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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秦兩漢人的“方外”意識

      2014-02-25 09:49:36
      古代文明 2014年3期
      關鍵詞:匈奴

      董 濤

      先秦兩漢人的“方外”意識

      董 濤

      “方”字的本意是“并”,其字形似并在一起的兩只船,字義可能由于測繪工具“矩”而引申為方形、方向。而“方內”和“方外”則是人們世界認知中的兩個截然不同的所在?!肮矸健笔巧讨軙r期對西北地區(qū)部落的稱謂,這一稱謂的意思應當是“眾鬼聚居之地”,這多少與“方外”為鬼神居住之地的觀念有關。先秦兩漢時期對西北地方居住的部落的稱謂還有昆夷、獫狁、獯鬻、匈奴,以及王莽改稱的“降奴”等,而稱謂的改變折射出的是時人對“方外”世界認知的轉變過程。

      方外;規(guī)矩;鬼方;降奴;北方;鬼物

      一、“方”與“方外”

      《說文解字?方部》:“方,并舟也,象兩舟省總頭形”,是說“方”為象形字,象兩只并在一起的船。段玉裁也認為“并船”是“方”字的本意,后來引申為“比方”,如“子貢方人也”,又引申之為方圓,為方正,為方向。另外“方”字也假借為“旁”,意思是“大”;又假借為“甫”,例如“方之,方有之也”。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04頁。有關“方舟”問題的討論參見王子今:《“造舟為梁”及早期浮橋史探考》,《文博》,1998年4期。顯然,許慎主要說的是“方”字字形的來源,卻沒有討論字義的來源。段玉裁認為“方”的字義都來自于“引申”和“假借”。而在“方”字的諸多意涵中,方圓、方正、方向是大致相同的一組,本文要討論的“方位”之“方”的意涵,就是從方圓、方正之方而來的,但問題是,“方”的這一字義究竟是如何引申而來的呢?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就有“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的說法,例如《禮記?經(jīng)解》說:“繩墨誠陳,不可欺以曲直;規(guī)矩誠設,不可欺以方圓”。2鄭玄注,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50,《經(jīng)解第二十六?經(jīng)解》,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609頁?!俄n非子?奸劫弒臣》說:“無規(guī)矩之法,繩墨之端,雖王爾不能以成方圓”。3陳奇猷:《韓非子集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50頁?!秴问洗呵?自知》也說:“欲知平直,則必準繩;欲知方圓,則必規(guī)矩”。4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646—647頁。而《周脾算經(jīng)》引商高之言曰:“數(shù)之法,出于圓方。圓出于方,方出于矩”,所謂“方出于矩”,或可理解為“方”這種形狀是由“矩”繪制的;然亦可理解為“方”是由兩“矩”并在一起形成的圖形。例如《周脾算經(jīng)》提到矩的使用方式時就說:“平矩以正繩,偃矩以望高,覆矩以測深,臥矩以知遠,環(huán)矩以為圓,合矩以為方”。5《周髀算經(jīng)》,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24頁。關于《周髀算經(jīng)》的成書年代一直存在爭議,學者們普遍認為是書成于西漢初年,早于《九章算術》,但部分內容可能更為古老,正如李約瑟所說的那樣,“最為妥善的辦法是把《周髀》看作是周代的骨架加上漢代的皮肉,而把《九章算術》看作秦和西漢的著作加上東漢的一些坤補?!眳⒁奫英]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第3卷),北京:科學出版社,1990年,第44頁。另參見馮禮貴:《〈周髀算經(jīng)〉成書年代考》,《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86年4期。所以可以認為“合矩以為方”的提法雖晚,但相關思想可能產(chǎn)生較早。所謂“合矩以為方”就是說將兩件相同的矩合并在一起就可以得到方的形狀。聯(lián)系前引《說文解字》所謂“方,并舟也”的說法,方的“方形”意涵之由來就不難理解了。

