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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動了我的信箱

      2014-01-16 14:20冶生福
      歲月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馬子鐵匠信箱

      冶生福

      1

      我終于盼來了揚眉吐氣的一天。

      枯燥的經(jīng)驗交流材料在我眼中如花似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是黃金屋更是顏如玉,讀一遍活血化淤經(jīng)絡(luò)順暢,讀兩遍神清氣爽百病不生,讀三遍精神煥發(fā)如沐春風(fēng)。

      讀了幾遍,我差不多能背下來了,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始終記著孫子的忠告,甚至都想到了念材料時每句話的語調(diào)、音高、表情。

      在我周圍,老師、學(xué)生們不斷地進進出出,還能感覺到一兩道特別的目光剜來剜去,不用抬頭也能知道這些眼光在想什么,這些眼光想干什么,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在羨慕中死亡吧。

      咣!辦公室門被人撞開了!

      出事了!老校長臉色蠟黃,沖到我桌前。

      我緊張起來,學(xué)生出事?失蹤?打架?無數(shù)不祥之事在我面前晃動起來。

      信箱沒有了!

      信箱……沒有……

      如同面對迎面撲來的海嘯,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空白,第二反應(yīng)是看別人跑,第三反應(yīng)是跟著別人跑,一個巨大的漩渦悄無聲息地靠近我,周圍的老師表情更怪異了,膽怯地瞟我一眼,又快速地低下頭,但他們帶笑的嘴角出賣了他們的凝重表情。

      果然包括校長信箱在內(nèi),學(xué)校的信箱全沒了,連墻上的膨脹螺絲都拔得一干二凈,空空的洞眼里爬出一只蜘蛛來,書上說黑洞能吞噬一切,連光都無法逃出它的魔掌,我呆呆看著這一個個小洞,我真的相信有黑洞的存在。

      今天是縣教育局來我校觀摩學(xué)習(xí)心靈信箱經(jīng)驗,市上的記者還要為我出專訪。在這節(jié)骨眼上,所有的信箱說沒就沒了,你說我能不著急嗎?這意味著我和校長的一切努力化為泡影,一風(fēng)吹了,我的材料沒有實證將成為紙上談兵,榮譽稱號、副校長的職務(wù)都如一江春水向東流,奔流到海不復(fù)回,隨之而來的不是鮮花而是屁股上沒完沒了的板子,冷汗順著我的脊梁骨流下來,流到我的腿上。

      校長不停地轉(zhuǎn)著圈,擦著汗,拍著桌子,他朝我吼道,快去查,先找到信箱!放上去,這事擺不平了,你我就別想在這待了!

      同事們呆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嘴臉,讓我真想一拳打扁,吹足了再打扁,讓他們五官不斷地變形復(fù)原,再變形再復(fù)原。我找遍了學(xué)校里所有的角角落落,我甚至用木棍翻了廁所糞池,結(jié)果是“攪動,攪動,攪起臭味無數(shù)”,連信箱的毛都沒找到。

      局里的人如期而來,我站在臺上,瑟瑟發(fā)抖,結(jié)結(jié)巴巴,洋相百出,一會兒忘了詞,一會兒前言不搭后語,同事們像憋了蛋到處找窩的紅臉母雞捂著嘴笑。最后記者們要拍信箱,校長的臉霎時死黃死黃的,連忙遞上了紅包,可是局領(lǐng)導(dǎo)不知情,硬要看,校長只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學(xué)校進了小偷,偷走了信箱。局長說,裝的又不是錢,日鬼誰呀!

      我呆呆地望著一輛輛轎車離開,過山溝時揚起一道道黃土,不用塵土飛揚,我早已蓬頭垢面,我知道我完了,我的所有的所有都在這飛揚的塵土中無影無蹤了。

      2

      當(dāng)年我到這個小山溝時,小山溝兩所房子最漂亮,一座是學(xué)校,一座是清真寺,它們都安靜地坐落在小山溝里繁華地段。

      說這里繁華也真算不上繁華,日頭一人高時,小商小鋪的人出攤了,有牛羊肉攤子,有雜貨攤子,還有鐵匠鋪。似乎學(xué)校的上課鈴也是他們的上攤鈴,鈴一響,他們也忙起來,戴蓋頭的阿娘站在攤子旁邊,隨時準(zhǔn)備介紹貨物,披綠紗巾的大眼睛姑娘穿梭在五顏六色的布料中,挑選中意的顏色,神態(tài)安詳?shù)睦先藗円贿吜奶煲贿吿暨x著農(nóng)具雜貨,一把鐮刀一把鐵锨總要過手端詳好一陣子。

