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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初的漢族元遺民

      2014-01-16 19:36:41張佳
      古代文明 2014年1期

      提 要:元明易代雖以統(tǒng)治族群變更為表征,卻催生了大批漢族元遺民。本文通過勾稽詩文集中的零散史料,歸納北投元廷、遁跡僧道、力絕征辟、拒奉明廷正朔等幾種漢族元遺民常見的行為方式,以展示這一群體的整體樣貌。元遺民的廣泛存在,致使朱明新政權(quán)面臨政治合法性困境。明初許多重要史事的緣起,諸如修纂官史曲諱元季史事、制定酷法強制士人出仕、整肅民間禮俗等,均須在這一背景下才可得到恰當(dāng)?shù)慕忉尅?/p>

      關(guān)鍵詞:元明之際;漢族元遺民;“君臣大義”;“華夷之辨”;政治合法性提 要:元明易代雖以統(tǒng)治族群變更為表征,卻催生了大批漢族元遺民。本文通過勾稽詩文集中的零散史料,歸納北投元廷、遁跡僧道、力絕征辟、拒奉明廷正朔等幾種漢族元遺民常見的行為方式,以展示這一群體的整體樣貌。元遺民的廣泛存在,致使朱明新政權(quán)面臨政治合法性困境。明初許多重要史事的緣起,諸如修纂官史曲諱元季史事、制定酷法強制士人出仕、整肅民間禮俗等,均須在這一背景下才可得到恰當(dāng)?shù)慕忉尅?/p>

      關(guān)鍵詞:元明之際;漢族元遺民;“君臣大義”;“華夷之辨”;政治合法性提 要:元明易代雖以統(tǒng)治族群變更為表征,卻催生了大批漢族元遺民。本文通過勾稽詩文集中的零散史料,歸納北投元廷、遁跡僧道、力絕征辟、拒奉明廷正朔等幾種漢族元遺民常見的行為方式,以展示這一群體的整體樣貌。元遺民的廣泛存在,致使朱明新政權(quán)面臨政治合法性困境。明初許多重要史事的緣起,諸如修纂官史曲諱元季史事、制定酷法強制士人出仕、整肅民間禮俗等,均須在這一背景下才可得到恰當(dāng)?shù)慕忉尅?/p>

      關(guān)鍵詞:元明之際;漢族元遺民;“君臣大義”;“華夷之辨”;政治合法性

      所謂“遺民”,是指在王朝易代之際因忠于勝國而拒不認同新朝的人士,這是宋代以降王朝更革之時常見的社會和文化現(xiàn)象。蒙元是由漢化甚淺的草原民族,通過殘酷的暴力征服建立的帝國;然而當(dāng)元祚傾覆、朱明立國之后,不僅曾在蒙元享受特權(quán)的蒙古、色目人追懷勝國,即便曾經(jīng)深受歧視的漢人與南人,甘愿為蒙古王朝守節(jié)終老者,亦甚為多見。由元入明、由“夷”入“夏”,何以造就了眾多的漢族元遺民?“君臣大義”與“華夷之辨”是傳統(tǒng)儒學(xué)的兩大基本命題,為異族君主守節(jié)的漢族遺民,如何在這二者之間抉擇取舍?這些都是元明易代之際,值得探究的歷史問題。因為史料的畸零、以及后人元明易代“華夏重光”的讀史預(yù)設(shè),“元遺民”這一特殊文化現(xiàn)象被長久湮沒,缺乏系統(tǒng)細致的討論。1上世紀60年代,錢穆在《讀明初開國諸臣詩文集》及其《續(xù)篇》兩篇長文當(dāng)中,首次抉發(fā)元明之際士人夷夏意識淡漠、明初文臣普遍懷戀蒙元這一“大不如后人讀史者想像”的歷史現(xiàn)象;2蕭啟慶《元明之際的蒙古色目遺民》和《元明之際士人的多元政治抉擇:以各族進士為中心》兩篇論文,對元遺民中蒙古色目人和進士兩個特殊群體,進行了專門研究。3然而明初的漢族元遺民,數(shù)量遠遠超過蒙古色目人;元代科舉殊不發(fā)達,身為遺民者,亦不以進士為限。明初的元遺民數(shù)量眾多、身份各異,其懷戀故國、排拒新朝的遺民心緒,或發(fā)之于詩文吟詠、或見之于具體行事,有多樣的表達方式。然而元明易代史料遠不如明清之際豐富,許多遺民言行僅能得其一鱗半爪,難以進行細致的個案探討。本文試圖勾稽詩文中的零星史料,歸納漢族元遺民中較為普遍的行為表達方式,以期大略展示漢族元遺民的整體樣貌。

