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宏敏

我寫《妻本佳人》

WO XIE QI BEN JIA REN

姜宏敏

姜宏敏，1959年生，1983年畢業(yè)于遼寧大學中文系。1982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在《芒種》《滿族文學》《青年文學》等刊發(fā)表過多篇小說?，F(xiàn)供職于《鴨綠江晚報》。

土改是個大事件。歷史的進程繞不開這個事件。這個事件，打破了當時中國以宗法制為形態(tài)的農(nóng)村的社會組織關(guān)系，對中國社會關(guān)系、階級關(guān)系的顛覆和調(diào)整，直接影響了此后半個多世紀中國人對自己的判斷。社會關(guān)系意識的混亂，文化秩序的損毀，判斷是非參照系的破碎，使我們在處理人際關(guān)系時處于茫然和集體無意識的狀態(tài)。

我寫《妻本佳人》這部小說，就是想通過自己的視角和理解，復原一個現(xiàn)場，讓生活在當下的人們?nèi)^和思索，如果活在當時，你會怎樣去思，去想，去行為。

反響

2013年第四期的《長篇小說選刊》“小說視點”欄目、新浪網(wǎng)的文化視點專欄、2013年第三期《滿族文學》等分別載文對該書進行了評論。

以下為該書研討會發(fā)言擷英：

邱華棟

（著名作家、《人民文學》副主編）：作品有宏大追求和想法，我覺得這部作品達到了中型史詩的程度，它是世情小說。它把人物放在歷史背景中去描述，展現(xiàn)了人情世態(tài)在歷史中的變化。它的優(yōu)長之處，就是隱藏了批判。作家需要藝術(shù)地表達批判，文學的作用應該是寫人的命運。另外，長篇小說是處理時間和人物關(guān)系的藝術(shù)。這部小說的結(jié)構(gòu)基本上是線型的，但沒有具體標注時間，只是以一些場景來提示，看起來更順暢，不生硬。書中的故事很動人，人物命運也符合發(fā)展邏輯。書中體現(xiàn)的一些精神也值得稱道，主人公為了實現(xiàn)價值都在不懈努力。其中對人倫、道德、人性美的提煉，則展現(xiàn)了人在歷史中非常脆弱的一面——幾乎每天都能感受時代背景下個體生命的動蕩。

顧建平（《長篇小說選刊》執(zhí)行主編）：這部書描述的故事，是朵荒謬時代開出的荒誕之花，是讓人笑中含淚的愛之花。宇春、宇霆和文卿三個人的關(guān)系就像一個傳奇，在時間跨度五六十年的故事中，作者把人情世故和歷史巧妙地融合了。我印象很深的是帥氣的呂宇春很有女人緣，面對愛情時，老年的宇春仍然像少年一樣擁有忐忑的心情?？梢钥闯觯阉?jīng)歷的事情都看作是浮云了。在中國的土地上很少會有這種愛情。宇春中間邂逅文卿時，兩個人也像戀愛中的男女一樣，其溫柔多情，令人笑中含淚。然而，這只是一種理想主義狀態(tài)。讀罷這部書，我感慨良多。希望中國社會少一些荒謬，不再出現(xiàn)悲劇。

朱輝軍

（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副總編輯）：《妻本佳人》在社會變遷中展現(xiàn)個人命運的起伏，用傳統(tǒng)路子寫出了新意，又把人物命運和時代變遷交織在一起，溫和地反映了普通人不能掌控自己命運時的疼痛。而且這種不可控的變數(shù)每時每刻都作用于生活，它把整個人的命運剝離得像碎片一樣。書中人物的命運，無論是誰，都在經(jīng)歷這種痛，每個人的命運也都因生活中的變數(shù)而不能完整。書中的故事很動人，人物命運也符合發(fā)展邏輯。文學作品對人類具有引導作用，它會引導人們向善向美，向更好的人性進發(fā)。本書在思想上充滿了理想主義色彩，但也把那段歷史和故事寫成了鏡面，成為后人活的標本。