      每天我都要走過這個街道,當(dāng)大家知道我是老師后,都向我打招呼,買菜時,給最好的菜,付最低的價錢,買牛肉時總是給我最嫩的牛腩,白菜總要被攤主剝成嫩菜芯再放進秤盤里。

      小山溝里我比學(xué)生更急切地盼望著齋月的到來,一到齋月,學(xué)校門口總會有一些老人提著紅棗籃子,給學(xué)生手里塞上一把紅棗,孩子們能長久地給他們最好的祈禱。而我也在等待著,這些孩子會拿來點心、麻花、馓子,堆滿我的辦公桌,足足讓我吃上一個月。

      一到下午,循著吵鬧聲你就能準(zhǔn)確地找到我們班,進教室,你還得提防頭頂落下東西,掉個黑板擦還算你幸運,有時會有一簸箕垃圾從天而降。經(jīng)過幾次飛來橫禍,老師們開門都是先用書推門,等門頂?shù)臇|西落完了再進去,老師們把我們班打入另類,不管不顧,任其自生自滅,一上課就盼著下課,一下課就盼著放學(xué)。

      老校長讓我?guī)н@個班時,我把頭都搖下來了,我說寧愿多帶一門課也不帶這個班。

      校長坐在辦公桌后,說年輕人要勇于擔(dān)當(dāng),千錘百煉,想來這兒的老師多得像牛毛,牛毛你見過吧,你能數(shù)得過來嗎?我說不能,馬家灣小學(xué)你知道吧?我說我知道。

      這里沒有人不知道馬家灣的,校長也經(jīng)常把馬家灣掛在嘴邊,倒不是馬家灣怎么好,而是馬家灣是這里路最遠(yuǎn)條件最差的村,那里的人一個月就下來一次,買夠一月的東西回去。馬家灣的周老師一下來,提著大包小包先到校長那兒,然后找我們拼命地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哭。

      校長對我說,這班就是一個小社會,你得監(jiān)控,得培養(yǎng)幾個可靠的臥底。治人要治心,還要善于揪辮子,辮子你見過嗎?我說見過,校長說你就抓每個學(xué)生的辮子,揪住不放至他們服服帖帖跟你走。

      校長送了兩本書《孫子兵法》《曾國藩全書》,敲著書說,記住“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是治班座右銘,孫子三十六計是治班之策,最后校長又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這個世界歸根結(jié)底是你們的!

      不過找這樣的臥底,還真難。我知道這屬于厚黑學(xué)的,我首先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覺得別扭,總感覺有人在背后看著我,渾身上下都不是滋味。

      孫子說:兵者,詭道也!我也可以這么說,教者,詭道也。但想到班里的混亂和我的輝煌的未來,無毒不丈夫,我狠下心來整天搜集情報,揪學(xué)生小辮子。

      兵法說:“三軍之事,莫親于間,賞莫厚于間,事莫密于間。”說白了就是軍中沒有比間諜更親近的,獎賞沒有比間諜更優(yōu)厚的,事情沒有比用間諜更秘密的。

      馬子云仁義、忠厚、口嚴(yán),漸漸地進入到我的視線,我常跟他說說家里事,有時施以小恩小惠,慢慢地取得了他的信任。

      第一次讓馬子云說別人的事,那情景還真比打他還難受,他脹紅了臉,一句話也不說,把衣角擰成一團,又松開,又?jǐn)Q。我說,你反映他們的情況,這是幫他們改正錯誤讓他們學(xué)好,這樣他們才能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呀!馬子云低了頭好半天才向我反映了情況。

      此后班里的事源源不斷地傳到我這兒來,學(xué)生們的辮子牢牢揪在我手中,關(guān)鍵時刻我只要揪一揪,他們就安安靜靜、悄無聲息了。我陶醉在成功的幸福當(dāng)中,你可以想象,一個校園中最亂、最吵的班級,現(xiàn)在遵守紀(jì)律、服服帖帖的,還有什么比這更幸福的呢?