      一、北投元廷

      早在元末割據(jù)混戰(zhàn)之時,即有不少士大夫試圖逃脫漢族群雄的控制,北上投奔他們奉為正統(tǒng)的蒙元朝廷。雖然非常重視安撫儒士、招納賢才,但在朱元璋控制的區(qū)域,依然有不少士人北奔。婺源人汪同(?—1362),曾經(jīng)組織鄉(xiāng)兵抵抗紅巾,戰(zhàn)功頗著。至正十七年(1357年)朱元璋部將鄧愈進攻徽州時,設(shè)計將其誘捕,汪同“抽刃欲自刺”不得,被迫偽降。至正二十年(1360年),汪同趁領(lǐng)兵出征饒州之機,舍棄在金陵為質(zhì)的妻子,單騎潛逃。他先往杭州謁見元江浙行省丞相達識帖睦爾,又受降元的張士誠之召前往蘇州,“見張心不純”,后又北上中原投奔名將察罕帖木兒,共議收復(fù)江南之計。汪同還親往大都朝覲,元順帝“御筆褒寵曰‘江南忠義之士”。1

      浙江平陽人陳高(1315—1367),至正十四年(1354年)舉進士,授慶元路錄事。方國珍占據(jù)慶元時,“欲招致之而無從得”。2至正十八年(1358年),打著韓宋紅軍旗號的朱元璋軍隊攻克處州,陳高作詩感慨“紅巾攻破處州城,多少男兒入虜營”。3不久,平陽陷落,為了逃避朱軍的征召網(wǎng)羅,陳高自詭行蹤,“棄妻子,往來閩浙間,蓋欲人不知其所在?!敝琳吣辏?367年),浙江全境已盡入朱氏版圖,陳高于是冒鯨波之險,“浮海過山東”,前往河南加入元將擴廓帖木兒幕府。陳高在幕府中“論江南之虛實,陳天下之安?!保瑸閿U廓帖木兒規(guī)取江南獻策。數(shù)月之后病死軍中,葬禮上前來投奔蒙元的南士“皆來會哭”。4陳高的舉動,在當(dāng)時士人當(dāng)中影響甚大。著名文學(xué)家揭傒斯之子揭汯(1301—1373)為陳高作墓志銘;名士蘇伯衡(1329—1392)盛贊陳高深明取舍去就,“鄉(xiāng)里與有榮耀”,并將其遺文編定成集;而陳氏留在家鄉(xiāng)的妻子,亦有好友專門照料。5和陳高有類似經(jīng)歷的,還有著名遺民詩人戴良(1317—1383)。戴良早年師從黃溍、吳萊等浙東名士,和明初著名文臣宋濂是同鄉(xiāng)兼同門。至正十八年十二月,朱元璋攻占浙東學(xué)術(shù)中心金華,戴良與許元、吳沉等儒士均被羅致幕下,受命為朱元璋進講經(jīng)史,一個月后又被任命為學(xué)官。6然而仕朱并非戴良本意。半年后朱元璋回歸金陵,戴良旋即棄官出逃,投奔名義上降元且有“養(yǎng)士”盛名的張士誠。在張氏敗亡前夕,戴良又泛海北上,試圖和陳高一樣經(jīng)由山東投奔擁兵中原的名將擴廓帖木兒。不過當(dāng)他抵達山東時,明軍北伐也已進入齊魯。戴良投軍無路,只得重新返回江南。7數(shù)年后,色目遺民丁鶴年(1335—1424)在寫給戴氏的詩中,有“挾海懷山謁紫宸,擬將忠孝報君親”之語,8所指即是這段北投擴廓的經(jīng)歷。為躲避明廷征辟,戴良晚年更名隱居四明山中,詩詠每有“黍離、麥秀之遺音”。洪武十五年(1382年),最終未能逃脫征辟的戴良,在金陵寓舍自戕殉節(jié),死前“猶拳拳以忠孝大節(jié)為語”。9

      元順帝棄大都北逃之時,也有漢族士人追隨出塞。浙江青田人林諫,元末官至兵部侍郎。明軍北伐進逼大都時,為保全宗祀,林諫將在大都的侄兒遣還故鄉(xiāng),“并寫其相遺從弟詢,作詩有云:‘淚寫血書寄吾弟,早令昂侄繼吾宗”;自己則隨元帝遁逃塞北,以盡臣節(jié)。1

      以上所述汪同、陳高、戴良和林諫等,皆為南人。元季南方士人夷夏觀念淡漠,只論忠君而不問華夷,而經(jīng)歷了金元兩代北族統(tǒng)治的北方士人,在這方面更甚于南士。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割據(jù)川蜀的明玉珍在給朱元璋的信中,就稱元人國運已衰,然而“中原人物,解此者少,尚為彼用,殊為可惡”,言語之間頗為憤憤。2明軍收復(fù)中原之時,追隨元順帝北走塞外的北方漢人不在少數(shù)。明太祖曾回憶當(dāng)時的情形說,“未幾胡君遁去,中原土地復(fù)我漢人,朕遂為生主。當(dāng)是時,漢人棄丘隴,從胡人為中國仇者,至今身膏草野,骨委沙漠?!?明朝開國十年之后,漢人而出塞投奔北元者,《明實錄》所載有蔡子英。蔡子英河南永寧縣人,元末進士,曾入擴廓帖木兒幕府。擴廓帖木兒被明軍追擊出塞后,蔡子英隱入陜西山中,洪武九年(1376年)被捕獲械送京師。明太祖對其甚為禮遇,欲授以官職,但他堅拒不肯,稱“臣之仕君,猶女之適人,一與之醮,終身不改”,上書惟求速死。蔡氏滯留金陵期間,據(jù)說曾因“思舊主”而“忽一夜大哭不止”,明太祖最終為其所感,“知其志不可奪,敕有司送其出塞?!?

