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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北平原寫生集(小說二題)

      2013-12-29 00:00:00鮑十
      安徽文學(xué) 2013年3期

      作者簡介

      鮑十,原籍黑龍江省,現(xiàn)居廣州。廣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廣州市文藝報刊社社長兼總編,廣東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拜莊》、《我的父親母親》、《葵花開放的聲音——鮑十小說自選集》;長篇小說《癡迷》、《好運(yùn)之年》、《我的父親母親》;日文版小說《初戀之路》(鹽野米松譯,日本講談社出版)、《道路母親·櫻桃》(三好理合子譯,日本東方出版社出版)、《子洲的故事》(関口美幸譯,載日本《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2011年第6期)、《葵花開放的聲音》(関口美幸譯,載日本《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2012年第9期)等。

      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xué)選刊》、《新華文摘》、《小說精選》、《作品與爭鳴》選載,并被收入多種年選。

      中篇小說《紀(jì)念》被改編成電影《我的父親母親》。影片獲得第五十屆德國柏林電影節(jié)銀熊獎,1999年中國電影華表獎優(yōu)秀影片獎,第23屆百花獎最佳影片獎,第20屆金雞獎最佳影片獎,美國圣丹斯電影節(jié)大獎,伊朗國際電影節(jié)紫水晶獎等。小說和電影同被臺灣某大學(xué)選做國文課閱讀欣賞教材。

      麻雀墩

      有一個村子,村名兒叫“麻雀墩”。村里有一戶姓韓的人家兒,戶主叫韓久成。韓久成身體不太好,患有慢性支氣管炎,動不動就得站在那兒“空空空,空空空”地咳上一陣子,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北方患?xì)夤苎椎娜吮容^多,特別是鄉(xiāng)下。這可能有氣候的原因。一到冬天,天寒地凍,有時候,氣溫會達(dá)到零下30多度,人很容易感冒,發(fā)燒、咳嗽、流鼻涕,治療不及時,就會演變成氣管炎。氣管炎有慢性和急性之分。若是慢性的,那就麻煩了,一輩子都不會痊愈。而且年紀(jì)越大癥狀越嚴(yán)重。得了慢性支氣管炎的人,一般就不能干重活兒了。韓久成在二十多歲就得了支氣管炎(他現(xiàn)在四十多歲,不到五十歲)。這樣,他家的日子就一直很困難,或者說,很窮。

      加上他還超生。這些年提倡“一對夫婦一個孩兒”,他卻一口氣生了仨。按當(dāng)?shù)氐囊?guī)定,超生是要罰款的,一個要罰幾千塊。當(dāng)時很多人笑話他,說,這個韓久成,齁嘍氣喘的,干勁兒倒不?。『筮厓蓚€孩子生下來,他家就更窮了。可他似乎并不在意。三個孩子前兩個都是女孩,最后一個是男孩。這才是關(guān)鍵。他就是要生個兒子,生個能接戶口本的人,可說是夢寐以求。他沒讀過幾年書(上過五年村里的小學(xué)),平日老實(shí)巴交,人前人后都不怎么講話,看起來很謙和,見到人,朝你微微一笑,顯得有一點(diǎn)點(diǎn)自卑。這大概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窮吧?但是這樣的人,基本都是很固執(zhí)的,凡事有自己的主意,自卑的同時,又很自尊。

      雖然韓久成身體不好,但他的三個孩子都有模有樣兒,尤其兩個女兒,自小就白白凈凈,又都乖巧,也很健康,這讓他備感欣慰。長大之后,更是眉清目秀,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在附近十里八村,也是最出眾的。人都說女孩子像爸爸,看來這話沒錯兒。韓久成就是一個比較清秀的人,如果沒有病,再拾掇拾掇,不那么邋遢,也許能算個美男子呢(跟韓久成相比,他老婆倒是更粗壯一些,肩寬腿粗,稱得上膀闊腰圓了)。他的三個孩子,老大今年二十二歲,老二十九歲,最小的十六歲,他是每隔三年生一個。而且,盡管很困難,他也讓他們?nèi)ツ盍藭?。大女兒和二女兒都念到了初中畢業(yè),最后一個兒子現(xiàn)在還在念,轉(zhuǎn)年就要升高中了。

      直到最近幾年,韓久成家的日子才好過了。而這全因為他的兩個女兒。現(xiàn)在,姐妹倆都在沈陽做事。先是大女兒韓新鳳,在初中畢業(yè)的第二年,正在田里干活兒呢,突然一個女同學(xué)來找她,兩個人嘀咕了一陣子,沒幾天就離開了家,說在沈陽找到了工作。接著是二女兒韓新花,也是不念書的第二年,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兒,一到家就收到了姐姐的一封信,當(dāng)晚收拾了一下東西,第二天就坐車去了沈陽。韓久成在電視上看到過,沈陽是個好大好大的大城市,有好多好高好高的高樓大廈,不過他還從來沒去過,說不上到底有多大。他也不知道他兩個“丫頭”在那兒做什么,她們只說是在“坐公司”。當(dāng)然,她們會給他寄錢來,開始是三百五百地寄,后來是一千兩千地寄。

      女兒們寄來的錢,一部分還了這些年家里欠下的外債(當(dāng)?shù)厝税淹鈧小梆嚮摹保吠鈧小袄嚮摹保?,一部分翻建了一下房子(原來只有兩間房,現(xiàn)在又接出了一間),一部分添置了一些東西,鍋碗瓢盆等等。最大的物件兒是一臺彩色電視機(jī),長虹牌的,兩千多塊錢,奔三千了。其他還有幾件衣服,以及被窩褥子。另外,他還給正在上學(xué)的兒子買了一輛新款自行車,帶變速的,騎起來又穩(wěn)又快,就像一陣風(fēng)……總之,這幾年,韓久成家的生活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他的精神面貌也相應(yīng)地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跟村里人碰面,再不像以前那樣躲躲閃閃了,有時候還會站下來說幾句閑話,天氣了,雜聞了,頭痛腦熱了。偶爾,有人會說,久成你臉色越來越好了,你這是得了孩子的“濟(jì)”?。∷銜俸僖恍φf,噢,還湊合,還湊合……