      另外,“方外”語匯的所指應當就是來自于方形。尹灣漢墓出土簡牘有“博局圖”,圖正中的方格內有相較余字為大的“方”字,1相關研究參見劉樂賢:《尹灣漢墓出土數(shù)術文獻初探》,《尹灣漢墓簡牘綜論》,北京: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175—186頁;曾藍瑩:《尹灣漢墓〈博局占〉木牘試解》,《文物》,1999年8期;李解民:《〈尹灣漢墓《博局占》木牘試解〉訂補》,《文物》,2000年8期;李零:《跋中山王墓出土的六博棋局——與尹灣〈博局占〉的設計比較》,《中國歷史文物》,2002年1期;黃儒宣:《六博棋局的演變》,《中原文物》,2010年1期。學者們自然將其同《西京雜記》卷四所載許博昌六博口訣聯(lián)系起來。許氏口訣有兩說,一說為“方畔揭道張,張畔揭道方。張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張”,一為“張道揭畔方,方畔揭道張。張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張”,口訣中的“方”指的應當就是圖中的方格。黃儒宣曾將現(xiàn)在能見到的主要博局圖進行了精致的梳理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雖然只尹灣漢簡書寫有“方”字,但幾乎所有的博局圖中央都有一方格。根據(jù)學者們的研究,博局圖來源于古人的宇宙觀念。2李零:《中國方術考(修訂本)》,北京:東方出版社,2001年,129頁。如果此說成立,那么博局圖中的“方”的含義,是否與方位有關呢?是否可以說,方框內部就是“方內”,而外部就是“方外”呢?應當來說這樣的推測是可能的,這個圖式無疑可以幫助我們形象地認知先秦兩漢人心目中“方內”和“方外”的相對位置關系。

      而從具體意義上來講,“方外”應當指的是不為人們真正認知,以及中央政府的統(tǒng)治無法抵達的地方。《尚書?堯典》和《史記?五帝本紀》都曾提到“四裔之地”,與“方外”所指相同,都是不受中央王朝政治統(tǒng)治的地方。《史記集解》引賈逵曰:“四裔之地,去王城四千里”,另引馬融曰:“謂在八議,君不忍刑,宥之以遠。五等之差亦有三等之居:大罪投四裔,次九州之外,次中國之外。當明其罪,能使信服之”。3司馬遷:《史記》卷1,《五帝本紀》,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6頁。從馬融的說法可知,四裔在九州之外更遠的地方;而賈逵的“去王城四千里”說可能來自于五服說,荒服距離王畿兩千里到兩千五百里,四裔當更在荒服之外了。另外,漢文帝在詔書中也將“方外”和“四荒之外”并稱,但特指的是當時對漢王朝威脅最大的匈奴地區(qū):“朕既不明,不能遠德,是以使方外之國或不寧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內勤勞不處,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而不能遠達也。間者累年,匈奴并暴邊境,多殺吏民”。4司馬遷:《史記》卷10,《孝文本紀》,第431頁。是知在文帝看來,無論是“方外”還是“四荒之外”,都是漢朝的“德”,或者說是行政統(tǒng)治無法順利推行的地方。而之所以說“方外”不為人們真正所認知,是因為在人們意識中這些地方是鬼神物怪的居住地,相關問題在本文的第二節(jié)中將詳細述及。5另外,有學者指出所謂“域”是中央王朝統(tǒng)治到達但并不能有效控制的地區(qū),例如王子今指出“‘西域’、‘東域’、‘北域’、‘南域’,都是指民族結構成分復雜,中原文化影響薄弱,中央政權行政力量已經(jīng)介入,卻不能有效全面控制的邊遠地方。起初則是指漢王朝的外鄰。” 如此說,域應當是介于“方內”和“方外”之間的特殊地帶。見王子今:《“西域”名義考》,《清華大學學報》,2010年第3期。

      還應當提及的是,在莊子“游方之外”的思想影響下,與“世俗”對立,產(chǎn)生了另外一個系統(tǒng)的“方外”。這一“方外”在魏晉南北朝以后具有更大的影響。例如,阮籍被認為是“方外之士”;6房玄齡等:《晉書》卷49,《阮籍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61頁?;笢卣f謝奕是他的“方外司馬”。7房玄齡等:《晉書》卷79,《謝奕傳》,第2080頁。再后來,遂以“方外之士”稱呼和尚道士等出家之人,以“方外之交”稱呼士人與和尚道士非世俗的往來。然細思莊子所謂的“游方之外”思想,與之相對的“世俗”應當就是前引博局圖方框之內的世界,只不過莊子所向往的“方外”不是邊遠荒蠻之地,而是一個更為理想的世界?;蛟S正因為這一理想世界與宗教結合,就有了魏晉之后的“方外”觀念。而至于《周易?坤卦》所謂的“敬以直內,義以方外”,1王弼、韓康伯注,孔穎達等正義:《周易正義》卷1,《坤》,阮元??獭妒?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9頁。后來成為“圓內方外”的修身思想的“方外”,則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意思了。

