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商貿職業(yè)技術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中國崛起是“中國模式”的載體,也是“中國模式”的先行敘事。改革開放以來的30多年里,由于中國不可避免的快速崛起,使得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影響力不斷攀升。一些媒體將中國崛起譽為“中國奇跡”。為了解開中國崛起之迷思,“中國模式”一詞應運而生。
討論“中國模式”,必須謹防陷入無謂的文字游戲,以使其避免膚淺化的理解之災。 “中國模式”是一個具有多層次意義的概念,鄧小平首次提出了“中國的模式”,而美國資深媒體人喬舒亞·庫珀·雷默(Joshua Cooper Ramo)則賦予了她以全新的內涵。此后,關于“中國模式”的有無之爭、特征之爭和意義之爭,只有依靠避免界定概念的方式才得以持續(xù)不衰。這乃是西方分析哲學早就指出的,在人文社會科學中,本來是很嚴肅的學術探討,經常變異為抽象的術語之爭。
因此,對“中國模式”的誤解,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誤解,而是為了試圖理解而發(fā)生的誤解。這種誤解太常見了,以至于人們對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為避免產生歧義,首先要對“中國模式”這一概念予以正確的界劃,這是窺“中國模式”堂奧之關鍵。從哲學角度分析,“中國模式”可以分為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和價值論的“中國模式”。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講的是客觀事實——中國崛起的客觀事實;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講理論概括——中國崛起之道的理論總結;而價值論的“中國模式”講的則是評價原則問題——中國崛起之道的普適性問題。
由于首先清理出了理論探討的地基,我們發(fā)現(xiàn),正是由于學術界將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和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不加區(qū)分地相提并論、混為一談,故而陷入無法解決的矛盾之中。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與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的區(qū)別是顯而易見的:前者是作為現(xiàn)實對象予以把握的,是中國經驗的歸納,而后者則是作為認識對象予以把握的,是整個理論模式的概括總結;前者是指形而下的實踐,后者則是指形而上的理論;前者是自在的,后者則是自為的;前者表征的是硬實力,后者表征的則是軟實力。
存在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嗎?在國外,很多學者持否定態(tài)度。里奧·霍恩就認為“中國模式”值得懷疑,他認為:“中國模式一說至少有三重含意:成功、可復制性和周密計劃,這三個方面都還有待商榷”[1]12。“溫室論壇”也指出:“提出問題部分是為了回答它,該模式之所以存在,主要是靠人們相信它的確存在”[1]31-32。在國內,一些學者以目前中國的模式是不完美的為由,也否定“中國模式”的存在。乍看起來,這種觀點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終究是站不住腳的。若依此觀點,世界上不存在任何模式, 因為完美的“模式”只能存在于宗教幻想當中,只要是人參與其中的東西,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一些學者以“中國模式”處在變動之中、沒有定型否定“中國模式”的存在,這也不具有說服力,因為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模式,所有模式都處于變動之中,若堅持完全定型的東西才是“模式”,那就承認了“模式”必然是僵化的,這顯然是錯誤的。
其實,考查本體論意義上的“中國模式”是否存在,不應該用一個概念和另一個概念相邊角,也不應該把事實和概念作對照,科學的辦法應該是把一種事實和另一種事實相比較,就是說,要根據(jù)現(xiàn)實的經驗來判斷,而不宜帶有任何神秘的色彩。改革開放后,中國僅用短短三十幾年的時間走完了西方國家?guī)装倌瓴抛咄甑默F(xiàn)代性道路,堪稱21世紀的奇跡;30多年里,整個中國社會煥發(fā)出勃勃生機,世界近一半的人口貧困問題是由中國解決的,整個社會事業(yè)取得了長足發(fā)展;30多年來,中國政府從容應對諸如汶川地震、非典疫情等各種重大突發(fā)事件,經受住了各種各樣國際風云突變的嚴峻考驗;北京奧運會、上海世博會的出色舉辦更是展示了中國政府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能力。以上諸事例清楚地表明:中國不可避免的崛起從而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客觀存在是一個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事實,關于這一點,即使西方學者也不持異議。
