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瀚
賄選兩面觀
◎蕭瀚
賄選是初級民主的噩夢,它只有隨著民主政治水平的提高才能逐漸消除
民國時期任北大校長職務時間最久的蔣夢麟先生,曾在回憶錄《西潮》中講過近百年前的一個賄選故事:
“享譽國際的學者辜鴻銘告訴我,有一次選舉時,曾有一位哥倫比亞大學畢業(yè)的陳博士,出800大洋收買他的選票,他把錢收下了,跑到天津逛了一趟胡同,根本沒有去投票。后來在北京飯店的一次國際性聚會上,辜鴻銘碰到這位賄選的人,他指著這人對大家操英語說:‘這家伙要拿800塊錢買我,各位先生,你們看我辜鴻銘真的這么賤嗎?’”
在民國的趣聞軼事里,這個故事有多種版本,或許有一點可以確定,辜鴻銘確曾黑吃黑占過賄選的便宜——那時候的800大洋可是筆真正的巨款,魯迅先生在八道灣胡同買的大宅子花了900大洋,而那時一個黃包車夫的月費才兩塊大洋。
國會議員的價碼已經(jīng)不低,但與總統(tǒng)的票價還是不能比,曹錕“當選”總統(tǒng)的每票賄價是5000大洋!
如此一比,不久前湖南人大選舉,邵陽人黃玉彪花的這點錢根本不算什么——賄選的程度各異,差距驚人。而能從賄選里可以看到選票所具有的驚人“價值”,從某種程度上說,恰恰說明不完備的初級、粗糙的民主,才更反映民主政治所賦予權力合法性的高度價值。
人類有民主歷史以來,賄選就一直是初級民主的噩夢,它只有隨著民主政治水平的提高才能逐漸消除。對于中國各級人大選舉以及政協(xié)委員推舉中包括賄選在內(nèi)的種種問題,雖偶有新聞報道,但總體而言,所披露信息的量和質(zhì)都很有限。一般城市普通平民并不關心選舉,因為選舉與人們關系不大,賄選只能出現(xiàn)在能夠直接投票的地方:一是農(nóng)村;二是縣級以上的人大政協(xié)。
村級選舉中的賄選與縣以上選舉中的賄選,利益源流不同。前者是競選者出于對本村資源調(diào)配權的需求,而后者則更多是一種權力互聯(lián)網(wǎng)中建立人脈資源的需求。通常而言,賄選存在于低水準的民主政治中,例如各國進行民主化轉型之后,剛建立起來的民主政治制度里有很多漏洞,人們處理權力關系的方式尚存舊惡習;關鍵是制度上對權力的制衡也還很松弛,權力本身除了榮耀,還會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額外利益,這通常是賄選的誘惑所在與存在基礎。
在兩種情況下,賄選不會存在,一種是選舉完全是走過場,不存在任何競爭性空間,例如當年薩達姆曾得100%的全民選票,這種選票爛賤無價值;還有一種是選舉制度極其嚴格、權力制衡十分完善,使得賄選無以存在、無需存在。所以,若與前一種狀況相比較,賄選至少還表明存在一定競爭性空間,哪怕這種競爭性空間并非真正平等普施于所有人,哪怕它的范圍非常狹隘,僅限于某些特定身份的特權階層。能賣錢的選票雖然比不上珍貴無價的規(guī)范選票,但至少比一文不值的選票更有民主價值。從民主實踐史的角度看,選舉制度確是一種不斷完善的制度,不存在一出現(xiàn)就完美無缺的選舉制度。但一個制度是否具有可持續(xù)發(fā)展性,則要取決于這種制度本身的基礎是否符合人類公平聯(lián)合的需求。
以黑人、婦女等特定人群的選舉權發(fā)展過程為例,美國立國之后,黑人都不算公民,直到南北戰(zhàn)爭之后才解放為自由人,婦女的選舉權則到1920年才獲得。英國則到1928年才男女平權,而法國則晚至1944年婦女才獲得選舉權。英美是憲政最發(fā)達之國,其選舉權的不公平狀態(tài)尚且持續(xù)了那么久,可見民主政治具有的漸進性特征。
然而,他們的這些問題最終都解決了,主要原因在言論自由賦予了平權問題不存在表達障礙,結社自由則給予利益和觀念群體以充分的競爭,這兩項權利最終會像水一樣將平權問題漫布整個民主制度,而摧毀任何意義上的選舉特權。這里的原因就在于無論英法美,還是在1919年就賦予婦女選舉權的德國、奧地利、波蘭、捷克斯洛伐克,他們的選舉制度從一開始就建立在處于及格線以上的政治制度上,能夠滿足和容納民主的擴展性要求。
當代中國的選舉制度,還沒有能夠真正開放。農(nóng)村基層選舉中的賄選問題則與上述縣級以上賄選問題不太相同,它往往更多是出于宗族性派系利益爭奪所致,但在打破這種宗族性派系壟斷選舉的方法方面,與城市沒有太大差異——它們都需要依靠現(xiàn)有黨派或宗派之外的具體人直接以參選方式?jīng)_擊選舉壟斷。
(摘自《財新新世紀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