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劉
一
你說,你想找個什么樣的?老??牧艘幌率掷锏臒熁遥悬c不耐煩地盯著我。我說,當然要找一個既漂亮又會過日子的女孩。呸,還女孩呢?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了。我說,多大了?不管多大了,也不能湊合。沒見過你這樣的,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斷交。
我和老海的友誼可以追溯到十年前,或者更早一些。那時我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到單位報到時碰到的第一個人便是老海。我說,誰是主任?。繂柫藘陕?,老海連頭都沒抬一下。我說,喂,問你呢。這時老海才慢慢地抬起頭,你問誰?總得有名有姓吧。老海的話讓我啞口無言,我知道自己理虧,可是我不認輸,我說,我不是不知道嗎?我本以為老海會站起來和我理論,沒想到老海卻說了一句“無聊”,然后徑直走了出去。我討了個沒趣,心說,這個人很有涵養(yǎng)啊。后來我知道老海是車間的技術(shù)員,再后來我就做了他的同事。
我說,別拿斷交嚇唬我,斷交就斷交。真拿你沒治,老海端起酒杯,沖我比劃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
你們怎么又喝上了?蘇小雅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來,掛著一臉的不快。
我說,嫂子,回來了?
不回來行嗎?再不回來,就要出人命了。
我笑笑,我喜歡蘇小雅說話的方式,她的夸張常常讓我忍俊不禁。
你也不知道勸勸老海,都瘦成這樣了,還天天喝,哪天喝死才好!蘇小雅上來拿走了老海的酒杯。
看著蘇小雅嗔怒的表情,我覺得老海真有福氣,我怎么就找不到一個像蘇小雅這樣的女人呢?既漂亮又會過日子,可是我無法跟老海說。面對老海的追問,我只好插科打諢,應(yīng)付過關(guān)。
二
老海和蘇小雅吵架了,等我趕到的時候,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
楊子,你可來了。蘇小雅含著眼淚,似乎有著天大的委屈。
你們怎么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
你自己去看看?蘇小雅指指臥室。
老海像死豬一樣地酣睡著,從滿屋子的酒氣上,我知道老海肯定又喝多了。
我推推老海,老海哼哼了兩聲連眼都沒睜開一下。
這日子沒法過了,蘇小雅抹起了眼睛。
關(guān)于老海和蘇小雅的婚姻,據(jù)說緣于他們的一次偶然相遇。那次老海騎自行車撞了蘇小雅,雖然沒有大傷,但蘇小雅還是很氣憤,對老海不依不饒。后來老海的媽媽帶老海去給蘇小雅道歉,沒想到卻看到了自己原來的同事,也就是蘇小雅的媽媽。兩個老人坐在一起樂呵呵地聊了半天,早就把撞人的事情扔到腦后了。后來兩個老人不知道怎么看對了眼,就有了老海和蘇小雅的緣分。
我既有點羨慕,又有點嫉妒,什么人有什么命,我怎么就撞不來一個老婆呢,況且是蘇小雅這樣一個讓人喜歡的女人。
我拍拍蘇小雅的肩膀,剛想說話,蘇小雅卻軟軟地靠在了我的身上。楊子,他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我自知比老海也強不了多少,可是現(xiàn)在,感受著蘇小雅溫暖的身體,我的心卻莫名地跳動起來。
我伸手扶住蘇小雅,從她的脖頸處,我可以看到她白白的胸脯。我說嫂子,回頭我勸勸他。
他能改嗎?他會改嗎?當初我真是瞎了眼。蘇小雅說完,自顧自地伏在我的肩膀上哭起來。楊子,我厭倦透了。
我抱住蘇小雅的身體,不管她有意還是無意,她的乳房緊緊地貼在我的胸脯上,那一刻,我竟然無法自持。
臥室里的老海依舊酣睡著。我?guī)吞K小雅擦擦眼淚,趕緊逃離。
大街上,我冷靜了很長的時間,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踏入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三
老海來跟我借錢了,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
我說,家里有事了?
老海說,有個朋友有點困難,怎么也得幫一把吧,你嫂子錢管得緊。
我笑笑,老海也有怕蘇小雅的地方。
我拿給老海一萬塊錢,老海說,給你打個借條吧。
我說,咱們兄弟,我還怕你賴賬,再說了,你賴賬我可以找嫂子去。
千萬別,老海沖我擺擺手,千萬不能讓她知道,知道了就麻煩了。
雖然老海這樣說,但我還是偷偷地告訴了蘇小雅。剛開始蘇小雅還一臉的疑惑,等我說完,蘇小雅說,楊子,你上當了。
我驚詫地看著蘇小雅。
根本不是他朋友有困難,是他在賭錢。
不會吧?