關于“中國模式”的研究,盡管在事實收集方面令人倍感鼓舞,卻與真正的理論問題失之交臂。康德曾指出,經驗提供的只是事實,而不是規(guī)律。確證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客觀存在只是探究的第一步,接下來必須建構出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
把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與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同一起來是一種批判的行動,在這種行動中證明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或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的現(xiàn)實性與合理性。誠如黑格爾所指出的,必然性與無限雜多的事實是兩回事。他說:“思維的范疇總是具有普遍性與必然性的,是不能在感覺之內預見的,并認為經驗的事實,無論就內容或形式而言,都是與思想的范疇不同的”[2]。不可否認,關于“中國模式”的認知還不夠深入,有許多方面尚待挖掘。因此,當前最緊迫的任務,便是促成經驗事實的財富向思想理論財富的轉變,也即要實現(xiàn)自在的“中國模式”向自為的“中國模式”驚險的跳躍?!耙驗橐磺袃H僅歸結為某一件須要說明的事實要考察兩次:一次做為事實,另一次做為抽象的規(guī)律,做為說明的本身”[3]151。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向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過渡必然是一個充滿艱辛的勞作過程,目前還沒有脫離其源始的階段:機械論的殘余依然存在,因為談到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時,人們習慣于把她作為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的“附加物”和“補充”,作為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的仆從。馬克思指出,“光是思想力求成為現(xiàn)實是不夠的,現(xiàn)實本身應當力求趨向思想”[4]11。如何建構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稱得上是21世紀的難題。因為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從來沒有將來也不會直接地“嶄露”,必須通過概念的生產建構出來。
綜上所述,正是因為我們嚴格區(qū)分了各個層次的“中國模式”的概念,從而使得我們成功地實現(xiàn)了問題域的轉換:中西學界認為“中國模式”客觀存在的,多半意存在指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那些反對“中國模式”的學者,一般是指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尚不存在,對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客觀存在也不持異議?,F(xiàn)今,問題并不在于有沒有“中國模式”,它已經被置換為如何認識和理解“中國模式”。而欲認識與發(fā)現(xiàn)“中國模式”,即對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有真正的見解,文化的視角不可或缺。
新世紀新階段,如何敘述并構造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成了一個備受關注的文化議題。因為文明涵蓋了經濟、政治、社會等要素,而文化又是文明社會的精髓,因此也是理解“中國模式”及其可持續(xù)性的關鍵。正如馬克斯·韋伯所言:“如果說我們能從經濟發(fā)展史中學到什么,那就是文化會使局面幾乎完全不一樣。”中國文化是“中國模式”的源頭活水。我們應從文化因素理解經濟繁榮內在的驅動力。從文化視角切入“中國模式”,尋找到經濟崛起背后的理念崛起,以期實現(xiàn)中國全面的崛起,是中國知識界的重要擔當。
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并不是理論家們發(fā)古幽思之產物,而是具有堅實的內容的,有其自身的結構與層次的。著名的人類文化學家、功能學派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Bronislaw Kaspar)將文化劃分為三個層次:一是器物層次,主要指生產方式;二是組織層次,也就是社會、經濟、政治組織;三是精神層次,即人的倫理、價值觀等。理解“中國模式”,要有一種大歷史的視野。