      然而臥底還得會用,項羽之失敗在于不善于保護他的臥底,一兩句奉承話就嘴無遮攔當(dāng)劉邦的面說出了臥底名字。所以孫子又說了:“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nèi)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照我的理解,馬子云應(yīng)該屬于生間,“生間者,反報也?!本褪前踩胤祷貋韴蟾嫦?。

      為保護我的臥底,我也當(dāng)眾批評馬子云,事后安慰,有意識地減少與馬子云的接觸,只借他取作業(yè)本的空當(dāng),說說班里學(xué)生干的壞事。學(xué)生們的事一件又一件傳到我這兒,我一個接一個地分而治之,一安安天下。

      但有一天馬子云的臉青了,我問他怎么回事,他不說。愛說愛笑的他沉默起來,學(xué)生們投向馬子云的眼光里充滿了冷漠、敵視。學(xué)生們有什么活動,都躲著他,打籃球不讓他上場,拔河不讓他上,野炊也沒人和他搭伙,一看到他來,大家就會哄地一聲散開,他像一只離群的羊游離在羊群外。

      我不安起來,為了補償,我每天表揚他,三好學(xué)生評給他。但馬子云似乎不領(lǐng)情,當(dāng)我把貧困生資助金交給他時,他卻一轉(zhuǎn)手讓給了別人。

      種種跡象表明馬子云不想當(dāng)我的臥底了,我的臥底變節(jié)了,我得重新培養(yǎng)新臥底。別看這些學(xué)生一天有說有笑的,一讓他們反映情況時,他們溜得比兔子還快,哧溜一聲就無影無蹤了。

      3

      一天我路過鄉(xiāng)政府,看到了舉報箱,靈機一動,孫子兵法的“借尸還魂”在我腦子中跳出來,我才想到信箱可以當(dāng)我忠實的臥底。

      兵貴神速,信箱掛在黑板旁邊,叫心靈信箱。

      我的開場白熱情洋溢,我說到了我的學(xué)生時代,說到了我的困惑,也說到了我干過的壞事,最后說到了信箱是心靈的溝通橋梁。

      班會慢慢成了學(xué)生們的最愛,信箱里的大部分紙條我當(dāng)眾讀出來,打上星號的秘密紙條我私下解決。

      這段時間,我成功潛入學(xué)生心里,他們的憂傷,他們的開心事,他們的隱私一并向我敞開,說實話我似乎也和他們一樣成長著,為他們快樂,為他們痛苦,我也說了我學(xué)生時的苦惱,開信箱成了班里最開心的時刻。

      班里的氣氛也活了起來。

      時間一長,我就想知道每張紙條的真實主人,有些紙條讓我有一種想知道更多底細(xì)的沖動,我觀察著每一個學(xué)生,我研究著誰是紙條的主人,但學(xué)生遇到我探詢的目光時,他們總是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一次我去代數(shù)學(xué)課,一推門,一聲巨響,一個東西從天而降,一堆碎紙紛紛揚揚,原來學(xué)生把簸箕放在門楣上??吹脚瓪鉀_沖的我,學(xué)生們低下了頭,像一只只烏龜小心地縮到了自己的殼中。

      與人斗其樂無窮,我要當(dāng)一個破案高手,學(xué)生全揪到了辦公室,三十六計中的大多被我用過了,但沒有一個人說。

      我從此規(guī)定信箱只準(zhǔn)投反映情況的紙條。

      這一天,我滿懷希望地把手伸進信箱,卻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死老鼠!

      我沉下臉,放好信箱,并把死老鼠擺在講臺上,我說,現(xiàn)在,馬上,人人,寫舉報信,放進箱里!

      教室里頓時安靜下來,外面的一兩聲鳥叫,順著門縫擠進來,我黑著臉,等待著,我希望馬子云能帶頭放信。我的目光多次投向馬子云,但他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的書,像要從書里面找出放死老鼠的人來。

      投信??!除了沉默還是沉默,我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每轉(zhuǎn)一圈我的臉就黑一層,學(xué)生們看看我的臉又把紙條攥得緊緊的,臉上反復(fù)交織著恐懼、別扭。

      我的目光是把砍刀,砍到哪兒,哪兒就身首離異,把那些頭都砍到了課桌洞里。我揪馬子云上講臺,他低著頭,彎著腰,不看周圍,觸電似的把信扔進去,下講臺時還碰翻了第一排的課桌。

      但馬子云上講臺時,我分明看到了在學(xué)生們斧頭樣的目光下,馬子云血肉模糊的狼狽樣。

      看來只能一個一個地收了,沒寫的,我就守在旁邊,等他寫上名字,扔進箱子里。

      全收齊了,我又用威嚴(yán)的目光砍了一陣,但我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我不敢確定這聲音來自何方,直覺告訴我,這次調(diào)查我會一敗涂地,無果可結(jié)。