      有一天,韓久成的大女兒韓新鳳,回到了麻雀墩。

      這天傍晚,韓新鳳在鎮(zhèn)上的汽車站下了大巴,向麻雀墩走來。跟沈陽相比,鎮(zhèn)子是安靜的。等一出了鎮(zhèn)子,就更安靜了。這時候,太陽剛落下去不一會兒,天光還沒散盡呢。在落日的余暉中,路面仿佛被刷上了一層黯淡的漆。路的兩邊都是糧田。而在這個季節(jié),晚夏,田地總會顯出一種特別的狀態(tài),給人一種深深的寂靜感,讓人心緒不寧。

      路面坑坑洼洼的。幸好韓新鳳事先想到了這一點(diǎn),沒穿高跟鞋,而是穿了一雙平底皮鞋。盡管這樣,她還是覺得路不好走。她也沒穿裙子,穿了一條牛仔褲,上身則穿了一件淺黃色的緊身夾克衫,脖子上搭了一條灰藍(lán)相間的薄圍巾。肩上挎了一只銀灰色的人造革挎包,很大,里面裝著城市女人日常使用的一應(yīng)物品,口紅、小鏡子、手機(jī)、紙巾、衛(wèi)生巾、鑰匙、常用的藥片。除此,手上還提著一個旅行袋,里面裝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幾樣給爸爸媽媽弟弟買的小玩意兒。

      韓新鳳身材高挑,身上兼有青春的活力和熟女的風(fēng)姿。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也許她生活不夠規(guī)律,是睡眠不足造成的。這跟幾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主要是沒有了當(dāng)年的稚嫩和青澀,當(dāng)然也沒有了那份兒清純。身體該凸的凸,該凹的凹,因為穿著牛仔褲,更顯出一種特別的韻致,顯得屁股緊稱稱的,顯得腰部十分的柔軟??梢韵胂笠幌?,如果她穿上一條猩紅色的長裙,再略施粉黛,裝扮一番,那會是什么樣兒?會不會更艷麗、更誘人、更有風(fēng)韻?

      不過韓新鳳今天沒有化妝,加上旅途的勞頓,狀態(tài)不是很好,很疲憊,臉上帶著倦容。

      四周的環(huán)境既熟悉又陌生。

      說起來,自從韓新鳳當(dāng)年離開父母,跟一個女同學(xué)跑去沈陽,這還是她第一次回來。算算都快五年了。有那么一瞬間,韓新鳳覺得心里被什么東西牽扯了一下,也許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吧,心里忽然間有一點(diǎn)兒酸楚,但是時間很短暫,也許只有幾秒鐘,她的心思就轉(zhuǎn)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將近五年的光陰,使她發(fā)生了多大的變化?。 @可能是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心理的變化,生理的變化,方方面面的變化。

      韓新鳳這次回家,也許要多待幾天。一來她這么多年沒回家,很想念爸爸媽媽,也很想念弟弟。二來她最近身體不太好,出了一點(diǎn)兒問題,她想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從鎮(zhèn)子到麻雀墩有四里路。

      韓新鳳走進(jìn)村子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在夜色掩映下,村子顯得很安靜,街上也沒有什么人。為此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她輕手輕腳,快速朝她家的方向走。但是,不知誰家的狗突然叫起來,把她嚇了一跳。

      韓新鳳到家時,爸爸媽媽正在東屋看電視(電視在播送“新聞聯(lián)播”),弟弟則在西屋寫作業(yè)。

      一看到爸媽和弟弟,韓新鳳立刻就哭了,流出了眼淚。

      大家都愣了片刻。

      后來平靜下來,爸爸韓久成清了清喉嚨說:“你咋這么些年……才回來?”

      韓新鳳怔了一下說:“……不給假啊……忙呢……”

      韓久成說:“你妹呢?她也忙?”

      韓新鳳說:“一樣啊……她也忙……”

      停了片刻,韓久成說:“啊,忙點(diǎn)兒好,忙點(diǎn)兒好……”

      再停片刻,韓新鳳說:“寄回來的錢,都接到了吧?”

      韓久成說:“接到啦,接到了啊!”還隨手指了下電視機(jī)說,“這就是使你郵來的錢置辦的,小三千呢……”隨即將雙手一晃蕩,畫了半個圓圈說,“還好多呢!……家里新置辦的東西,都是使你的錢……你弟還有個那啥車,在鎮(zhèn)百貨買的,在外屋地鎖著呢,怕丟了……”

      大概是說話太多的緣故,加上過于興奮了,韓久成突然咳嗽起來,把臉憋得“豪青”。半晌才恢復(fù)正常。

      之后,媽媽給韓新鳳做了飯(煮掛面加荷包蛋)。在韓新鳳吃飯的時候,韓久成又問了她一些其他問題,諸如沈陽好不好啊,公司有多少人啊,做事情辛不辛苦啊……韓新鳳一一作了回答,有答不上來的,就隨便支應(yīng)一下。

      吃完飯又說了一會兒話。直說得大家都乏了。尤其韓新鳳,更是乏得不得了。幸好韓久成看出了這一點(diǎn),及時說:“今兒太晚了,有話明兒個再說吧……”這才停了,各自睡覺。

      順便說一下,韓家雖是三間房,能睡覺的卻只有東西兩屋。平日弟弟在西屋住?,F(xiàn)在韓新鳳回來了,弟弟主動把西屋讓給了她?!f來,在韓新鳳去沈陽之前,家里還沒有這間屋。那時全家就住一間屋里:爸媽睡南炕,姐弟仨睡北炕。

      這天晚上,夜深的時候,忽然從西屋傳出了一陣嗚咽,聲音并不大,隱隱約約的。這只能是韓新鳳。很有可能,她正在做一個嚇人的或者傷心的夢。

      韓新鳳只在麻雀墩待了五天,就折回了沈陽。

      這五天,韓家天天不是雞就是鴨,要么就包餃子,總之都是好吃的,韓久成還每天都往鎮(zhèn)上跑,回來的時候或者拎一塊肉,或者拎幾條排骨,有一次還專門買了一大瓶可口可樂,說是怕韓新鳳喝不慣家里的水。為此,韓新鳳的媽媽還跟韓久成開玩笑說:“看把你‘抖擻’的,都快顛餡兒了吧?咱閨女在沈陽,那旮兒啥好嚼咕沒有呀?”韓久成馬上說:“你這人!沈陽是沈陽,這是在咱家,可不是一碼事兒!再說了,咱閨女為家里做了這么大的貢獻(xiàn),吃啥都是應(yīng)該應(yīng)分的?!表n新鳳的媽媽笑著說:“瞧你這熊樣兒,我又沒說不讓吃,逗你玩兒都不知道……”