徐忠志

（《文藝報》總編室主任）：長篇小說關(guān)注人的命運，人類社會的驚悚、顫抖、社會的變遷。這個小說縝密、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讀來不能釋手。其中最有力量的人物是呂宇霆，他光芒萬丈，比宇春更甚。宇霆對文卿發(fā)自內(nèi)心地愛，一輩子對她呵護有加、唯唯諾諾，為了宇春和文卿的兒子富國甚至犧牲親兒子富家的進城機會。這些使他走向了堅定的男人形象。而宇春的存在正好激發(fā)了宇霆的人性光輝。文卿則越到后面越弱，但先期她和宇春在一起時，以及被迫嫁給宇霆后的抗爭寫得很好?！镀蕖穼懗隽送粮倪@段歷史在中國人身上難以言說的疼痛，比如分田分地分徐文卿。小說思想上是有力量的，使我們反思發(fā)展、歷史、特殊時代的人情、愛。還有一種力量，就是作家有思考，借人物把個人命運、尊嚴、價值的追求表現(xiàn)出來了。歷史難免有相似，從這點看，它有當下意義。

韓小蕙

（著名散文家、《光明日報玦文薈副刊》主編）：《妻》是用溫暖的筆觸來表現(xiàn)內(nèi)心很強烈很凌厲的感受。這部書對歷史的表述與眾不同，等于為歷史留下了活的標本。我對這部書的第一印象是語言好，波瀾不驚，但意思全表述出來了。情節(jié)方面開展得也很好，看來作者是受到了古典小說的影響，設置的情節(jié)能引人入勝，是中國“范兒”十足的創(chuàng)作樣式。其實，讀者是很挑剔的，很多長篇小說都是前半部好，后面就稀里嘩啦了。而且，在長篇小說畫廊里，徐文卿的形象并不多見，東北爺們兒筆下能有這么出彩的女性，值得稱道。

《妻本佳人》節(jié)選

呂宇春騎在大青馬上，披紅戴花，氣宇軒昂。他本想騎那匹大白馬去迎親的。那是他的夢想。那大白馬就像天上的一片云，總是飄得那么高。但是，那個孽障竟然殘忍地踏死了茂林先生。他只好騎上大青馬。其實騎在馬背上并不怎么舒服，還有種很不踏實的感覺。沒想到騎馬是這種感覺。他真想跳下馬去走走，可他是新郎官兒，必須騎在馬上。他很羨慕那幾個走在前面的吹鼓手，不知疲倦地吹著歡快的曲子，不知寒冷地吹著熱烈的曲子，煞是自在。他也很羨慕宇霆。宇霆走在大青馬旁，可以自由地臉上堆著笑，牽著馬韁繩想讓馬走就讓馬走。他很想跟宇霆換換下去活動活動筋骨，他覺得自己的雙腳都凍僵了。他想偷偷地用腳踢踢宇霆的后背，逗逗宇霆，但他的腿腳是木的沒有知覺。

此刻，宇霆的心情卻恰恰相反，雖然被淹沒在婚慶的氣氛中，但他的心情是悲涼的。他被這吹打聲攪得心煩意亂。他痛恨那幾個扭著腰身仰著脖子耍著花樣兒的吹鼓手。而他最痛恨的是高高地騎在大青馬上的呂宇春。走在大青馬的旁邊，宇霆的臉鐵青，像蕩在馬脖子上的一顆黑棗兒。他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握拳。宇霆的拳頭里握著一顆尖尖的釘子，他想在過口子的時候暗中猛刺一下，讓馬受驚把宇春摔下馬背。他目測了一下，到口子還有幾十步的距離。平時不起眼兒的口子今天覺得有點像縣城的城門樓子。前面的吹鼓手已經(jīng)過口子了，宇霆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大青馬的頭也探進了口子。他正要動手，卻覺得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給攥住了。他的心一沉，回頭看時卻發(fā)現(xiàn)是樹鑫笑瞇瞇地看著他，輕微地搖搖頭。

宇霆翻眼瞥了一眼馬背上的宇春，倔強地想，讓你再得意一時。

茂林先生家的門前擠滿了長袍短褂。在人們吃驚的目光里，裝滿嫁妝的箱籠一件一件從那小院兒里搬出來，長蛇陣一般擺向遠方。長蛇陣擺得人們眼花繚亂，驚嘆不已。雖然知道這都是從婆家事先倒騰過來，再搬回去的，但人們還是驚奇那個小院子里怎么會搬出這些東西來。這得尋常人家?guī)纵呑硬拍軘€出來啊。日子就是過的婚喪嫁娶，在這樣的日子里，越鋪排就越能贏得人們的敬畏。

