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蟲
范柳原對白流蘇說:你的特長是善于低頭。低頭對于傳統(tǒng)女子來說,確實是個比較安全的姿勢,可以回避尖銳問題,又可傳遞自己溫婉賢淑的態(tài)度。徐志摩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水蓮花般不勝的嬌羞。在男人眼中,低回順從,懂得何時沉默是女性難得的美德,他們會上升到審美的角度去贊賞和肯定。“得不到異性的愛,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張愛玲如是說。
在職場上,這樣的招數(shù)是否行得通?如何低頭,何時低頭,低出怎樣的角度,能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還是僅僅像小說中描寫的,靠著低頭之美,緊緊抓牢一個男人,把自己全部的前途都交付給情感生活,走到結婚就算勝利?
厲害女人低頭時
鳳姐和探春,紅樓里兩位公認的女強人,精明強干,熟悉大家族里的各種明暗規(guī)則,下人眼里,一個是嘴甜心苦的“辣子”,另一個是惹人愛又有刺扎手的“玫瑰花”。識時務知進退,有柔有剛,是她們倆共同的特色。鳳姐是否低過頭,可以看見,她在宮里太監(jiān)借銀子來的時候,主動曬窮,把金項圈押出去才換了銀子打點對方,委婉地表示家境艱難,這錢給的不容易。等饅頭庵的老尼姑求她辦事,鳳姐立即鐵口直斷,拿三千兩就給你辦,逼死人命在所不惜。硬的要退讓,軟的要壓榨,可能會讓自己難堪尷尬的事,比如邢夫人強把鴛鴦拉給大老爺做妾,鳳姐先是曲意奉承,一看風頭不對,找個事由避得干凈;而探春恰恰是在這時候,挺身而出,維護了王夫人,打破了僵局,讓事態(tài)緩和下來,又表明了自己跟正室夫人一條心的立場。平時處理什么事情,探春又知道分寸,總是要問清楚是否請示過鳳姐、李紈大嫂子,才說出自己的意見,適當?shù)闹斏?,讓她的地位更牢固,如果一朝權在手,忘記了“該低頭要低頭”的原則,那么大觀園肯定會陷入更加激烈的內斗,連表面的和平都維持不了。
金瓶梅中最聰明女人孟月樓,時常低頭弄裙帶,她對大事心里有數(shù),對小事明察秋毫,既能調和潘金蓮和大婆吳月娘之間的矛盾,又會在這兩個人的對立中撈到個人的好處。她在大的沖突里和稀泥,說一些圓場的話,在小的是非里裝糊涂,低頭一笑,低頭下棋,低頭扭身,假裝什么也沒聽見。涉及到她自己的利益么,那時可是毫不手軟,再嫁兩次都保全了自己的私人財產(chǎn),就是鐵證。
薛寶釵最能得孟月樓的神髓,聰明人會裝傻,絕不肯為小口角動真氣,不管小性的林妹妹如何在言語上冒犯她,裝聾作啞一笑了之,但該說話該出頭的時候也絕不含糊,奉承討好老祖宗,替王夫人害死金釧開脫,以外來人的身份參與管理大觀園,低著頭步步為營,讓自己逐漸走進了最高權力圈。聰明要加上冷靜清醒,才能近乎智慧,爭意氣的小聰明,那不是上升的階梯。
低頭太久也就抬不起來了
張愛玲小說里寫大家閨秀出嫁去夫家,秉承“大作小,萬事了”的原則,事實上是她做大也不會,做小也不會。全家人都靠吃她的陪嫁過活,卻連她的丈夫都要跟她賭氣鬧別扭,熬成到了做祖宗的年紀,還是僅僅得到家人表面上的尊重,大家庭一家之主華美的錦袍下,爬滿了瑣事咬噬的虱子。紅樓夢里的尤二姐,其實手里捏著一張好牌,鳳姐為把她接進大觀園,已經(jīng)帶她見過賈母,明確了“二房奶奶”的地位,而且尤二姐懷有身孕,這兩大優(yōu)勢,卻沒有得到絲毫的發(fā)揮。尤二姐處事十分天真,“我以理待她,她敢怎么著我?”,她認定的“理”就是安穩(wěn)做妾,溫良謙讓,結果一低頭成千古恨,被鳳姐踩在腳底下,再也無法抬頭,連自己和孩子的命都賠上了。
迎春也是擅長低頭的人,被邢夫人訓斥,她只會低頭不語,半天才敢回答一聲。奶媽公然把她的貴重首飾偷出去當當,她不但不追究甚至不敢問,自己的貼身丫環(huán)的都著急,她卻拿一本《太上感應篇》在那里裝沒事人。首席大丫環(huán)司棋被攆,說她好狠的心,連話也不幫著說一句。殊不知這位二小姐早已被定位為“二木頭”,戳一針都不知道哎喲喊痛。麻木,懦弱,冷漠,在自己的娘家連下人都能欺負她,又怎么能指望她在夫家得到尊重和肯定?
《圍城》里寫方鴻漸的媽媽做慣了低眉順眼的兒媳婦,等到自己做婆婆時,簡直做不像,反而被兩位充滿心計的兒媳拿捏起來。低頭太久,人生失去了進取的彈性,外柔內剛,保持自己做人的原則,才能掌控生活,而一直低頭彎腰,即使有出頭的一天,也無法揚眉吐氣地做人。
職場上有著類似的矛盾和機遇,把握機會讓自己脫穎而出,在一些人際糾紛里小小讓步顯示寬容低調的性格,能把這兩點做到,需要很高的情商,而不是一條忽軟忽硬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