      紙條打開了,果然里面是五花八門,亂七八糟,有的寫著不知道,有的寫著孔子,慈禧,成龍,李連杰,比較可氣的是幾張上還寫著雷鋒,有一張上寫的是馬子云。

      列在名單上的這幾個人都有嫌疑,但他們死不承認(rèn),如果這樣硬扛著,我的權(quán)威將不復(fù)存在?!秾O子兵法》說:“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蔽易屗麄兏粢欢尉嚯x站一個人,他們彼此能看見我在問問題,但又聽不到對話。

      第一輪詢問中我跟每人隨便問問題,第二輪詢問時我對第一個人說某某某說你干的,對第二人又說某某某說是你干的,他們很快中了我的反間計,依次類推,我還捎帶著知道了好多情況,死老鼠的事最終指向了馬子云。馬子云站了出來,說是他干的,班里的同學(xué)們都望著馬子云,那種眼神感覺好像才認(rèn)識馬子云,那種目光不再是斧頭,而是春風(fēng)。

      馬子云什么也沒說,只呆呆地站著。但馬子云干這事,我打死也不相信,肯定是別人強迫他當(dāng)替罪羊的。

      還是有人出來了,鐵生德說是他干的,我也認(rèn)為是他。

      有一天,信箱還是被人丟在了學(xué)校的廁所里不能用了,是誰扔的也沒查出個結(jié)果來。

      我到鐵匠鋪做了個有口的小鐵箱子,漆了綠底紅花,掛了鎖,我又請鐵匠在墻上打上膨脹鏍絲,焊死了,這樣信箱就成了墻的一部分了,打信箱主意的人只能望箱而嘆。

      告狀信越來越多,偶爾也有垃圾,但第二天信箱里就能找到扔垃圾的告狀信,后來誰也不敢再動信箱的歪主意了。

      校長對我的這種做法,大加贊賞,讓每個班都釘上信箱,這成為學(xué)校的一大特色。從此我們學(xué)校的心理健康教育聲名遠(yuǎn)揚,我也紅了起來,報紙上還出現(xiàn)了《小小信箱溝通你我》的報道,不少學(xué)校前來參觀學(xué)習(xí)。

      校長門口也釘了一個信箱,每天信很多,有時校長一打開,信就往外溢,有反映學(xué)生問題的,也有反映老師問題的??葱懦闪诵iL每天的功課,大部分信是電腦打印的,據(jù)說這樣看不出是誰寫的。校長大會小會都要提信箱,提老師的名字,動不動讓老師們當(dāng)著學(xué)生的面做檢查。

      當(dāng)時老師最怕的是被人“黑信”,因為一大批老師因為黑信調(diào)到了更遠(yuǎn)更深的山溝里了。

      丁老師也調(diào)走了,別人都說丁老師也是被人“黑信”了。學(xué)校只有一個中級指標(biāo),丁老師是我評職稱最強的對手,他發(fā)表了很多論文,又有很多榮譽,真正一個獎一個獎和我比下來,我只能靠邊站了,不過他這一走,我就有機會評中級了。

      4

      局長、記者的車在山溝里消失了,校長走了,學(xué)生們也走了,教室在夕陽的撕扯下拉出長長的影子,校園里喧鬧的聲音好像被人一下抽空了,寂寥而空落落的,不識時務(wù)的黑鳥動不動來上一兩聲。我蹲在教室跟前,像倒完了糧食的口袋,渾身上下只有無力感,我只想靜一靜,我不知道到底在哪兒出了問題。

      每個教室門窗完好無損,值班老師說當(dāng)天晚上全校還停了電。

      種種跡象表明這事是一場陰謀,幕后的黑手已置我于死地。

      但這人又是誰呢?

      我仔細(xì)地梳理著與信箱有關(guān)的每一個人。

      首先是馬小花。馬小花是我們班里最漂亮的一個,長長的劉海擋住她毛嘟嘟的眼睛,她愛說愛笑愛跳,班里不少人喜歡她。

      有人在信箱里舉報說鐵生德給馬小花寫情書,還把這封情書一并投到信箱,我看了情書,上面錯別字滿篇,當(dāng)場讓我噴了一口茶,其他老師見狀慫恿我讀出來,老師們笑得東倒西歪。