      在家五天,韓新鳳基本沒有出門,就在家待著。在她回來的第二天吧,韓久成曾經(jīng)建議她,讓她到村子各處走一走,去看看當(dāng)年一同上學(xué)的女同學(xué),串串門子。韓新鳳知道韓久成的想法,無非是想讓村里人看見她,顯擺顯擺。但韓新鳳沒有答應(yīng),她對韓久成說:“你就別瞎操心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就想消消停停在家待幾天……”韓久成馬上轉(zhuǎn)過臉,笑著對韓新鳳的媽媽說:“看咱閨女說的,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想在家陪陪我們……好好,爸媽就聽我閨女的,任啥都聽我閨女的……”至于韓新鳳為什么不想出去,她的真實(shí)想法是什么,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這幾天韓新鳳只去了一趟姥姥家。韓新鳳的爺爺奶奶,包括姥爺,早幾年就都去世了,現(xiàn)在,老一輩的人就剩下姥姥一個人了。更何況,她打小就跟姥姥親。小時候,她經(jīng)常到住在另外一個村子的姥姥家去,特別是寒暑假,一去就住好幾天。每次去,姥姥都會給她好東西吃。菜園里的東西不用說了,柿子、黃瓜、黃菇娘,想吃啥吃啥,街上偶有挑擔(dān)子賣零嘴兒的,糖葫蘆啊,麻糖啊,冰棍啊,也會掏錢就買。有一次,還給她買了一件紅格子小褂。其他的,本子了,鋼筆了,也都買過。姥姥還跟她嘮嗑兒。姥姥嘮嗑兒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想起啥說啥,但是聲音特別親切、好聽。有一次,姥姥跟她說,鳳兒啊,你看你家這么困難,你一定要用功念書,趕明兒好有出息,給家里掙錢……有時候韓新鳳會想起姥姥,每當(dāng)想起來,心就特別酸,還特別亂。所以那天媽媽一說去看看姥姥吧,她馬上就同意了。

      那天韓新鳳一見到姥姥,立刻就哭了。姥姥也哭了。韓新鳳一把抱住了姥姥瘦小的身體,姥姥也抱住了她。不過姥姥哭著哭著又笑了,說:“看看我們鳳兒,真是個大人了,胸脯這么鼓溜……”后來她們都平靜下來,坐在了炕沿上。姥姥又說:“姥姥算是沒白疼你,還惦記著來看姥姥一眼……你的事兒姥姥我都知道,你媽跟我說的啊……說你現(xiàn)今兒天天坐公司呢,風(fēng)吹不著雨打不著,還能掙不老少的錢。瞅瞅你這手,這細(xì)皮嫩肉的,就知道不是那干粗活兒的……我們鳳兒出息的,這不都趕上一個女干部了嘛!……你們家這幾年,也都是依仗了你……唉!苦日子總得有個頭兒,老天爺不會不睜眼的,過日子不怕窮,就怕沒志氣啊……這話我老早兒就跟你媽說過,也跟你爸說過……”在姥姥說話的時候,韓新鳳一直沒吭聲,很認(rèn)真地聽著。姥姥說著說著停了一下,然后看著韓新鳳道:“你也不用老想著家里邊,得想想自個兒的事兒了……你這都二十二了,也老大不小了……明白姥姥的意思嗎?”

      韓新鳳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沒說話。

      姥姥又說:“公司里是不是也有小伙子???看到那相應(yīng)的,就搭咕一個。不用太在乎長相,要看他有沒有本事,這才是最長遠(yuǎn)的……老話兒說,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女人沒個男人,終歸是不行的……這個你沒經(jīng)見過,經(jīng)見過你就知道了……”

      韓新鳳仍然沒說話,卻紅了一下臉。

      姥姥環(huán)顧了一下坐在旁邊的其他人,韓新鳳的媽媽爸爸舅舅舅媽等,笑了一聲說:“嘿!看我們鳳兒,她還害臊呢……”

      停了一下,姥姥又說:“等你有了家,姥姥正好還沒死,就上你那兒住些天,也看看沈陽啥模樣兒……”

      韓新鳳遲疑了一下說:“姥姥別這么說……姥姥才不會呢!到時候,姥姥想來就來……”

      那天,姥姥還留韓新鳳和爸爸媽媽吃了晚飯。姥姥對舅舅舅媽說:“我們鳳兒,這大老遠(yuǎn)回來一趟,好歹也得吃頓飯!你姐跟你姐夫,也好些日子沒來了。去殺一個雞。再去拿幾瓶啤酒,你們哥倆兒喝兩口?!本司撕途藡尪挷徽f,馬上出去操辦。韓新鳳和媽媽也要去幫忙,被姥姥攔住了。姥姥對韓新鳳說:“不用你們插手,就這兒歇著,沒事兒就看看電視。你舅和你舅母,摳摳搜搜攢了一年的錢,才從鎮(zhèn)上搬回來的……里頭有些個國家大事兒,劉備宋江奧巴馬,小品二人轉(zhuǎn),加上那啥妃,看著還挺解悶兒的……”一面說,一面隨手打開了電視機(jī)。

      電視里先播了一段什么人跟什么人(一男一女)的對話,接著開始播一個“掃黃打非”的專題片。里頭一些身穿警服的警察,蹭蹭蹭地沖進(jìn)了一個場所,一陣吱哇亂叫之后,從里面帶出了一些驚慌失措的男女,還讓他們雙手抱頭,對著一面墻蹲下。男的有老有少,女的都很年輕。其中一些女的,衣服都沒穿好,有的袒露著大腿,有的露出了肩膀,有的在使勁兒哆嗦,有的努力捂著自己的臉,有的竟然哭起來,當(dāng)然也有個別表情淡漠,不以為意,兩眼直視著攝像機(jī)的……

