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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入松

      2013-12-29 00:00:00又央
      山花 2013年16期

      天氣昏昏慘慘,暮靄漸漸濃厚,遠(yuǎn)處山色云重,掩映了崢嶸之勢。于煙霧迷蒙處,一道淺溪自山中彎了出來,甩過一條官道,拖到野艾蓬蒿瘋長的高崗后,環(huán)成一汪泓碧石潭。

      官道上的馬蹄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時,踩亂了環(huán)潭的幽草秀潤和樹木蓊郁,霧中騰出的三騎,行色匆匆。為首那位年輕男子,金冠束發(fā)、裲襠加身,生得眉目如畫、神鋒俊爽。左右跟的兩名男子,一樣是錦衣華服。

      左首那男子邊走邊說:“走了多時,半只兔子都不見,前頭又是大山,進(jìn)了山越發(fā)沒了宿頭,公爺不如此時折回,十里長亭那家驛站專候著呢?!睘槭啄悄凶语@見是“公爺”了,聽了這話,大聲斥責(zé):“奴才,說你呆,卻只往呆里學(xué)。你看這天,走不得一二里地,天也黑將下來,雨也落將下來,卻如何于頃刻間趕回十里路呢?”左首這位男子立時不吱聲了。右首男子說:“公爺莫心焦,前面就是山口,進(jìn)進(jìn)出出的總要歇腳,說不得有酒肆、客棧什么的——小的前頭打探一下便知!”這公爺擺擺手:“罷了,程學(xué),叫辛寧去?!弊笫椎摹靶翆帯睉?yīng)了一聲,打馬去了。

      恰在此時,一陣山風(fēng)吹過,隱隱聽得琴弦劃然之聲,山鳴谷應(yīng)。程學(xué)納悶:“荒山野嶺的,哪來的彈琴人?”公爺笑了一聲:“彈得差了幾等,指法也不很規(guī)矩?!背虒W(xué)笑了:“公爺彈得一手好箏,長安已找不出第二個,這等角色自然不入耳?!惫珷敁u搖頭:“那也未必!你不曉得,琴最知心,人心亂曲便無譜……”

      辛寧跑得很凌亂地回來稟報:“回公爺,高崗后有一處院落。”順著手指,暮氣中果然隱隱遙見高崗,于是,主仆騰入官道,直奔而去。

      依崗傍潭起著的一處院落,青石砌墻,紫藤翠蔓爬成門樓,白花數(shù)點,含煙裊霞。辛寧下馬便欲打門,公爺說:“休得驚擾高士!你且看,此處必有出塵脫世之人隱居,不耐外人造次的?!绷⒃陂T外聽了片刻,疑心:“《風(fēng)入松》彈得已是不成體統(tǒng)了,何故又拖曹子建的洛神訕笑?竟是唐突了嵇中散!”

      “誰在此胡吣?”琴聲戛然而止,傳來一聲慍怒,聲音又老又澀,“芙蓉妹子,快去拿了智短漢!”主仆們聽見,大是詫異:“原來住著老媼,山高路遠(yuǎn)的,怎地枯守在此?”想著,一位老婦人閃出來,五十開外,粗布衣裳,卻是愁云遮目,憂色凝眉。主仆料她便是“芙蓉妹子”了,正要問詢,不料那老婦人一望見公爺,大張了兩口。公爺上前一步,叉手含笑:“驚擾丈母雅興,得罪了!——在下李思玉,因貪看春景走得遠(yuǎn)了,一時間無處投宿,望丈母容納?!薄袄钏加??”芙蓉呆愣著默想。辛寧頗不耐煩,揚聲叫:“不得提公爺名諱!公爺襲爵許國公,身份尊貴,還不快小心伺候?”芙蓉并不氣惱,神色反倒清朗許多,不住地頷首:“怪不得,見過的,見過的!”李思玉察顏觀色,十分納罕。

      其時已經(jīng)四山云合,頭上落了幾滴雨,芙蓉站在門樓下渾然不覺,還是程學(xué)提醒:“只怕有大雨呢?!避饺丶泵﹂W身請他們進(jìn)來,依舊掩上門。因說:“請權(quán)且在西廂等候片刻,容老身稟告家姐一聲。”引他們沿著墻跟游廊到了院井,院里都是青石鋪地。正面起著五楹瓦舍,東西兩廂各兩間房屋。院中遍植楊樹,也都參天成抱,再無其它花草點綴。西廂內(nèi)一床一幾,倒也干凈。芙蓉進(jìn)正屋片刻,破鑼般的喝聲便如雷碾滾過來:“又不是客棧,哪里留得男子?快快打發(fā)了去?!避饺氐穆曇魳O低,聽不大清。好大一陣子再無聲息。辛寧要出去喂馬,程學(xué)喊?。骸皺?quán)且等一等?!毙翆幾煲贿郑骸八覕f去不成?放心就是!”依舊牽了馬去。