      二、“鬼方”稱謂的思想背景

      商周時人常以“某方”稱居住在周邊地區(qū)且與他們有所往來的部落,例如著名的“鬼方”,以及土方、呂方、苦方、龍方、馬方、蜀方、盂方、羌方等。王國維《鬼方昆夷獫狁考》一文中認為“鬼方之地,實由宗周之西而包其東北”,并詳細論述道:“我國古時有一強梁之外族,其族西自汧、隴,環(huán)中國而北,東及太行、常山間,中間或分或合,時入侵暴中國。其俗尚武力,而文化之度不及諸夏遠甚;又本無文字,或雖有而不與中國同,是以中國之稱之也,隨世異名,因地殊號,至于后世,或且以丑名加之。其見于商、周間者,曰鬼方、曰混夷、曰獯鬻;其在宗周之季,則曰獫狁;入春秋后則始謂之戎,繼號曰狄;戰(zhàn)國以降,又稱之曰胡、曰匈奴。綜上諸稱觀之,則曰戎、曰狄者,皆中國人所加之名;曰鬼方、曰混夷、曰獯鬻、曰獫狁、曰胡、曰匈奴者,乃其本名。而鬼方之方、混夷之夷,亦為中國所附加?!?王國維:《觀堂集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583頁。王國維的這一判斷也為后來的研究者們繼承,見田繼周:《秦漢民族史》,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40頁。王國維還從文字學的角度考察鬼方之名,原應作“畏方”,“畏”與“遠”同意,漢人用隸書寫定經(jīng)籍時,改“畏方”為“鬼方”。按王氏的說法,“鬼方”是本名,又說“鬼”為“畏”為“遠”,然細思之則可發(fā)現(xiàn),當?shù)厝藳]有稱呼自己為“遠方”的道理,“鬼方”名應也是“中國人”所加的。而混夷、獯鬻、獫狁、胡、匈奴為本名的說法則得到了多數(shù)學者的認可,可能確實來自音譯。3相關研究參見何星亮:《匈奴語試釋》,《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2年1期;饒宗頤:《饒宗頤東方學論集》,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9年;林梅村:《漢唐西域與中國文明》,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56—81頁;陳勇:《〈史記〉所見“胡”與“匈奴”稱謂考》,《民族研究》,2005年6期;陳健文:《試論中國早期“胡”概念之淵源》,《歐亞學刊》(第6輯),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卡哈爾曼穆汗《塞、匈奴、月氏、鐵勒四部名稱考》,《西域研究》,2000年4期;余太山:《匈奴、Huns同族質疑》,《文史》(第33輯),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余太山:《犬方、鬼方、方與獫狁、匈奴同源說》,載氏著:《古族新考》,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等。于前人之說多有新解,可參考。

      而本文關心的是鬼方的“鬼”字究屬何意。按照王國維的說法,此字原為“畏”字,意思是“遠”;漢代人隸定為“鬼”字,然漢人用這樣一個字描述歷史上存在的民族的用意何在呢?本文推測這可能和留存在漢代人意識中的“方外”,尤其是西北方向為眾鬼居住地有關。

      在漢代早期的觀念中,“冥界”思想尚未如后世那樣定型,鬼不一定就生活在“黃泉”或者地下,后來盛極一時的“死人去泰山”的觀念還只是在特定地域及人群中流行。而有一種冥界觀念引起了我們的注意,那就是認為鬼生活在“四邊之外”,例如王充在《論衡?訂鬼》中說:

      一曰:鬼者、物也,與人無異。天地之間,有鬼之物,常在四邊之外,時往來中國,與人雜則,兇惡之類也,故人病且死者乃見之。天地生物也,有人如鳥獸,及其生兇物,亦有似人象鳥獸者。故兇禍之家,或見蜚尸,或見走兇,或見人形,三者皆鬼也?;蛑^之鬼,或謂之兇,或謂之魅,或謂之魑,皆生存實有,非虛無象類之也。何以明之?成事:俗間家人且兇,見流光集其室,或見其形若鳥之狀,時流人堂室,察其不謂若鳥獸矣。夫物有形則能食,能食則便利。便利有驗,則形體有實矣?!蹲笫洗呵铩吩唬骸巴吨囊幔杂西??!薄渡胶=?jīng)》曰:“北方有鬼國?!?黃暉:《論衡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936頁。

      王充所謂的“一曰”,是引述當時人的看法,則知此種看法在漢代也是頗流行的。但應當注意的是,王充在這里提到的“鬼”其實是“兇物”,而非人死為鬼之鬼。王充認為“兇物”同樣為天地所生,就像有些人的模樣和鳥獸類似,有些鳥獸也具有人的樣子;具有人的形狀的鳥獸有時被稱為“鬼”,有時被稱為“兇物”,有時也被稱為“魑魅”,有實在的身體,或許也可以帶來實在的傷害。1相關研究參見王子今《史記的文化發(fā)掘》第六章“鬼神的世界”,見王子今:《史記的文化發(fā)掘》,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45頁。之所以強調“有形”,或者是要與當時更為普遍人死為鬼無形的認知作對比。不難想到,王充關于這類鬼物的思想來源應當就是《山海經(jīng)》中的相關神話。根據(jù)學者們的研究,《山海經(jīng)》神話起源于西北地區(qū),在戰(zhàn)國兩漢時代傳播至楚地以及齊地東部沿海地區(qū),其影響范圍和深度實難斷定,但為當時相當部分人接受應當是沒有問題的。2有關《山海經(jīng)》神話的傳播可參見顧頡剛:《〈山海經(jīng)〉中的昆侖區(qū)》,《中國社會科學》,1982年1期;以及《〈莊子〉和〈楚辭〉中昆侖和蓬萊兩個神話系統(tǒng)的融合》,《中華文史論叢》,1979年第2輯;另見湯惠生:《神話中之昆侖山考述——昆侖山神話與薩滿教宇宙觀》,《中國社會科學》,1996年第5期。