忽然，一團鮮艷的紅色充滿了宇霆的視野。文卿披了蓋頭被人攙扶著裊裊婷婷地從院子里出來了。嗩吶鑼鼓更熱烈了，炫耀著一個女人最絢麗的一瞬間。

鮮紅的新娘子像一把火，將宇霆所有的雜念都燒得精光。

一路上，宇霆就想一個問題，決不能讓宇春順順當當?shù)匕盐那淙⑦M門。他不能眼看著文卿就這樣成為呂宇春的媳婦。他必須做點什么。但他知道他不能就這么簡單地把宇春從馬上掀翻了，然后搶過文卿就逃跑。那是戲文里土匪搶壓寨夫人。再說了，他手里的釘子也被呂樹鑫沒收了。他看了看身前身后。那么多人在周圍，他真要是有別的什么動作，沒等他動手就會被人制伏。

宇霆懷著鬼胎再次走過口子，心里埋怨樹鑫奪了他的那顆釘子。

呂家大院兒門口，衣著鮮亮的鄉(xiāng)紳們，仿佛不是來賀禮，而是來顯示各家的身份；大姑娘小媳婦互相爭奇斗艷的同時，也在暗地里跟新娘子比較高下；跑前跑后的是那些看不見臉面忙碌的影子。呂財主從容地在門前迎接八方賓客。他才是今天的主角兒，包括新郎新娘都是他的配角兒。

迎親的隊伍一到呂家大院門口，宇霆就黯然地消失了。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離開，他只是婚慶儀式中的一個普通道具而已。但這個婚禮卻是在熱烈地摧毀著他的生活。他不想在宇春的得意中毀滅。突然，他看見他娘也滿臉帶笑地在人群里跑前跑后，像在給自己的兒子張羅婚事。他想喊住娘，但一眨眼他娘就消失在人群里。

驚心動魄的鞭炮炸響，宇霆忍不住還是從西廂房里跑了出來?？礋狒[的鄰居們圍成一堵墻，他看不見里面的情形，只能在外面聽。卻聽司禮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宇霆想象著宇春和文卿款款地拜下去。司禮又唱道：“現(xiàn)在宣讀告文！民國三五年臘月八日，承命嗣孫呂宇春謹以牲酒之儀敢告于本宗呂氏歷代考妣之神前曰：天地交太保和太元，人間二美，星會橋邊呂宇春徐文卿夫婦團圓，合巹大吉，齊拜祖先吉慶，笑語喧然，同志情侶，天配良緣?；ゾ椿郏煤桶倌?，互勉互祝，建設家園，同心同德，吾祖在上諒亦歡焉。伏羲吾祖，佑啟后賢，百世其昌，瓜瓞綿綿謹告。——行口巹禮！”

宇霆聽不懂司禮念叨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宇春和文卿已然成為夫妻了。他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正在一點點地被吸走，血管在干癟，他在一點點地枯萎。

“新人進入洞房！”

束手無策，宇霆只能坐回到西廂房的涼炕上，兩耳充斥著雜沓的喧鬧聲。他慢慢地合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滑落。他覺得自己渾身疼痛卻找不到疼痛點。這是一種令人絕望的疼痛。他原來干什么都覺得快樂，好像都在為著什么，從來不覺得累?，F(xiàn)在他覺得已經(jīng)把這輩子的事情都干完了，不知道以后還要干什么。突然，他看到了墻角處的鍘刀，他拖起鍘刀就在院當央“嚯嚯”地磨了起來?？礋狒[的人都集中在了里院，除了孤零零在“嚯嚯”磨刀的宇霆外，外院再沒有一個人。所以這磨刀聲就顯得格外響。偶爾有人經(jīng)過，都奇怪地看他一眼，這大喜的日子磨什么刀啊。他也不在乎，依然不管不顧地繼續(xù)磨他的刀。

一直忙碌不停的呂樹鑫在暗處冷眼看了看宇霆這邊，默默地嘆了口氣。

責任編輯 曉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