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杭州西湖,不能不去拜訪一些人。這些人,當然包括林風眠大師。
1928年,28歲的林風眠受聘于蔡元培先生,出任國立杭州藝專(現(xiàn)中國美術學院)首任院長。正當擊水中流、意氣風發(fā)的年紀,他全副身心都交給了中國現(xiàn)代美術教育的奠基工程,高擎“兼容并包,學術自由”之大纛。1934年,在西湖北岸、離藝專不遠的馬嶺山麓,林風眠親自設計了一所歐式風格宅院,聚師生,談美論藝,其樂融融。直至盧溝橋的炮聲驚醒了他“為藝術而藝術”的夢,隨著全校師生,滾入國破家亡的洪流。
當年的歐式宅院,已經(jīng)成為林風眠故居紀念館,坐落于靈隱路3號。
這是一座藏于茂林中的二層小樓。拾階而上,一樓小露臺灰色磚墻懸掛原木色的匾額“林風眠故居”,落款“吳冠中”。左手邊,是故居的門。紅漆門框,上半部鑲嵌玻璃,寬窄大約容得二人錯身出入。門開著,小門廳里懸掛的林風眠畫像抬眼可見。大師真誠而安詳?shù)难凵?,正望向每一個到訪的客人。
也許,那個時間點大家都在忙著各自的事吧,整座小樓里,除了那個正在給誰打電話的工作人員,就只有我一個人。參觀完林風眠生平展,我沿著窄窄的樓梯走上二樓。這里是整棟樓中最大的房間,中間置一畫案,四周墻上陳列著林風眠的部分畫作以及幾幀老照片。
《蘆蕩飛雁》、《游僧》、《雞冠花》、《漁家》、《小白花》、《紅葉小鳥》、《柳》、《風景》,平生第一次見識大師的真跡,內(nèi)心竟那樣的清靜無聲。我怕自己淺薄的呼吸和心跳,會驚擾了畫中那些安詳?shù)撵`魂。越過色塊、光度、線條、節(jié)奏、韻律等等的技巧層面,我希望自己能走進大師追逐了一生的夢想,走進他孤寂的、經(jīng)常是籠罩著淡淡哀愁的詩意。其弟子吳冠中說:“林風眠在創(chuàng)作上走的是一條寂寞的路,是孤獨者之路。”“他絕不向庸俗的觀點低頭,一意堅持探索自己的藝術風格,這必然是一條寂寞的路?!?/p>
其實不獨創(chuàng)作,作為中國現(xiàn)代美術教育的先驅者之一,林風眠的很多創(chuàng)舉都曾讓當時社會目瞪口呆,或者憤怒不已。正因為林風眠任校長時,杭州藝專對西方藝術采取開放態(tài)度,才使大批年輕學子很早就體會到繪畫中形式美的重要性,獲得寬廣的藝術眼界。李可染、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當他們?nèi)缛悍迓柫⒂谥袊囆g之巔時,“中西融合”的藝術主張,更顯其巍峨、大氣與從容。
作為一個先行者,林風眠自己的藝術人生坎坷而寂寞。他活了91歲,如果從19歲赴法勤工儉學算,有60多個年頭在繪畫王國孤寂地耕耘。
有人說,林風眠是整個二十世紀中國美術界的精神領袖。對此論,我不知道大師本人能否認可。耐人尋味的是,在距離林風眠故居幾步之遙的路口,我連續(xù)求教了三四個當?shù)厝?,包括一名西湖志愿者,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為我指引路徑。還是我自己憑著一份強烈的愿望,勇敢向前,誤打誤撞,在一分鐘之后,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標志大師故居的一塊小小勒石。
林風眠,本名林鳳鳴,降生于廣東梅江邊一個小山村,祖上為石匠。祖父為其起名“鳳鳴”,一定寄予了鳳翥龍翔般的厚望,他自己卻更名“風眠”,此二字,那樣形象地寫照了畫家的一生。
鳳無鳴,風已眠。緬懷大師,卻深深期待,那條孤寂的、偉大的藝術路,永不荒蕪。
(責編:宗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