      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校長叫我去,說了情書的事,我極力掩飾,可是校長把舉報信拿出來了,上面清清楚楚地指明時間地點及情書內(nèi)容,我無話可說。校長說,這是新動向,學(xué)生不好好學(xué)習(xí),卻一天到晚情啊愛的,成什么樣子?校長開了個全校大會,讓馬小花在會上讀了情書。

      那天我一直沒敢看臺上的馬小花和鐵生德。

      馬小花再也沒來上學(xué)。在她走后不久,就發(fā)生了信箱集體失蹤事件。

      馬福國也算一個重點嫌疑對象。

      馬福國的事也不大,信箱里說他拆了學(xué)校庫房一塊玻璃,我一路調(diào)查,尋找玻璃的下落。實際情況是初二(3)班的一個學(xué)生砸碎了玻璃,班主任要他賠玻璃,這個學(xué)生有個厲害的繼父,他又不敢要錢,班主任讓他站在門外直到裝上玻璃為止,馬福國就拆了庫房玻璃替那學(xué)生裝上了。本來這事我也不想說,可初二(3)班班主任我很不感冒,我就把這事告訴了校長。校長知道后,覺得這事應(yīng)該管管,他說你拆一塊玻璃,我拆一扇門,這個學(xué)校還辦不辦了?

      照例馬福國又站在全校大會上念了檢查,同時每天早自習(xí)讓他打掃操場,學(xué)生一個接一個走進校門,就能聽到嘩嘩的掃地聲,瘦弱的馬福國拖著比他大一倍的掃帚在操場上劃拉著,塵土在他身后高高揚起。馬福國看到有人看他,他就努力地把頭扭過去,不讓他們看清他的臉,有時他還刻意戴著口罩,但全校學(xué)生還是知道了,都叫他“掃操場”。

      李生全也比較可疑,他父親常來拜訪我,每次來都要帶點雞蛋、牛奶什么的,他對李生全期望值很高,一心想著把他培養(yǎng)成大學(xué)生,可是信箱中舉報說他考試作弊,我也處理了這事,不知道什么人把這事告訴了他父親,他父親就讓他背行李外出打工了。對李生全的走我一直很遺憾,他走后,他父親一看到我就眼淚叭嚓的,他說,你是個好老師,但我娃就沒有念書的福份,邊說邊把炒大豆塞進我口袋。

      丁老師離校前那陰陽怪氣的腔調(diào),那指桑罵槐的話語是第一個懷疑對象,這么多的信箱,說沒就沒了,沒有組織,沒有預(yù)謀是無法做到天衣無縫的,況且他有作案動機。

      詳細(xì)地扳指頭算來,每個學(xué)生、每個老師都是嫌疑對象。

      為了調(diào)查這事,我專門請了一天假去找這些人。

      馬小花家條件不怎么樣,一堵土門,門板是用木頭隨便釘上的,我喊了半天,馬小花母親開了門,當(dāng)她知道我是老師時,她吼道:她死了!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把一聲長長的哭聲夾在門縫里。

      我是在田地里找到馬福國的,他說,庫房玻璃我拆了,信箱的事我不知道。

      李生全聯(lián)系不上了,他父親說是去廣州跟人開飯館去了。

      只好從現(xiàn)有的學(xué)生身上入手了,反間計不得不用,三十個學(xué)生就站在教室門前,每人相隔很遠(yuǎn),我先從鑰匙查起,拿鑰匙的是馬子云,他的那份鎮(zhèn)靜讓我毫不猶豫走向其他人,然而今天真是見了鬼了,他們一問三不知,再問就什么也不說了。

      我使出了最后一招,當(dāng)著學(xué)生的面報了警,當(dāng)派出所的警員來教室拍照時,學(xué)生們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看到只是丟了信箱,派出所的說還有許多重要的事去做,校長反復(fù)說了信箱的重要性,派出所的才看了看,簡單地作了記錄,只說這些信箱全是用鋼釬撬的,合上本子走了。

      我的調(diào)查陷入了僵局,但信箱事件越鬧越大,報紙上甚至出現(xiàn)了針對我校虛假作風(fēng)的報道,引發(fā)了全縣教育系統(tǒng)轉(zhuǎn)變工作作風(fēng)的討論,我一下子從正面人物變成了反面人物,處罰的板子最終還是落在了我身上,先是通報批評,后是處分。

      更讓人傷心的是我走到哪里,哪里一片沉寂,走到班里,熱火朝天的學(xué)生們會沉默下來,走到辦公室,正高談闊論的老師也會安靜下來,有的低頭改作業(yè),有的看起書,有的干脆就走出辦公室。校園里學(xué)生和老師們都躲著我,似乎我有SARS病毒。

