和穿著也很巴黎,上身是一件及膝的藍色T恤,下身好像光著似的,小腿麻稈一樣瘦,還敢光溜溜的,腳上趿拉著一雙紅襻木板拖鞋。她背著一個雙肩背包,戴著耳機,嚼著口香糖,慢騰騰地過來,一臉漠然地朝姚蓮瑞點點頭。姚蓮瑞好像要表示自己的熱情一樣,一臉長輩的笑容,熱情地望著她,沒話找話地問她聽的什么歌。

      女孩子眼睛看著別處,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讓我們墮落得更快一些。這歌在巴黎很流行。你們聽不懂。

      說著話,她還輕蔑地瞥了楊飛燕一眼。

      那副矜持的樣子和說話的口吻,讓姚蓮瑞不由想起還在日本讀書的兒子。他們這一代,怎么都那么像,都那么一副德性,什么事都滿不在乎,好像時時刻刻都在挑釁這個世界。真讓人不知道怎么應(yīng)付。

      楊飛燕的女兒真不愧是從巴黎回來的,穿著獨特,又有個性——買完衣服,楊飛燕拉著姚蓮瑞非要到一家冷點店吃杯冷點消消熱,可是,出了服裝店來到冷點店門口時,卻發(fā)現(xiàn)她女兒早已不見了蹤影。楊飛燕四下張望了半天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反而更加驕傲地一攤手說:看看,在巴黎也就一年半,居然學(xué)會了法國人的狗脾氣,動不動就不辭而別。

      除了膀了一圈,楊飛燕沒有太多變化,還是那么熱情、那么愛嘮叨,還是那種什么都想知道、知道了什么都要往外說的脾氣。姚蓮瑞不喜歡她這樣叨叨叨的,反而覺得,她要是像她女兒那樣對待這個世界又矜持又冷漠的話,說不定自己會和她成為好姐妹的。

      楊飛燕的嘮叨頗具特色,這是一貫的,也是著名的。她總是先說與熟人有關(guān)的事,后說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事,而且總是把演說的時間和精力主要放在后一點上。一客冷點還沒有吃完,姚蓮瑞已經(jīng)被楊飛燕密集的話頭崩暈了。她花了幾分鐘清醒了一下頭腦,才理出在楊飛燕的世界里發(fā)生了的事情大致如下:

      廠子基本上就算倒閉了。最具開拓精神的青年突擊隊隊長,那么帥的小伙子,被摩托車撞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到今天也沒起來。撞人的是愛失眠的副廠長的兒子——他一直像個孝子一樣,天天去照顧人家,直到今天。整天給廠長提意見吵架的王喜,那個一說話猴齜牙一樣的小個子,現(xiàn)在成了富豪,全北京市就不說了,僅海淀區(qū)范圍內(nèi),他的公司承建的高檔小區(qū)至少有七處。她老公,說話做事像會計那樣斤斤計較,還在公安局當戶籍警,才多大歲數(shù),天天起來得咳嗽好半天。她本人已于十年前辭職后開辦了自己的性疾病診所,她準備再用八年時間,讓自己的診所成為北京市最大最權(quán)威的性疾病??漆t(yī)院。

      說到這兒,楊飛燕出于專業(yè)的習慣和對老同事的關(guān)懷,就像說“吃飯了嗎”那樣隨意地問姚蓮瑞:你們現(xiàn)在每周要幾次?姚蓮瑞也像把她當成知己似的實話實說:整天見不著人影,要什么要,要飯還差不多。

      那可不行!楊飛燕頓時像個大專家一樣皺起眉頭,以好朋友的口吻教導(dǎo)了姚蓮瑞一番。綜合起來,楊飛燕把性生活與生活質(zhì)量和身體健康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并且上升到了人生價值的高度。尤其是到了她們這個年齡,性生活更是包含著女人的尊嚴問題,還嚴重影響到社交成果。姚蓮瑞從來沒有想過夫妻生活會有著這么深奧的多層含義,她甚至有些打趣楊飛燕:照這么說,你天天在家吃餃子了。

      我老公嘿嘿嘿,還吃餃子,光咳嗽就夠他享受的了!再說,現(xiàn)在都什么光景了,干嗎非要在家吃?街上餃子店多的是。楊飛燕哧哧地笑了半天,大加批評姚蓮瑞怎么還活在、還活在那種時光里,沒有丁點兒現(xiàn)代意識,沒丁點兒開拓精神。她好像按捺不住炫耀的心情,不遮不掩,給姚蓮瑞爆料:她現(xiàn)在有兩個固定的情兒,一個開出租車的,一個還是開出租車的。一個叫沙塵暴,一個叫小雨點。平時出門,遇到沙塵暴天氣她就給沙塵暴打電話,遇到陰雨天小雨點自然會來接她。而且,這兩個人都比她要小得多,比她自己的兩個親弟弟都懂事,都可愛。楊飛燕這樣說時不僅沒有難為情,還老到地總結(jié)經(jīng)驗:現(xiàn)在小年輕兒,都喜歡咱們這樣的大姐姐——這是時代的產(chǎn)物,也是社會進步的象征。

      楊飛燕說起這些,目中無人,口吻甜蜜,理論具有很強的實踐性,好像她也在巴黎生活過一年半寶貴的時光。姚蓮瑞聽得心口怦怦直跳,盡管她表面上還是微笑的,但在心里忍不住想起紐約里,想起紐約里的那個張信哲。楊飛燕盯著姚蓮瑞有些發(fā)紅的臉蛋兒,笑嘻嘻地說:寶貝兒,我要是有你這樣的膚色,我要是有你這樣的身段兒,那我至少會有八九個情兒,高興了就讓他們在我面前站成一排報數(shù),或者拉著手圍著我轉(zhuǎn)圈跳舞。寶貝兒,那多開心??!