      幾個人默默地看著。

      一會兒,姥姥突然嘆了一口氣,說:“唉——看她們那個可憐勁兒!這不就是從前的窯姐兒嗎?這些小丫頭兒!個頂個兒又都那么俊……她們咋想的呢?去干這個事兒,叫人不當(dāng)個人,真是可惜了啦……”

      韓新鳳的媽媽說:“這也是個來錢道兒?。 铱窗顺蓛憾际切┮婂X眼開的主兒,又沒別的啥本事……真不知道他們爹媽咋想的,gdVijNO4oVYuQqxHJbeGVtYYOMrfOZh3vO5F66CgXZQ=好生生的孩子讓人家這么糟?!?/p>

      韓久成咳了一聲,接著道:“嗨……要我看,她們這些人,本來也不是啥好玩意兒……好家兒女,誰去干這個呢……”

      只有韓新鳳沒吭聲兒。不過正巧這時候飯好了,舅舅舅媽忙忙叨叨地張羅放桌子吃飯,把剛才的話題給岔開了。

      在姥姥家吃完晚飯,韓新鳳就跟爸爸媽媽一起回了麻雀墩。

      離開姥姥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兒了。

      韓新鳳沒有想到的是,在回麻雀墩的路上,他們居然遇到了韓新鳳的小學(xué)老師。這個老師姓方,人們都叫他方老師。方老師家就住在麻雀墩,年紀(jì)比韓久成還要大一些,好像快到七十歲了,好幾年前就退休了。方老師是民辦教師,退休前一直在麻雀墩的小學(xué)校教書,生產(chǎn)隊時期是跟社員一樣掙工分的,退休后就在家侍弄侍弄當(dāng)初村里分給他的一份兒口糧田,一邊還幫他的子女看小孩。在方老師年輕的時候,還沒實(shí)行計劃生育,因此他有好幾個子女。他的子女都比韓新鳳大,最小的也有三十多歲了。那幾個子女都挺有出息的,他們有的在鎮(zhèn)里當(dāng)干部,有的像他一樣當(dāng)老師,其中最出息的一個,是在上海一所大醫(yī)院里當(dāng)醫(yī)生的。

      方老師中等身材,偏瘦,近年蓄起了胡子,頭發(fā)胡子全是白的,但是氣色還不錯,臉上雖有些皺紋,卻仍然有光澤。用他自己的話說,這都是農(nóng)村的空氣好啊?,F(xiàn)在,雖然他每年都會輪流到幾個子女那兒住一住,多半的時間還是住在麻雀墩??陀^說,這些年,方老師家的生活條件有了很大的改善,雖然稱不上富裕,可起碼再不用為吃飯穿衣的事情犯愁了。當(dāng)然,這主要是得了幾個子女的濟(jì)。方老師雖然退休了,需要干很多的農(nóng)活兒,但從前的習(xí)慣和做派卻沒怎么改。比方說,衣服還總是干干凈凈的,一旦臟了馬上就換,換下來就動手洗。另外就是每天看書。他看書喜歡看“舊書”。他家有一套“三言”,還有一本《唐詩三百首》,還有一本《聊齋志異》,這些是他最??吹?。

      方老師還有個特點(diǎn),就是愛管閑事。左鄰右舍發(fā)生了什么事,諸如鄰里糾紛,包括夫妻吵架、婆媳不和等,他一般都會到場,該勸解的勸解,該批評的批評,有時候還會發(fā)發(fā)火。有時候,是人家請他過去;也有的時候,是他聽聞了,自己主動過去的。在處理問題的過程中,他也力爭秉持公正公平,不偏不袒。事實(shí)證明,只要他一出場,問題基本上會得到妥善的解決。多年以來,人們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只要麻雀墩一有什么事情,人們立刻就會想到他。他自己也以此為榮,覺得自己為鄉(xiāng)親們做了貢獻(xiàn)。有時候,老伴兒會善意地挖苦他:“瞧把你能的……費(fèi)那個口舌干啥?又不見誰賞給你倆錢兒……”他聽了便說:“啥錢兒不錢兒的?這是人家信得著我……因為我是個老師,不的誰搭理你?”由此也可以看出來,他是很在意自己的身份的。

      方老師教過韓新鳳,那是在韓新鳳上小學(xué)的時候。韓新鳳還記得,課堂上的方老師是很嚴(yán)厲的,同學(xué)們都挺怕他,對那些不好好學(xué)習(xí),上課不注意聽講,經(jīng)常搞小動作的同學(xué),就更加嚴(yán)厲,每每罰他們站起來背書,還會用教鞭(一根細(xì)木棍)使勁兒敲他們面前的課桌,敲得梆梆直響。還要訓(xùn)斥他們:“你爸你媽讓你來念書,你卻在這兒扯犢子!你爸你媽容易嗎?他們供你吃供你穿,一天天起早貪黑,累得抽筋拔骨,就指望你學(xué)點(diǎn)兒知識,學(xué)點(diǎn)兒人生的道理,將來有點(diǎn)兒出息,好給家里爭點(diǎn)兒光添點(diǎn)兒彩兒,起碼也能多掙幾個錢兒。你爸你媽要是知道你這么不爭氣,他們得多傷心哪!”他還常拿韓新鳳做例子,說,“你們怎么不學(xué)學(xué)韓新鳳?家里那么困難,卻那么刻苦,學(xué)習(xí)成績那么好。我看就是因為她懂事兒……”

      韓新鳳上小學(xué)的時候,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很好,是全班級最好的,在班里最守紀(jì)律,聽課最認(rèn)真,交作業(yè)最準(zhǔn)時,作業(yè)本最整潔,做值日生也最負(fù)責(zé)任,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就是有一點(diǎn),課堂發(fā)言不太積極,但只要老師提問她,她的回答又總是最有條理的。當(dāng)時,方老師很喜歡這個學(xué)生,不單喜歡,還以她為驕傲,一遇到適當(dāng)?shù)膱龊希蜁θ藗冋f,韓久成家的韓新鳳,趕明兒一準(zhǔn)兒有出息,考大學(xué)是沒問題的,興許能考個名牌大學(xué),這孩子太聰明了,又那么懂事兒。這樣的話他對韓久成也說過,說過好幾次,他說,你們家新鳳是個好苗子,你一定要供她往下念,念完小學(xué)念初中,完了再念高中……不的就白瞎了……這孩子,她就是個學(xué)習(xí)的料,啥東西一聽就懂,這孩子真是太有心勁兒了。韓久成也一再表示,他一定會供孩子念書的,哪怕是砸鍋賣鐵。方老師說,哪有那么嚴(yán)重?砸鍋賣鐵還不至于吧!也就是從那時起,方老師每個月都會給韓久成送去二十元錢,開始韓久成死活不收,方老師一再說,就算我借給你的,你到時候還我不就行了,這才收了。

