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春元
古董是子午鎮(zhèn)常少山的外號。
古董一詞除詞典上的解釋外,在子午鎮(zhèn)還有不可理喻、個別、不一般、冥頑不化等意思。常少山能夠沾上古董這諢名,緣于那年他母親去世。子午鎮(zhèn)的風(fēng)俗,雙親中有一個先走了的,喪事要做三天,叫小喪;雙親中最后一位也去了,喪事要做五天,還要扎靈車,請鼓手,叫大喪,很隆重。常少山的父親早亡,遵照當(dāng)?shù)仫L(fēng)俗,他母親的喪事應(yīng)該大辦的。誰也沒有想到,常少山竟然當(dāng)天就把母親的遺體埋掉了,而且連滴眼淚都沒掉,還跟兒子常寶說:我死了,也這樣!
為這事,常家的族人氣憤了,約合起來要揍他。常少山說,我這是厚養(yǎng)薄葬。老人活著的時候你不孝,老人死了,弄些排場給人看,頂屁用!
常少山他娘癱瘓在床八九年,常少山日夜守護(hù)在床前,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吃一口,給娘一口;自己飽了,娘也飽了……常少山是孝子?。〕I偕桨言捳f得理直氣壯,大家聽來也在理,只是不是常人的理,只好說聲“跟個古董生什么氣”,便散去。
常少山是古董,想不到他家里竟然冒出個真正的古董來。
常少山一生就交了一個朋友。這朋友叫呂尚。有一天呂尚來做客,突然被面前的那把茶壺驚呆了。正泡著茶呢,呂尚小心地端起來,左瞧瞧右看看,眼睛都綠了,然后干脆把茶葉倒掉,用清水把壺沖洗干凈,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后,問道:“這壺,哪里來的?”
常少山說,先前用的那把打了,才從旮旯里找出這把舊的來。
呂尚說,收起來,別再用了,這家伙是古董,比你還金貴。常少山就笑,說神經(jīng)病了不是?搬家時差一點(diǎn)被我當(dāng)垃圾扔了,怎么就成古董了?是古董,用它泡的龍井怎么還是龍井味?應(yīng)該是普洱味呀……
呂尚說,別鬧了,你把它小心放著,趕明日我請位老師來長長眼色,也好驗(yàn)證驗(yàn)證我的鑒賞功夫。
第二天,呂尚果然領(lǐng)來了一位先生。先生姓王,氣質(zhì)儒雅,行色匆匆,眼中別無他物,一到就說看壺。呂尚發(fā)現(xiàn)那壺就在茶幾上,還是昨天放的地方,并沒動過。
呂尚雙手將壺捧起,王先生輕輕接過,湊到窗前光亮處,打眼一看,便說不假。沉吟片刻,又看,說聲“錯不了,就是它!”便輕輕放下,掏出手絹擦擦雙手,向常少山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聽呂尚說過您,我很賞識,都是朋友了。呂尚沒有看錯,這把壺是件寶物!如果愿意,我出10萬要了它!”
“你不早說?!?/p>
“早說怎么?”
“早說我就賣給你。不用說10萬,2萬就賣。”
“為什么?”
“缺錢用呀!”
“現(xiàn)在不缺了?”
“不缺了。一家人有飯吃,有衣穿,有房子住……生活必需的都有了,賣它干啥?”
其實(shí),一見面,常少山就很看重王先生這人。聽他說話,更覺誠懇。只是常少山這人言語行事離不了古董脾氣,三言兩語就把人家打發(fā)走了。
這事過去不久,常少山得了重病,不幾日便一命嗚呼了。常少山病故,呂尚慌忙趕來,便把茶壺的事告訴了常寶。常寶說老爺子病中根本就沒有談及家中有什么寶貝茶壺。就是有,他那脾氣也不會拿它當(dāng)回事……
于是兩人便在常少山住的屋子里尋找。找來找去根本不見那玩意兒,卻發(fā)現(xiàn)了一張字條,上寫:
茶壺即茶壺
打碎是瓦片
人間多少事
都被自己騙
常寶看過,遞給呂尚,說是不解。呂尚接過默念一遍,又默念一遍,然后長嘆一聲,道:“怎么是古董呢,分明真人也!”
(林子魚摘自《四川文學(xué)》2013年第4期,李 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