      姚蓮瑞沒在意楊飛燕的話,因為她嘴里的兩個情兒的綽號聽起來就像寵物的昵稱,因為當年在廠里時,她的想象力就是有名的,說起自己的事來都是真實的少、杜撰的多。

      但是,楊飛燕的一頓胡說八道,被錄音了一樣,一連好幾天都在姚蓮瑞耳邊播放著。雖然她們只是吃了一客冷點,又沒有喝酒,但她說的那些話卻讓人醉意蒙眬。尤其是對自己膚色和身段的贊美,無不像一團火粒一樣灼燙著姚蓮瑞的耳朵。

      遇到楊飛燕那天,傍晚時姚蓮瑞沒有像往常那樣,準時出現(xiàn)在紐約里酒吧。她在家喝醉了。下午從王府井回到家里,她渾身燥熱一團,心里邊一團燥熱。在洗臉時她還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得喝一杯,消消熱氣,解解乏。當她打開一瓶紅酒時,心里邊卻非常清楚,之所以想喝一杯,并不是因為熱得受不了,完全是明顯地覺得身體里好像有一道閘門被打開了,潛藏了很久很久的一股股異樣的東西,就像這顏色瑰麗的紅酒一樣,要流出來。

      紅酒幾乎是姚蓮瑞慶祝一切喜事的最佳助手,她高興時特別喜歡喝上幾杯。在從前那美好的時光里,她只要想做愛了,總是在晚飯時打開一瓶紅酒,給老公倒上滿滿一大杯,給自己倒上滿滿一大杯。這幾乎成了暗示老公的一個曖昧眼神。那時候老公的生意正是順暢興隆時刻,他的精神狀態(tài)和身體狀態(tài)也基本上處于巔峰階段,做起愛來簡直就是一匹脫韁的烈馬。老天爺,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啊,如今,已經(jīng)墜落到記憶的第N層了。這好多年來,他們幾乎沒有了那種既可以賄賂婚姻又可以使家庭和睦的美事了?,F(xiàn)在,他們夫妻之間的關(guān)系,可以說是純潔的清白的。紅酒,就別提了,讓它躺在酒柜里歇著吧。

      姚蓮瑞品著紅酒,紅酒的滋味漫長,在舌尖上逐漸消逝,宛如太妃糖在嘴里融化的過程。往昔的故事、現(xiàn)實中的生活、不知所措的未來,像一群蝴蝶似的在眼前和心靈的天空中飛回著。原本只打算喝一杯的,可是,整整一瓶都見底了,姚蓮瑞還沒有把紛繁的思緒理出個頭緒來,反而像一只鳴蟬被一道道蛛絲纏得越來越緊。她有點暈乎乎地脫掉衣服,三步兩個趔趄,走進衛(wèi)生間里,使勁地給自己洗了個澡。她想洗去身體的燥熱和心里的煩惱。洗完了,她擦干身體后又擦頭發(fā)時,還順手擦去鏡子上的水汽,彎著腰仔細觀看臉蛋,直起腰打量身段。接著,上了癮一樣,她又彎下腰來,細細觀看眼角的魚尾紋,還張大嘴觀看牙齒、柔軟的舌頭、深不見底的喉嚨。這一切器官完美無缺,曾經(jīng)把她自己也迷倒過?,F(xiàn)在,一切都還好,都還是新鮮的飽滿的,資本還在,條件還是優(yōu)厚的,她沒有理由時常沮喪,她應(yīng)該相信還有許多美好的事物會接踵而來,就像花朵次第綻開。

      實際上,東西還是那些東西,也正在按照生理的規(guī)律逐漸滑坡,但在眩暈中的姚蓮瑞不相信具有科學(xué)性的生理變化,依然覺得它們還在煥發(fā)著青春的光彩。好像為了證實自己的新發(fā)現(xiàn)一樣,洗完澡出來,她居然就那么光著身子穿上高跟鞋,在屋里走了幾圈。路過穿衣鏡前時,她還特地停下步子,左顧右盼一番,在想象中的世界里盡情地展示著自己。

      紐約里酒吧的燈光好像來自海底,又好像真的來自遙遠的紐約。在這樣的燈光下,無法看清一個人的真實面容,更看不清一個女人臉上的脂粉厚度;女人的年齡本身就是一張帶有密碼的光碟,這樣的燈光無法讀出它真實的內(nèi)容。雖然姚蓮瑞喜歡海水一樣的酒吧燈光,但她討厭脂粉的氣味,身邊一旦有個脂粉女人,她就覺得自己置身于一堆海生物之中。

      姚蓮瑞之所以有這樣的傲慢感覺,是因為她明白,自己還不至于靠燈光與脂粉來與這個世界打交道。她有這點自信,連她兒子,那個在日本的兒子,對宇宙都要挑剔一番的兒子,都贊美過她是個大美人。這讓姚蓮瑞更加以為,即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的實際年齡和外表比起來也同樣有著天壤之別,就像謎面與謎底那樣。尤其是在紐約里那令人骨頭松散的燈光下,姚蓮瑞安靜地坐在那里,慢騰騰地喝著酒,抽著煙,看起來更是風度翩翩,韻味流長。凡是男客人進來,只要眼光掃到她,驚訝的目光就會駐留片刻。即便那一群天天泡吧的半邊黨——就是那些小年輕兒,頭發(fā)只理半邊,或左邊或右邊,或前邊或后邊,活像精心設(shè)計的長毛狗,在酒吧里他們被昵稱為半邊黨——路過她的座位時,也會對她露出討好的微笑,一副試圖要搭訕的樣子。甚至,連張信哲在為她服務(wù)時,言談舉止,甚至一個微小的表情,都特別講究。

      張信哲就是那個最帥的服務(wù)生,長得特別像張信哲,左耳上還有三枚閃閃發(fā)光的耳釘。本來,姚蓮瑞不怎么喜歡男孩子把自己裝飾得太前衛(wèi),一副妖里妖氣的樣子,好像有人生沒人管的酷酷流浪兒。但張信哲不一樣,如果沒有那三枚耳釘,就會覺得張信哲身上少了三分氣質(zhì),同樣,如果不是張信哲,那三枚耳釘也不可能發(fā)出那么迷人的細碎光芒。

      姚蓮瑞第一次看到那個大男孩,就在心里叫他張信哲。

      本來,第一次到紐約里,姚蓮瑞只是想散散心。她剛剛被又一次失敗的老公嚎了一頓,在電話里。第一次就是張信哲為她服務(wù)的,那個大男孩,在綿軟的燈光下,眼睛顯得又亮又藍,好像歐洲人一樣。他的服務(wù)規(guī)范又不刻板,說話時聲音像小夜曲似的那么輕柔那么抒情,說話時三枚耳釘閃爍著細碎的光芒,說話時又亮又藍的眼睛不輕不重地注視著自己。就在那片刻間,姚蓮瑞覺得不能自己,覺得面前的這個大男孩眼睛里好像蘊藏著許多美妙的音樂,而且馬上就要為自己流淌出來。