      二、寄跡緇羽

      緇流羽客歷來被視作游離于現(xiàn)實世界的“方外之士”,元明鼎革之際,元遺民為了躲避明廷征聘,不少人隱入窮山邃谷,混跡于釋道之間。江陵人韋清本為江南諸道行御史臺一名胥吏,因不滿張士誠對江浙行省權(quán)力的篡奪,元季獨自航海至大都“陳便宜二十事”,但卻未獲元廷理睬。無奈之下,韋清只得徒步還鄉(xiāng)。朱元璋

      欲聘其為官,韋清以母老為名,“力乞骸骨侍親”;數(shù)年后母親去世,遂“服道士服,游五岳名山”。 5文學(xué)家揭傒斯之子揭汯,和元末許多江南士人一樣曾經(jīng)航海北上,中途遭遇倭寇大難不死,一度與陳高共事于擴廓帖木兒幕中,元亡前夕“授秘書少監(jiān),未任而國事去”。6后隱居四明,“假榻僧房”以終。7曾任參政的山西人黎銘,元亡“逃入王官谷為道士,后還俗為聞喜縣社學(xué)師”,后擔(dān)任儒學(xué)訓(xùn)導(dǎo),“常自稱老豪杰,訕謗朝廷?!?淮人焦白客居海上,元末不受張士誠征召,明初“所在搜儒,遂變名‘德乙郎,浮寄冗食僧舍”。9“德乙”即“德一”,意謂品節(jié)堅貞如一。浙江山陰人張憲,曾出仕降元的張士誠,“吳亡,變姓名走杭州,寄食報國寺”, 所作《發(fā)白馬》、《白翎雀》等詩對蒙古君臣北逃沙漠不勝感悼,有“鼎湖龍去幾時回”之句,對北元復(fù)興尚懷期待。10

      徽州休寧人金觀祖(1318—1373),曾在家鄉(xiāng)聚集“義兵”抵抗紅巾,朱元璋部將鄧愈平定徽州后,征聘他為婺源同知。金氏托疾堅辭,“結(jié)草庵于所居右源窮谷中,自號臥云居士,黃冠野服與樵牧相爾汝者,凡一十七年”,至洪武六年(1373年)方卒。金觀祖在隱居時,“暇日惟哦疊山謝先生唐絕句詩評,有不勝感慨者?!?謝疊山即絕食殉國的著名南宋遺民謝枋得(1226—1289),金氏此舉顯然是在以前代遺民的志節(jié)自勵。正如錢穆曾經(jīng)指出的,元季士人大多心中惟有“君臣大義”,而不論“華夷之別”,對“忠君”的認同超越了民族的畛域。因此,凡是忠于故國舊君者,不論其生前反抗者為誰,元遺民都會將其引為同調(diào)。上至殷周之際的伯夷、叔齊,下至宋元之交的文天祥、謝枋得,都是明初遺民詩中的常見人物;歌詠遺民事跡,儼然成為當(dāng)時詩文的一大主題。謝翱《登西臺慟哭記》在后世的廣泛流傳,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明初金華文士張孟兼(1338—1337)所作之箋注。張氏的《西臺慟哭記注》,當(dāng)時引起了各類人物的廣泛共鳴,今天保存下來的跋文,共有21篇之多。以后人眼光來看,《登西臺慟哭記》是拿來闡發(fā)“夷夏之防”、論證朱明開國“重光華夏”的極好題目,然而在這20余篇跋文當(dāng)中,僅有一篇及于此意,2其余立意均在贊頌謝氏之忠節(jié)、揄揚“無所逃于天地之間”的“君臣大義”。3有跋文甚至稱張孟兼作此箋注,乃是“有志”之舉,暗示張氏對前朝的懷戀與不舍。4在元明更迭的特殊時代,這是一個極有象征意味的題目,從中頗可以折射明初士人眷戀勝國的隱微心情。

      三、力絕征聘

      對于清初開設(shè)博學(xué)鴻辭科延攬山林遺逸,以及顧亭林、傅青主等明遺民以死自誓的歷史,后人大多耳熟能詳;但明初大規(guī)模征辟前朝遺老、搜羅巖穴隱士的工作,卻很少有人關(guān)注。察舉和學(xué)校(監(jiān)、貢)、科舉,同為明初官吏的三大來源。5根據(jù)展龍的研究,洪武30年間,明太祖曾121次下令地方舉薦賢才。6每次察舉,州縣都有一定的名額,官員舉不足額或者“薦舉非人”,都要受到懲處。弘治《撫州府志》記載的明初薦舉名目,有通經(jīng)儒士、明經(jīng)博學(xué)、經(jīng)明行修、賢良方正、孝悌力田、孝廉、懷才抱德、聰明正直、賢人君子、明經(jīng)秀才、高年有德、老人、人才、能書秀才、精通書算等15類之多。7洪武十五年,明太祖征召各地儒士入京“共論治道”,被選者竟達八千人之眾,吏部從中擇出“經(jīng)明行修之士鄭韜等三千七百余人”;8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選天下耆民才智可用者,得千九百十六人?!?這一時期薦舉、征辟規(guī)模之大,是今天難以想象的。自號“不二心老人”的遺民李祁(?—1368后),即作詩感慨說“近聞鐵網(wǎng)連山海,不信人間有臥龍”,10將無處不在的人才征辟,比作連山漫海的“鐵網(wǎng)”。在這種形勢之下,前元遺老鮮有不被征聘者。他們或因重重壓力被迫出山就道,或者用各種辦法擺脫官方的糾纏,繼續(xù)遺民生涯。

