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車窗,吮吸夜晚清涼的
肉體:她實在太溫順了。
月亮——它性感的腳踵,
正笨拙地拖動著自己。
這個倒掛的女人,松垂著月光的發(fā)絲,
“如同琴弦,等待被繃緊,
被更稠密的鳥彈奏”——
眼前是小站稀疏的花園,
我看見我站在另一座霧中的站臺上,
仰著頭,腳步遲緩而堅決。
棲息了太久,火車像火苗,
突然被一股氣流晃動。
山的手掌,猛地扯了一把,
是誰發(fā)出了受虐的喊叫——
手指確認(rèn)了倒錯的歡樂,
顯然,山被自己的能量迷住了。
潛水鐘下沉得越來越慢,
繼而焊在黑色深淵,
更多的眼睛和稠密的毛發(fā)聚攏了過來
一片死寂。而死寂的深處
一陣柳葉刀清脆的
碰撞,許多肉體、聲音的肉體想穿壁而入
想進(jìn)來摟緊我的脖子。
“死亡從下面
把光慢慢開大”,臉的森林四散奔逃,
一陣神秘的窸窣;
空氣干燥,
我走出駕駛室,靈魂早已耗去了向陽的一面。
昏暗,難以名狀。像小時候
縣城電影院后面
那狹窄的過道,成群的光線被反綁,
雞毛沉重地在水溝里仰躺著,
我會在那里待整個下午,
偷看卷邊的科幻雜志,宇宙盛放在冬日模糊
的光斑里
而坐在對面臺階上的女孩,
裙子上布滿血管
和神經(jīng)末梢,好像一灘水漬中樹的倒影
……現(xiàn)在她消失了,
異樣的潔凈
將你裹住,像雛鳥窩在溫暖而微臭的腋下
我是未被創(chuàng)造出的男人,
是彌漫的煙,
我是我自己的郵差從體內(nèi)踱步出來
被機械臂撈起,平靜地醒來
像倦怠的磁鐵
猶豫著,開始重新繪制自己周身的磁感線。
春雨是一只火烈鳥在窗外蹚水,
式微,但有著未亡的清晰。
它悄悄滲入墻壁,探出尖喙和虹膜,
狡黠地逡巡著:一間失明的畫室;
有毒的寂靜正吮吸電壓,日光燈
吐著信子,舔舐黑暗和明亮的界線
——顯然,我已很久沒來這了,
這日漸陌生的、練手藝的地方。
墻角的舊作,像燃放過的煙花筒,
畫筆還絞在沒膝的顏料里,發(fā)出
淬火的微響。沒錯,對于色彩,
我智力上的優(yōu)越感,如同一名偵探
面對駭人的罪行,但我始終
想變幻出一種不存在的筆觸,它好比
未燃盡的煤球,閃耀在畫布后面,
沉甸甸的熱力,能讓色彩的蜂群
紛紛卷刃——而世界變得更快,
先我們一步背叛了透視法,
陰影仿佛樹身上的雪簌簌抖落,
也被我們在畫布上拔掉,留下
觸目的卡槽。也許,我們本就該
在畫布的反面勞作,用繩索和滑輪,
重新蓬起周身的針叢,凝聚
探險的滋味:不是一種縱越,
而是緩慢的、笨拙的、反芻的,
像暗處的鐳……火烈鳥抽身離去,
它的熄滅迅速傳染整片天空,雨停了。
“重新學(xué)習(xí)這些昏迷也許已經(jīng)太遲?”
我暫且離開我的畫室,室內(nèi)傳來
一陣挪動椅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