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珍：鄉(xiāng)村老學(xué)究

□ 彭秀良

王士珍是個很低調(diào)的人，性格恬淡，不喜張揚。接近他的人這樣評說他：“他從軍五十年，但從外表、言語、舉止看，都不像一個職業(yè)軍人，也不像學(xué)者，只像一個土頭土腦的鄉(xiāng)村老學(xué)究?！薄班l(xiāng)村老學(xué)究”的稱謂算是傳神之筆，我們就用它來概括王士珍的性格與為人吧。

不把自己當高官

王士珍雖然多年身居高位，卻從來不把自己當高官，處事隨意，不給普通百姓添麻煩。在牛家莊的王氏后人中，流傳著很多有關(guān)王士珍的逸聞趣事，頗可見證其為人。

有一則“戲院空設(shè)‘總理席’”的傳說，就非常形象地說明了他的性格：王士珍當總理后，文件報告成堆成山，每天批閱到深夜，他身邊的人見他非常勞累，就勸他出去走走散散步，但沒有走出多遠，他就返回，繼續(xù)批閱文件。王士珍沒有別的嗜好，他的秘書郝立齋試著勸他看一場戲，經(jīng)過苦勸總算是答應(yīng)了。到了晚上，王士珍走進戲院，見前排空著，一個牌子上寫著“總理席”，他就往那一坐，當時過來一個管事大喝一聲：“嘿，看見牌子上寫著什么啦？”王士珍隨即答道：“看見了?！薄翱匆娏?，你還坐那兒，你也不看看你的屁股怎么長著的，趕快離開，總理馬上就要來了?！蓖跏空浔緛砭蜎]有興趣，當場又鬧了個不痛快。他起身就走，到了戲院門口和秘書郝立齋走了個碰頭說：“不看了，回家吧!”郝立齋覺著事情不對，馬上到前臺，問是怎么回事，管事的說：“剛才來了一個土里土氣的老頭，我把他趕走了。”郝立齋說：“那個老頭就是總理王大人?！卑压苁碌某袅R了一頓說：“戲不準唱了。”第二天報紙上發(fā)表了一條消息，意思說總理看戲不成封了戲院。王士珍看了大為惱火，把郝立齋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你怎么能這樣辦事，去，通知戲院照常開戲，今天晚上是我看戲?！睉蚴情_了，“總理席”照樣空著。

還有一則“上將軍推車”的故事也極有趣味：王士珍回正定隱居后，古道熱腸，很樂意幫助別人。一次，趙村王某推一個獨輪木車，上面裝有瓷盆、沙壺之類的易碎品。走到史家下坡（現(xiàn)在正定縣城中山路和育才街十字路口西側(cè)），由于人單力薄，好長時間也推不上去。王士珍正好走到此處，上前幫了一把，誰知王某由于沒料到有人助力，車子微微傾斜，險些失去重心，急得王某大喊：“你這怎么搞的，連車也不會推，盡幫倒忙?！蓖跏空浼泵Φ狼福骸笆俏也缓茫俏也缓??！彼熘匦抡{(diào)整姿勢，幫王某推過了這個坎。推車人停下來休息，旁人問他：“你知道方才幫你推車的人是誰嗎？是王大人，王士珍?！蓖栖嚾烁屑とf分，后來逢人便講王大人如何如何。

辛亥后的王士珍有很多年居住在老家正定，或許還時不時地回到牛家莊，與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打成一片，確實是一個“鄉(xiāng)巴佬”。而正因為他從不把自己當成高官，人們才對他充滿了熱愛之情，也才會留下那么多關(guān)于他的美麗傳說。

不喜修飾顯樸實

位于河北正定的王士珍舊居。舊居原分東、中、西三路，總占地約一萬平方米?，F(xiàn)東西別院及部分房屋已無存，僅存中院，保存完整。

說王士珍像個“鄉(xiāng)村老學(xué)究”，還可能跟他不喜歡修飾的著裝風(fēng)格有關(guān)。盡管一直在軍界服務(wù)，但王士珍“平時很少穿軍服，歷來是長袍馬褂，頭戴小帽。他當國務(wù)總理時，在元旦宴請各國使節(jié)和外賓，別人都穿大禮服，胸佩勛章，他仍是長袍馬褂，且從不佩戴勛章。他在家中也是如此?！庇梦覀儸F(xiàn)在的話說，就是不修邊幅，不事張揚。王士珍身穿長袍馬褂、頭戴小帽的形象，不僅讓人聯(lián)想起辜鴻銘，他們都有著“遺老”的氣息，還是表里如一、樂此不疲呢？ 我看是后者，因為他們不會刻意掩飾自己，反而喜歡個性的自然流露。

王士珍不喜歡打扮，曹汝霖也曾提到過：“王聘老入民國后，沒有穿過上將大禮服，項城特送一套亦未用，每逢慶典，托病不到?！表棾蔷褪窃绖P，王士珍連他送的禮服都不穿，可見其孤傲的性情。不特不穿禮服，連慶典也不參加，又是一個寂寞自守的清介形象!