      如今這錢已經(jīng)全部還上了……

      韓新鳳碰到方老師的時候,方老師正在村頭的路上散步(這是他每天例行的活動,已經(jīng)堅持幾年了)。韓新鳳先看見了方老師。在看見方老師的一瞬間,她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還想繞過去??蛇€沒容她細(xì)想,韓久成已經(jīng)快步朝方老師走過去,并且樂呵呵地打了個招呼說:“方老師又散步呢?天天出來溜達(dá)溜達(dá)就是對身體好啊!”說話間已到了方老師跟前。

      方老師看著韓久成以及韓新鳳和她媽媽,說:“是久成啊。你們這是干啥去了?”

      韓久成說:“這個……是我們新鳳從沈陽回來了,剛從她姥姥家回來。新鳳還說呢,明天還要過去看看方老師您……”

      這時韓新鳳與媽媽也來到方老師跟前了。韓新鳳恭恭敬敬地叫了方老師一聲:“方老師……”

      方老師定睛看了看韓新鳳,說:“這是韓新鳳?眨眼就長這么大了啊。這要是在外頭,我都不敢認(rèn)你。上小學(xué)的時候,你就這么高……”一邊說一邊用手比畫了一下。

      韓新鳳覺得心一動,說:“方老師身體挺好的吧?”

      方老師說:“倒是沒啥大毛病,反正天天都能出來逛蕩逛蕩……”說著停了一下,然后問,“……你在沈陽怎么樣?是不是挺忙的?”

      韓新鳳似有點(diǎn)兒緊張,說:“還行……呃,忙是忙點(diǎn)兒……”

      方老師說:“……你的情況你爸以前就跟我講過,說你在那兒坐公司……以前我還覺得你,將來可以上大學(xué)的……不過這樣也算不錯了,不錯了哈……”話里帶有些許惋惜之意,這個,韓新鳳聽出來了。

      他們那天大概就說了這些話,之后就告辭了。

      在從姥姥家回來的第二天,韓新鳳對她爸媽說,她公司有急事,就匆匆離開了麻雀墩,返回沈陽去了。至于身體上的“問題”,則只好不管它了。(韓新鳳始終沒跟爸媽說她身體的事兒。有些事情是可以說的,有些事情則不說為好。她知道這個道理。)

      在韓新鳳離開家之后,有一天,韓久成去“啥都有小賣店”買醬油。這“啥都有小賣店”位于村當(dāng)央,門前還有一處小空場,平常就是人們喜歡聚堆兒的地方。韓久成走過來時,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小賣店門口聚了五六個村民在嘮嗑兒,有男人也有女人,雖然聽不見在說啥,卻感覺到氣氛很熱烈,好像人人都在搶著說話??山腥似婀值氖?,當(dāng)他們一看見韓久成走過來,便立刻住了口,啥都不說了,有人假裝輕輕地咳嗽,有人開始大口大口地抽煙。

      韓久成來到了人們跟前,像往常一樣笑了笑,搭訕說:“大家伙兒嘮啥呢?這么熱鬧……”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說:“沒嘮啥,沒嘮啥……我們這是吃飽了飯沒事兒干,在這兒閑磕打牙消化食兒呢!”韓久成再次笑了笑,還點(diǎn)了幾下頭,進(jìn)了小賣店的門。等他從小賣店出來,看見那些人還站在那里,又對他們說:“噢,你們接著嘮……家里還等著呢,我回去了……”一邊說一邊離開了這里。走了一段距離,他回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那幾個人又聚在一塊兒了。不過,他當(dāng)時倒沒多想什么。

      那以后,類似的情形韓久成又碰見了幾次,準(zhǔn)確說是好多次。在那段時間,似乎他不論走到哪兒,都會發(fā)現(xiàn)有人聚在一堆兒竊竊私語。而當(dāng)他一露面,人們立刻就不說了,且都顯得不那么自然,有一點(diǎn)兒尷尬又有一點(diǎn)兒神秘。這樣經(jīng)歷了幾次后,韓久成才覺得不對勁兒,心里嘀咕:他們這是說啥呢?怎么我一來就不說了?好奇怪……

      后來有一天,韓久成終于得知,人們那是在說韓新鳳姐妹倆,說她們都在沈陽做“小姐”呢……

      一聽到這個消息,韓久成當(dāng)時就昏倒在地上了。

      方老師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他一時特別震驚,愣怔了半晌,才對在場的人說:“這不會是真的吧……咱們麻雀墩,可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人??!”

      巧的是,那以后沒幾天,長在麻雀墩村前的一棵老榆樹,在一個大風(fēng)大雨雷電交加的夜晚,半夜時分,突然從根部折斷,轟然傾倒在地。傾倒時曾經(jīng)發(fā)出巨大的響聲,吱吱嘎嘎,劈劈啪啪,把全村的人都驚醒了。龐大的樹冠(連同樹干)落在地上,直摔得滿地都是殘破的樹枝和老綠色的樹葉。

      后來有人做了考證,說此樹已有四百多年歷史,是最早來到麻雀墩的某個先人親手栽下的,此人當(dāng)時曾經(jīng)說:“我們就在這兒安家了。從今兒起,我們不為匪,不為盜,不為妓,忠孝節(jié)烈,世代不變!……這棵樹就是見證?!闭f世世代代的麻雀墩人,已經(jīng)把它當(dāng)成了精神的依靠。

