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余亮
悲傷不是北戴河沙灘的黎明
以及沙灘上的那些腳印
一會兒就亂成了
中俄一條街上的人群
通向海邊的街上空蕩
十月到了,海邊冷了
號稱冬泳的人
也僅僅是下海沾濕了泳褲
十月到了,分別到了
空空的別墅里
蜘蛛們開始模仿大人物生活
而度假的人紛紛離開這個
避暑勝地,同時也離開了夏天
那些肥胖的俄羅斯人
在寂寞的俄羅斯酒吧里小聲說著什么
你不懂,什么也不懂
重逢的快樂都是虛構(gòu)的
孩子們的電動玩具上
就這么蒙上了去年的塑料紙……
新泥上
好鞋的腳印
跑到那棵樹時
他的心怦怦直跳
莫名其妙
九個戒疤,九個疼痛
一個也記不得了
但
牙齒
發(fā)出貪婪的聲音
從一到九
你的嘴唇不停
就像我
從童年到老年
僅僅是轉(zhuǎn)了一個身
在你驚訝之前
我已經(jīng)是○
再說起日子已經(jīng)老了
你記得父親死的日子
你記得母親去世的時刻
但你記不得自己的出生
是早晨還是晚上
所以瞎子算不清楚你的未來
你也說不服自己的舌頭
它的洞穴就是曾愛過的詩歌
你說得那么多
你還是在說
仿佛是你嘴巴里的懸枝海棠
海棠花開了又開
我知道你是春天
春天里,你說出了蒲公英
也說出了蠶豆花
你還是在說
你說得那么多
那么多,那么多
那么多的厚嘴唇
命運也是厚嘴唇
一切都是徒勞
仿佛沒有出生過
我在償還,仿佛一個長工
在你的封面上勞動
仿佛一只蒼蠅在蒼蠅拍下
你聽得到我的牢騷
仿佛還是徒勞
說什么,還是要扯上你們
還是不要說什么吧
泥土里的親人
你要當(dāng)心
那些掘土機生銹的嘴巴
和我面前的日子一樣貪婪
完全不知道饑餓和歉收
風(fēng)濕
是因為你保存了
舊地圖上老家的河流
老地圖上河流早已不可考
空留下那些蔚藍(lán)的湖泊
那些湖泊之藍(lán)也已面目全非
就像是在一次性水筆前
失寵的藍(lán)墨水瓶
還是用藍(lán)墨水瓶做一盞小油燈吧
它懷舊的風(fēng)濕
等于思鄉(xiāng)的芬必得
等于氣喘吁吁的虛胖
等于它的心臟病
父親去世時我在碼頭上大哭一場
火化母親時
我目睹了煙囪上的
那陣虛煙
此后,就剩下我和悲痛
在歲月里消耗著彼此
最黑暗的時刻
就是我在責(zé)怪亡父的自私
為什么要在最黑暗的時刻
往母親的子宮里
種下我,一個謝頂?shù)亩禾?/p>
種倉鼠的晚上,沒有人咳嗽
也沒有人往餐盆里吐痰
我和你,用一把剪刀挖開泥土
在燕麥的懷中埋下倉鼠
埋下那盞煤油燈的猜忌
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前
我匆匆穿過那片雜樹林
帶動的風(fēng)
也帶落了一些成熟的漿果
打在我額頭上的
仿佛是一些濕乎乎的鳥糞
但是芳香,溫柔
比舌頭上的謊言更加甜蜜
總是在說,總是說到他
五月,如果他不寫詩
六月的死亡就不會到來
還有那些丟失在田野上的詩句
如今只剩下灰燼了
他不在火中,他在水中
在污濁不堪的水田中
像那段被犁斷的半個蚯蚓
沒有奇跡可說
也沒有失敗可言
這個夏天說來就來
連同靈魂里的某些水潭
突然干涸
多像是刮了一整天西南暖風(fēng)
在傍晚時突然轉(zhuǎn)向
你所渴望的咖喱和菩提
全都不見了
這種小小的懲罰和恩賜
傍晚的風(fēng)突然轉(zhuǎn)向
如果詞語能夠控告修辭
如果水果店那只關(guān)了一夜的貍貓
能夠控告那些水果們
新鮮或者腐爛的芳香
如果昨晚在貓的喊叫聲中
寫下的詩句
都能萬古流芳
其實都是妄想和徒勞
恰如芳香也是罪過
隱忍了半夜的雨水還是下來了
就像是隱忍了半輩子的悲傷
或許是半夜里
疲憊的人們剛剛合上眼皮
他們看不見,你們也看不見
只有我捧著那些雨水
無法收拾的那些雨水
你說我能夠怎么辦
它們隱忍了半輩子
也沒有像露珠一樣透明
惟獨那些積水,把街道們
改成窘迫的小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