      班里學(xué)生越來越少,有能力的轉(zhuǎn)到別的學(xué)校,沒有能力的轉(zhuǎn)到別的班。據(jù)說在校長那兒要求轉(zhuǎn)班的申請撂了一大堆,這在普及九年義務(wù)教育的關(guān)鍵階段更是忌諱的大事。

      更讓我痛苦的是課堂上再也看不見馬子云的身影了。

      我們班被合并了,終于消失了。

      學(xué)生減少,老師要減少,一次民主測評會上,我第一個低分勝出調(diào)出了學(xué)校。

      在一個周末,我雇了車悄悄拉上我的行李逃走了,走時校園里安安靜靜的,一如我初來。校門外那些小販們還一如既往地跟我打著招呼,我敷衍了兩句就匆匆逃離了,從此我再也沒回過那個學(xué)校一步。

      5

      在新學(xué)校快五個年頭了,順著窗戶望去,那些楊樹金黃金黃的,天空湛藍如水,教師節(jié)過了好幾個星期,學(xué)生們的禮物還擺在同事們的桌上,我的桌子空空如也。有時想想人這一輩子也太快了,一閉眼就過了青年,一閉眼就到了中年,再一閉眼就要到老年了。

      窗外金黃的楊樹稍稍平靜了我的心。

      沉寂很久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當(dāng)年給我裝信箱的鐵匠,說著說著,我的心揪起來,他說他有信箱的消息。

      五年了,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沒忘掉那個信箱。

      我恨偷信箱的幕后黑手,是他讓我如喪家之犬,是他讓我生不如死。

      鐵匠鋪還在那條街上,踏進這條街,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五年了,這里還是老樣子。正是中午時分,街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披紗巾的姑娘匆匆走過清真寺。那個賣雜貨的白胡子老漢正靠著墻打盹,鐵匠鋪換了藍鐵門,里面?zhèn)鱽砘杌栌那么蚵?。走進鋪子時,鐵匠正揮著鐵錘敲打著紅鐵塊,他看了我一眼說,來了,坐!又繼續(xù)低頭打鐵,一錘比一錘狠,一錘比一錘快,鐵塊在他錘下乖乖地變軟變形,他沒抬頭望我一眼,只管打著他的鐵,鐵塊漸漸地有了點鐮刀的模樣。

      我坐在凳子上無聊地看著鐵火花一起一落,鐵匠也沒變多少,紅圓臉膛,圈臉胡,三道皺紋懶洋洋地臥在額頭上。紅火花在他鐵錘下瀟灑地飛向兩邊,有時還調(diào)皮地鉆進他的胡子,讓他急忙停下來抖一抖,燒焦的味道飄散開來,更多的火花固執(zhí)地鉆進他的布圍裙,躲在洞里不出來,他的白頂帽也遭受火花的騷擾,布滿了小洞。

      望著飛濺的鐵花,我一點也不想說話。

      整個下午我只聽見了叮當(dāng)?shù)穆曇簟?/p>

      日頭在鐵匠鋪的窗子上只晃了一下,天就黑下來。

      五年了!鐵匠終于說話了。

      到底誰動了我的信箱!我的聲音也嚇著我自己了。

      是我撬的!錘停在鐵塊上。

      信箱呢?

      打成鐮刀了!

      你害了我一輩子,我呼地站了起來。

      你又害了誰?鐵匠又掄起鐵錘,錘下的火花更大,更亮了,每一下帶著呼呼的狂暴的風(fēng)聲。

      我那些頹敗的日子,破滅的希望全部激活了,那些往事黑血似的在我眼前翻滾起來,我手里多了一把鐵錘,鐵錘可是在怒火中鍛打出來的。

      鐵錘卻輕飄飄到了鐵匠手里,他提著鐵錘望著我,小鐵爐里的火一層又一層地涂抹著他的臉,一會兒明,一會兒暗,鐵錘也在他手中一明一暗,似乎正在吸著火光,等待著砸落的那一刻。

      四周的黑暗悄悄朝我包抄過來,悄悄擰住了我的手,卡住了我的喉嚨,我的呼吸困難起來,我開始后悔沒把今天的行蹤告訴妻子。

      等待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等待一把鐵錘的砸落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甚至期盼他痛快地把鐵錘砸在我腦殼上,砸出腦汁,讓腦汁藏匿在他的鋼筋中間,成為第一現(xiàn)場的證據(jù)。

      爐火不停地舔著壺,只一會兒功夫壺癢癢得叫起來。

      給,一杯熱茶塞在我的手里。

      過來烤烤火,你的臉很白!