      杜生房

      杜生房屯,位于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東南方,距齊齊哈爾市區(qū)很近,若坐汽車,不消一小時便可到達(dá)。這個屯子規(guī)模較大,有兩百多戶人家兒。這里屬于松嫩平原(松花江和嫩江流域),土地平闊,一覽無余。屯子建在一大片朝南的緩坡上,前街低些,后街高些。屯前有一條幾近干涸的季節(jié)河,屯后有一條簡易的鄉(xiāng)村公路。

      每天一清早,屯子里就開始充滿各種聲響,大人的吆喝,小孩子的哭鬧,電視機(jī)里的說唱,還有雞鳴狗吠,此伏彼起,至夜方息。

      就像屯前小河里的流水一樣,從這里流走的,是光陰,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

      一份資料上說,杜生房在金代就有了。住在這里的都是滿族人,或稱女真人。他們主要以漁獵為生。另外,那時這里也不叫杜生房,另有其他的名稱(這是一定的),但已經(jīng)無從查考。后又幾經(jīng)興廢。從資料上看,自清代以后,這里才被叫做杜生房的。

      這全因當(dāng)時這里來了一個人。

      此人姓杜名生,是個“流人”。

      東北流人自西漢始。

      西漢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一個叫趙欽的和一個叫趙的,是有記載以來最早被流放到東北的人。而且,這兩個人頗有來歷。他們一個是趙飛燕的哥哥,另一個是趙飛燕的侄子。趙飛燕大家是知道的,她是漢成帝的皇后?!捌涿腊谓^,體輕善舞”,因稱飛燕。就因為與趙飛燕的這層關(guān)系,趙欽和趙都被封了侯,趙欽為新成侯,趙為咸陽侯。但是后來,趙飛燕與身為昭儀的妹妹“恃寵專擅”,惑亂后宮。不久,成帝死,新帝立,追論前罪,昭儀自殺,趙欽和趙則一同被免——“皆為庶人,將家屬徙遼西郡”。

      從那時開始,直至晚清,歷朝歷代都有罪人流徙東北。

      據(jù)查,史上的“正刑”有五種:“笞、杖、徒、流、死”。各朝大體相同。流刑僅次于死刑,是第二大刑罰。當(dāng)然,流刑也分等級。明朝時期,流分三等,即二千里、二千五百里、三千里。到了清朝,又有了新的規(guī)定,“凡五等。曰附近,發(fā)二千里;曰邊衛(wèi),發(fā)二千五百里;曰邊遠(yuǎn),發(fā)三千里;曰煙瘴,發(fā)三千五百里;曰極遠(yuǎn)煙瘴,發(fā)四千里”。當(dāng)時的東北,無疑屬于極遠(yuǎn)地區(qū),被看作荒涼苦寒之地,重冰積雪,“行人視為畏途”,有人描述:“彌望無廬舍,常行數(shù)日,不見一人?!?/p>

      各朝各代的東北流人,成分大體上一致,但也有區(qū)別。一類是官員,他們或果然有罪,貪污了,瀆職失職了,違制了等等,或因彈劾權(quán)臣,在權(quán)力斗爭中而失勢,或遭人誣陷,排斥異己,好人變壞人,朝廷一聲令下,不殺即流(這種情況明朝時最多);一類是文士,秀才、舉人、貢生、監(jiān)生、進(jìn)士,他們善文能詩,在有意或無意間,一首詩或一篇文,冒犯了當(dāng)朝,旋即定罪,一家老小,押解流邊——這種情況則清朝最多,當(dāng)時有人寫了一首詩,其中兩句道:“南國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遼陽。”除此還有一些普通罪犯,諸如販賣私鹽的、聚賭的、淫亂的、盜賊、謗人者,以及戰(zhàn)俘與擄掠來的民眾。一些反抗朝廷的叛軍和起義軍,失敗后也有被流放至此的。

      流人中還有一些十分特別的人物,那就是被俘虜?shù)幕首濉?/p>

      這當(dāng)中,影響最大的要數(shù)宋朝的兩個皇帝——徽宗和欽宗。一份資料記載,當(dāng)年與徽、欽二帝一同被金國擄走的總共有一萬四千多人,包括皇妃、宮女、皇子、公主、駙馬、部分官員、仆役等,整個皇宮都被一鍋端了。最凄慘的是那些公主和宮女。據(jù)統(tǒng)計,當(dāng)時被擄的兩房公主共二十二人,宮女無數(shù)。公主中有的結(jié)了婚,有的則沒有。這些公主和宮女,有的半路上就死掉了,有的被送入了洗衣房,有的則給人做了妾(這還算命好的)……后來有人說,“自古亡國之恥辱,未有如趙宋者”。而且,在金國軍隊兵臨城下時,還是欽宗親自來到金兵大營,奉表請降的。

      被掠到金國后,宋徽宗曾寫過一些感世傷時的詩詞。

      有一首道:

      徹夜西風(fēng)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

      除了北宋的徽宗和欽宗,在此前一百八十多年的遼代,后晉的皇帝石重貴,也曾被擄到東北。那是在遼太宗時期。石重貴有個叔父叫石敬瑭,原是后唐的一個節(jié)度使,石敬瑭在遼太祖耶律阿保機(jī)的扶助下滅唐稱帝,建立了后晉。后晉建立后,石敬瑭即把燕、云十六州獻(xiàn)給了遼國(時稱契丹),并自稱兒皇帝。石敬瑭死后,石重貴繼位。但石重貴只向遼國稱孫,拒不稱臣。遼太宗曾率兵三次攻晉,最終攻陷了晉都開封,石重貴投降。隨即便與皇后、皇子、官宦等被押至遼國。最后,在石重貴的請求下,遼國在建州(今遼寧朝陽)附近,割給他寨地五十頃,令其耕牧自養(yǎng)。

      另外還有劉豫,也是一個皇帝。他的情況與石敬瑭有相似之處。劉豫原是南宋的官員,任濟(jì)南知府。后因獻(xiàn)城有功,金國便冊封他做了“子皇帝”,國號“大齊”,都大名府。可是好景不長,僅僅過了七年,金國的皇帝金熙宗就把他給廢了,還迫其舉家遷往臨潢府(今內(nèi)蒙古巴林左旗東南),最初住ajg4rStqIRwY8SJRctAiIw==在夫子廟里,后來才賞給他五十頃地,五十頭牛,并一萬貫錢,也是令其自耕自養(yǎng)。

      再就是遼國的末代皇帝天祚帝,金滅遼后被俘,隨后被解往金上京(今黑龍江阿城),三年后死在了這里。

      嗚呼!