      元明之際為拒絕征辟,有舍生明志者。至正十七年,朱元璋部將鄧愈克徽州,曾征聘當(dāng)?shù)刂麑W(xué)者鄭玉(1298—1358)出山。鄭氏堅拒不果,遂在絕食七日之后懸梁自盡,在當(dāng)?shù)厥咳水?dāng)中引起轟動。11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下蘇州,張氏幕官馬玉麟“仰藥而臥,或掖以見總兵,先生曰:‘我疾不能屈膝矣,尋卒”,遺詩仍念念不忘“中原消息”。12曾任翰林侍講學(xué)士的永嘉人陳達(1322—1375)退居在鄉(xiāng),明軍攻克溫州時自殺未果,患風(fēng)痹三年后,“聞有薦之于朝者,遂卻藥不御而卒?!?以“病不服藥”來表示國亡后無意茍活的元遺民,并不乏其例。曾任南臺御史的韓準(1299—1371),元亡后隱居鄉(xiāng)里,“園瓜有苦者,輒取嘗之;及病甚,遂不服藥以終,”2

      用一連串帶有隱喻意味的舉動表達亡國之痛。將樂縣典史林士志(1301—1370),“將謁選京師,值世革。年七十,病不服藥,三日而卒?!?

      還有很多元遺民為保全名節(jié)想盡各種理由,或聲稱身癭疾病、或托辭侍養(yǎng)父母,名目不一而足。汴梁人鐘紀,元代曾為儒學(xué)官,入明后“前后征辟,俱以疾辭”,所贈友人詩有“南州冠佩閑中老,北極星辰夢里真。邂逅相逢同一笑,蒼頭白發(fā)老遺民”之句。4所謂“北極星辰”(或“北辰”、“北斗”),在元遺民的詩歌語境里,指代的是遁歸沙漠的蒙元朝廷,元遺民多用此寄托故國舊君之思。5福建閩縣道學(xué)先生吳海(?—1390),與同鄉(xiāng)多位遺老都有密切交往,留下了數(shù)篇遺民傳記。洪武初年,因友人秦裕伯之薦,明廷遣使召其入朝纂修《元史》。吳海聞訊大驚,他首先給前來征聘的使者寫信,陳述老母臥病、家中六喪未舉等等不能出山的理由;然后致信責(zé)難舉薦者,質(zhì)問“新朝茍欲倡名義、厚風(fēng)俗”,何必強迫前朝遺民出仕;同時又給地方官寫信,陳說自己身患腳疾、耳疾、痞虐種種疾病,懇請其從中斡旋、為之脫解。6經(jīng)歷數(shù)度周折,吳海方得以遺民之身終老。

      中國古代銓選,有“身言書判”四方面標準,身體有殘疾者不能任官。為逃避征辟,有遺民甚至不惜自殘身體,以斷指的方式表達不仕的信念。7江西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人各截去左手大指”,遭人告發(fā)后被捕至京。這個案件后來被載入《大誥》,其中有明太祖和夏氏之間的一段極堪玩味的對話:

      朕親問之,謂曰:“昔世亂,汝居何處?”對曰:“紅寇亂時,避兵于福建、江西兩界間?!保ê笱员茈y艱辛之狀,略)……朕知伯啟心懷忿怒,將以為朕取天下非其道也,特謂伯啟曰:“……爾伯啟言紅寇亂時,意在他忿,至于天更歷代,列圣相傳,此豈人力而可為乎?……今去指不為朕用,是異其教而非朕所化之民?!?

      明太祖清楚地知道,夏伯啟不愿出仕明廷,是因在他看來,朱元璋“取天下非其道”,即以武力叛亂起家。明太祖特意問起元末“紅寇亂時”的往事,是為了凸顯明朝平定“紅寇”(即陳友諒)的安緝天下之功,以此論證明朝立國的合法性。然而在夏氏眼中,朱元璋與陳友諒皆屬亂雄,實乃一丘之貉。不僅對陳友諒,對朱元璋部元季士人同樣以“紅寇”目之。清初史家談遷稱:“張士信《保越錄》,蓋守紹興拒官兵(按,朱軍胡大海部)全城事,出越人筆,詞多指斥云‘紅寇”。9盡管隸屬的派系不同,在當(dāng)時正統(tǒng)士大夫看來,陳友諒和朱元璋并無二致。歷史淵源問題,成為朱明政權(quán)獲取士人認同的最大阻力。而夏伯啟非難明政權(quán)的合法性,不愿與明廷合作,原因亦在于此。為“絕狂夫愚夫仿效之風(fēng)”,夏氏被下令處死。10

