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拍那雙流淚的眼睛

張軍霞

“你媽媽是什么時候去世的？”

“今年3月30日。”

“你爸爸呢？”

“去年11月10日……”

電視臺的記者正在采訪一個13歲的女孩，因為父母雙雙過世，她成了無助的孤兒，獨自生活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里，自己做飯、洗衣。

由于長時間獨自生活，她變得不愛說話。面對記者的提問，她明顯想要逃避。她背轉(zhuǎn)過身子，低著頭，輕輕撥弄地上的小草，沒有抱怨，也沒有痛哭流涕，只有難堪的沉默。

為了拍到理想的鏡頭，記者開始啟發(fā)式地提問：“你媽媽對你好嗎？”

“好。”

“怎么好呢？”

“天天為我做飯，送我去上學(xué)……”

“那你爸爸對你好嗎？”

“好?！?/p>

“怎么好呢？”

“爸爸有病，身體不好。那時，我住學(xué)校。有一次，我要上學(xué)去了，媽媽已經(jīng)給過我錢了，爸爸又悄悄塞給我一些錢。我不要，他一定要給……”話未說完，女孩的眼淚已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而下，所有偽裝起來的堅強、冷漠，瞬間層層剝落。

一只黑色的小狗跑過來，靜靜地依偎在小主人的腳旁，女孩伸出手去，憐愛地撫摸著它：“現(xiàn)在，每天陪著我的只有它，它是我唯一的伙伴。”

“媽媽的病本來快要好了，可爸爸突然離開，她受不了，就又病倒了……”

記者沒再提問，女孩卻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仿佛在自言自語。

鏡頭一直對著女孩的臉。

因為缺乏營養(yǎng)，缺乏歡樂，缺乏關(guān)愛，這張臉顯得那么蒼白。蒼白的臉上，烏黑的大眼睛一直飽含著淚水。

隨著女孩的述說，她的淚水如小溪，淌個不停。

眼淚一直是鏡頭里的焦點。在鏡頭的逼視下，女孩的自尊碎落一地，女孩的脆弱無處隱藏。也許，他們是真的想幫她，但這種居高臨下的方式，真的讓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記者又問：“你有什么愿望嗎？”

“有，我想回到從前，哪怕只有一天也好。爸爸在，媽媽也在，我們一家人在一起……”這時，女孩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大哭。

鏡頭緊緊追趕著那張淚流滿面的臉。

能不能不拍那雙流淚的眼睛？我想大聲喊，卻感覺只是徒勞。只好站起身，“啪”地關(guān)掉電視，伏在桌子上，任淚水潸然而下。

（小 新摘自《甘肅日報》，馮 煌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