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
那是北京的春天四月,漫天下著清新的細雨。
而這樣的雨,于吳清源的出現(xiàn)是相宜的。
先生名泉,字清源,水與他似有淵源。
我便是在這小雨中,得以親見這棋壇上最令人景仰的老人的。
先生穿素凈的灰色中山裝,發(fā)須盡去,拄著拐杖,緩步而來。左邊是他典雅的夫人和兒子,右邊是他的素裝長裙的弟子牛力力,后面跟著滿面虬髯的導演田壯壯。先生的出現(xiàn),引得廳堂里的人們出現(xiàn)小小騷動,只聽得“來了,來了”,越過數(shù)十人頭,我望見先生臉上聲色未動。他個子瘦小,卻長著一雙招風的大耳,通身上下,看著通透潔凈,我不由得暗地揣測,莫非這就是旁人所說的“奇人異相”?
他剛剛觀摩完“應氏杯”圍棋賽,從上海飛往北京,來接受“吳清源基金”的捐贈。那日,面對幾十個記者和鎂光燈的閃爍,吳清源神情極其認真,清晰地、一字一頓、緩慢地發(fā)表著他的演說。
那一次,吳清源的關鍵詞是:友好。他說:“希望圍棋對于國家的發(fā)展和中日兩國的友好關系,有著更好的貢獻?!?/p>
他講了一分十九秒。
他是兩千年來如此重要的棋手。
家道中落,他14歲漂渡東瀛。彼時日軍橫掃中國和東亞大陸。亂世浮云,他孤身在日本,以匹夫之力,頂八方責難,在十次十番棋中,迎戰(zhàn)全日本最頂尖棋士。1939年到1956年,他憑擂手君臨天下,無人與之比肩十幾年——那是空前絕后的“吳清源時代”。
一生榮辱,大起大落,皆是傳奇。而他的發(fā)言如此簡單。
當初,田壯壯等看到吳清源自傳《中的精神》,對老人的恬淡平和、寵辱不驚大為贊賞。
他們起先以為吳清源已經(jīng)過世,后來知道他還健在,大喜過望,數(shù)次赴日尋訪。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老人的家可以說還是清貧。他明明可以出席這樣那樣的場合,名利雙收,但是他沒有這么做。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這位世外高人似的老人,答應了“拍電影”的請求。
“電影不是世界各國都能看到的嗎?看到了,也許會對一些人產(chǎn)生影響。只要能夠促進圍棋的普及,對世界和平有所裨益,就是好的。”
吳清源顯然不了解電影,以及電影工業(yè)、電影市場、藝術與商業(yè)……他只希望對社會與人類有益。他的想法十分單純,足見其天真和不涉世事的秉性。
圣人不知道何為圣人,吳清源也不知道何為“棋圣”。吳之外貌,只是平凡的老人,非仙非道,你似乎覺得他與你一樣,但他又離你甚遠,甚至言辭間也是力不能及。如他的女弟子牛力力(五段)所說:“雖然有幸親侍先生左右15年,但我還是覺得他像一個‘神。我依然覺得他的境界高不可及,覺得我離他還是十分遙遠?!?/p>
世事滄桑,人生如棋,方寸間的乾坤,已不是文字可以盡數(shù)傳達。
他自視與我們一樣,而我們卻不能描述他胸中的風云萬千、一面靜湖。
(楊 子摘自《深圳特區(qū)報》2013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