      第二次也是張信哲為姚蓮瑞服務(wù)的。

      第三次也是。

      以后都是。

      酒吧里的這套生意經(jīng),被姚蓮瑞當成了一種緣分,以至于每次來紐約里,從出家門起心里邊就斷定,這次一定還是張信哲為自己服務(wù)。每次一進酒吧的門,她就會朝吧臺那兒張望,忍不住,好像神經(jīng)中樞出了點小麻煩。等到坐下來時,她肯定就能看到張信哲從彩霧一樣的燈光里走過來。

      很顯然,張信哲已經(jīng)把她當成了屬于自己的老顧客,雖然他沒有這樣說,但他的眼神,他特別規(guī)范的服務(wù)話語與動作,無不透著這種信息與默契。盡管姚蓮瑞也能感受到這種信息與默契,但她每次都要保持著矜持的風度,只有在張信哲轉(zhuǎn)身去端她點的兩聽啤酒時,她才會放松下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張信哲就像幽靈一樣,慢慢融化在低迷的音樂與曖昧的燈光深處。只要一會兒,張信哲就會端著兩聽啤酒,穿過音樂與燈光,像個天使一樣迷人地走過來。每到此刻,姚蓮瑞就能感到自己具有圣母般的慈祥、高傲和不容冒犯的尊貴。

      張信哲穿著海藍色制服,扎著白色的領(lǐng)結(jié)。

      姚蓮瑞喜歡張信哲這副打扮,尤其喜歡這副打扮的張信哲像幽靈一樣融化在那樣的燈光里,還會像天使一樣從那樣的燈光里來到自己面前。

      當然,張信哲并不是姚蓮瑞在紐約里的全部內(nèi)容。

      姚蓮瑞坐在那兒散漫地抽著煙喝著啤酒時,表面看上去休閑又安詳,實際上有好多瑣碎事情就像患了病的花朵一樣,在她心里緩慢地綻開,并且在掙扎中次第凋零。

      遠在日本讀書的兒子,生意越來越糟、脾氣越來越糟糕的老公,對門那個庸俗的長舌婦,天天推到陽光下坐在輪椅里鼻涕流不盡的那個據(jù)說當過局長的老頭兒,樓后邊那幾只老在深夜和黎明時叫春的貓,不小心買了一塊注水肉,動不動就堵塞的馬桶,等等,等等。如果說這些來自現(xiàn)實生活的豆腐渣一樣的瑣事讓姚蓮瑞心煩的話,那么,來自未來的種種預(yù)想則讓她感到了茫然:兒子會和那個日本女孩結(jié)婚嗎?結(jié)婚了他們會回來嗎?老公生意上看來很難翻身了,那么兒子要是回來怎么解決房子問題?北京的房價啊。讓人糾結(jié)的還有,比如自己,年齡眼見著大了,接下來怎么辦,就這樣耗著?直到、直到像那些牽著狗或者抱著貓的女人在什剎海邊上無聊地溜達……太可憐了。這可不是姚蓮瑞想要的樣子。

      姚蓮瑞想要什么樣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沒有發(fā)生的未來,是看不見的,更是不可預(yù)測的。有時候,姚蓮瑞一想起自己的年齡,一想起每天都在重復(fù)的無所事事,在沮喪中,她便不由自主地有了幾分悔意。當初那么年輕時就辭去公職,難道就是為了這樣逐漸變成了一個沒正經(jīng)事的老婦女,就是為了這樣天天晚上來泡吧?而當年,自己設(shè)計的玻璃工藝品曾得到過市長的贊美,還當作禮物送給外賓。要不是剛賺了幾個錢的老公非要她辭職的話,她在設(shè)計玻璃工藝品方面會有很大建樹也說不準。反過來說,要不是自己辭了職專心致志在家照顧兒子,兒子也不可能把日語學(xué)得比日本人還要好,更談不上到日本去讀書,那個漂亮的日本女孩也未必能喜歡上兒子。

      看,轉(zhuǎn)了一圈又回來了。

      好像人一輩子就是這么一個圓圈,到了這個年齡,這個圈眼看著就要合上了。紐約里的氛圍曖昧又很溫馨,很適于姚蓮瑞的心緒,也很適合姚蓮瑞這樣的慨嘆。每天傍晚在酒吧里的時光,大多數(shù)都被姚蓮瑞一遍遍在心里畫著這樣一個圈兒而消費掉了,只是她一直不甘心把這個圈子合上。

      當然,也有一部分時光,姚蓮瑞花在了張信哲身上。端量著燈光朦朧中的張信哲的背影,注視著站在面前微微弓著腰的張信哲的笑容,他端放杯子時小手指還稍稍翹著,幽雅,優(yōu)雅。即便說些與服務(wù)無關(guān)的話,張信哲也是彬彬有禮的,雖然話不多,但他說話的聲音好聽,他說話時的神態(tài)尊貴,他說話時三枚耳釘微微閃爍,迷人。

      盡管張信哲嚴守著酒吧里的規(guī)矩,但隨著有意無意的問、一句半句的答,沒有幾次,姚蓮瑞知道了關(guān)于張信哲的點點滴滴: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一直在京打拼的外地青年。除了紐約里的這份工作外,他還有著另一份工作——一家名牌微波爐的維修工。晚上來紐約里做服務(wù)生,白天滿大街奔波,有時候還要乘坐一兩個小時的公交車跑到郊區(qū),到顧客家里修理微波爐。好辛苦,好有拼勁兒,好孩子,你會有出息的。

      姚蓮瑞一邊稱贊著,一邊總覺得這兩份工作簡直就是正負極,而且無法對接。但張信哲說這些時,輕柔的話語里透著自信,仿佛他已經(jīng)對接成功,而且已經(jīng)產(chǎn)生光芒,正在照耀著自己的熱騰騰的生活。姚蓮瑞看不見那種光芒照耀下的張信哲,她也不喜歡,她喜歡的是眼前這個看得見的張信哲,他會像幽靈一樣消失,還會像天使一樣出現(xiàn),不管是消失還是出現(xiàn),他都能給自己內(nèi)心深處帶來一縷暗暗的別樣喜悅。