      在王充為論證鬼物常在四邊之外而舉出的幾條證據(jù)中,“投之四裔,以御魑魅”也見于《尚書》和《史記》,據(jù)《史記?五帝本紀》:

      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慝,天下謂之渾沌。少皞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言語,天下謂之梼杌。此三族世憂之,至于堯舜未能去??N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天下謂之饕餮。天下惡之,比之三兇。舜賓于四門,乃流四兇族,遷于四裔,以御螭魅,于是四門辟,言毋兇人也。3司馬遷:《史記》卷1,《五帝本紀》,第36頁。

      大意是舜帝將有大惡的家族遷移流放到四裔之地,讓他們抵御魑魅,這段文字背后當另有實際的政治寓意,此處不予深入討論。而關于四裔之地前文已有論述,而這里的魑魅也就是鬼物,也就是說,或許在某一時段人們確實相信方外四裔生活著魑魅、鬼物,可能會對中原地區(qū)的人們帶來某種威脅。4本文雖無法排除時人以魑魅象征周邊少數(shù)族群的可能性,但即便如此其背后蘊含的思想意識背景同樣是應當引起注意的。另外,《左傳》宣公三年王孫滿回答楚莊王“問鼎”時說:“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兩,莫能逢之”,杜預正義云“百物”也就是“鬼神百物”。5杜預注,孔穎達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21,宣公三年春,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868頁。到李賢為《后漢書》作注提到這段話的時候將其轉譯為“夏禹之時,令遠方圖畫山川奇異之物,使九州之牧貢金鑄鼎以象之,令人知鬼神百物之形狀而備之,故人入山林川澤,魑魅罔兩莫能逢之?!?范曄:《后漢書》卷2,《顯宗孝明帝紀》,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09頁。則知所謂魑魅,其實也就是鬼物,而這種觀念對古人的思想中也具有相當深遠的影響。

      此外,《史記正義》引裴矩《西域記》描述當時人們對西北沙漠、戈壁地區(qū)印象的時候也提到了魑魅:“以其地道路惡,人畜即不約行,曾有人于磧內時聞人喚聲,不見形,亦有歌哭聲,數(shù)失人,瞬息之間不知所在,由此數(shù)有死亡。蓋魑魅魍魎也。”7司馬遷:《史記》卷123,《大宛列傳》,第3174頁。知南北朝隋唐時代人們對“方外”的想象中仍有“鬼物”活動。至于《大唐西域記》“侈陳靈異”(四庫提要語),乃至明清之后盛行于民間的《西游記》多神魔鬼怪,大抵都可視為這種“方外”意識的流變。

      再者,《楚辭?招魂》有對四方惡劣環(huán)境的描述,也提到四方多有鬼怪,例如說東方有“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南方有“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西方有千里流沙,而且有“赤蟻若象,玄蜂若壺”;北方有“增冰峨峨,飛雪千里”,另外天上、地下也都有各種鬼怪。8洪興祖:《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98—199頁。然令人費解的是,《招魂》里提到的北方卻沒有神怪,只有千里冰雪?!墩谢辍返谋疽馐歉嬷龌瓴灰h走,而應該返回故居,并以“高堂邃宇”、“層臺累榭”,以及“二八侍宿”、“九侯淑女”等相誘惑。這一儀式大概與《禮記》中記載的“復禮”有關,即在人死之后不久進行某些儀式請求人的魂魄歸來,例如《禮記?禮運》說“及其死也,升屋而號,告曰:‘皋!某復’?!?鄭玄注,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21,《禮運第九?禮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1415頁。有關“復禮”的討論,可參見余英時:《東漢生死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31頁。宋玉的《招魂》大概與“皋!某復”的用意相同,只是描述多有夸張的成分,而這背后包含著人們對遠方的恐懼情緒,則是應當引起注意的。