      在強大的政治壓力下,有不少遺民被迫出山入仕。江西吉安儒士蕭岐(1325—1396)在當(dāng)?shù)仡H有名望,洪武初“大興文治,旁求俊乂”,蕭岐和其兄長“累舉不就”。蕭氏堅臥不起的原因,亦是受儒家“君臣大義”觀念的影響,這在其所撰《義象傳》中有明確的表達。據(jù)說明軍攻克大都之后,曾將元宮中的一頭老象運往南京。面見新君時,老象不聽象奴指揮,拒不下拜。在王朝更替的敏感時期,這頭被冠以“義象”之名的老象,霎時成為遺民競相吟詠的題材。以夷齊自效的閩人危德華,作詩感慨“老象牽來心傍鐵,悲號猶戀赭黃衣”。1前元進士江西撫州人曾堅(?—1369),拒受明朝授予的官職,以“作《義象歌》見殺”。2僻居鄉(xiāng)里的蕭岐,居然也聽到了這個故事,在所撰《義象傳》中有一番意味深長的評論:

      夫象,南獸也,而投之北方至寒之地,宜日惟南是思矣。乃今以八十年豢養(yǎng)之恩,甘于其地而不忍棄。象之性亦仁矣哉!其意豈不以為,昔也見京師城郭宮室百官人民之盛,承主上眷顧寵任之隆,所職天子之重器,其居有常所、食有常數(shù),八十年非一朝夕比也。今雖氣運更革,忍遽棄之耶?

      蕭岐以《春秋》筆法寫下的《義象傳》,頗能反映此時士人對易代之際進退出處的思考。這里的“南獸”,實際上隱喻的是“南士”。南士不為明廷服務(wù),正如老象不拜新君,原因是蒙元于其有“八十年豢養(yǎng)之恩”,“今雖氣運更革,忍遽棄之耶?”人固有南北之分、夷夏之別,但君臣之義卻共當(dāng)遵守;和南獸眷戀北地一樣,蕭氏并不認為南士的族群出身構(gòu)成出仕新朝的充分理由。蕭岐又將義象之事,比作漢時的銅人和唐代的舞馬:

      昔魏明帝徙漢銅人于長安,銅人為之垂淚;唐玄宗有舞馬,及祿山陷長安得之,馬堅不舞。蓋忠義之氣,貫于金石,雖獸亦不肯忘所自也。

      孟子謂“擬人必以其倫”,這是中國古代的寫作傳統(tǒng)。從蕭岐的這兩個比擬,我們可以看出他對明政權(quán)的定位。按照傳統(tǒng)歷史觀念,曹魏是“篡漢”的僭偽政權(quán),正統(tǒng)在蜀漢;而安祿山則是人所共知的“亂賊”。蕭岐把不拜明太祖的老象和曹魏遷移的漢宮銅人、不為安祿山表演的玄宗舞馬并舉,顯見朱明政權(quán)在他心中的地位。對于教導(dǎo)老象跪拜新主的象奴,蕭岐謂其“反復(fù)不忠”,罪固當(dāng)死。蕭氏對易代后仕止進退的態(tài)度,在此表露無遺。3然而安居鄉(xiāng)里多年之后,洪武十五年,明太祖“詔舉天下賢良共論治道,有司強起之”,在地方官的壓力下,蕭岐被迫出山就道。明太祖授以潭王府左長史之職,他“辭至再四”,以致觸怒皇帝,“忤旨謫教云南楚雄府”,幸而太祖“念其忠言在耳,又憫其老”,將其追回。4

      這些被迫中斷遺民隱逸生涯走上仕途的士人,有些逐漸認同明朝的統(tǒng)治,也有人雖然身仕明廷,但始終心存芥蒂。前面提到的明初任教于國學(xué)的蘇伯衡,即是一個顯例。宋濂曾提及蘇氏在明初的仕宦經(jīng)歷:

      (蘇伯衡)仕皇朝,由國子學(xué)錄為學(xué)正,上親擢國史院編修官,以聵辭歸。濂以翰林承旨致政將還,天子命舉可以自代者,即以平仲應(yīng)詔。既至,復(fù)固辭。上亦憫其誠,特賜文綺楮幣遣之。5

      蘇伯衡在明朝開國后不久便急于求退,并非因為政治嚴苛,“懷刑畏禍”,而是內(nèi)心深處深刻的遺民情結(jié)。作為國學(xué)官員,蘇氏出于職守寫過《代翰林院勸進表》等官樣文章,然而其中卻委婉蘊含春秋筆法?!秳襁M表》稱揚的朱氏功業(yè),僅是削平陳張等“僭偽”軍閥,而對朱明與元廷的關(guān)系這個不容繞過的重大問題,竟然只字不提。6毫無疑問,這正是他心中不可觸及的痛處。蘇伯衡曾為客死中原的蒙元忠臣陳高編定遺集,在《跋陳子上書》中,他盛贊陳高拋妻別子北投擴廓是“識輕重”的深明大義之舉,“鄉(xiāng)里與有榮耀”;同時譏諷陳高之同年錢用壬等人,屈節(jié)仕明為不識大體,最終“為鄉(xiāng)里羞”。1這顯示了蘇氏在出處問題上的真實態(tài)度。在仕明官員當(dāng)中,蘇伯衡這種心態(tài)并非孤例,錢穆在《讀明初開國諸臣詩文集》中所揭示的明廷官員對前朝的懷念,大多可作如是觀。

