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愛電影，因為我們太懷舊

姚睿：電影研究者、創(chuàng)作者。熱愛電影。北京電影學院編劇及理論碩士，中國傳媒大學電影歷史與理論博士，主攻類型電影劇作與電影敘事學研究。

電影《初戀未滿》是我電影學院的同級同學劉娟導演的。劉娟的老公是我哥們，錄音系的才子，后來他為了家庭，為了老婆，暫時放棄了錄音專業(yè)，轉而往更加偉大的職業(yè)——制片發(fā)展。在看這部影片時，我的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這樣一個情景：那是在電影學院讀研究生的時代，北京的空氣還沒有現(xiàn)在這樣污濁，電影界也還不完全是名利場。在那個追逐夢想的學校，初夏的傍晚，錄音系大男孩抱著吉他用自己的原創(chuàng)歌曲向心愛的姑娘表白。他可曾知道，就在他忘情高歌時，那個攝影系的姑娘曾偷偷拍下他的身影？多年后，當兩人志同道合成為中國電影合伙人，他會譏笑當年的自己并不如照片中那樣青澀年少，但他心里一定知道，這正是當年她看他的角度，和她心中他的樣子。

對于劉娟導演的《初戀未滿》，我更愿意先入為主地將這部電影認為是導演的情感外化。這也就更能夠解釋為何這部電影能夠如此真誠抓人，令人久久不能平靜。無論我們走得多快，靈魂多么地跟不上，歲月終將變成皺紋刻上額頭，但青春卻不會將皺紋刻在心里。

劉娟畢業(yè)后就在張藝謀的劇組和尚敬劇組中磨練，期間習得了驚人的小宇宙和戰(zhàn)斗力。她也一直是個非常努力的導演，理由是：每次同學聚會都見不到她，說明她一定是在努力。這部影片充分展現(xiàn)了她的沖勁和才華。重要的是，這部影片在這個并非小時代的時代里，讓我們堅信，并不是長得漂亮的有錢人才有青春，每個熱愛音樂的平凡人的心中也應該擁有改變世界的夢。如果有機會，建議她拍續(xù)集，像《日出之前》《日落之后》那樣的，叫《戀后溢出》、《與靜寒的三百日》或《后磁帶時代》。

青春的電影很多都圍繞夢想展開。熱血、沖動、失敗、悔恨、青澀中帶有一絲甘甜，最后，青春終將過去，一切消逝，在腦海中被銘記。記得在電影學院標房看的《海角七號》，一個失意的樂隊主唱來到臺南恒春小鎮(zhèn)，最后見證了一封百年情書的故事，收獲了真摯的愛情、實現(xiàn)了樂隊演出的理想，最后在一場演出中落幕。再比如《那些年，我們追的女孩》，主人公為了追求便開始拼命努力學習，本身便是非常熱血的行動。

青春的電影在引發(fā)我們共鳴的同時，也最容易讓人陷入感懷、惆悵的情緒。2011年火爆網(wǎng)絡的微電影《老男孩》給我?guī)順O大震撼。片尾，當兩個“老男孩”邁著年老力衰的身體，走上舞臺，穿上曾經(jīng)風靡校園的服裝，唱起那熟悉的旋律時，電視機后面那群弱勢群體：忍受家庭暴力的中年男子；發(fā)廊洗腳妹；臺球廳的小混混；賣烤串的昔日兄弟歷歷在目，看著電視中肖大寶和王小帥的身影，向自己的青春道別……這樣，“青春”的定義便從45度仰望天空的小憂傷中跳脫出來，擴展到全世界，形成一個壯志挽歌的局面。而且，故事的結局不是大團圓，兩個“老男孩”無緣選秀晉級十強，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容光煥發(fā)。讓人感慨，生活還在繼續(xù)，最終每個人都要回到自己既定的生活軌道上。

《老男孩》的青春懷舊風在今年有了一個極大的延續(xù)，幾部電影——《致青春》、《中國合伙人》、《小時代》共同將青春作為突破口。不禁讓人感嘆，這是個集體懷舊的時代。是因為我們對現(xiàn)實不滿？還是未來的焦慮？

仔細想想，傳奇大導演們的早期作品也大多是懷舊系列。喬治盧卡斯拍過《美國風情畫》，費里尼拍過《浪蕩兒》，就連侯孝賢也接連拍出《童年往事》與《冬冬的假期》，雖然并不一定是直接拍自己的成長故事，但卻不知不覺間將自己的情感體驗融入在其中。在學校讀書時，從這些作品中去尋找導演本人成為非常有趣的游戲。我們從《美國風情畫》中可以看到那個青澀的校園小子盧卡斯；我們也能在馬小軍身上看到姜文的童年；可以完全將羅伯特·德尼羅看做是年輕時代的馬丁·斯科塞斯；更甚者，柯景騰就是九把刀，九把刀的真名就是柯景騰！

青春總是要留下遺憾的，沒有遺憾的青春不叫青春。就像北大校慶宣傳片《男生日記》中的一句臺詞：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那是童話；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這才是青春……

但是對于很多像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講，由于沒有什么遠大的追求，因此也沒留下什么遺憾。因此，沒有遺憾也就成了最大的遺憾。如果寫一部電影，講一個年輕時沒有遺憾的人為了讓自己的經(jīng)歷“圓滿”，穿越到青春時代為自己制造遺憾和尷尬，恐怕也會是個有趣的故事吧？

《初戀未滿》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