      而在人們的意識中,“方外”之地尤其以西北方向最為險惡,例如前引《論衡》提到“北方有鬼國”,據(jù)《海內北經(jīng)》載:“鬼國在貳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一曰貳負神在其東,為物人面蛇身”,此國的“物”具有人的面容但僅有一目,袁珂認為即《海外北經(jīng)》的“一目國”,并且認為貳負神所殺死的窫窳也是“人面蛇身”,并推測兩者均是天神。1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1頁。只是無論“人面一目”,還是“人面蛇身”,在《山海經(jīng)》的諸多物怪之中并不能說有何特異之處,王充怕也只是以“鬼國”為例討論“訂鬼”的問題,這是我們不得不明確交代的。

      《論衡?訂鬼》還引用了另外一段據(jù)說出自《山海經(jīng)》的材料:“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zhí)以葦索,而以食虎。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黃暉:《論衡校釋》,第936頁。大致相同的記述也見于蔡邕《獨斷》及應劭《風俗通義》,3《風俗通義》云:“謹按:《黃帝書》:‘上古之時,有荼與郁壘昆弟二人,性能執(zhí)鬼。度朔山上章桃樹,下簡閱百鬼,無道理,妄為人禍害,荼與郁壘縳以葦索,執(zhí)以食虎。’”此《黃帝書》當是流行于東漢時期,與《山海經(jīng)》類似的著作;而同樣的內容王充以為出自《山海經(jīng)》,《史記集解》認為出自《海外經(jīng)》,未知孰是。但不見于今本《山海經(jīng)》,推測應屬古本《山海經(jīng)》軼文。王充說萬鬼出入的鬼門在滄海之中,沒有提及方位,而在《亂龍》中又說“上古之人,有神荼、郁壘者,昆弟二人,性能執(zhí)鬼,居東海度朔山上,立桃樹下,簡閱百鬼?!?黃暉:《論衡校釋》,第699頁。則度朔山在東海之中,而山以“朔”為名,是地理位置在偏北方亦未可知。而鬼門在度朔山的東北方,后世之風水學中也以東北為鬼門,兩者恐怕并非僅僅是巧合。

      另外,《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中帶來旱災的鬼神“女魃”就居住在北方:

      有系昆之山者……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蚩尤作亂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為田祖。魃時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決通溝瀆。5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第430頁。

      從《山海經(jīng)》以及《淮南子?地形》的相關記載來看,赤水是位于北方的一條河流,女魃則是被流放到赤水更北的地方。另外,驅逐女魃的咒語是“神北行”,也是請求她回歸原本在北方的居所。

      而史籍中也有關于人們死后頭朝向北方的記載,例如《禮記?禮運》說:“死者北首,生者南鄉(xiāng)?!薄抖Y記?檀弓下》也說:“葬于北方,北首,三代之達禮也,之幽之故也?!?鄭玄注,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21,《禮運第九?禮運》,第1415頁;《禮記正義》卷9,《檀弓下第四?檀弓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1302頁?!犊鬃蛹艺Z?問禮》也說:“故生者南向,死者北首,皆從其初也?!?陳士珂輯:《孔子家語疏證》,上海:上海書店,1987年,第27頁。然考古發(fā)掘的結果卻證實此說可能未必,例如秦人的墓葬多西首,二里頭墓葬雖朝北者多,然亦有相當一部分西首,而商王大墓的朝向也不一定。8相關考古報道見社科院二里頭工作隊:《1987年偃師二里頭遺址墓葬發(fā)掘簡報》,《考古》,1992年第4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偃師二里頭:1959年~1978年考古發(fā)掘報告》,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9年;安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安陽殷墟徐家橋郭家莊商代墓葬》,北京:科學出版社,2011年;周原博物館:《周原遺址劉家墓地西周墓葬的清理》,《文博》,2007年4期;周原博物館:《1996年扶風黃堆老堡子西周墓清理簡報》,《文物》,2005年第4期。宋鎮(zhèn)豪認為墓葬朝向因地區(qū)性、群體性、族類,以及鬼魂的善惡而有所不同,見氏著:《中國上古時代的喪葬禮俗》,載科技部社會發(fā)展科技司、國家文物局博物館與社會文物司編:《中國文明探源工程文集社會與精神文化卷》,北京: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832—847頁。9 鄭玄注,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10,《檀弓下第四?檀弓下》,阮元??獭妒?jīng)注疏》本,第1315、1316頁。所以“死者北首”很可能只是一種理想的情況,是當時知識階層出于某種理念所作的設計。但同時也不能否認,這種設計背后應當也包含著對北方為幽冥之地的認知。