      四、不奉明廷正朔

      在中國,從《春秋》大書“春王正月”開始,采用何種紀年就不再只是一個簡單計時的問題,而是在歷史典故的反復(fù)詮釋之下,逐漸變成了一種看似隱微、實則顯白的政治立場表達方式。據(jù)說陶淵明在東晉時所作之詩皆書年號,入宋后卻僅題甲子,以示“恥事二姓”之意。2這個故事在元明之際的士人當(dāng)中,獲得了異乎尋常的回應(yīng),“書甲子”成了遺民詩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意象。遺民王逢在寫給友人魯淵的詩中,有“相期文苑傳,獨立義熙年”之語,以陶氏貞節(jié)為榜樣;致謝長吉詩則云“甲子書茅屋,庚申夢紫宸”,所謂“庚申”指生于庚申年(1320年)逃亡塞外的元順帝,意在以忠元相勸勉。3杭州人錢惟善(?—1369)在張士誠據(jù)吳后便絕意仕進,所作詩云“漢史丁公那及齒,陶詩甲子不書元”,意謂恥學(xué)背楚降漢的丁公而以陶氏貞節(jié)自效。4吳興人沈夢麟元末解官歸隱,“明初以賢良征,辭不起,”所作詩有“陶令歸來題甲子,林逋老去種梅花”之句。5淳安人汪汝懋元末居官有善政,易代后隱居以終,戴良所作挽詩云“陶潛猶紀晉,黃綺肯歸秦”,比之于不忘先朝的陶淵明。6文學(xué)家貢師泰的族子貢性之,明初遭朝臣舉薦,遂改易姓名,“避居越之山陰”,“躬耕自給以終其身”;其所作《墨菊》有“莫驚顏色改,不是義熙年”之句,對元明更革不勝感慨。7

      江西吉水布衣郭鈺,元末“轉(zhuǎn)側(cè)兵戈”,其詩多紀時事,“于元末盜賊殘破郡邑事實,言之確鑿”。易代之后,郭鈺作有《甲子》詩,亦借陶潛的典故表白心跡:

      淵明賦歸去,正合書義熈。衣冠晉江左,寄奴我何知。春秋乾侯筆,凡例日星垂。誅心雖探微,臨難將安施。乃知書甲子,當(dāng)在永初時。古人日已遠,澆風(fēng)日已漓??沼辔辶鴺?,蕭瑟西風(fēng)吹。8

      這首詩假托詠史,隱喻了元明之際的眾多時事。明太祖即位的第二個月,即發(fā)布詔令革除胡服、衣冠復(fù)古,但晉宋鼎革并無更易冠裳之事,“衣冠晉江左,寄奴我何知”表面上說陶氏仍著晉時衣冠,實謂自己不從新朝之制。春秋時魯昭公討伐季氏不成,只得流亡國外,至死客居于晉國乾侯;魯國實際掌權(quán)者雖然是權(quán)臣季氏,但《春秋》紀事在每年的開頭必書“公在乾侯”,以示正統(tǒng)之所在。在郭氏看來,元順帝被明軍北逐出塞,便如同魯昭公出居乾侯;朱明雖然建國,可是北元政權(quán)猶在,依據(jù)《春秋》義法,仍然不能視作正統(tǒng)。以出亡塞外的北元為正統(tǒng)的觀念,在明初元遺民中并不罕見。王逢詩中便有“好在醫(yī)閭北,徘徊紫氣浮”之語,“醫(yī)閭”即作為北鎮(zhèn)的醫(yī)巫閭山,意謂元統(tǒng)未絕、王氣在北;至其晚年,元順帝殂亡沙漠已久,王逢的態(tài)度稍有軟化,但依然僅稱明朝皇帝為“南朝天子”,9不把朱元璋看作是大一統(tǒng)之君。郭鈺矢志以陶潛自效,明廷曾“以茂才征,辭疾不就”,10

      入明后所作詩歌都用干支紀年,不書洪武年號。這類不奉明廷正朔的舉動,在元遺民中頗有其人。著名畫家倪瓚(1306—1379),在天下大亂之前便“潔身棲遁”,據(jù)說他也仿效陶潛,“昔日陶征士書甲子不書元,先生亦不書。”1浙江開化人魯貞,以學(xué)行著稱于鄉(xiāng)里,所遺文集“凡元代所作,皆題至正年號,其入明以后,惟題甲子,殆亦栗里之遺意”。2閩縣人吳海,元亡后隱居不出,“為文但書甲子”,其友人王翰為拒絕明廷征辟而自裁,吳海為之所作墓志,特“書其歿之歲曰‘著雍敦祥”。3以上都是用這種看似委婉、實則決絕的紀年方式,表達對新政權(quán)的排拒。