      自從搬到郊區(qū)之后,在姚蓮瑞的記憶里,張信哲幾乎成了一道幻影,包括他像幽靈一樣消失、像天使一樣出現(xiàn)的美妙時刻。盡管時間永遠是鋒利的,但它永遠只割去多余的。即便在紐約里度過的時光全部消失了,姚蓮瑞還是記得最后一次在紐約里的心跳感覺。

      最后一次去紐約里也不是故意設(shè)計的,事先也沒有任何征兆。

      就像以往一樣,姚蓮瑞坐的還是那個臨窗的位子,在那種音樂里,在那種燈光里,那個像張信哲的大男孩還是像幽靈一樣消失、像天使一樣出現(xiàn)。開始時姚蓮瑞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只是醉心于觀賞這一反復(fù)出現(xiàn)的精彩片段,仿佛這是她來紐約里消閑的唯一享受,事實上也是。只是在埋單時,姚蓮瑞才忽然覺得張信哲的口吻不像往常那樣意味綿長,注目時,才發(fā)現(xiàn)他臉上有些黯然,眼神似乎也隱藏著憂傷。這讓姚蓮瑞有些心動,她想問,她沒問,也不需要詢問,她深信自己此刻明白了那個大男孩,他生活上一定出了意外,或者家庭遇到了困難,就像許許多多外地打工者一樣……在掏錢時,她的手哆哆嗦嗦的,捏了好幾張大鈔放在了托盤上——姚蓮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做,雖然這在酒吧里不算什么,有派頭的客人高興了就會做出這樣的張致。

      張信哲為此也沒有用異樣的目光看她,除了用眼神表示謝意之外,那個大男孩還按照酒吧里的禮節(jié)感謝了她——他一手端著托盤,微笑著,一手輕輕捉住了她的左手,腰彎下來,彎得低低的,很紳士地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就像旁邊那個服務(wù)女生吻那個付小費的男客人的手背一樣。都是看似蜻蜓點水,但不同的是,姚蓮瑞清楚地感覺到,在閃電般的一吻中,有個舌尖頂了自己手背一下。

      姚蓮瑞心頭怦然一跳。

      接著,一切平安無事,音樂還是那樣悅耳,唱的還是姚蓮瑞聽不懂的歌,一句又一句的歌詞,不知所云,但旋律還是那樣曖昧,還是那樣情意綿綿,還是那樣裝悲傷。那個活像張信哲的大男孩,表情也沒有格外的變化,他那略含憂傷的眼神也只是凝視了姚蓮瑞一刻。他那大男孩般的嘴唇線條鮮明,如此飽滿。接著,他還是那樣彬彬有禮地對她淺淺鞠個躬,又像個幽靈一樣,消失在音樂和燈光的深處,宛如一個夢。

      這就是姚蓮瑞在紐約里消費時光里留下的最強悍的記憶。

      那暗藏玄機的一吻在她心里烙上深刻的印痕,她感到隱隱的快意,她感到隱隱的疼痛。每天上網(wǎng)炒股之前,和股市結(jié)束之后,她連電腦都不關(guān),就會走到在陽臺上,認真地端量一會兒自己的左手,仿佛左手上被命運之神打下了烙印。然后,她垂下手來,惆悵地望著遠處的山巒嘆息一聲。

      姚蓮瑞如今住在郊區(qū),靠近西山那兒,再也不像住在地安門內(nèi)那會兒,每天傍晚都可以溜達到什剎海岸邊的紐約里,坐上個把小時。細算起來,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去過紐約里了?按說也沒有多長時間,好像就在昨晚,又好像是上輩子的經(jīng)歷了。但在紐約里的那種感受,那種渾身上下從里到外的解放,宛如昨晚的一簾幽夢,更像剛剛看過幾頁的炒股書;所有的一切仍然恍恍惚惚,仿佛好事就在眼前,馬上就要發(fā)生,馬上還會發(fā)生。

      姚蓮瑞想念紐約里。

      姚蓮瑞不再想念紐約里。

      現(xiàn)在,姚蓮瑞關(guān)心的是股票,她每天都要給楊飛燕通一個漫無邊際的電話,大呼小叫地探討股市行情。有時候,兩個人口吻活像吃了敗仗的小股民。有時候,口氣又像牛市時的評論員,就是電視里的扎著藍領(lǐng)帶的那個鳥人。有時候,她們也會窮聊亂聊一氣。楊飛燕最愛說的是她那還停留在想象中的性病??漆t(yī)院,以及她那有著寵物昵稱的兩個情兒,當然,這兩個情兒也可能是她想象中的有趣人物,用來豐富一下或者打扮一下她的內(nèi)心生活。姚蓮瑞說得的最多是租房子的煩惱,以及她直線下降的身段兒,在日本的兒子和她視頻越來越少,包括到現(xiàn)在才明白欺騙了自己大半年、看樣子還要繼續(xù)欺騙下去的膿包老公。

      說男人一夜之間白了頭,那是由于疾病和夸張,也可能真的發(fā)了愁。說女人一夜之間憔悴到蒼老的程度,基本上都是因為故事沒有美滿的結(jié)局。姚蓮瑞之所以一下子顯得衰老了,是因為到了她這樣的年紀,再也經(jīng)不起事事都揪心的折騰。

      在姚蓮瑞眼里,老公原本是個厚道、能干、善于動腦筋而且有理想的老公,只是運氣不太好。戀愛時節(jié)的恩恩愛愛就不必說了,因為恩恩愛愛的戀愛大致都是一樣的。老公年輕時是個不安分的人,或者說是個有追求的人,剛結(jié)婚就辭了工作,一拍屁股去了日本,那決絕勁兒好像日本到處都是金礦,單等著他去開采。他走時,姚蓮瑞已經(jīng)大肚子了。此后三四年的時光,回味夫妻之愛,想念別離之情,以及養(yǎng)育兒子,以及對未來的美好企盼,都成了姚蓮瑞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和快樂源泉。一直到兒子四歲時老公才回來。姚蓮瑞帶著兒子去機場接他,他像個發(fā)情的烈馬,一把抱起老婆兒子,就那樣一口氣走出了機場大廳。