到了晚年，王士珍更是隨意穿著。徐一士記述說：“王居西城堂子胡同，近歲雖精力已衰，而晨起猶每曳手杖徐步西單牌樓間。頹然一老，衣冠樸舊，見者不知即為號稱北洋三杰之龍頭，曾執(zhí)國柄之大人物也?！薄邦j然一老，衣冠樸舊”，拄著手杖漫步街頭，絕好的一個“鄉(xiāng)村老學(xué)究”形象。

王士珍雖然穿著隨意，但每次回鄉(xiāng)都很講究禮數(shù)，因而又有了“回鄉(xiāng)不擾民”的故事：王士珍每次回牛家莊老家，不管是騎馬還是坐轎，一過五里鋪便下來步行，一是因為村東口立有梁閣老的神道碑，他對梁閣老十分敬重；二是因為自己在王氏家族輩分較低，所以逢鄉(xiāng)親們便熱情打招呼，問長問短，十分親切可敬。

有一次，王氏家族要舉行一個隆重典禮，邀請王士珍參加，并為歡迎王士珍歸來準備了盛大的樂隊和歡迎人群。到了典禮那天，大家左等右等，不見王士珍歸來，過了午時還是不見蹤影。其實，王士珍得到消息后，便從小道悄悄進村了。族長找到王士珍責(zé)問道：“你當了大官，是光宗耀族的事，我讓人迎接你，也是理所當然，不知道你這么不給面子!”王士珍連忙賠笑道：“你老人家別生氣，都是我的錯?！蓖跏空浣又终f：“您老人家有所不知，沒做官的人想當官，當了官才知道官場險惡，就像我，說不定哪天會變成乞丐呢，又有什么值得張揚、顯擺的呢？”族長聞言連夸王士珍明事理，有出息。

對奸佞之人嫉惡如仇

王士珍逝世后，天津《益世報》曾刊載一篇社論，極言王士珍嫉惡如仇的人格魅力：“吾人所仰慕于王氏者，并不在其之政績，而在其處世之和不同塵，清不絕俗，一種出泥不染、近市不囂之風(fēng)范，足為今日軍政各界熱中者之一副清涼散。以王之資望身份，如其所求，南北當?shù)勒l不爭先恐后。然彼自始至，從不求官，更不求利，但安處于北京政潮渾濁中悠然自得，無論對于何方概不接近，亦無惡感。然有力者對之不敢開罪，亦不敢借重。當年張宗昌到京，曾派其親信某團長持親筆問候函，前往謁王。王之數(shù)齡侄孫不為通報，某團長呵斥之。適值王來，見狀大怒，碎之函擲之地，曰：‘張宗昌何人？不配與我通信。速去，毋溷乃公事?！硤F長歸語張，張親往謝過乃已?！睆堊诓菑堊髁厥窒碌念^面人物，須得親往謝罪，可見徇徇儒者狀的王士珍發(fā)起火來，也是很可怕的。

名記者陶菊隱也記述過王士珍嫉惡如仇的一件事：“曹錕賄選成，嬖人李彥青卜居西城，與王為比鄰，征歌選色，終夜喧呶。王大惡之，見李必罵。李后為馮玉祥所戮，王引以為快。王為人愷悌慈祥，其痛心疾首形諸詞色者，僅李一人而已。王服官既久，廉介自矢，每出，敝軍羸馬，終其身未坐汽車；而白須疏朗，儀表不凡，不類出身末弁者?！崩顝┣嗍遣苠K身邊的第大紅人，為曹掌管著軍需，且對曹溜須拍馬，惡劣不堪。王士珍哪里會看得上這種宵小之徒，“見李必罵”，足見其真性情?！鞍醉毷枥?，儀表不凡，不類出身末弁者”，還是描繪出王士珍的“鄉(xiāng)巴佬”形象。

