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的原鄉(xiāng)

陳佳來廣州的目的，就是賺錢。之前，她在太原一家酒樓做廚師。女人做大廚的鳳毛麟角，那時在她眼里，能做冷盆師傅已經(jīng)是自己職業(yè)的極限了。2002年的一天，一位從廣州來的客人在酒樓吃了她做的山西涼粉，贊不絕口，一定要和她見一面。

這個人叫董哲，后來他們成了朋友。

那次見面后，董哲又私下和陳佳聯(lián)系，說他有個朋友，要在廣州開一家北方風(fēng)格的餐館。正缺一位地道的冷盆師傅，想請她過去，月薪至少是現(xiàn)在的3倍。陳佳一下就動心了。

陳佳出生在山西一座小村子里。小時候，家里只能用赤貧來形容，媽媽也因此對食物十分珍惜。每一道菜都做得格外用心。她總是力求把簡單的食材，做出豐富的味道。作為家里的長女，陳佳繼承了媽媽的好手藝。

那時陳佳家里還有兩個弟弟。為了他們能上學(xué)，陳佳高中沒上完，就輟學(xué)去打工了。她憑能吃苦的勁頭，從小工一直熬到冷盆師傅。

陳佳到廣州那年，25歲，除了董哲誰也不認(rèn)識。對她來說，如同到了國外。不同的習(xí)慣，不同的語言。于是她每天悶在酒樓的宿舍里不出門，所有的工資都攢起來郵回家。

酒樓的老板說：“你這樣可不行啊。閉門吃老本，是等著我開除嗎？”

陳佳不解地問：“那我還能干什么呢？”

老板說：“你得琢磨客人都愛吃什么，每月都得給我弄出新菜來。我花那么多錢請你，你得值這個價才行啊?！?/p>

老板的話，讓陳佳一下想起了媽媽。從前媽媽不是也這樣變著花樣地做菜，讓一家人開心嗎？

第二天，陳佳就開始鉆研起創(chuàng)新菜式。有時老板會帶著她和主廚去別家酒樓去試菜。她也會仔細(xì)品嘗?？梢哉f，她是以吃開始認(rèn)識廣州的。廣東人喜愛清鹽淡油，山西卻講求重油咸香。因此廣東人的性格比起山西人，更為細(xì)膩講究。食物不但要好吃，還要好看，食材的選用，也更注重原味和產(chǎn)地。

而她在與廣東人的接觸中慢慢發(fā)現(xiàn)，他們喜歡恪守傳統(tǒng)，但做起生意，卻格外活絡(luò)。對資本的運作，更是精明。于是陳佳很快也和他們學(xué)會了一些經(jīng)營資本的門道。2005年，她跟著董哲，用積蓄和貸款投資房子。2006年，她開始學(xué)著理財，投資基金債券。而她對菜式的鉆研，也從沒停止過。經(jīng)她創(chuàng)新推出的菜式，很多成了那家酒樓的保留菜式。

2008年，一家四星酒店的中餐廳，花重金挖陳佳去做主廚。老板極力挽留她。陳佳對他說：“老板，我覺得我已經(jīng)升值了。你給的，不夠我的價。”

老板哈哈地笑了。他說：“陳佳，你已經(jīng)變成我們廣東人了?！?/p>

是的，那時的陳佳，已經(jīng)沒人能看出她是來自山西農(nóng)村的女人了，喜歡穿香奈兒或Prada，說一口流利標(biāo)普和粵語。她對所有事物的判斷，都少不了一把利益的尺子。

2010年，董哲投資移民去了加拿大。送機(jī)的那天，董哲對陳佳說：“你是時候該找個男人嫁了啊?！?/p>

可身處事業(yè)巔峰的陳佳，根本無暇談戀愛。而男人對她這樣的事業(yè)型女人，也敬而遠(yuǎn)之?？粗M(jìn)入登機(jī)口的董哲，陳佳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那一年，陳佳最小的弟弟，也大學(xué)畢業(yè)了。父母在城里買了房子。媽媽打電話讓她回來，慶祝一下。陳佳說：“不行啊，我這里太忙，走不開?；仡^我給你們5000塊錢，給他當(dāng)紅包吧?！?/p>

那時，陳佳真的很忙。她升職做了餐飲總監(jiān)，手下管理的餐廳成為全城最熱門的餐廳之一。她對菜品制作幾乎到了苛刻程度，食材的選擇越來精致昂貴。她經(jīng)常去香港澳門的一些著名餐廳試菜，可是能給她靈感的菜品卻越來越少了。

2013年，董哲回國探親。陳佳在自己的餐廳，親自做了幾道招牌新菜讓他品嘗。董哲試吃了一遍說：“要我說實話嗎？”

陳佳說：“盡管講。”

董哲說：“都不及你當(dāng)初那碗涼粉驚艷呢。”

陳佳有些負(fù)氣地說：“那是你嘴巴變刁了。”

董哲哈哈笑了，他說：“我在國外這兩年，?？匆粋€節(jié)目，叫《舌尖上的中國》?！?/p>

“聽說過，沒時間看。”

董哲認(rèn)真地說：“第2集，你一定要看?！?/p>

那天晚上，陳佳回到家就在網(wǎng)上找到《舌尖》的第2集。很快她就知道，董哲為什么要她看了。那一集里講述了山西一道著名的主食——蕓豆?fàn)F面。那是她小時候，媽媽常做給她的。她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了。

第二天，她就買來食材，自己在家做起來?？墒?，憑她的廚藝，竟做不出地道的山西味。后來，她又去廣州的山西菜館，專點這道蕓豆?fàn)F面來吃，也都難以找到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董哲在廣州只住了一周，就要飛去北京。臨行前，他送給陳佳一本書。那是席慕蓉的《以詩之名》。書里的一句詩，寫得尤為動人——故土變貌，恩愛成灰，原鄉(xiāng)與我素面相見。

董哲說：“你知道原鄉(xiāng)是什么意思嗎？”

陳佳搖了搖頭。

董哲說：“我原來也不懂，但去國外我就是懂了。人不論到哪兒，心里總會有一個永遠(yuǎn)無法抹除的地方。那里是你的精神寄托。席慕蓉一個人來來往往去了內(nèi)蒙古很多次，就是為了這個吧?！?/p>

陳佳收起詩集一刻，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這一年中秋，她請了長假，回到自己闊別許多年的家鄉(xiāng)。她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媽媽做了一頓蕓豆?fàn)F面。

媽媽端上來的時候笑著說：“真是稀奇，大廚師竟然要吃這東西?！?/p>

而陳佳慢慢吃著，嗓子仿佛堵住了。媽媽的面，總是那么咸，可是卻讓她吃到淚流滿面。

陳佳發(fā)現(xiàn)，不管離開家有多久，那些似乎已經(jīng)忘卻的記憶，卻永遠(yuǎn)隱藏在身體中和味蕾上，隨時等待著喚醒的那一刻。那是她靈感的所在，也是她心靈平靜的所在。那就是席慕蓉筆下的“原鄉(xiāng)”吧，永遠(yuǎn)印刻在每個人的DNA之中。

中秋之后，回到廣州的陳佳，有了新的投資方向。她準(zhǔn)備在家鄉(xiāng)開一家酒樓，不為金錢，不為名利，她只想把自己的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