      老公發(fā)了財。

      老公開辦公司。

      老公不讓姚蓮瑞繼續(xù)和玻璃打交道。

      接著,公司時而好時而不好。

      接著,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去日本讀書。本來也可以去英國的,但老公對日本有感情,他在那兒發(fā)了財。他滔滔不絕,他義正詞嚴。歷史,仇恨,當然不能忘記這些,但也不能老看著這些,這些玩意兒能升值嗎?要看發(fā)展,要看到人家進步的一面。等等。真他媽有眼光,真他媽有高度。

      接著,公司陷入困境,倒閉。

      接著,轉(zhuǎn)行,做建筑材料。

      接著,一天天唉聲嘆氣。

      接著,偶爾回一次家里,就吵架。

      直到有一天把房子都賣了。

      這就是姚蓮瑞從前的生活,由很多“接著”組成。好多人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類似的,有曲折,有坦途,就是沒有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懸崖絕壁,也沒有讓人心曠神怡的巔峰時刻,連個嚇人一跳的急拐彎都沒有。

      沮喪。沒意思。在搬到郊區(qū)之前,姚蓮瑞在寂寞里回想起往昔時,總是忍不住要發(fā)出這樣一聲嘆息。可是,好像生活還沒有瀕臨絕境。那天晚上,老公興沖沖地回家了,回家之前,還打個電話,問家里還有沒有紅酒,要不要他順路帶一瓶回來。

      真是破天荒!自從兒子去了日本,姚蓮瑞和老公就沒喝過幾次紅酒。尤其是轉(zhuǎn)行做建材生意以來,老公幾乎連家都很少回。出于女人的警惕,姚蓮瑞去參觀過老公在外邊租的房子。她特意選擇傍晚時分去的,還特意打扮了一下。真不堪。那間簡陋的平房敞著門,她風姿綽約地站在門口,看到西裝革履的老公和一個矮胖的工頭吃著方便面,喝啤酒——老公就這點好,無論多么落魄,無論身處何地,都會保持風度,都要保持男人的尊嚴——姚蓮瑞一下子原諒了老公。男人,也不容易啊。盡管每次回家一碰面就發(fā)脾氣,大事小事就得吵架,盡管不像以前那樣有錢了,但每次給自己錢時他是大方的,給兒子錢時更是大方的。姚蓮瑞二話沒說,當即把老公拉回家喝了一瓶紅酒。第二天,老公說什么她都不管,她一定要他到醫(yī)院做一個全面檢查。結(jié)果很不妙,高的太高,低的太低,就像老公最有錢時買的那輛奧迪一樣,也就是說,不僅整個車需要來一次大保養(yǎng),而且很多零件也需要更換了。

      沒有進行大保養(yǎng),什么零件也都沒換。沒有時間。有理由。老公忙。老公就是不相信醫(yī)院的科學(xué)診斷,他堅認自己的身體就像自己的奧迪一樣,大品牌,質(zhì)量絕對可靠??墒?,老公要帶瓶紅酒回家那天,事實證明,再大的品牌,時間長了也會出問題。紅酒喝了,人是興奮之致的,開始時也是信心倍兒強的,但是,過程是力不從心的,更別說輝煌的結(jié)果了……姚蓮瑞的沮喪是可想而知的。老公人高馬大,一直被她認定是生活中的堅強依靠,想當年喝了紅酒——想當年又有什么用呢?

      老公高興時善于描繪美好的藍圖,姚蓮瑞對此已經(jīng)很熟悉了。幾乎已經(jīng)荒廢的事情,盡管加足馬力做了,結(jié)果還是捉襟見肘,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興奮情緒。他興高采烈,開始暢談他終于抓住一個大機會,打翻身仗的時候到了,再也不能委屈姚蓮瑞,他的老婆,他的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的老婆,不能再住在這樣的房子里,三個月之后,他們將住進北四環(huán)邊上的豪華別墅里。但有一點小困難需要姚蓮瑞克服一下,先到外邊租房子住下,等豪華別墅裝修好了,再搬進去。而目前自家這套房子,雖然舊了點,但地段好,可以賣個好價錢。他之所以有這樣打算,是因為這個大機會需要一筆巨額資金。

      就是這樣。

      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姚蓮瑞從來沒有懷疑過老公,因為老公從來沒有做過讓她懷疑的事情,他只是運氣不好。她曲著胳膊撐著身子,側(cè)望著老公,老公鬢邊有了白發(fā),哦,他快五十歲了,脖子上還掛著那條最有錢時買的金燦燦的粗項鏈,肚子也變成了小山包,裝滿了啤酒、方便面、忍耐、抗爭,還有看不見的壞運氣。也許命運看他辛勞勤奮的分上,最后賜給他的一個機會——當時,姚蓮瑞就是這樣想的,她甚至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動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在老公那胡子拉碴的臉上親了一下。

      姚蓮瑞心甘情愿,滿懷憧憬。

      她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搬到了郊區(qū),就在這西山腳下。

      且不說地理位置好歹,新租的房子只有兩居,而且比自己在鬧市的三居還要陳舊,結(jié)構(gòu)也怪異得很。鄰居大多是附近一家食品廠的職工,早上班晚下班,手重腳重,咣當當,咣當當,別說睡個安生覺,想有片刻安靜的心情也不能。房子老化得厲害,沙塵暴一刮,滿屋子黃塵。電閘也不體恤誰,誰的賬都不買,受不了就自動跳下來,燈光一閃全樓黑暗。他媽的冰箱化了。他奶奶的微波爐燒了。媽,奶奶,一片叫嚷與咒罵。接著,咣當當咣當當,燈又亮了。

      要命的還有,這么遠郊的一個小區(qū),已經(jīng)有了風景優(yōu)美的西山,但還非要弄個供人休閑的小花園。機器,工人,挖出不合時宜的樹木,栽上合乎時宜的樹木,鏟去野草野花,種上進口的草皮和名貴的鮮花,修路,挖坑,埋電纜,埋路燈,設(shè)置健身器材,等等,等等,嘈雜一片,連買瓶醬油都要繞一大圈路。