      鐵匠把我拉向火爐,我后背上出了很多汗。

      “……我以前是個二桿子,偷過東西,打過仗。想想那時也糊涂,當(dāng)年馬子云的爺爺曾被我們批斗過……你說寬恕是什么東西呀……”

      鐵匠出神地望著爐火,又加了一塊煤,鐵匠臉上后悔的表情讓我稍稍平靜下來。

      “那時我還揪過馬子云爺爺?shù)暮印?/p>

      鐵匠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飄過來的,他話不多,但像一根線,你永遠(yuǎn)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抽完這根線,你也永遠(yuǎn)不知道這根線的另一頭拴著什么東西。

      “那正是生活緊張時節(jié),我們鄉(xiāng)上餓死了好多人,每天都有埋體往墳園里送,人餓得沒力氣,只挖個淺坑埋上。

      但馬家灣沒有餓死人,這全歸功于馬子云的爺爺,那會他是馬家灣的書記,派工作,分糧食,記工分,權(quán)力大得很,在他的要求下食堂總是把最好的飯留給沒兒沒女的麻子。”

      我適應(yīng)不了鐵匠的這種不著邊際的線條似的敘述,我想打斷他,但我沒辦法掐斷他的這根線。

      “倉庫里有種子,是動不得的。人命關(guān)天,馬子云爺爺召集人開了會,只留一部分,其余的全分給了馬家灣人。馬家灣人靠著那點糧食過了難關(guān)!

      黑鐵都有燒紅的時候,可你說人心是什么呀,人心是海也有翻黑浪的時候!馬子云爺爺是個直性子,惹了人,有人舉報后他每天站在臺子上坐土飛機挨批,想好心,辦好事,沒想到是這樣的結(jié)果,時間不長,他無常(死了)了,后來聽說是麻子舉報的?!?/p>

      這根線還在往外抽著東西,但我只想著我的信箱,只想著我過去的輝煌,如果當(dāng)年沒出差錯,說不定我就成了校長,甚至當(dāng)上了局里的小科長。

      “馬子云父親在戰(zhàn)場上掩護戰(zhàn)友犧牲了,抬回來的是打爛了胸口的埋體(尸體),阿訇說為大家無常是赫黑提(烈士),就沒濯水,連同血衣入了墳,第二年馬子云的母親無常了。”

      這真是馬子云的身世嗎,我懷疑著。

      明天我們看馬子云走!鐵匠的臉沒有表情,像一塊鐵,一塊黑鐵。

      他又加了一塊煤,茶壺不停地沸騰著。爐火在他臉上一點一點地滲開,滲到每一條皺紋里,每條皺紋里都有了火的影子,我的心又提起來了。

      但他手中的鐵錘消失了,不知道放哪兒了。

      問起信箱,鐵匠說的和我掌握的細(xì)節(jié)完全對不上,比如完好的門窗,比如那晚的停電。直覺告訴我鐵匠并不是我找的人,說白了,他和我沒有利害沖突,沒有作案動機。

      五年了,那個人還是躲在暗處,嘲笑著我,如能找到那個躲在暗處算計我的人,我要讓他一輩子與歡樂脫離關(guān)系。

      6

      照這里人的說法,馬家灣人是離日頭最近的,馬家灣人脫下衣服打一打,都能打出點陽光來,自然馬家灣村路很遠(yuǎn),全是沙土路還很窄,彎彎曲曲地在山上繞來繞去。走了好長好長的路,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只不過到了對面的山梁上,等你頭暈眼花,雙腿發(fā)軟時,你又會發(fā)現(xiàn)突然回到原來的那座山梁梁上,只不過比原來稍稍高了點。

      在這樣的山路上,除了荒涼只有荒涼。這樣的山灣灣里不餓死人才怪哩。翻過一個山梁,穿過一道山谷,我們走了將近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山背后出現(xiàn)了一彎清真寺宣禮塔上的鍍金新月。

      在這樣的回回村莊,看到清真寺就能看到村莊了,果然翻過山梁,馬家灣村就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

      鐵匠領(lǐng)著我徑直向鍍金月亮走去,我有點納悶,正是午時禮的時候,寺里聚集了很多人,一個個表情肅穆,原來有亡人了,正要站著那則(殯禮)。不遠(yuǎn)處一個瘦弱的男孩正蹲在亡人擔(dān)架跟前,臉貼在苫單上,身體一抽一抽的。

      我竟然見到了我的學(xué)生,有絡(luò)腮胡的馬福國,瘦弱的李生全,馬子云班里的幾乎全來了,他們見到我來,都沒有絲毫驚訝。

      亡人竟然是馬子云!