      再者,“九原”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意思是墓地,應當是當時人觀念中的幽冥之界,《禮記?檀弓下》記載:“趙文子與叔譽觀乎九原。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誰與歸?’”同樣在《檀弓下》又有“九京”之說:“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國族于斯,是全要領以從先大夫于九京也”。9“九京”被認為是“九原”之訛,有學者進一步指出,正是“九原”與“黃泉”結合,才有了后來“九泉”的觀念,同樣指的是人死后要去的幽冥世界。1蕭登福:《先秦兩漢冥界及神仙思想探源》,臺北:文津出版社,1990年,第21—22頁。然而奇怪的是,最早趙國人在北方新占領的地區(qū)設郡,并稱之為“九原”,此后秦人及西漢人又沿用舊稱,這一稱呼是否與當時人們北方為冥界的信仰有關,就不得而知了。2九原郡為趙國人所設置之材料見于《水經(jīng)注》卷3,《河水》引《竹書紀年》“魏襄王十七年,邯鄲命吏大夫奴遷于九原,又命將軍大夫適子戍吏,皆貉服矣”,也就是說早在秦人占領以前此地就被趙人稱為“九原”。然《左傳》中的“九原”原就在趙地,趙人恐怕是以舊地名稱呼新地。相關研究可參見史念海:《論秦九原郡始置的年代》,《河山集》(第7集),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376—384頁;陳倉:《戰(zhàn)國九原郡補說》,《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4年第2輯;另參辛德勇:《秦始皇三十六郡新考》,《文史》,2006年1期。后來漢武帝似頗覺此名不雅,遂改“九原”為“五原”。3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下》載:“五原郡,秦九原郡,武帝元朔二年更名”(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619頁)。只是這種猜測是否能夠成立,還需要更多史料的支撐。

      至于將方外作為鬼物居住地,但是特別強調西、北方的原因,可能和太陽自東南升起,至西北落下有關。例如《楚辭?天問》就說“日安不到,燭龍何照”,王逸注釋云“天之西北,有幽冥無日之國,有龍銜燭而照之也?!?汪興祖:《楚辭補注》,第93頁。太陽在西、北落下,是以在人們意識中這兩個方位也就和黑暗聯(lián)系起來?!肚f子?逍遙游》里的“北冥”之說,怕也是由此而來的。而在陰陽觀念盛行之后,鬼物屬陰,自然就與這一方向搭配在一起。另外,西、北地區(qū)常有強梁的少數(shù)族部落崛起,對中原政權構成威脅,也給人們帶來極大的恐慌和沉重的負擔,恐怕也是人們刻意丑化這一地域的一個重要原因。

      三、從“鬼方”到“降奴”——方外意識的轉變

      從整體上來看,先秦兩漢時期人們對于“方外”保持著相當遙遠的心理距離,并將其視為鬼魅物怪的居住地;尤其是對中原政權構成挑戰(zhàn)的西、北地域,丑化多于理性認知。這種社會意識形成于十分久遠的歷史時期,并一直存留在人們心底深處,時時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隨著認識的提升和交流的增多,人們的意識也在發(fā)生改變,尤其是上層統(tǒng)治階級和知識階層,出于政治的需要開始更多理性地思考處理“方外”問題。漢代自文帝開始,試圖將“德”散布到“方外”地區(qū),例如漢文帝在與匈奴和親的詔書中說:

      朕既不明,不能遠德,是以使方外之國或不寧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內勤勞不處,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而不能遠達也。間者累年,匈奴并暴邊境,多殺吏民,邊臣兵吏又不能諭吾內志,以重吾不德也。5司馬遷:《史記》卷10,《文帝本紀》,第431頁。

      在這段詔書中3次提到了“德”的問題,可見文帝的個人追求以及這一時代的政治風氣,而所謂“遠德”指的是將漢朝的“德”流布到邊遠之地,以感化那里的人們。雖然詔書中體現(xiàn)的文帝的“遠德”追求只是為了粉飾被迫和親的無奈之舉,但這種理念卻逐漸為后來者繼承。至武帝時代,在國家實力增強的背景之下,人們對于“遠德方外”的追求更為強烈,漢武帝在即位之后的第一次賢良對策中就向董仲舒提出了如何將“德”傳播于“四?!焙汀胺酵狻钡膯栴}:

      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潤四海,澤臻屮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宓方外,延及群生?6班固:《漢書》卷56,《董仲舒?zhèn)鳌?,?497頁。有關董仲舒對策的年代可參見岳慶平:《董仲舒對策年代辨》,《北京大學學報》,1986年第3期。