      姚蓮瑞再也不想紐約里了,好像紐約里只是她前世的一個夢境。

      老公也不再提豪華別墅。

      姚蓮瑞也不提。

      姚蓮瑞知道豪華別墅沒有了,那不過是一個男人的夢想或者謊言,他把這個夢想或者謊言給她的同時,那些靠不住的鬼玩意兒當即就消失了。

      住在西山腳下的姚蓮瑞像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那樣,每天都要繞過喧囂的工地,到吵吵鬧鬧的菜市場里買菜、羊肉、魚,有時候還要和小販們拌幾句嘴。有時候,她還要步行到那個離住處兩三站地的超市,買醬油,買醋,買衛(wèi)生巾,付錢時還要順手買一盒口香糖,順便對收錢的小姑娘笑一笑,那個小姑娘有著兩顆小虎牙,青春,潔白。

      偶爾,姚蓮瑞會坐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到市里的郵局給兒子寄東西,遠在日本的兒子就是喜歡北京的小物件。辦完了這些,姚蓮瑞還會隨意在哪個小商店里買個棒棒糖,以便在返回的路上打發(fā)落寞的心情。真的,公交車出了市區(qū),越開越遠,老也不到終點,仿佛要開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四周的郊區(qū)景色越來越美好,也越來越土氣,也越來越?jīng)]有了感情。雖然她住的地方也有地鐵,但她不喜歡坐地鐵,那種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一陣陣轟隆隆的地下飛馳,會讓她感到大腦麻木。她喜歡就這樣坐公交車,含著棒棒糖,眼看著美好的景色一點點退去,那逐漸荒涼的變化與她心里的感受嚴絲合縫。

      姚蓮瑞終于迷上了炒股。

      炒股很難發(fā)財。炒股別想發(fā)財。雖然炒股并不是為了賺錢,但可以使自己的生活充滿刺激。尤其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段,生活里沒有點刺激,日子太乏味了。在電話里教會姚蓮瑞炒股的同時,楊飛燕把自己的炒股體會也傳給了她。

      楊飛燕給姚蓮瑞的電話十分密集。

      在玻璃工藝品制造廠時,姚蓮瑞和楊飛燕并沒有什么交往,甚至連手指都沒有破過,她沒有機會和楊飛燕來往。楊飛燕太靈活了,對任何人都是見面親個死,不見面死不親,這點優(yōu)長是全廠都知道的。但是,自從夏天在王府井碰面后,楊飛燕和姚蓮瑞一下子有了密切聯(lián)系。上午在菜市口遇到個中學(xué)同學(xué),他現(xiàn)在眼花得幾乎要瞎掉了;下午在平安里遇到個玻璃同事,小樣,裝了一副假牙就繃起臉來不認人了;前天鄰居兩口子為了他家的小狗貝貝吵架吵半夜,有什么好吵的,動手啊,打架也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手段嘛;昨晚老公的同事喝得住院了,剛住下就尿人家一床;美廉美日用品降價,護面膜在網(wǎng)上購買更便宜,她昨夜在夢里又減掉了五斤肥膘肉,她女兒把第六個老板炒了;等等,等等,都成了楊飛燕打電話的內(nèi)容。

      當然,這些都是在教授炒股之余說的,雖然還是那樣吵吵嚷嚷,但姚蓮瑞覺得楊飛燕變了,仿佛時間不僅改變了她的品質(zhì),還增強了她的習性,使她變得又真誠又熱情又有耐心了。擱在以前,姚蓮瑞早煩了,可是現(xiàn)在,她很喜歡楊飛燕每天打來電話,就好像每天上午十點她必須打開窗戶,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現(xiàn)在的楊飛燕幾乎就是一個不可或缺的窗口,通過這個窗口,姚蓮瑞看到了外邊的世界,天地花花綠綠,人群紛紛攘攘,大氣層下還飛舞著許許多多的幺蛾子。

      每天電話一結(jié)束,姚蓮瑞就覺得自己終于成了一個凡人,心情居然這么容易寬松快樂。她站在陽臺上張望西山落日時,還會覺得落日的余暉十分迷人,住在郊區(qū)真好。

      終于,楊飛燕在電話里說一件正經(jīng)事。

      王喜要宴請大家。也就是說,成了富豪的王喜想請玻璃同事們聚聚。

      姚蓮瑞,你一定要去。王喜都點名了,你離開廠子以后誰也不聯(lián)系,人家都急了,說一定得請到你。我把你地址給他了,他會給你發(fā)請柬的,你要注意接收啊。楊飛燕叨叨叨叨叨叨,半天才剎住嘴,臨了,還來了一句,那小子,還惦記著你呢!

      楊飛燕酸溜溜的尖叫聲還沒有完全消失,王喜的樣子便在姚蓮瑞眼前飄出來:丑,怪,但不是丑八怪;小個頭,小細瞇眼,看見女人就一臉笑嘻嘻的,尤其是看自己時,那眼光簡直想咬人。

      就像當年在廠里一樣,王喜做什么事都特別較真,一張請柬也要發(fā)快遞。姚蓮瑞打開請柬時,又看到了長相又怪又別致的王喜,看到了亂糟糟熱乎乎的往昔,她還看到了那些漂亮的玻璃工藝品。在赴宴前的兩天里,姚蓮瑞心里邊飄滿了王喜的影子,耳朵里也都是王喜的俏皮話——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心里咯噔噔跳了好幾下,然后,她不自覺地走到衛(wèi)生間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想起往昔姣好的容顏,想起當年和王喜做同事時的點點滴滴。

      一切都變了,但一切變化都那么小。

      王喜個頭沒變,還是那么秀氣,肚子也沒有起來,說話還是那么風趣,但以前顯得滑稽的舉止,此刻卻顯得穩(wěn)重并且充滿了詩意,還幽默了很多。在豪華的巨大包房里,王喜像個國家元首一樣接見了到場的六十三名玻璃同事們。他和男人們握手,叫他們的綽號,蹺著腳跟拍他們的肩膀;他和女士們握手,贊美她們青春綿延容顏依舊,完全可以做某某人的小三或者小四小五。甚至,他握住楊飛燕的小胖手時,因她染得又紅又亮的五個指甲而紳士風度十足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到了姚蓮瑞,王喜則握住她的手搖啊搖,搖啊搖,一個勁兒抱怨她離開廠子那么早,抱怨她老不給人聯(lián)系,誰也不見她芳蹤,好像一朵茉莉花,無聲無息地消逝在風里。姚蓮瑞握著王喜的手,覺得干枯的心田被他雨露一樣的話兒潤透了,眼看著就要長出禾苗來。