      馬子云在小煤窯挖煤,嘩啦一聲冒頂了,馬子云推走了旁邊的人,自己卻埋在了煤堆里。

      望著馬子云的埋體,我簡直不相信苫單下就是他!

      一封信塞到我手里,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還沒來得及貼郵票,幾個粗黑粗黑的手指印印在信封上。

      馬子云口袋里翻出來的,馬福國說。

      信封口被我撕得歪七扭八,幾張從小學(xué)生寫字本上撕下來的信紙小心地蜷縮在信封里,信紙最下端幾團油漬,洇呀洇的,都洇到了紙中央:

      尊敬的劉老師:

      這么多年了,你還好吧!

      你肯定還記得馬小花,那次鐵生德給馬小花寫了情書,被人放進了信箱。

      你可能沒看到馬小花在臺上臉色蒼白、雙腿抖得啪啦啦響,反正我聽見了。

      我們這里,女孩上學(xué)很不容易,這樣一來,馬小花成了學(xué)校里最臭最爛的學(xué)生。真主看著我們,可事實并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她活不下去跳了崖,沒死成變成了殘疾人。在農(nóng)村,一個名聲很臭又殘疾的女孩能找到一個好婆家過上幸福的生活嗎?她忍受不了哥嫂的白眼和嫁不出去的痛苦,又喝農(nóng)藥尋了幾次死。

      那次信箱里的死老鼠其實是我扔的,鐵生德卻替我認(rèn)了。

      馬小花在臺上時我想起了我的阿爺。

      我阿爺也是被人告黑狀斗死的,是阿爺幫過的人舉報的,奶奶說,飯碗里面出仇人哩!還說這是你阿爺?shù)拿蕴澥悄旅?,人虧人,天不虧人。她讓我這一輩子不能告黑狀,不虧枉人,如這樣她就不給我口喚,不原諒我??晌疫€是相信了你往信箱里投了信,但愿真主能饒恕我們!

      信箱把馬小花鎖進去了,很多人都鎖進去了,大家不敢說話,也不想上學(xué)了。我就把所有信箱埋掉了,堆成了墳骨堆(墳堆),膽子再大的人也不會去挖一個墳的。對了校長信箱里還有告你的一摞信,我都燒掉了,一封信都沒留。

      我娶了馬小花,她腿雖然不利索,但我每天下煤窯也能養(yǎng)活她,跟著我她再也不想尋死了。

      我每天都下井挖煤,這里危險得很,說沒有就沒有了……

      信我還是給了馬福國,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傳下去,我身后傳來了長一聲短一聲的哽咽。

      那晚上我撬了信箱!

      我掐了保險絲。

      我配了鑰匙。

      我背了包!

      我挖了坑……

      一個聲音接著一個聲音向我披頭蓋臉砸過來,我不敢回頭,我的汗從后背上嘩啦啦地往下淌,我還能感覺到汗水浸濕襯衣后一小片一小片貼在后背上的速度,照這樣的速度,不過多長時間,我會脫水倒地。

      葬禮上禱詞小聲地念起來了:

      ……啊,安拉!寬恕我們這些人:活著的和死了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和成人,男人和女人……

      信箱就在那兒!馬福國說,那天晚上我們?nèi)珌砹?,路太遠(yuǎn)就沒讓女生來。

      果然在馬子云和他父親的墳中間有一座小墳,上面都長了草了,如果不是墳前立的大石頭,誰也看不出這是一座墳,再過幾年雨水的沖刷,墳就會與地面相平,人們再也看不到這里還會有墳,再過十年,或二十年,埋在地下的信箱又會被厚厚的黃土改造成一堆堆黃土。

      我沒再敢看那座小墳,跪在地上,怯怯地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攤開手掌,使勁地把手掌往前伸,往前伸,伸向空中,伸向空冥。我似乎感覺到陽光像水一樣流淌下來,淌在我手掌心,滲進每條紋路,每條毛細(xì)血管。

      我突然想像從前一樣伸手摸摸這些學(xué)生的頭,可是他們還會答應(yīng)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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