      現(xiàn)在回頭來說其他流人。

      所謂其他流人,也就是大多數(shù)流人,他們的情況跟皇族的流人顯然是不一樣的,處置的方式不一樣,管理也不一樣。

      除皇族的流人,歷代的流人來到東北后,基本是這樣安置的:一是被編屯墾荒,這種情況遼代和金代比較多;二是被充入兵營做軍役,這種情況明代比較多;三是被沒入官吏及兵士家里做家奴,這種情況清代比較多;另外,就是讓其居于戍所,自食其力,這種情況明、清兩代都有。

      而能夠居于戍所自食其力的,基本都是文士。他們也有一定的活動空間,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梢宰越ǚ可?,可以開荒種菜,混跡于當(dāng)?shù)乩习傩债?dāng)中,可以寫詩、寫文、釣魚,很多詩文都寫得相當(dāng)好。有的人還課館授徒,做起了教書先生。這樣的流人當(dāng)年不少。

      最早見于記載的,是南宋的大臣洪皓,在出使金國后被扣留,金國令其出仕,他不從,后被流放到一個地方叫冷山(在今黑龍江省五常市境內(nèi))。這里是金國的尚書完顏希尹家族的所在地。洪皓來到這里后,即開始教授希尹的八個兒子讀書(包括村里的其他女真人子弟)。他給他們講《論語》,講《孟子》,講《大學(xué)》,講《中庸》。因當(dāng)?shù)仄В垙埰嫒?,他便僅憑記憶,在曬干的樺樹皮上,默寫下以上諸書的內(nèi)容,當(dāng)做教材,人稱《樺葉四書》。這件事很多資料都有記載,成了至今還在當(dāng)?shù)亓鱾鞯囊欢渭言挕?/p>

      明朝有個劉琦,陜西洛川人,明正德年間進(jìn)士,曾任“兵科給事中”,嘉靖年間,因冤下獄,至嘉靖六年九月初八日,被遣戍沈陽,“戍沈陽衛(wèi)十余年,講學(xué)不輟”。

      歷朝的東北流人中,唯清代文化人最多,就像前邊說的那樣,且名聲都大得很。有一個吳兆騫,江蘇吳江人,其先祖曾有兩人官至尚書,可見身世顯赫。他本人也“少穎悟,有雋才”,“七歲參玄文,十歲賦京都”,及至青年,潛心治學(xué),“為詩賦,驚其長老”。至清順治十四年,參加科考,中舉人,但不久即在震驚當(dāng)朝的南闈科場案中“為仇家所中”,一紙謗書,將其送進(jìn)了監(jiān)牢,雖然最后“審無情弊”,但仍于次年被判“遣戍寧古塔”——即今黑龍江省海林市。

      吳兆騫初到戍所時,身無分文,生活艱辛,人們總見他坐在柴門旁發(fā)呆,因缺少糧食,常常以水煮稗子充饑,幸虧鄉(xiāng)人及朋友的幫助,“解衣推食,得免饑寒”。這種情況持續(xù)了五年。后其妻葛采真從老家來到戍所,“攜來二三婢仆,并小有資斧”,生活才稍有好轉(zhuǎn)。此后他便“授徒為業(yè)”,開始是教流人子弟,后來也教當(dāng)?shù)貎和?。教書之外,亦做詩文。并與同是流人的張縉彥、姚其章、錢威、錢虞仲、錢方叔、錢丹季等結(jié)了一個詩社,名叫“七子之會”,“分題角韻,月凡三集”——每個月要聚會三次。

      還有一個丁澎,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此人放蕩不羈,順治十四年因科考獲罪。次年出塞時,攜妾前往。路上,每當(dāng)在郵亭驛站的墻壁上讀到其他流人的題詩,就喜形于色,每對妾言:“上圣明,賜我游湯沐邑。出關(guān)遷客皆才子,此行不患無友。”到達(dá)戍所時,恰值隆冬,無處汲水,就取小米和雪嚼之。還親自喂牛,閑暇時,便驅(qū)牛車行游各地。時而無米下炊,“餒而涕”,妾安慰他說:“卿有友,必簞食迎客。”丁澎則笑說:“恐如卿言,當(dāng)先以酒療吾饑?!逼湓谑x詩甚多,風(fēng)格蒼涼悲壯。試舉一首為例:

      老去悲長劍,胡為獨(dú)遠(yuǎn)征?

      半生戎馬換,片語玉關(guān)行。

      亂石沖云走,飛沙撼磧鳴。

      萬方新雨露,吹不到邊城。

      以上就是有關(guān)東北流人的大致情況,實(shí)際的狀況還要豐富一些(要豐富得多),曾經(jīng)有學(xué)者對此做過專門的很深入的研究,出版了許多專著,大家若有興趣,不妨找來讀讀。事實(shí)上,流人中除了文人雅士和幾位皇帝,更多的還是另外一些人,所謂“各色人等”。比如那個大名鼎鼎的竇爾敦(一名竇爾東),民間流傳著他的很多軼事,最有名的是“盜御馬”。其名為“大盜”,實(shí)則是個反抗朝廷的志士。在清康熙五十六年,朝廷終于抓住了他。在將竇爾敦凌遲處死后,子孫都被流放到了東北的黑龍江。據(jù)說直到清光緒的后期,還有人在愛輝(舊稱璦琿、艾渾)城下的竇家屯見到過竇氏的后人。