      五、元遺民的成因及對明初的政治影響

      北投蒙元、遁入方外、不奉明廷正朔以及力拒征辟,是元遺民表達故國舊君之思、拒絕認同新朝的常見行為方式。支撐這些行為的,是儒家傳統(tǒng)中一以貫之、宋代以來又被理學(xué)家強化的“君臣大義”。讓人意外的是,這些漢族元遺民當(dāng)中,許多具有儒家《春秋》學(xué)的學(xué)術(shù)背景。例如,為拒絕出仕朱元璋部而自裁明志的徽州學(xué)者鄭玉,其學(xué)“覃思六經(jīng),尤邃《春秋》”;4與其

      交好的另一位徽州遺民學(xué)者趙汸(1319—1369),

      更是元末《春秋》學(xué)的宗師巨擘。5入明后隱居不起的淳安學(xué)者汪汝懋,元末科舉以《春秋》起家,“所著書有《春秋大義》百卷”;6其同鄉(xiāng)遺民魯貞,著有《春秋節(jié)傳圖例》。7山東魚臺人王應(yīng)隆之祖父,“在元季治《春秋》有盛名,僭偽多征辟之,皆不應(yīng),”友人勸其出仕,則“引大義以答之”,甚至“舊友有易節(jié)登膴仕者,峻拒不相見”。8此類事例甚多,不煩一一贅舉。值得注意的是,“君臣大義”與“華夷之辨”同屬于《春秋》學(xué)的核心要旨,而南宋儒者受政治形勢影響,治《春秋》尤其強調(diào)夷夏之防。9一般情況下,這兩個主題并不會發(fā)生沖突,然而元明易代屬于由“夷”入“夏”的特殊歷史時期,造成了二者之間的內(nèi)在緊張。經(jīng)歷了蒙元近一個世紀的統(tǒng)治,華夷之間在文化上乃至心理上的鴻溝被逐漸填平。明初的方孝孺,對此有很好的描述:

      俗之相成,歲熏月染,使人化而不知。在宋之時,見胡服、聞胡語,猶以為怪;主其帝而虜之,或羞稱其事。至于元百年之間,四海之內(nèi)起居飲食、聲音器用皆化而同之。斯民長子育孫于其土地,習(xí)熟已久,以為當(dāng)耳。昔既為其民矣,而斥之以為夷狄,豈不駭俗而驚世哉?10

      方氏的分析頗中肯綮,極好地描摹出元季遺民士大夫的心態(tài)。在面臨“君臣大義”與“夷夏之辨”的沖突時,元季士人普遍選擇篤守前者,而漠視后者。在他們看來,“忠義”或者說報答君主“涵育”之恩,是高于一切的價值選擇;而效忠對象的族屬,并非是考慮的重點。這在元季有諸多例證。西昌人楊介曾任主簿,至正十八年打著興復(fù)“宋”統(tǒng)旗號的陳友諒攻克西昌,11下令“錄寓官以待用”,楊介其時正在家鄉(xiāng):

      君謂其友曰:“設(shè)有相污,吾已辨一罵速死矣。”去即山中屏絕以自晦……君有季弟君武,素放誕。一日相聚,語涉譏誹,君即變色大詬,攘袂欲毆之曰:“我元八十余年涵養(yǎng)生育,有何負若而為此語?恨不殺汝以啟先翁?!奔胰苏饝?,為涕泣叩首,請勿復(fù)爾,乃解。12

      楊介“聞人言東南某所某州已復(fù),輒為之喜而不

      寐”,始終心系元朝,而視出仕漢族軍閥政權(quán)為“相污”;其弟對蒙元朝廷稍有譏諷,則以“我元八十余年涵養(yǎng)生育”為政府辯護。洪武元年(1368年),明軍克大同,行省平章睢州人孫德謙自殺殉難,遺詩囑咐諸子“忠孝各盡道,庶幾報君親”。1王翰自殺明志前所作遺詩,亦有“寸刃在手顧不惜,一死了卻君親恩”之句。2報答君親之恩,是元季許多士人的最高價值選擇。至于漢族士人是否因其族群身份,便有理由忘卻蒙元舊君、出仕新朝,前文提到的贛人蕭岐所作的《義象傳》,已經(jīng)通過“老象”的比喻,做了很好的說明。正如錢穆的研究所揭示的,對于傳統(tǒng)儒學(xué)中的“夷夏”觀念,元季多數(shù)士人視之漠然;蒙古皇帝被看作臣民之共主,蒙元朝廷被視作天下之正統(tǒng)?!熬即罅x”超越了“華夷之辨”,是造就眾多漢族元遺民的首要原因。

