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有關(guān)“上海記憶”的故事,是2012年5月由一位名叫沃夫?qū)牡聡讶藢?40余張有關(guān)“上海記憶”的珍貴老照片捐贈上海市檔案館引起的,但真正追溯起來,故事最初卻是從沃夫?qū)壬母赣H懷特·約翰納斯·沃特基先生身上開始的。
懷特先生1902年6月出生于德國萊比錫。1925年后曾進入萊比錫的庫特旅游公司工作,這就使他有機會在德國全境及歐洲旅游。鐘愛攝影的懷特每到一個地方,便用手中的相機及時抓拍下他視野中一系列新鮮獨特的影像。1933年,懷特攜帶著心愛的相機首次來到中國。第二年,32歲的懷特以獨立攝影師的身份第二次來到中國,來到上海,在這兒一呆就是十多年,因此與上海結(jié)下不解之緣。懷特此行的目的主要是為歐美一些公司拍攝制作旅游紀念品,這就注定了有關(guān)上海的影像將成為他相機鏡頭中令人矚目的內(nèi)容。
只是人們沒有想到,在攝影師懷特的鏡頭中,他似乎有意回避,或者僅僅只是低調(diào)反映上海十里洋場諸如風(fēng)花雪月、歐式建筑、名人政要、老板富豪、少爺小車、小姐太太,而是更多地將鏡頭對準生活于上海社會底層的蕓蕓眾生和街頭巷尾,從中折射出當(dāng)時上海的另一種充滿生活質(zhì)感的社會真相,真實地反映了20世紀30年代上海的市井風(fēng)貌。
懷特與上海的結(jié)緣,不僅體現(xiàn)在他的鏡頭之間,更是融入他的愛情之中。正是在上海,懷特與一位名叫夏洛特·謝普的女子有緣相識,后者是德國柏林人,他倆在上海擦出了愛情的火花,1937年,兩人喜結(jié)連理。兩年后,即1939年,他們的兒子在上海宏恩醫(yī)院(今華東醫(yī)院)出生,他就是沃夫?qū)?。上海不僅是沃夫?qū)壬某錾?,還是他度過6年多童年生活的地方。難怪2012年5月,73歲的沃夫?qū)壬胤党錾?,?dāng)他站在外灘上海市檔案館10樓露臺上遙望浦江兩岸時,不由地感慨到:“我不敢相信這就是我六七十年前生活過的上海?!彼X得眼前的上海與他童年記憶中的上海灘、父親相機鏡頭中的上海灘差別實在太大了。
沃夫?qū)壬胤瞪虾_€懷有一項“使命”,那就是他與妻子將當(dāng)年父親懷特拍攝的140多張有關(guān)“上海記憶”的照片捐贈給上海市檔案館。在沃夫?qū)壬磥?,他們父子兩代與上海既有如此因緣,那么將這些有關(guān)老上海的照片捐贈給上海市檔案館,應(yīng)該是再理想不過了。對此,沃夫?qū)壬@樣說到:“把父親拍攝的這些有關(guān)上海的照片帶回它們誕生的地方,我想是再合適不過了。我也希望,能讓今天的年輕人回看歷史,知道當(dāng)時的人們是怎么生活的。這很有意義。”沃夫?qū)壬伺e也使他成為反映上世紀30年代上海百姓生活照片檔案最大規(guī)模的捐贈者。73歲的沃夫?qū)壬谏虾_€興致勃勃地登上坐落在外白渡橋畔的上海大廈17層露臺,遠眺浦江兩岸勝景,遙想當(dāng)年他父親用相機鏡頭捕捉上海影像,他也是感慨良多。
今天我們解讀懷特先生相機鏡頭中老上海的照片,其實也是打撈“上海記憶”的過程,這打撈者中自然也包括沃夫?qū)壬R虼?,我們有理由對懷特先生心懷感激,感激他為我們留下那段有關(guān)老上海的城市肌理和百姓生活的細節(jié),以及由這些細節(jié)交織呈現(xiàn)出的老上海歷史。我們從中直觀地看到了熱熱鬧鬧的龍舟賽、隆重的紅白喜事場面、臺風(fēng)襲擊后積水的馬路、為了生存奔波在雨中的小販、踏雪等客的黃包車夫、生活困窘的家庭主婦、還有樂在其中的麻將大戰(zhàn)者和旁觀者、玩具鋪里琳瑯滿目的櫥窗,還有行駛在馬路上的蒸汽汽車、三輪車、馬車、以及造型奇特的人力“敞篷車”等等,另外還有街頭小書攤和聚精會神的小讀者、街頭弄堂圍著小販的售冰機不忍離去的孩童等等。
攝影師懷特就是通過這些照片,用鏡頭向世人展示出了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表情”。這樣的“上海表情”越過流光溢彩的都市表象,更多地將觸角延伸到老上海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中,所以我們今天面對這些照片,才更覺得耐人尋味。這是懷特先生用鏡頭向人們講述的他眼中的老上海。