      下面來講杜生的事。

      有關(guān)杜生房的來歷,該縣的縣志有一段記載:在清朝的雍正年間,某年春季,卜奎(齊齊哈爾的舊稱)附近有幾個屯子突發(fā)疫病,且短時間內(nèi)迅速流行,患者不分老幼?;颊叩貌『蟾邿岵煌耍瑴喩沓榇?,雙眼發(fā)紅,四肢強(qiáng)直,并伴有惡心嘔吐,發(fā)病急,死亡快,最多三至四天,人就會死去。那段時間,那幾個屯子不斷有人死亡。有的一家?guī)卓?,竟然不剩一人。其中一屯子,就是后來的杜生房,是疫病的重?zāi)區(qū),不出半月,就有三分之一的人相繼亡故。整個屯子,到處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哀號之聲不絕于耳……當(dāng)時有個“流人”,名叫杜生,暫居此處,在查看了病人的癥狀后,即采集無名藥草若干,用大鍋慢慢熬煮,又把煮好的藥湯盛于木桶,提送至每一家,讓人們飲用。在數(shù)次飲用藥湯后,患者的病情即見好轉(zhuǎn),而且再無新的患者出現(xiàn)。就這樣,疫病被杜生撲滅了。也可以說,是杜生挽救了這個屯子。其他幾個屯子的人,聞訊后也紛紛趕來,求此藥湯。杜生亦慨然相助。一時間,杜生聲名遠(yuǎn)播。自此以后,他便在這一帶開診問病,“活人甚多”。因他所住的房子建在屯子邊上,被屯人們稱之為杜生房。歷久,漸漸取代了原來的屯名。若附近屯子有人生病,人們便說,哦,那快去杜生房看看吧!

      我相信這個記載是真實(shí)的。

      從其他一些資料上看,歷代流人中的確不乏懂藥理、善醫(yī)術(shù)的人。他們被流放后,便憑借自己的專長“行醫(yī)救世”,且“以醫(yī)自活”?!幸环葙Y料專門講到過這個問題,上面說:是時,塞外人“病不問醫(yī),無醫(yī)”,若有人生病,“輕服藥,而重跳神”。這都是因為當(dāng)?shù)孛癖娦叛鏊_滿教,認(rèn)為諸病皆因邪魔而起,跳跳大神就可以驅(qū)邪除病了。比方有個叫陳志紀(jì)的,是江蘇泰州人,清康熙十年,因“上疏彈劾督撫大吏貪污狀……為忌者所中,遣戍寧古塔”,其在戍所便“貧甚,以醫(yī)自活”。還有一個謝振宗,籍貫不詳,清康熙年間被流至艾渾。其“平時以醫(yī)方授人,傳其學(xué)者數(shù)家……其藥力所活人尤夥”。當(dāng)他被赦歸返鄉(xiāng)時,所授徒弟及周圍百姓皆“攜酒肉”前來送行,而且“餞送者十?dāng)?shù)里不絕”??梢娙藗儗λ母星槎嗝吹纳詈?。

      類似的事例還有一些。

      至于杜生,除了前邊所說的那件事,縣志還記載了其他的一些情況,只是簡略了些。

      杜生祖籍江南某省,生于書香世家,自小聰明好學(xué)飽讀詩書,在明朝崇禎年間就中了舉人。明亡以后,避居鄉(xiāng)里,專喜搜羅民間故事,撰寫成文,供親友來訪時賞玩。同時也對醫(yī)藥學(xué)發(fā)生興趣,遍讀醫(yī)學(xué)經(jīng)典?!饵S帝內(nèi)經(jīng)》、《傷寒論》、《本草綱目》……等等,均有涉獵。但他并未開門行醫(yī),所讀醫(yī)書,也只限于與親友們交流。到后來,竟?jié)u漸有了些名聲,就連一些在當(dāng)?shù)亻_診多年的老醫(yī)生,在遇到比較麻煩的病狀時,也會前來討教。

      這樣直到清雍正年間,有一個與杜生交好多年的友人,也是一個文人,名叫賈尚才,平時與杜生頗多來往。杜生常常與他一起在客廳里飲茶,談天說地,唱和詩文,偶爾也會講評世事。賈尚才是個聰明人,很會說話兒,也會體會別人的意思。因此,兩個人談話,氣氛總是特別的好——你高興的時候他也高興,你憂愁的時候他也憂愁,你憤怒的時候他也憤怒??墒?,就是這個人,后來卻把杜生給“賣”了。他跑到縣衙,告發(fā)了杜生。他告發(fā)杜生“私撰雜文,情恤前朝,暗諷今世,是非倒置”??h衙派人前來搜查,果然搜到文稿若干,不敢怠慢,著即上報。這件事影響很大,甚至驚動了朝廷。后經(jīng)刑部審理,定為大逆之罪。

      刑部有一個判詞,是這樣寫的:

      “查杜生所撰雜文,顯露心懷怨望、譏諷時事之意,澆薄乖張,悖亂荒唐。文內(nèi)多有故明年號,居心叵測。又于圣祖仁皇帝之用人行政,大肆訕謗。杜生著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所撰逆文,盡行焚毀。其家產(chǎn)、妻女,均籍沒入官。子孫、兄弟、伯叔,凡年十六歲以上者,俱查出解部……”

      后來案子有了一點(diǎn)兒轉(zhuǎn)機(jī)。在杜生一心等死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個消息,說皇帝“法外開恩”,從寬免斬,“即行發(fā)與卜奎安插”。

      就這樣,杜生爬山涉水,路上行走了五個多月,最終來到了卜奎,到當(dāng)?shù)氐墓俑畧蟮胶螅D(zhuǎn)而到了杜生房。——這可是他從未到過的地方,也是從未見過的地方。山水田園,各種事物,放眼望去,都是陌生的,不同于家鄉(xiāng),不同于江南,連土地的顏色都是不一樣的。人,也是陌生的。剛來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一定非常的孤單。

      當(dāng)時,他心里會想些什么呢?

      不知道。

      無法知道。

      杜生在杜生房生活了十幾年,也許二十幾年,這個沒有確切的說法。然后他就死了。至于死時多大年紀(jì),同樣也是沒有確切說法的,可能是六十歲,可能是七十歲,也可能是八十歲。但他一直到死,都在行醫(yī)。

      另外還有杜生的相貌,就更是無從查考了,既無圖片,也無描述,總之沒法兒想象他長得什么樣子。身高,眉眼,脾氣秉性,一概不知。

      若從這個角度,你也可以說,也許根本就沒有這么一個人。但這顯然是不對的,人類歷史上沒留下容貌的人太多太多了。還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連個姓名都沒留下呢!

      起碼,他還留下了姓名。

      以及,一個故事。

      責(zé)任編輯 張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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