      王喜全沒有大富豪的譜兒,在開席之前,還即興袒露了他的成功秘訣,一開口還像從前那樣,口才活像競選總統(tǒng)。綜合起來,王喜成功秘訣就是一個字:搞。搞準機會,搞掂必須要搞掂的部門,搞水,搞電,搞電纜,哪兒需要就在哪兒搞一下。不光搞這些看得見的,還要搞一些看不見的,搞心理,搞策略,搞詭計,有時候還要搞一搞尊嚴和良心,只要中心點是利潤,只要不違法,什么都可以搞。王喜介紹完他經(jīng)商二十余年的成功搞法,端著滿滿一杯白酒,站了起來,目光繞著巨大的圓桌,在六十三名玻璃同事的臉上巡視了一番,很嚴肅地發(fā)表了致酒辭:先生們,女士們,來,大家搞一下!

      這場相隔了二十余年的老同事聚會,沒有給姚蓮瑞留下一點兒快樂的感覺。在曖昧的夜色里,她吭吭哧哧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回到在郊區(qū)租住的家里,除了精疲力竭,她確實也沒想到這場盛宴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并沒有出現(xiàn)奇跡,沒有像臨出發(fā)時楊飛燕在電話里說的那樣,王喜要給她一個有相當密度的擁抱。沒有。即便在正式介紹大家時,王喜也不過示意她站一下,表明她就是也曾在玻璃工藝品制造廠工作過的姚蓮瑞,和大家做過同事。

      第二天下午,雖然因奔波于聚會而誘發(fā)了腳底的雞眼發(fā)作,但姚蓮瑞已經(jīng)忘了昨天的聚會,只是專心致志地伺候雞眼??礃幼?,她已經(jīng)把聚會這件事當作針尖上打顫的一粒微塵,連她的雞眼重要都沒有。

      姚蓮瑞坐在窗前正伺候雞眼,好聽的電話鈴聲響起來。

      是楊飛燕打來的。

      楊飛燕還沉浸在昨晚的盛宴里,她先把昨晚見到的六十三名玻璃同事逐一評價了一番,接著她著重地大說特說了不起的王喜,那口吻熱切,熟絡(luò),仿佛王喜即將代替她的戶籍警。宴會結(jié)束大家散伙時,姚蓮瑞都沒和王喜告別一聲,就匆匆奔向公交車站。楊飛燕和王喜告別了,她不僅很在意王喜再次和她握了手,還尤其欣賞臨別時王喜對幾個女同事的評價。王喜當然是喝得找不著北了,也不經(jīng)大腦過濾,坦率又幽默地把女同事們比做蔬菜水果,誰是水芹,誰是小香瓜,誰是大蘋果,誰是小菠菜,誰是大白菜,楊飛燕是茄子,不是紫的那種,是不紫的那種。真不愧是有錢人,特注重健康食品,特了解蔬菜水果有益于身體,連有著特殊營養(yǎng)的這種茄子他都門兒清。

      姚蓮瑞特別想知道自己是什么。

      楊飛燕說,你是腌黃瓜。

      腌黃瓜。腌黃瓜什么樣子?。?/p>

      姚蓮瑞一下子把剜雞眼的小刀扔到地上。

      婊子養(yǎng)的。

      別忘了你爹是街邊修自行車的。

      姚蓮瑞簡直氣瘋了。她草草掛了電話,坐在那兒心眼里胡亂罵了半天,還不解氣,也不服氣。好像要驗證自己一樣,姚蓮瑞光著腳,忍著雞眼的疼痛,又沖動又負氣地跳到穿衣鏡前,她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腌黃瓜。哦,光線有點暗。她轉(zhuǎn)過身,走到墻邊打開了燈,但她又站住了,她沒有再轉(zhuǎn)身走到穿衣鏡前,因為她知道,鏡子里不可能再出現(xiàn)那張青春洋溢的面頰。

      家里的電話和手機還是響得那么勤,但姚蓮瑞卻很少再接楊飛燕的電話了,連短信也不給人家回。她現(xiàn)在的興趣也不在炒股上了,上網(wǎng)也很少了,只是偶爾會網(wǎng)購一些東西,比如護面膜之類。在更多的時間里,她只是端著一杯綠茶,坐在陽臺上觀看太陽向西行走,觀看西山的景物時而清晰無比,時而朦朧一片。屋里的電視一直是開著的,坐在陽臺上的姚蓮瑞聽著男人女人的說話聲,時而激昂時而低迷,她不需要去看,就已經(jīng)知道了電視里的故事已經(jīng)發(fā)展到哪兒了。只有到了下午三點半以后,姚蓮瑞才滿懷希望地坐在電腦前上網(wǎng),等待著視頻中可能出現(xiàn)的兒子。

      可是,現(xiàn)在,兒子也不經(jīng)常出現(xiàn)了。

      在搬家之前,特別是在兒子剛?cè)ト毡静痪?,在這個鐘點,兒子一準會出現(xiàn)在視頻上,向她訴說所見所聞,向她展示自己的進步。有很長一段時間,下午三點半和兒子視頻成了姚蓮瑞的一杯下午茶??墒牵詮膬鹤釉谏险n之余找到了一份工作,或者說自從那個日本女孩出現(xiàn)以后,這杯下午茶變得越來越淡了,甚至給他的留言,他回起來也像匆匆離開的背影。姚蓮瑞有時候想兒子了,也只有翻看一會兒影集,在重溫從前的快樂時光時,她時而忍不住慨嘆一聲。

      老公更不用說了,看不著人影,電話和短信一樣,稀薄得如同海水中的空氣。搬到郊區(qū)以來,他只來過一次,就是搬家那天,匆匆忙忙,好像只是為了記住路線,以備變成鬼魂時來拜訪她。豪華別墅,但愿,他別和豪華別墅一樣,只是個許諾與謊言。