這些照片中自然凝有拍攝者的情緒和感受,但同時又與拍攝對象保持著距離,從而體現(xiàn)鏡頭美學(xué)的“間離效果”。這就像拍攝者在拍攝時,人們不必像繪畫一樣做某種藝術(shù)性虛構(gòu),而是可以讓照片、讓對象自己言說,將對象置于畫面中,使之清晰,可被理解,其所處時代也得以呈現(xiàn)。是的,今天我們通過懷特先生拍攝的老上海照片,得以重新喚醒一些關(guān)于老上海的記憶,并從中讀到老上海生活中具體可感、可觸可摸的煙火氣息。這樣的感覺應(yīng)該也屬于沃夫?qū)壬?/p>
說起“上海記憶”,戰(zhàn)爭是一個必須直面的話題。戰(zhàn)爭是留在沃夫?qū)壬暧洃浿袚]之不去的一個夢魘。沃夫?qū)壬膽?zhàn)爭記憶就是發(fā)生在1937年的“八一三”淞滬會戰(zhàn),其中有兩個畫面一直縈繞在他的童年記憶中。沃夫?qū)壬宄赜浀?,?dāng)年有好長一段時間,每天都有日軍飛機盤旋在上海上空,然后瞅準目標擲彈轟炸。炸彈就在他家附近落下,嗡嗡聲交織著轟轟的爆炸聲,一直回響在他耳邊,使得每一天的日子都過得膽顫心驚。然而這樣的日子也依稀給他留下了另一個印象,那就是他父親在危險的戰(zhàn)火硝煙中,一如一位勇敢的戰(zhàn)地攝影記者,抓拍了2000多張關(guān)于淞滬會戰(zhàn)的照片。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前夕,懷特先生攜全家離開上海乘火車前往北京,此行伴隨他們一家同行的,有放在那些行李中的上萬張懷特先生相機鏡頭下的老上海照片。說起從上海北上這段不堪回首的歷程,沃夫?qū)壬@樣表述:“全家去北京時,一路看到兵荒馬亂的慘景,很狼狽,很恐怖?!边@樣的情景不是一個好兆頭。果然,令人痛惜的事情發(fā)生了,懷特先生一家還未抵達北京,放在那些行李中的上萬張珍貴照片在一路顛沛流離中除少部分幸存外,大部分都丟失了。這幸存的少部分,就是今天由沃夫?qū)壬栀浗o上海市檔案館的140余張老上海照片。這些有關(guān)老上海的照片可謂劫后余生,所以也愈加彌足珍貴。它們得以留存至今,并最后在上海市檔案館尋到“歸宿”,仿佛也從一個側(cè)面再次印證了懷特先生一家與上海的緣分。
今天解讀懷特先生當(dāng)年拍攝的碩果僅存的140多張上海老照片,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那就是這批照片堪稱是個系列,它們多由數(shù)張構(gòu)成一個系列,內(nèi)容或小商小販、或市井風(fēng)貌、或世俗百態(tài)、或人物群像,照片上多用英語作簡單的文字說明,如幾個天真的孩子或坐或站的照片,其說明文字為“中國的未來”。懷特先生似乎覺得這些孩子中一定有人會做出一番事來,說不定還會影響中國。沃夫?qū)壬浪赣H最喜歡的是一張兩個男孩坐在上海街邊小書攤津津有味看連環(huán)畫的照片。由此可以揣測懷特先生對孩子們的喜愛,也許正因為懷特先生有這樣的情懷,所以他才會去抓拍那些充滿生活情懷的老上海照片。
懷特先生一家移居北京期間,他一度曾擔(dān)任德國俱樂部經(jīng)理。1946年6月,懷特先生攜全家回到德國,后一直居住在路德維希堡,直至1973年1月去世,享年71歲。
說起來也是巧合,2012年5月21日,上海市對外友協(xié)、上海市檔案館和德國法蘭克福市政府等聯(lián)合主辦的“上海的德國記憶——慶祝中德建交40周年檔案圖片展”在法蘭克福市立圖書館開幕;5月22日,沃夫?qū)壬鷮⑺赣H留下的這批有關(guān)老上海的140多張照片捐贈給上海市檔案館?!吧虾5牡聡洃洝焙偷聡鴶z影師的“老上海記憶”,就在這樣一個時刻實現(xiàn)了一次跨地域的對接。其實,對接的除了圖片和照片,更是有關(guān)上海和德國歷史記憶的“鏈接”。記憶這樣的歷史,為的是進一步促進法蘭克福和上海市的友好交往,延續(xù)中德兩國的文化交往與人民之間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