      雨已下起來。李思玉立在窗前望遠(yuǎn),遠(yuǎn)峰近樹,都如墨染了一般。

      門扇突然打開,辛寧衣袍淋得透濕,捂著臉頰,嗚嗚哭著奔進(jìn)來:“公爺,咱不住了,外頭就是下刀子,也得去!”程學(xué)問:“不讓你去喂馬,偏不聽,咋喂成這般形容,誰給你氣受了不成?”辛寧跺腳:“說留不得,便是留不得。你道這是大明宮,舍不得嗎?”李思玉喝一聲:“你這奴才,大驚小怪慣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慌成這副嘴臉!便是人家不肯留,大不了好好講說,值得如此!”辛寧見主子發(fā)了話,嘟囔:“不是奴才沒主張,委實留不得,不說野地里有什么好人家,這里怕就是些鬼屋鬼婆!”李思玉大罵:“狗奴才,越說越該掌嘴,什么‘鬼’呀‘鬼’的,全沒些兒男兒膽色!”辛寧急了,走到燈下,指左臉頰給大家看:“這是什么,鬼婆子一巴掌打得人疼到骨頭縫里去了,哪里是人手,分明是鬼爪!”說得主仆反倒笑將起來:“怪不得催著動身,竟是闖了禍?zhǔn)孪聛恚幼吡??!眴栃翆帲瑓s是百般抵賴,程學(xué)嚇唬著要去正屋問,辛寧嚇白了臉,死活拖住不放。李思玉由不得起疑,又見芙蓉去了半日,并不招呼一盅茶水,暗想:“這奴才平日里雖說多事惹禍,到底堂堂男子,若是尋常人尋常事,怕不能嚇得他如此——莫非其中果有蹊蹺?”

      李思玉只能厲色審問辛寧,辛寧不敢隱瞞,合盤托出實情:“適才奴才去喂馬,想問她們討三兩升芻斗,誰料青天白日的把門關(guān)得極是嚴(yán)實,里頭哼哼唧唧有人說話,奴才多個心眼兒,打門縫里一瞅,一個長得丑鬼一般的婆子說啥《風(fēng)入松》,還有姓‘楊’的小子,連帶提老公爺?shù)拿M。奴才哪里容得野老村婆拿老公爺閑嗑牙?要撞進(jìn)去問她們,才拍一下門,臉上平白著了一掌,連人影兒還不曾見,分明有鬼,咱這是撞進(jìn)了鬼屋!”李思玉雖不盡信他的話,但老父李遷的名諱被山野之人提及,不免吃了一驚,怪不得適才相見全不似尋常百姓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般老媼想必大有來歷,對我主仆極是熟知,這已是奇了。

      一個黑影驀然打窗外閃了一下,程學(xué)朝主子撲過去。突然,黑影干咳了咳,聲音又老又澀,顯然不是叫做芙蓉的老婦人:“郎子若是不曾歇下,老身可要進(jìn)來了。”其實根本就沒容他們說什么,門應(yīng)聲就被推開了,一把油紙傘杵過來,傘下立著一人。那人比芙蓉年歲更長,雖說滿面荷皺,并不塌腰駝背,長得黑皮糙肉,身形高大,較李思玉尚高出半頭。李思玉一見之下,驚得忘了見禮,怔怔出神:“天下竟有如此丑陋的婦人,也不知她家夫郎如何日日相對,怪不得奴才嚇破膽呢!”辛寧早已躲到程學(xué)身后,大氣兒不敢出。

      那老媼把李思玉上上下下打量,自語:“果然仿那廝當(dāng)年模樣,可惜了?!甭犜捖犚簦钏加癜碘猓骸斑@已不只是認(rèn)得老父,看來還是極熟稔的。想父親貴為宗室子弟,何以識得山野之人?”想父親當(dāng)年長相俊逸名震天下,自然人人爭睹風(fēng)姿,便是無緣得見真容,一傳十、十傳百,哪有不知一二的?轉(zhuǎn)而一想:“如非實有其事,如何見了我這樣的貴胄沒有絲豪懼怕,反倒安心受我一揖再揖?她又是何人?”心中疑惑不定,又見她不住拿眼盯自己,頓時一股寒氣自足跟直沖百會,猛然想起平日和同宗子弟一處吃酒,說起外頭聽來的笑話,江湖女盜頗好男風(fēng),莫非自己今天沖撞的是這等角色不成?越想越覺頭皮發(fā)緊。