      除去士人夷夏意識淡漠,朱明集團特殊的軍事與文化淵源,同樣是元遺民難以認同明政權(quán)的重要原因。與后世讀史者心目中明太祖“汛掃胡塵”的華夏英雄形象不同,朱明集團憑借紅巾武裝取得政權(quán),在當(dāng)時正統(tǒng)士大夫看來是“取天下非其道”,難逃僭偽之名,一如前文夏伯啟叔侄事例中所見。而且元末紅巾運動還帶有濃重宗教色彩,3正統(tǒng)士人不僅視其為“賊”、“寇”,而且視之為“妖”。北系紅巾軍汝陽起事,時人鄭元祐作詩稱“近者汝陽妖賊起,揮刀殺人丹汝水”;4南系紅軍攻徽州不克,當(dāng)?shù)貙W(xué)者、后來的元遺民舒頔,作詩慶賀“剛風(fēng)萬里掃妖祲,甘雨四方清瘴煙”。5盡管朱元璋部與韓宋紅巾政權(quán)僅存在名義上的關(guān)系,宗教色彩并不明顯,但在當(dāng)時人眼中,朱部與其他紅巾派系皆屬一丘之貉。至正十九年(1359年),朱元璋部攻杭州,時人陳基(1314—1370)記稱“妖寇犯杭”;6洪武元年,明軍克大都,戴良作詩感慨“王氣幽州歇,妖氛國步屯”;7元帝北遁出塞,王逢詛咒“紛紛攘攘厭黃巾,妖血徒膏草野塵”,8皆目朱部為“妖”。朱元璋的這種特殊軍事與文化淵源,與正統(tǒng)士大夫心中的“圣君”形象格格難入,這也是造成明初政權(quán)合法性困境的重要因素。

      在元季士人當(dāng)中,“君臣大義”壓倒了“華夷之辨”,對君主“忠義”被視作最高的價值;在這種思想背景之下,所有的反元活動均被視為叛亂、僭偽,無法獲得合法性支持。這種觀念極為強烈,以致明初官方也不得不作出妥協(xié),必須以士大夫的意識形態(tài)為準繩,重新定位自身與被士大夫視為“妖寇”的紅巾武裝、以及被士人奉為正統(tǒng)的蒙元政權(quán)的關(guān)系。明初官修《元史》對朱元璋起家的敘述,是一個很好的例證。至正十五年六月,朱元璋率部由采石渡江,南下開辟自己的勢力范圍。在朱氏集團成長的過程中,這是一個標志性事件,《元史》對此有如下記載:“是月,大明皇帝起兵,自和州渡江,取太平路。自紅巾妖寇倡亂之后,南北郡縣多陷沒,故大明從而取之?!?這段簡潔的敘述里蘊含了豐富的涵義?!凹t巾妖寇”是士大夫?qū)Ω鞯丶t巾武裝的蔑稱,《元史》采用這一稱呼,顯示明初官方看待元末之亂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向士大夫的立場妥協(xié)。史官在敘述元末歷史時,也不得不為明太祖隱諱出身,將其置于 “紅巾妖寇”之外。然而事實是,朱元璋渡江之時,其身份正是韓宋紅巾政權(quán)任命的左副元帥,而且直到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韓宋政權(quán)覆亡,朱部名義上一直聽命于龍鳳政權(quán)。10而《元史》稱“南北郡縣多陷沒,故大明從而取之”,這與朱元璋開國后屢屢宣稱“朕取天下于群雄之手,不在元氏之手”如出一轍,1都意在扭轉(zhuǎn)朱氏集團的“反叛”形象而罔顧事實——無論后來的中原地區(qū),還是作為朱元璋部根據(jù)地的“興王五府”(應(yīng)天、太平、鎮(zhèn)江、寧國和廣德),實際皆取自元人而非漢族軍閥之手。明代開國之后的諸多做法,譬如編造太祖投軍乃系神啟的神話、2掩蓋朱氏與韓宋紅巾政權(quán)的關(guān)系、強調(diào)元亡系“天運”使然等等,3目的不僅是為了神化皇權(quán)、或者消泯朱氏曾為人下的歷史,更重要也是更迫切的,是為新政權(quán)洗脫士大夫最為嚴厲的指責(zé)——“叛逆”。明初對元季歷史的曲諱,更多地是在“造反無理”的窘境下,對士大夫立場的妥協(xié)與屈從。

      除去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妥協(xié),面對眾多拒斥新朝的“遺民”,明代開國之后采取了兩方面的政策。其一是以嚴刑酷法為要挾,強制士人為明廷服務(wù),洪武十八年《大誥》所載的深受后人詬病的“士大夫不為君用”律,便是典型的例子。有研究認為明初待士嚴苛是導(dǎo)致元遺民大量出現(xiàn)的原因,這實際上顛倒了歷史的因果。朱元璋起家及立國之初,極力延攬人才、遇士甚厚;而后來士人與國家的緊張關(guān)系,確如錢穆所論,是因上下睽違、“相激相蕩”而成,“固不得一切歸咎于偏面也?!?正如我們在前文夏伯啟叔姪斷指不仕的例子中看到的,元遺民對明政權(quán)的鄙夷與漠視,即是明初士人與國家“相激相蕩”的典型一例。其二是積極塑造新政權(quán)的正統(tǒng)形象,以儒學(xué)傳統(tǒng)的“夷夏”理論,論證朱明立國的合法性。明初當(dāng)政者主動重拾“華夷之辨”的命題,在“用夏變夷”、“復(fù)古”等口號下推行各項文化變革,以期重新激發(fā)士人的族群意識,建立其對漢族新政權(quán)的認同。這些措施深刻塑造了明代前期的社會形態(tài)。5而明初廣泛存在的遺民現(xiàn)象、以及由此造成的政治合法性困境,構(gòu)成了解讀這些政治舉措的基本文化和社會背景。

      [作者張佳(1981年—),復(fù)旦大學(xué)文史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上海,200433]

      [收稿日期:2013年9月5日]

      (責(zé)任編輯:李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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