我還能騙你?回頭你自己去看。
轉(zhuǎn)天夜里,我借口有事,敲開了那個朋友的家門,老海果然在那里,煙霧中,老海只對我點點頭,然后又投入賭局中。他對賭博的投入和癡迷讓我驚訝。我說,老海,跟我回家,老??纯次?,然后擺擺手讓我離開。
那一夜,我和蘇小雅相對無語,我們想了很多挽救老海的辦法,可是都在還沒實施之前就自我否定了,誰也無法改變老海,我們只好改變自己。
那一夜,我就睡在了老海的床上,我用滾燙炙熱的胸懷溫暖了蘇小雅憂傷的心靈。蘇小雅緊緊地抱著我,她雪白的軀體那一刻迷惑了我的眼睛,讓我忘記了她是老海的妻子。朋友妻不可欺,可是在欲望面前,我什么都顧不上了,我們猛烈地撞擊著,每一次都像是在奔向死亡。
老海再向我借錢時,我都不問用途了,甚至還有一種幸災(zāi)樂禍。
四
在我的慫恿下,蘇小雅終于向老海提出了離婚??墒抢虾2浑x,老海說,我為什么要離婚,離婚的成本那么高,況且我還喜歡蘇小雅。我說,既然這樣,你就應(yīng)該好好地珍惜,別再賭博了。老海說,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除非把我的手砍了。
我看著厚著臉皮的老海,覺得他真的無可救藥了,我既為老海感到悲哀,又為蘇小雅感到無奈,這個世界,是什么時候變得這樣不可理喻了呢?
可是我和蘇小雅的糾纏,與老海的賭博有什么不同?
我很怕老海,夜里我常常會在睡夢中驚醒,夢里老海常常對我莫名其妙地微笑,他的笑像一支神秘的花朵,在綻放之后又冷冷地收起。蘇小雅說,你不用擔(dān)心,他根本就不會懷疑。在一次深夜的激情之后,蘇小雅偷偷地告訴我,老海很早以前就不行了。
我怔怔地坐在深夜之中,厚厚的黑暗漸漸地擦干了我身上的汗?jié)n。
老海的病發(fā)作于一次深夜的賭局,那夜老海的戰(zhàn)績相當不錯,但是從他嘴里咳出的血,卻讓那一夜完全改變了模樣。
老海住院了,蘇小雅倉皇的面孔在閃過最后一次以后,我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老海的診斷結(jié)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肺癌晚期??粗虾In白的臉色,我似乎已經(jīng)感覺到了死神的敲門聲。
蘇小雅嚇得大聲地哭起來,她的聲音里含著極大的恐懼,仿佛世界末日的降臨。蘇小雅的哭聲深深地刺痛了我,老海在她心中的位置,我是無法代替的。
老海倒是很平靜,人的命,天注定,早走晚走都一個樣,只是可惜不能打牌了。末了又說,楊子,多保重。
我說,多保重。我的手撫過老海的額頭,像是安慰又像是告別,在老海黑白相間的頭發(fā)里,我似乎看見了我們曾經(jīng)共同有過的青春。
我的眼淚忽然不可抑制地流下來。我想對老海說聲對不起,可是卻張不開嘴巴。
五
幾個月的病程,雖然我們都盼望著能出現(xiàn)奇跡,可醫(yī)生還是很平靜地下達了老海的死亡判決書。
穿過醫(yī)院長長的走廊,到處都可以看到那些沒有頭發(fā)的病人,我知道那是化療的結(jié)果。雖然我對癌癥病人有著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是在那一觸即離的恍惚中,我還是有了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在病房門口,我看見了老海。老海正對我微笑著,雖然干澀,卻很真誠。
我們的手握在了一起。他的手柔軟,柔軟得沒有一點力量。
互相看著,眼淚卻彼此地掉下來。
我說,老海,你要堅持住,等好了咱就回家。
會的,我總想這幾天就應(yīng)該出院了,你看我的精神頭好多了吧。
我說,是的。
出院后,我不會再跟你借錢了,我要好好地呼吸空氣和陽光。
我說,早就應(yīng)該這樣。
老海說,楊子,推我去樓道里走走吧。
我說,好吧。我推著老海在走廊的盡頭停下來,從那里向外望去,可以看見高高的腳手架。據(jù)說那里要建一坐現(xiàn)代化的商業(yè)中心。老海的目光貪婪而癡迷,楊子,有煙嗎?
有的,有的。我從口袋里掏出一盒軟包的“大中華”,那是我為老海特意準備的。
老海貪婪地聞著煙卷,活著是多么美好??!老海忽然嘆一口氣。
我默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老海的話茬。
楊子,你過來。老海向我示意,我湊過去,直直地盯著老海的眼睛。
我什么都明白,我回不去了,我們朋友一場,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哽咽了。我說,老海。
老海拉著我的手,良久才說,照顧好蘇小雅,她是個好女人。我知道,她喜歡你。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樣,我不敢看老海的眼睛,我怕他的眼睛讓我的心靈顫抖。
我說,老海,看你都說些什么?
老海無力地笑了笑,我都知道了,你們會幸福的。
我囁嚅著,心里卻涌起一陣悲涼。
夕陽就要落山了,余輝給這座城市罩上了一片桔紅色的光芒。老海說,楊子,我困了,你也回去吧,路上多保重。
我推著老海慢慢地走向病房,淚水不知道什么時候不爭氣地布滿了我的眼眶。
遠處有嘈雜的聲音,仿佛正在淹沒緩緩到來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