      是知與文帝類似,漢武帝的行政的“大政方針”也在于“德潤四?!?、使?jié)h的德澤“施宓方外”。而針對漢武帝的提問,董仲舒給出了“更化”的對策,認為遵循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就可以做到“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了。董仲舒強調統(tǒng)治者首先要做到自身“德”的強大,然后以之感化民眾和“方外”,應當說這一思想符合儒家的一貫追求。7有學者指出,董仲舒的社會政治思想里吸收與發(fā)揮了黃老的“刑德”思想,主張兩手并用,而已仁義教化為根本,見金春峰:《漢代思想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第199頁;另見李玉潔:《董仲舒的德治思想》,《孔子研究》,2002年3期。另外,董仲舒還主張“王者愛及四夷”,其實也是以“德”感化四夷的一種具體體現(xiàn)。1詳見汪高鑫:《論漢代公羊學的夷夏之辯》,《南開學報》,2006年1期;周桂鈿:《董仲舒政治哲學的核心——大一統(tǒng)理論》,《中國哲學史》,2007年4期;潘傳表:《漢代公羊學關于大一統(tǒng)的制度設計》,《求索》,2011年11期。雖然漢武帝之后的對外政策,尤其是針對匈奴的政策并沒有采用董仲舒的對策,但董仲舒思想?yún)s不乏追求者。鹽鐵會議中“文學”說:“春秋‘王者無敵。’言其仁厚,其德美,天下賓服,莫敢交也。德行延及方外,舟車所臻,足跡所及,莫不被澤。蠻、貊異國,重譯自至?!?王利器:《鹽鐵論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508頁。這種思想強調有德就可以感化蠻夷之國,應當就是董仲舒思想的延續(xù)。

      另外,淮南王劉安也曾給武帝上書,對當時武帝經(jīng)營南越的問題提出意見,其中也涉及了當時知識階層對方外問題的看法。例如淮南王說:“越,方外之地,劗發(fā)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故古者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wèi)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庇终f:

      陛下以四海為境,九州為家,八蔬為囿,江海為池,生民之屬皆為臣妾。人徒之眾足以奉千官之共,租稅之收足以給乘輿之御。玩心神明,秉執(zhí)圣道,負黼依,馮玉幾,南面而聽斷,號令天下,四海之內莫不向應。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yè),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閑,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3班固:《漢書》卷64上,《嚴助傳》,第2777頁、第2785頁。

      劉安提到的“四?!?、“九州”、“八蔬”、“江?!钡榷伎梢岳斫鉃榉絻龋显絼t是所謂的“方外之地”,有關漢武帝時代早期人們心目中的方內和方外的地理位置,在這則上書中有著極好的說明。另外,劉安也強調對于方外之地應當采取“懷”的措施,也就是以德感化,這與董仲舒的思想極為類似。

      然而,與要求以“德”感化“方外”不同的是,武帝時期的群臣要求“填撫方外”、“并方外”、“拒敵方外”的思想也十分強烈,也就是以武力對抗來自周邊族群的挑戰(zhàn),而且整個漢武帝時代的“對外政策”也可以說是沿著這一思路在推進。武帝的“對外政策”,尤其是針對匈奴的軍事活動大致可以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以防御為主,是受到普遍肯定的,爭議比較大的是武帝后期在西域和匈奴地區(qū)的軍事活動。陳蘇鎮(zhèn)曾考察武帝后期對西域的政策,認為武帝的主要軍事活動的目的是為了達到“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的政治效果,將漢朝撥亂反正的事業(yè)推向極盛之頂點。而要達到這一效果,就要實現(xiàn)對西域地區(qū)的控制,而要保證對西域各國的控制,保持西域道路的持久暢通,只有徹底征服匈奴一個辦法,所以太初至政和年間對匈奴的用兵就是出于這一目的而發(fā)動的。4陳蘇鎮(zhèn):《〈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80—281頁。另外,田繼周總結漢武帝時期與匈奴的關系,認為前期具有防御的性質,后期則傾向于非正義和黷武,是研究者較為普遍的意見,見氏著:《秦漢民族史》,第94—107頁。這一看法是深為本文認同的。

      然而隨著商丘成、馬通無功而返,李廣利投降匈奴,武帝的這一戰(zhàn)略目的并沒有實現(xiàn),而巫蠱之亂的嚴重后果也迫使武帝對以往的政策作出調整。但是此后由于匈奴內部的分裂及其他原因,漢對匈奴的實力對比逐漸發(fā)生轉變,當然這一改變也影響著社會意識的變遷。在這一背景影響之下,王莽時代對于“方外”的思想更傾向于征服和吞滅,試圖把周邊不服從的地區(qū)全部納入中央政府的實際統(tǒng)治范圍。其中具有標志性的事件是王莽曾派遣五威將出巡四方:

      五威將乘乾文車,駕坤六馬,背負鷩鳥之毛,服飾甚偉。每一將各置左右前后中帥,凡五帥。衣冠車服駕馬,各如其方面色數(shù)。將持節(jié),稱太一之使;帥持幢,稱五帝之使。莽策命曰:“普天之下,迄于四表,靡所不至。”其東出者,至玄菟、樂浪、高句驪、夫馀;南出者,隃徼外,歷益州,貶句町王為侯;西出者,至西域,盡改其王為侯;北出者,至匈奴庭,授單于印,改漢印文,去“璽”曰“章”。5班固:《漢書》卷99中,《王莽傳中》,第4115頁。