      老媼吩咐他:“叫他們出去?!鄙裆蝗萆塘俊@钏加衲樕钒?,支支吾吾不能作答。程學(xué)哪里知道他主子的心事?只感老媼生得兇相,陰陰地不像良善之輩,就說:“老人家有話盡管當(dāng)面動問,公爺?shù)氖聫牟徊m我等?!薄袄勺硬徊m爾等,怎知老身不瞞爾等!”老媼已很不耐煩,臉色越發(fā)陰冷。程學(xué)哼一聲:“公爺身份尊貴無比,你怎敢亂了上下?”“下”字尾音驟停,“叭”地一聲,程學(xué)左臉便像被利刃劃了一般,立時紅腫起來,辛寧不由得把手往臉頰捂。程學(xué)被打得火星亂迸,一迭聲問:“誰敢打爺?” 叭叭叭,又挨了三掌,便是程學(xué)剛強,也不由得直喚“哎喲”。李思玉對面站著,竟未看清老媼是如何出手的,自然毛發(fā)上豎,如見鬼魅。

      此時,窗外風(fēng)雨較勁兒瘋狂,屋內(nèi)越見空寂。老媼像咬冰棱一樣咯吱一句:“爾等有興,不妨留下!”辛寧急忙瞅程學(xué),程學(xué)卻亢聲向老媼一叉手:“老人家深懷絕世功夫,在下領(lǐng)教!若不利俺公爺,也決不敢惜命!”老媼聽了,臉上竟有笑意。李思玉拿不準(zhǔn)她是怒是喜,一邊吩咐著“出去候”,一邊暗遞眼色。程學(xué)還在猶豫,辛寧已跳出房去。

      也就這一句,老媼便不再言語,靠窗坐下,仔細(xì)審視李思玉的一雙眼善惡不辨,李思玉雖然脊背冰冷,心頭驚慌,也只好強作鎮(zhèn)靜:“不知老人家有何事相問,思玉必知無不言?!崩蠇嫹路鸩辉牭?,也不答腔。李思玉開始不住自責(zé):“哪里避不得雨,偏偏送上門來,不怪人家撿個便宜!”索性也學(xué)她裝癡作呆,不問不語,等了片刻,人家壓根就沒問話的意思。老媼一張臉明滅在燭火搖動中,浮一層或深或淺的藍(lán)或黑的光,那雙眼便整個深陷其中,像是極力向上伸出雙手撈著想撈的東西,那些東西根本無處逃逸。他明白到這些時便放棄了這種可笑的角力,他眼下只能改變自己,倘若她果真有好男風(fēng)的胃口,一任相對無語下去,靜極生變是不必假設(shè)的事情,他不想靜等場面難以收拾,只好自己開口:“老人家為何避在此處?”話一出口就恨不得扇自己兩三個嘴巴子,這個“避”字用得實在是找死,人家不欲見人,你卻冒冒失失撞進(jìn)來,或滅口,或生仇,都不言而喻。果然,老媼咳了一聲,李思玉不由得冷汗涔涔,屏住了氣息等她發(fā)作。誰知只這一咳,再無聲息,窗外反倒噪雜起來,那雨飆著風(fēng),互不相讓。

      老媼仍舊一言不發(fā),屋里像墳場一樣清靜。李思玉已經(jīng)不打算等下去了,既然脫身基本不可能,只有橫下心來:“大不了就是一死,男兒有什么好怕的?”看老媼并沒有立時取他性命的意思,就一躍而起大聲說:“老人家既然識得家嚴(yán),想來必是思玉的前輩,或是有恩或是有仇,問在生者身上罷了?!崩蠇嬄犃?,猛咳一聲:“如何問?”李思玉說:“思玉與老人家素昧平生,若不是和家嚴(yán)有什么過節(jié),老人家豈能耽擱清修到此?再說,驚擾老人家清修,并非本意,如要怪罪,都在思玉一人,與他人無干?!崩蠇嫼孟胥读艘幌?,馬上呵呵一笑:“好聰明的郎子,你父親哪里比得上你一二分——什么‘清修’,不如說老身烏眼雞似的罷了!”眼神隨即柔和許多,問:“郎子既通得音律,老身倒想聽聽。”李思玉聽完,暗暗長吁一口氣:“到底為那句話,不早說,嚇我一跳?!币膊煌妻o,因求琴箏,老媼說聲:“隨老婦來?!逼鹕沓鲩T,撐傘往正屋走。程學(xué)、辛寧左右牽住死活不放,李思玉責(zé)著:“她若有惡意,便是不去,難道我們還能打這里逃出去?”二人只得放手。