不獨對那些奸佞之徒假以顏色，王士珍也不情愿為親戚朋友做那些徇私求情的事。高昭一就提到過這樣的一件事：“外祖母整年累得腰都弓了，她除去聽音樂有點兒笑容外，一般都是很嚴肅的，總好像有許多重大事情沒有做完似的，心中總是算計著惦記著什么。外祖母是個慈祥、心地善良的人，從來沒有仗勢、仗資產(chǎn)傲視鄉(xiāng)里，凡是臨近登門求醫(yī)求幫助的人，無不真誠幫助。受到好處的鄉(xiāng)親們，背地里都交口說：‘王家老太太是個好人!’可是外祖母心中有內(nèi)顧之憂，一般外人不太清楚，那就是我大舅父是一個不走正路敢于犯法作科的人。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和那個社會對著干，最后終于犯了事，在無極縣系獄。為了營救大舅父，小舅父拿著外祖母口述的信件，親自進京進見在京的大舅父（王士珍），托他設(shè)法營救。得到的回答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咱們還不是王子呢，嬸母之命難從!’就這樣在監(jiān)獄拖著。為了不讓他在監(jiān)獄里受苦，外祖母幾乎將一半的家產(chǎn)都花上了。不久，外祖母以憂病死。當時以孝子不在，不得殯埋，只好暫厝于空閑住宅里，全家翹首希望大舅父能平安回來。果然醞釀了好幾年的歲月，終于有一天，大舅父的同伙兒把無極縣監(jiān)獄砸爛了，放出了所有的罪犯，當然主要的是放出了舅父。他一回到正定，無極縣礙于王家的勢力，這件事再也未追究過?！北炯覌饗鸬拿孀右柴g，王士珍的耿介堪稱一流。

愛護鄉(xiāng)民美名揚

王士珍對于鄉(xiāng)民是愛護有加的，我們還是引用那些美麗的傳說來加以佐證吧。第一個故事，叫“為民尋牛”：牛家莊村有一個叫杜煥成的農(nóng)民，他除了種幾畝薄地之外，還為縣郵局拉送郵品。一次，杜煥成拉完后，卸車喂上牛，自己到小吃攤上買碗湯，泡餅子吃。由于疏忽大意，等喝完湯回到車邊一看，牛沒了。杜煥成趕緊四處尋找，就是不見蹤影，那個時候一頭牛就是農(nóng)民的半個家業(yè)。杜煥成焦急萬分，萬般無奈時，只好跑到王士珍的寓所，說明原由懇請幫助忙。王士珍立即派人到警察局，請××幫忙?！痢烈豢词峭跏空渑扇藖?，不敢怠慢，趕緊命令四城加緊盤查，不許黃牛出城。同時又派人到東后街殺鍋上，令其不得私宰耕牛，否則重罰。又派人在城內(nèi)偏街道尋找，將近黃昏時，在城墻根的一葦?shù)乜犹幇l(fā)現(xiàn)了黃牛。原來小偷想把牛拉出城，又見盤查很緊怕犯案，想賣給殺鍋上又不成，只好把牛放了。××把牛送到王公館，杜煥成一眼就認出是自己的牛，他千恩萬謝，高興得流出了眼淚。原來，王士珍給自己和家人立了一條規(guī)矩，只要牛家莊的鄉(xiāng)親們找上門來，不管大事小情都要管。

第二個故事是“處理醉兵”。奉系軍隊駐守正定時，經(jīng)常有士兵酗酒鬧事。一日，一群士兵喝醉了，其中一個縱言要找娼妓快活，其他士兵故意捉弄他，指著王士珍的公館說：“那是大妓院，你敢不敢去？”這個醉兵仗著是駐防兵有恃無恐，遂應(yīng)聲踉蹌跑向王公館，闖進后被人捉住。醉兵揚言要找妓女，公館人等一聽大怒，群起毆打。王士珍聽到打罵聲，趕緊來到前院，命家人停止毆打并為其清洗，同時向其他兵丁追問詳情。這時駐防軍官的副官聞訊趕來，面見王士珍，一是賠罪，二是表示嚴懲醉兵。王士珍對副官說要嚴加管束士兵，不能騷擾百姓，并說此兵已送縣衙治罪，副官辭謝而去。隨后王士珍把這個醉兵叫到大廳，問其家庭情況。醉兵此時后悔至極。王士珍說將你送官或送回軍營都得治你死罪，你家老小何以度日。你不要回營了，給你些盤纏，連夜回家過安穩(wěn)日子去吧! 以后不要再胡作非為了。醉兵聞此如獲大赦，痛哭流涕，叩頭道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