      王莽所謂的“四表”可以理解為當時能夠抵達的四方的極致,包括了西漢及以前人們認知的“方外”,例如匈奴以及玄菟、樂浪、高句驪等?!盎谋怼被蛘哒f“光被四表”,是傳說中三皇、帝堯、舜時代的豐功偉績,王莽此舉恐怕也有模仿上古帝王的含義在。但王莽的使者把方外地區(qū)的王改為侯,把璽改為章,顯然有把這些地區(qū)真正納入中央政權的統(tǒng)治之下的含義,比上古帝王應該是更加向前了一步,向著真正實現(xiàn)“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目標前進了。

      始建國前四年可以說是王莽事業(yè)達到頂峰的時期,班固評價他“志方盛,以為四夷不足吞滅”,是對王莽此時心態(tài)的極好描述。然此后不久,王莽對匈奴的政策遭受抵制,雙方矛盾日益激化。而王莽似乎下定了決心以軍事行動徹底解決匈奴問題,于始建國二年(10年)十二月,“更名匈奴單于曰降奴服于”,隨后開始對匈奴的軍事征伐活動,并發(fā)布詔書說:“降奴服于知,威侮五行,背畔四條,侵犯西域,延及邊垂,為元元害,罪當夷滅?!?班固:《漢書》卷99中,《王莽傳中》,第1421頁。是知王莽的戰(zhàn)略目標是“夷滅”匈奴。而把匈奴改為“降奴”,可以看作是王莽大規(guī)模更改變地名的一個典型的例證,這一改變的思想背景應當是當時頗為盛行的壓勝巫術,與之類似的還有改高句驪為“下句驪”等。而與更改其他地名不同的是,王莽最終目的是要將這匈奴和高句驪納入自己帝國的版圖之中。他所期待自己統(tǒng)治的“天下”包含了前代認知的“方外”地區(qū),并不承認自己建立的帝國里還有不服從統(tǒng)治的地區(qū)。

      實際上,自昭君出塞起,漢與匈奴有60多年的和平時期,史載“自宣帝以來,數(shù)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2班固:《漢書》卷94下,《匈奴傳下》,第3826頁。而隨著交往的增加,西漢中后期的人們已經(jīng)很少把“方外”當成是鬼物居住的地方,人們對當?shù)氐娜巳汉驼喽加辛烁嗟牧私?,至元帝時期漢民中甚至出現(xiàn)了“匈奴中樂”的想法,漢人“越塞”進入匈奴地區(qū)生活可能已經(jīng)比較普遍,所以王莽“四條”中第一條就是“中國人亡入匈奴者……皆不得受?!倍鴿h人和匈奴人的結親生子也是值得留意的現(xiàn)象。3王子今:《漢代北邊“亡人”:民族立場與文化表現(xiàn)》,《南都學壇》,2008年2期;王紹東:《從“聞匈奴中樂”看秦漢時期游牧文化的人文精神》,《內蒙古大學學報》,2009年第4期。再加上匈奴實力已不如先前強大,在這種情形之下,像王莽這樣的帝王準備徹底消泯“方內”與“方外”的界限,真正實現(xiàn)“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政治理想,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雖然王莽的努力最終歸于失敗,隨之引起了大規(guī)模的軍事沖突,但作為中原地區(qū)的最高統(tǒng)治者,王莽試圖消泯“方內”、“方外”的界限,并構建和平統(tǒng)一帝國的愿望和追求是不容忽視的。

      四、結論

      “方”的字形來源于并在一起的船,而字義來源于古老的繪圖工具矩;而“方外”指的是中央政府統(tǒng)治無法抵達的地方?!肮矸健币辉~起源甚早,其最初之含義或許就是王國維所說的“遠方”之意。但這個詞被漢人隸定之后具有了“眾鬼聚居之地”的意思,這與時人將“方外”尤其是西方和北方當作是幽冥之地的意識有關。若深入追究,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觀念可能來自太陽東南升、西北落的自然現(xiàn)象,當然也包含了中原地區(qū)人們對西、北方向強梁民族的恐懼印象。而隨著漢代人對遠方世界的探索的深入,人們對于“方外”的看法也經(jīng)歷了較大的轉變,從最初的認作是鬼怪聚居之地而刻意丑化,到希望將王朝的“德”流布于斯,再到王莽時代的壓勝與強服,其中折射的“方外”意識的轉變,是關注先秦兩漢問題不能不予以充分注意的。

      [作者董濤(1984年—),北京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研究生,北京,100871]

      (責任編輯:王彥輝)

      2014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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