      門在身后關(guān)上時,李思玉發(fā)現(xiàn)不可謂不寬敞的屋子擺得跟祠堂似的,墻根下排著四只墨綠緦麻高杌,兩廂壁掛了幾幅字,正中高幾上供著香火、瓜果,便突然想笑,但沒敢笑,尋思著倆老媼已是古怪的了,卻要敬奉著何等樣人,這人一定更古怪得不得了。但他很快看清楚高幾上方掛著一幅絹畫,已經(jīng)發(fā)黃,一些男男女女穿著本朝衣裝,或身披甲胄,或戴席帽,或插花釵;或乘馬飛馳,或蒲團(tuán)打坐,或揮劍提刀,或拈筆凝神;或執(zhí)牙笏,或揮拂塵,不一而足。心里一驚,恍恍惚惚覺得在哪里見過。

      “郎子覺著面善?”背后一聲問訊,口音與前兩位老媼大是不同。他發(fā)現(xiàn)說話的也是一位老婦人,但華服翠飾,全然大家氣度。芙蓉教他:“你該喚姑媽。”那婦人并不介意,笑著把手?jǐn)[得嘩啦嘩啦:“他哪里知道什么,倒嚇著了?!崩钏加癖橄胫T親中,并無這樣一位姑媽,也不知她算哪一門的親戚。老婦人指著畫問:“郎子可認(rèn)得一二嗎?”李思玉見問得奇怪,又舉燭仔細(xì)分辨,突然變了臉:“爾等何人,怎敢將皇姑真容褻瀆?”老媼把手指到他鼻頭上大罵:“智短漢,你何敢對你姑媽不敬?”老婦人搖手:“你這龜孫脾氣老改不了,也不知皇甫小姐咋受得了。當(dāng)年幸虧你沒有和玉妹子見面,不然,還不把天反了?”聽到這里李思玉已明白了大概,這些決非尋常之輩的都與皇姑關(guān)系不一般。怪不得旁人背地里提及皇姑時都是諱莫如深,原來和山野之人交情不淺。便以手指胡亂指點了一通,最后落在一處:“家嚴(yán)何以在此?”大家一愣,立刻明白過來。老婦人大笑:“玉妹子霸王似的人,你的爺老子怎入得她法眼?這是你姑老爺楊大將軍?!崩钏加窕腥淮笪颍骸疤煜挛奈錉钤?,難怪——”想起什么,突然打住。老婦人黑下臉:“難怪啥?是你爺老子胡吣,還是有人混賬?”李思玉也黑了臉:“老人家不該罵起陰世之人。家嚴(yán)在日,每每皇姑墳上祭掃,且再三懇請圣上自己百年后葬于皇姑陵旁護(hù)持,只因圣意難改,才未如愿?!比寺犃耍婷嫦嘤U。芙蓉長嘆一聲,那老婦人看看她,嘆氣:“可惜,可惜。”不知是在可惜誰。

      老婦人說:“畫里都是本朝厲害人物,不怪你不認(rèn)得,他們仗劍天下、行走朝綱時,你還沒睜眼呢。你細(xì)細(xì)看,可認(rèn)得幾人?”李思玉果然又看,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人眉眼神似皇甫芙蓉,就說了,沒想到皇甫芙蓉苦笑一下:“若有‘苦命圖’,只怕有呢!”老媼怒氣沖沖:“好好的,提這閑話做什么?你去吧!”罵得李思玉摸門不著。老婦人埋怨她:“看嚇著人家孩子——皇甫小姐真是個傻女子,多少年了,還想不開,難道天底下就只有一個楊兄弟好?”老媼分明還在生氣,惡狠狠攆李思玉出去。

      事情變得越來越奇妙,李思玉根本回不過神來,雖然覺得這些人行事平生見所未見,但他已隱隱感覺到有些真相正浮出水面。

      天亮的時候,程學(xué)、辛寧還在東廂房睡覺,李思玉已悄悄踱出院子。雨后的山野氣象清曠,白煙梳攏著青草,山風(fēng)于嶺間舒展筋骨。他看得有些呆了:“原來有這等好去處,比著著意點化越發(fā)難得?!?/p>

