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

星期天

最初是慵懶和沉睡

陽光和那條狗蜷縮在半截土墻下

汽笛的聲音臨近又遠去。我開始出門

街道仍舊在擁擠，一條縫隙

透出短暫的輕松，甚至有點小愉悅

但人們都沒有微笑，盲目的表情像枯黃的葉子

落滿街道和生活的溝壑

一場電影的上演僅僅是一次小小的奢望

垃圾堆出的山丘吸引著那么多覓食的蟲子

對此都視而不見。山丘不斷增加

靈魂逐漸縮小，萎縮在城市的夾縫里

茍延殘喘。我擔心這個星期天

會和遠處的云一樣漸漸變黑，掉入黑夜

那時，逃離已無路可退——

我們只能在被夜色埋沒和吞噬后

做一場有關(guān)春天的夢

星期一

回到厚厚的文件堆里，回到一行行

冠冕堂皇的口號里。虛偽

掩蓋著窗外的雨聲，一些觸目驚心的事件

在網(wǎng)絡(luò)瘋長，我們都看見聽見了

但我們都默不作聲

會議室里一些人在照本宣科

一些人在竊竊私語，昏昏欲睡……

時間像一只蝸牛，爬上生活的紙張

留下歪歪仄仄的思想和日子

離開會議室，回到狹小的空間里

回到一天的瑣碎里

為生計忙碌、奔波。我忘記自己

忘記身邊打情罵俏的同事

和他們的紙醉金迷抑或爾虞我詐……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濘

一些身體被淋濕，而生活仍在繼續(xù)

星期二

雨依然在下。同事小吳的母親被車撞了

上班的人群竟然沒有一個人

攔截肇事的車輛

肇事者逃之夭夭，良心逃之夭夭

那一抹抹滾燙的紅，在雨水中蔓延

醫(yī)院就在眼前??！那么近

卻又是那么遙遠

急救室外。我們表情凝重、焦慮

時間像一把手術(shù)刀，解剖著人類罪惡的心臟

昂貴的醫(yī)藥費是一塊巨大的石頭

壓在小吳和家人的頭上

活著與死去僅僅隔著一塊石頭的距離

和一張鈔票的厚度，但你我都無法逾越

微弱的念叨，細小如針……

小吳的母親還是走了，是那么急促

沒有等到她的老伴和心愛的小吳

還有小吳早已備好的阿爾卑斯喜糖……

雨依然在下，生活被沖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而雨水終究無法愈合內(nèi)心的豁口

也無法滌凈塵世的污垢

此刻，除了撕痛，還剩下什么？

星期三

雨住了，但天還沒有晴

日歷撕掉了一頁，花瓣落滿泥濘的小徑

小吳的悲痛還在彌漫，像揮之不去的陰翳

狹小的房間里沉默在擁擠

我們各自在心里默念著如何小心翼翼地

過好每一天。夢在遠處，遙不可及

生活在身邊，觸手可及

我們不談天下事，不談阿富汗和本拉登

不談伊拉克和薩達姆，還有利比亞和卡扎菲……

也不談悲傷、仇恨和一個人孤單的身影

只談家事、渺小的欲望和簡單的日子

只談一日三餐、吃飯穿衣和上學

更不談小吳，他的心和我們一樣脆弱

稍不留神，就會像一滴雨

掉入歲月疼痛的深淵

星期四

時間緩慢下來。草葉上弱小的爬蟲

緩慢下來，列出的清單上多出一個個名字

一大堆雜物，脫掉了容顏和青春

需要整理、歸類，需要擺放整齊

接受例行檢查，一些人的審視和挑剔

雜物像聽話的孩子

收斂著自己本該活潑好動的天性

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她們各色的衣服上

落在被清理后空蕩蕩的地面

白花花的灑滿一地，像漏掉的白銀

但我們的手是那么慢，來不及撿起這些

一些陶罐被打碎，一些被埋沒、流失

一些記憶逐漸在生銹、腐爛、消逝……

面對流失的白銀，我們早已變得迷惘

麻木和愚鈍，甚至絕望

像草葉上一只弱小的爬蟲，努力拽住

生命的稻草。或許某年某月某天

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落

星期五

天終于晴了，但不用修飾和贊美

一些臉逐漸舒展

一些昆蟲在交頭接耳

檢點小小的業(yè)績、失誤和落寞的心情

在陽光下晾曬、風干，收進抽屜

收進一個人存活的

吃喝拉撒和衣食住行里

像收起自己的孤單、悲傷和疼痛

我們喝下一杯涼開水

開始聊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

翻一沓寫滿贊美詞的報紙和書籍

就這樣與時間擦肩而過

之后，為親人買件御寒的毛衣

蔬菜、水果，偶爾奢侈一次

買些肉和營養(yǎng)品，盡管物價的高度

只能望洋興嘆。翻過埡口

一眼就望見那個叫做黨家磨的小村

和村頭親人期盼的身影

有風刮過，眼中落有細小的灰塵

揉了揉，揉出幸福的淚水

那一刻，幸福，不用修飾和贊美

星期六

天湛藍。兩只白鴿

在屋檐親昵，我只是一個陌生人

聽不懂它們的密語

但那一定很感人，小小的幸福

定然勝于人類物欲的幸福

母親撒下秕谷，父親說——

“鴿子通人性，五谷雜糧養(yǎng)人

通五臟六肺……”

質(zhì)樸，真實，溫暖，像院旁籬笆上

不斷加厚的青苔

在時間的陰影里

堅韌，腳印如磐，綻放色彩

綻放在我的血脈里……

盡管幾天的忙碌積攢了太多的疲憊

但在此刻，我不睡覺，也不讀書寫詩

就這樣，靜靜地陪著親人

一起融化在天空的湛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