      姚蓮瑞終于找到了事做。

      姚蓮瑞發(fā)揮精于設(shè)計的特長,開始修改衣服,修改那些以前最能顯示豐滿身段的衣服。按說,盡管老公沒有錢了,自己花錢也不像以前那樣從容了,她也不缺少衣服穿,但她修改衣服時,心里老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實實在在的事情,而且還能滿足一下自己虛妄的心愿。自己的豐滿被時日一塊一塊地挖掉了,她也得把衣服一塊塊地剪下來。每次把修改過的衣服穿身上,在鏡子里,她欣慰地笑著,仿佛終于把自己的靈魂修改得更合乎肉體了。這時候,門鈴一響,她就穿著這樣合體的衣服去開門,把在網(wǎng)上訂購的護面膜收下來。送貨的是個小姑娘,右嘴角有一顆美人痣,每次都要佯裝驚訝地贊美姚蓮瑞一番。不過如此。有時候,姚蓮瑞貼著護面膜修改衣服時,心里也非常明白,小姑娘的贊美不過是對自己的安慰,要消逝的東西是無法挽留的,而自己這樣做,無非是想讓那些東西走得慢一些,盡可能地慢一些。

      初雪飄落的這天,姚蓮瑞修改好最后一件冬褲。褲子是藏青色提花呢的,是四十歲生日那天老公給她買的。她做好最后一道修改工序,穿上試了試,好像很滿意自己的手藝,兩手抄在口袋里左看右看,那快活的樣子仿佛又回到了當年。

      接著,按照近來的習慣,姚蓮瑞來到衛(wèi)生間里,開始貼面膜,整理額前的頭發(fā)。她做得那么認真細致,似乎經(jīng)過努力打撈,往日的容顏還會撈回來一些。貼好面膜,在頭發(fā)上卷了五七個發(fā)卷,她又點上一支煙,一邊抽,一邊看鏡子里的自己。把香煙放在衛(wèi)生間,也是她最近養(yǎng)成的習慣,她坐在馬桶上抽煙時,常常會想起坐在紐約里抽煙的悠閑樣子。

      鏡子里的人被面膜和發(fā)卷裝飾著,充滿了神秘。透過淡薄的煙霧,姚蓮瑞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鏡子里那個妖怪似的陌生人,仿佛等待發(fā)卷和面膜發(fā)生物理變化,只要等到時候把這些東西摘除了,她就會打碎魔障看到從前的自己。

      這時候,有人敲門。

      姚蓮瑞頓了一下,朝水池里彈了彈煙灰,夾著煙走了出來。

      她打開門時,一下子愣住了。

      是張信哲。

      也就是那個活像張信哲的年輕人,他挎著一個帆布工具包,雖然穿著維修工的制服,但很講究地圍著一條花格圍巾,頭發(fā)上還有著一些雪花??粗樕腺N著面膜、頭上盤著發(fā)卷、手上夾著香煙的姚蓮瑞,張信哲先是滿臉愕然,繼而露出迷人的笑容:您好大姐,是您家的微波爐壞了?

      姚蓮瑞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左耳上。那三枚耳釘不見了,它們原本是釘在這個左耳上,微微閃爍,迷人。姚蓮瑞心頭怦怦直跳,差一點兒沒問他,你、你怎么沒戴耳釘呢?修微波爐也可以戴耳釘?shù)陌?!可是,張信哲沒有任何解釋,只給她淺淺地鞠了一個躬,就像把兩瓶啤酒放在她面前之后那樣。姚蓮瑞差一點兒想請他進屋坐一會兒,但她猶豫了一下,她怕一張嘴說話張信哲就會認出她。他那大男孩般的嘴唇線條鮮明,還是如此飽滿。說不清為什么,姚蓮瑞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蛘哒f,她不愿意破壞自己給他留下的矜持與端莊。他也沒有給她更多的時間,一邊說著抱歉的話,一邊下樓,一邊掏出手機。直到他接通了真正要修微波爐的人家,姚蓮瑞也沒能張開嘴喊他回來。

      這不是一個夢境。

      但愿這只是一個夢境。

      然而,千真萬確,這是姚蓮瑞生活中的最后一朵花,只不過還沒有來得及綻放,就消失了,比曇花凋謝得還要快。

      姚蓮瑞關(guān)上門的一瞬間,在紐約里的往事如同一群蟲子,鬧得她心里異常難受。她又回到衛(wèi)生間里,再次端量鏡子里的那個妖怪:頭發(fā)上卷了四五個發(fā)卷,面膜下露出的嘴唇不爭氣地顫抖著,還有一雙眼睛,那么空洞。她下意識地抽了一口煙,當她把煙霧吐出來時,意外地看到有兩行淚水滑落下來。

      就這樣反而更好。

      姚蓮瑞心里這么說著,一邊打開水龍頭,使勁地洗手,洗左手,仿佛要把那曾經(jīng)的神秘一吻徹底洗掉。

      春天又來了。去年秋末完工的花園第一次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景色;樹木也掛滿了綠綠的嫩葉??墒?,沒有什么征兆,姚蓮瑞與青春有關(guān)的一切卻全部消失了。第二個月,姚蓮瑞又等了二十一天,該來的東西依然沒來。她終于明白了,那東西再也不會來了。也就是說,最后一根線斷了,最后一根稻草也隨著時間之波流向了遠方。就像千辛萬苦地逃避,致命的危險還是來到面前,并且無情地降落在你身上。

      姚蓮瑞把最后一包未拆口的衛(wèi)生巾扔進了垃圾袋里。

      她提著垃圾袋走出門來時,居然神奇地這樣想:青春和蒼老之間沒有縫隙,沒有一點點可以躲避和停留的地方。在年齡的分水嶺這兒,自己已經(jīng)落到了這一邊,就像太陽西下,過了山梁,很快,晚霞也會隨之消失了。

      現(xiàn)在,姚蓮瑞幾乎每天都要到花園里溜達一會兒。雖然遭受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吵鬧,但是,姚蓮瑞一旦走進花園里,她就會忘掉以前的煩惱,忘掉所有的不快。她很喜歡這個小巧玲瓏的花園,早上或者傍晚,她就會到花園里散散步,看看兒童玩耍,聽聽老頭兒逗鳥的噓噓聲。更多的時候,姚蓮瑞則是坐在嶄新的木條椅上,目光呆滯地看著透過樹木的細碎陽光灑落在生機勃勃的花草上。

      責任編輯 石一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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