      沿著流水,在山云吞吐的山埡口,一桿酒旗斜挑出來。環(huán)顧四周,竟也有幾間茅舍,屋前屋后種著幾畦青菜,一個老兒正卷著袖管拔菜,老媼端著竹箕喂雞,院內(nèi)堆著已然劈好的木柴。店家不曾想一大早有客,丟下竹箕過來招呼,誰知一看清來人就大聲喊老兒:“快,快,楊爺回來了!”老兒并不抬頭,嘟囔她:“瘋婆子,楊爺早戰(zhàn)死了,哪兒又來個楊爺?”老媼知道認(rèn)錯了人,也不待客,一頭進(jìn)店一頭叨叨:“楊奶奶是啥人,金枝玉葉哩,萬歲爺不敢惹,皇后娘娘都得看著臉色,李遷瘌皮狗纏死人,皇甫芙蓉死婆子也沒個算計,非要嫁人做小——瘌蛤蟆想吃天鵝肉哩!”老兒就笑:“休理這瘋婆子!” 李思玉一下子明白了皇甫芙蓉乍見之下何以那么古怪,原來將自己錯認(rèn)作楊將軍了,可父親李遷如何也纏死人了?就問:“李遷纏誰?”老兒說:“纏楊奶奶啊,楊爺——”

      忽聽有人輕叱:“西昭,又犯糊涂了?!崩蟽豪蠇嬊菲鹕硐蜷T外笑:“小奶奶休要著惱,是俺老倆口閑嗑牙哩。”分明是皇甫芙蓉的聲音:“這是當(dāng)著郎子,若是哪個好事之徒傳將出去,你敢擔(dān)待,還是老身能擔(dān)待?虧你跟了爺許多年,老了倒不知掂量輕重了——郎子,隨老身回去?!惫皇腔矢饺兀钏加裼X得心里有一個地方長滿了草。

      回去的路上皇甫芙蓉一個人在前面走,不肯回頭理睬。李思玉就笑:“煩請‘小奶奶’跑來找尋,豈不知本爵并無損傷毫發(fā)?!被矢饺芈犃耍бТ剑骸拔揖椭肋@倆老奴才口沒遮攔。”李思玉乘機說:“‘小奶奶’如耐不得山野清曠,記掛楊將軍墳冢,本爵當(dāng)為‘小奶奶’謀劃?!被矢饺睾莺莸蛇^來:“郎子枉生一副楊將軍面貌,不及他半分——便是你父李遷,雖然算不得一條好漢,于癡情一項上,也不是尋常男兒比得的。看來其面雖同,偏偏天地懸遠(yuǎn),造化弄人!”李思玉想不到有一天在這種地方被一個這樣的老婆婆這樣罵,還連累亡故多年的父親,大是不平。

      皇甫芙蓉似乎有些不忍,停下來說:“不是老身拿腔作勢,委實是郎子不該曉得,何況你的皇姑到底何等樣人,便是今日,也不見得有人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強要說來,免不得唐突伊人。至于老身的來歷,郎子還是不曉得的好,不然,牽連諸多君子,老身百年之后,有何面皮去見楊將軍?”李思玉冷笑一聲:“丈母既是恁般癡情,姓楊的又是恁般行高世人,終究為著皇親國戚的尊貴無匹,貪一個駙馬之位,把丈母閃在這荒郊野外,一曲《風(fēng)入松》也彈得不成體統(tǒng),何苦來呢?”

      李思玉只覺眼前一晃,左臉頰便挨了一掌,皇甫芙蓉人已走出數(shù)步之外,還在嘟嘟囔囔:“年貌雖與李將軍當(dāng)年絕似,見識竟然不啻霄壤,怪不得你是李遷的狼子,不過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李思玉跑到她面前站住,氣咻咻問:“既然我李家沒有君子,那位老夫人縱然慈眉善目,到底還是狼子的姑媽?!被矢饺氐伤谎郏骸澳惝?dāng)她是誰?前朝致仕的禮部尚書包良的夫人,和你皇姑有過金蘭之誼,才輪上你喚她姑媽。”包良他是聽說的,致仕還鄉(xiāng)才是多年前的事,當(dāng)時父親李遷還沒有過世,他一連上了三道奏折,皇上這才準(zhǔn)奏,后來挾家?guī)Э谌チ四线?,再無音訊,誰知道在此邂逅他的家眷。

      那位包夫人站在院井朝門樓望,李思玉搶步上前屈膝下跪,口稱:“姑媽安好!”包夫人呵呵笑著,咂著嘴:“好孩子,你父親當(dāng)年有這一半文氣,駙馬之位就不是他楊將軍的!”皇甫芙蓉一旁自語:“若能如此,再好不過了!”

      李思玉覺察到皇甫芙蓉在打過他一巴掌后不再為難他了,不但不為難,在用早飯時還留下他來。老媼提到了教琴的事,似乎斷定了李思玉不會拒絕。李思玉果真沒有拒絕,不僅沒有拒絕,聽到此事還笑了,他笑的樣子讓她們覺得難堪,仿佛他已明白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沒說。

      接下來的幾天皇甫芙蓉請他教的琴曲,是那曲《風(fēng)入松》。李思玉依曲譜教授,好像并不對皇甫芙蓉心思,她總是懷疑:“郎子所彈與老身所記大是不同,怕不有差池?”李思玉不以為意:“自幼依譜習(xí)學(xué)此曲經(jīng)年,爛熟于心?!被矢饺厝粲兴?。李思玉低頭沉吟良久:“初聞?wù)赡付裙~,只道是興之所至,不拘琴譜的。只是聞音知心,想來丈母有曹子建人神難通之苦,《風(fēng)入松》不足以發(fā)丈母所發(fā),故借《洛神賦》之意來興托的。”皇甫芙蓉不由得臉一紅:“哪里懂得什么興托,連琴譜指法也看不明白。此曲是年輕時聽來的,一人原本即興用塤吹,另一人當(dāng)時便能用箏彈,因吹者即興吹,彈者用心度,誰也不曉得曲譜,甚或并無曲譜可依呢。老身揣摩了數(shù)十載,只得些子皮毛?!崩钏加癯粤艘惑@:“兩位老人家究竟為何人,恁般了得?可知琴曲化為塤曲,已是極難,如無十分技藝,斷不能為,況又依塤律化箏,此人記性怕已獨步天下了!”聽他這樣說,皇甫芙蓉長嘆一聲。

      李思玉見了這種情景,已猜中八九,也不多問,試依《風(fēng)入松》與曹八斗的文意小心譜度,孰料僅得《風(fēng)入松》曲譜,難有洛神一二神韻。當(dāng)下推箏而起,嘆道:“三國周瑜善知音律,吳國傳有‘曲有誤,周郎顧’,我只道史家夸口,不道本朝前輩果有這般人物。學(xué)琴經(jīng)年,自認(rèn)無人可比,原來竟是蠢才!”皇甫芙蓉突然流下淚來,哽咽著:“聞音知意,聞音知意!”李思玉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這首《風(fēng)入松》,一定會是她的送終曲。

      西昭過來送果品菜蔬時正好看見這種不加掩飾的傷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哪怕在得知爺楊戰(zhàn)死這個噩耗的時候。她問留客的事,老媼就埋怨她:“不是你兩口子閑磕牙,他就用不著纏人了?!蔽髡牙洗蟛桓吲d:“他生得跟楊爺果真沒啥兩樣,誰分辨恁清!俺伺候楊爺一輩子,還不許俺念叨?”抬腿走了。

      西昭很快就后悔了,他不該負(fù)氣而去,當(dāng)時要是再盤桓片刻等老媼來送,李思玉根本沒機會問她那么多話,而這直接導(dǎo)致皇甫芙蓉為此送命。

      當(dāng)時皇甫芙蓉就坐在琴前傷神,李思玉苦于不知如何勸慰,扭臉就看見她了,她正從院井經(jīng)過。李思玉跟隨著出院子,問他:“你家小奶奶琴彈得如何?”西昭嘴角一撇:“那叫彈?鬼叫哩?!崩钏加裾f:“《風(fēng)入松》彈了幾十年了?!蔽髡炎炖锇l(fā)著咝聲,一臉不屑:“我曉不得啥風(fēng)啥松,俺爺和奶奶才是高手?!苯酉聛硭嬖V李思玉一件事,讓李思玉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西昭說楊將軍戰(zhàn)死前皇姑奶奶就病死了,楊將軍上戰(zhàn)場前還帶著一個絹人,這個絹人是仿著皇姑奶奶的樣子扎的,后來楊將軍戰(zhàn)死,絹人的下落沒聽人說了。他們死后,以前住過的院子一直上著鎖,直到家里要變賣宅子回老家去。他開鎖進(jìn)院收拾舊物,發(fā)現(xiàn)琴上有一片紙,上面寫的像是奶奶的手跡“風(fēng)入松,鳳凰仙去凌霄宮”這樣的話,后頭還有兩句“夢不見,木楊蕭蕭伴晨鐘”。因為“風(fēng)入松”三個字是楊爺過生日在后園亭子里用塤吹的曲子,他就伺候在身邊,所以很清楚這件事的前前后后。奶奶當(dāng)時隔著一個大荷花池坐老遠(yuǎn),聽爺吹一遍后,當(dāng)場就取箏仿著度了。當(dāng)時正是小奶奶進(jìn)府圓房的日子,奶奶為這事生氣連夜回了洛陽,到死都沒再讓爺見她。其實爺?shù)剿酪矝]有進(jìn)小奶奶房里,所以此事府中人等都曉得。

      李思玉心里一驚,想起父親請葬的事,有關(guān)正屋供著的畫,以及她們提到父親時的不屑……為什么有關(guān)皇姑的事宮里諱莫如深,難道僅因為父親一廂情愿請葬?如果說皇姑的死來自于對丈夫納妾的憤怒,如何解釋“風(fēng)入松”中洛神那些凝眸含情的曲意?楊將軍臨興以塤吹曲,皇姑若不能心領(lǐng)神會,又怎會迅速以箏度來?這已非僅因技藝高妙,記性超群所能解釋的事情了。

      雨在李思玉發(fā)愣的時候下得毫無征兆,他被趕來的辛寧拽回院子時,突然停下來,院里蓊郁的樹在天地昏暗的風(fēng)雨里發(fā)出蕭蕭之聲,像嘆息,像詠誦,像……他在院井里出神,泥塑一樣。突然,西昭看見伺候了一輩子的爺還是玉樹臨風(fēng),奶奶死后的樣子還是傷心欲絕…… “爺”,西昭大叫一聲,一下子昏厥過去。

      李思玉似乎未見,大步奔向正屋,再出來時已抱琴在手,琴聲就在此時鋪向雨陣。風(fēng)雨都瘋了,互相大打出手,檐下躲避風(fēng)雨的群鳥聞聲紛紛飛出去,雜著樹間的蕭蕭聲、奔涌聲,一波疊一波驚叫、驚叫……然后掠出墻外,墻外松濤回環(huán),絲絳狂舞,如晦之色暗得恰到好處,洛神凌波而至,美得滅絕人性,當(dāng)她目光流轉(zhuǎn)之時,曲子便清越輕揚,怨而不哀,憂而不傷……

      這一夜,李思玉什么夢都沒做。

      程學(xué)一直站在榻旁,等他醒來伸第二個懶腰時才告訴他,皇甫芙蓉要見他,而且已在門外等了很久。

      李思玉很久以后回憶起這件事,都無法說清皇甫芙蓉說話的樣子是否就是當(dāng)年對楊將軍的樣子,或者是,或者不是,但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度出變調(diào)《風(fēng)入松》的自己,已不是自己。他自己這樣認(rèn)為。

      皇甫芙蓉一進(jìn)屋就沒有坐的意思,但她不允許李思玉也站著,她居然斂衽行禮,說:“妾當(dāng)日已明白,可妾委實不甘心!”李思玉一愣,想打斷她,但一看她的眼神就決定放棄,那是一個熟悉的人熟悉的模樣。父親,他的父親看到皇姑陵墓那一刻,也是這樣的眼神,他知道有這樣眼神的人,已無藥可救。他大致明白了這樣一個事實:皇姑和父親李遷同宗,父親不可救藥地愛上了皇姑,可皇姑壓根看不上他,也沒看上任何一個宗室子弟。就是這樣一個高傲的公主,卻對出身低微,考取了狀元的楊姓男子一見傾心,沖破了艱難險阻,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故事千年前或千年后都會不厭其煩地出現(xiàn)、重演。不同的是,做了駙馬的他為了服眾,也為了讓公主的選擇看起來非常正確,他頻頻帶兵打仗,最終因戰(zhàn)功赫赫被封大將軍。但他在戰(zhàn)場上遇到了皇甫芙蓉,皇甫芙蓉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皇甫芙蓉和公主一樣任性,她不甘心就這樣放手,她救了楊太夫人的命,而這純粹是一場華美的陰謀,她如愿了。公主生了大病,大病最終要了她的命。楊將軍隨后命喪戰(zhàn)場。必須要提的是楊將軍和李遷長相幾乎一模一樣。

      能夠想象,心高氣傲的皇姑當(dāng)年嫁心上人時,多少人等看笑話,他們不相信金枝玉葉嫁草根會有多么幸福,而那些人真的等到了這一天。雖然丈夫并不愛那個女子,也從來沒有踏過那間屋,可她不能不將她的尊嚴(yán)敲得粉碎。

      李思玉想,可憐的皇姑!女子內(nèi)心太高貴,傷得最深的,總是自己。

      他想問她當(dāng)年怎樣設(shè)計了那場陰謀,老媼、包夫人和西昭到底是什么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但皇甫芙蓉不打算回答這樣的問題,只是又一斂衽,凄然一笑:“老身不懂《風(fēng)入松》,你皇姑懂!”折身走了。李思玉沒有追出去問,當(dāng)年究竟怎樣,誰知道呢?有些人有些事,永遠(yuǎn)死在了當(dāng)年,就像《風(fēng)入松》,是不應(yīng)該回光返照的,死去的只能繼續(xù)它的死,要不是那天的一場大雨,這一切本不該發(fā)生。

      第二天剛放亮,打掃每一個房間時,李思玉感到了來自這所院落的異常?;矢饺厮懒?,在自己的床上。

      李思玉聽說,長嘆一聲,他認(rèn)為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程學(xué)和辛寧當(dāng)然很高興。

      包夫人堅持送他一程,并告訴他長得像極了楊將軍。李思玉點頭:“楊將軍并沒有死?!闭f完這句話他看到了包夫人可怕的眼神,這種眼神讓他明白,誰也不可能活著離開這里。包夫人說:“郎子想害人不成?”李思玉說:“丈母說小侄相貌像極楊將軍,楊將軍怎么會死?”包夫人聽了,長出一口氣,臉色略略舒緩:“好孩子!你包姑夫去南地聽到一件蹊蹺事,有個人進(jìn)山迷路好幾天轉(zhuǎn)不出來,后來總算被人搭救。他在山里時原是看過幾間草棚的,還圍了柵籬,屋前屋后都是花木果蔬,道是遇上人家了,想要討口飯吃,不想草棚門口坐著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喋喋不休,極是親熱。那人道是一對夫妻,可怪就怪那男子一身粗布衣,婦人卻滿身綾羅。偏那男子生得出奇俊朗,不像尋常田舍翁,那婦人卻木雕泥塑一般,總沒有一言半語。那草棚前起一座大墳,墳上不種松柏,不種花草,只種一片楊樹,楊樹上掛一口鐘。你說蹊蹺不蹊蹺?”

      李思玉望著院落里遍植的楊樹,嘆一聲:“一個一輩子彈著并無曲譜的琴曲,一個聽了一輩子不成曲調(diào)的琴曲!好一個‘風(fēng)入松,鳳凰仙去凌霄宮;夢不見,木楊蕭蕭伴晨鐘’,人神有情,畢竟可通!”包夫人似乎點了點頭,突然又搖了搖頭:“郎子念叨的是啥?”李思玉說:“絹扎的,自然說不得話?!卑蛉艘汇?,眼神像刀子一樣戳過來,李思玉說:“小侄看來,那男子必是有大隱情,遠(yuǎn)遁到不得人見的地方,和心愛之人廝守,了此一生。”包夫人眼神的殺氣再一次升起,看起來也沒有截他話頭的意思,于是他繼續(xù)說下去:“小侄以為,男子短褐山居,妻室卻衣裳奢華,可見其獨自里外操持,其情甚重;門前門后情景,又異于常情,足見能如此者,可謂真丈夫!至于何以如此,至此,小侄不敢妄加揣度,但決非常人,或因難以權(quán)衡之事,或因不了之情,不得已棄家絕親?;蚴且晃粚④娨参纯芍?,戰(zhàn)場詐死,不但瞞過朝廷,旌表門庭,還瞞過親友,立意絕世,若是如此,只怕傷心過甚致心意早決,決非一時任性賭氣……”

      包夫人望著他,似乎想看透他,他沒有躲避。

      李思玉望一眼山埡口,遠(yuǎn)處山色云重,掩映了崢嶸之勢,又回視依崗傍潭起著的那處院落,還是青石砌墻,還是紫藤翠蔓爬成門樓,白花數(shù)點,含煙裊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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