“中國模式”的運演路徑離不開中國人的文化自覺。這種文化自覺,篳路藍縷,艱辛且漫長。用大歷史的眼光審視“中國模式”,“中國模式”運演路徑見證了其與文化崛起的高度相關性。其中的三個盛世時代——西漢的“文景之治”、唐朝的“貞觀之治”和清朝的“康乾盛世”,中國都是以自己的文化的影響力而不是經濟和軍事實力贏得世界的尊重。1840年,中英鴉片戰(zhàn)爭,西方的堅船利炮打開了封閉而又過于自負的古老大國的大門,中國人民被迫開始“睜眼看世界”。當時從清政府的官僚到知識界都意識到“落后就要挨打”。當時的有識之士看到中國在器物層面明顯落后于西方,“西化”一度成了“先進’的代名詞。一些人主張全盤西化,要“師夷長技以制夷”,于是有了洋務運動,組建了北洋艦隊。然而,在1894年中日甲午海戰(zhàn)中的慘敗驚醒了國人,先進志士們意識到,必須在“制度”和“組織”層面改良中國,由康有為和梁啟超大力倡導的戊戌變法反映了對經濟和政治體制的關注,可嘆的是,戊戌變法百日即壽終就寢。之后,民國政府開始從制度層面,學習西方的總統(tǒng)制、三權分立制度,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雖然結束了統(tǒng)治中國二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但國家獨立的問題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所以辛亥革命的成果很快被袁世凱集團所竊取。從洋務運動、戊戌變法及至辛亥革命的接連失敗,我們深切地體認到:僅學習西方的器物文化和制度文化是不夠的,必須學習西方的思想文化,新文化運動由此開啟。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中國送來了馬克思主義。代表中國先進文化前進方向的共產黨人深入到思想文化層面救國圖存,因為舊的傳統(tǒng)文化不能應對現(xiàn)代化的挑戰(zhàn),故而必須要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予以改造。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促進了中國共產黨人的文化自覺。中國的革命面貌從此煥然一新。
歷史往往具有驚人的相似性。恩格斯曾指出,“在人類歷史上存在著和古生物學中一樣的情形。由于某種判斷的盲目,甚至最杰出的人物也會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事物。后來,到了一定的時候,人們就驚奇地發(fā)現(xiàn),從前沒有看到的東西現(xiàn)在到處都露出自己的痕跡”[5]。20世紀末的二十幾年至21世紀初,我國又一次經歷了“器物的革新”、“制度的革新”和“文化的革新”路程。70年代中期,周恩來提出要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鄧小平提出要進行經濟體制和政治體制改革;黨的十七大上,胡錦濤提出了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的戰(zhàn)略。
當然,回顧“中國模式”的歷史不是恢復中國過去的歷史,停留在古老文明的功勞簿上,而是創(chuàng)造中國現(xiàn)在和將來的歷史,續(xù)寫中華文化的輝煌?!耙粐臍v史和文化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它會以何種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歷史上每一個曾經稱霸的國家或者大陸都會用一種全新的方式來展示其實力。比如歐洲的典型方式就是海上擴張加殖民帝國,而美國則是空中優(yōu)勢和全球經濟霸權。中國崛起為一個世界大國后,很可能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在文化等方面完全改寫世界秩序”[6]189。
一國的模式決定該國的興衰成敗,“中國模式”也不例外。中國崛起催生了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經濟崛起為我們搭建了對外國際交流的平臺,但不能就只是從經濟視角來考量“中國模式”,世界最大的經濟體——晚清時代的中國在經濟總量幾乎接近世界經濟總量的三分之一,卻很快淪落為半殖民地國家。因此,僅談經濟總量作用是有限的,只有文化才能支撐得起“中國模式”走得更遠。龍永圖曾撰文發(fā)問:沒有文化的支撐,經濟何以走遠?“什么時候才能使全球大多數(shù)國家的精英都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中國去留學;什么時候才能使全球大多數(shù)人特別是年輕人更多地看中國的電影、聽中國音樂、閱讀中國的書籍;什么時候全球的消費者選購產品的時候,更多的是選擇中國的品牌。這三個問題就像一盆冷水,使得我們討論經濟總量超過美國的問題變得非常非常地沒有意義。因為,這三個問題確實打中了中國經濟發(fā)展的軟肋”[7]。
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就是關于中國崛起的敘事。建構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的過程,就是尋求中國崛起之道的過程。建國以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降,中國人民創(chuàng)造了精彩紛呈的“中國故事”,如何將“中國故事”娓娓道來,講得生動、動聽與耐聽,需要挖崛出“中國模式”的深層文化意蘊。不能把文化視為一種消極的、被動的因素:它既不是經濟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自發(fā)的派生物,但若脫離經濟因素,文化也無法獨立自存地發(fā)展。
文化與經濟的關系是雙向互動的。“向正確認識跨出的每一步同時也是把這一認識變?yōu)楝F(xiàn)實的一步”[8]。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將會表明中國不會與西方文明融為一體,中國崛起必將會產生自己的理念。理念的崛起深深蘊藏在“中國模式”中。杜維明指出:“如果不是文化的崛起就不是真的崛起,崛起的背后要代表一種真正的價值和文化,不是在中國崛起中文化起了什么作用,而是說如果中國真正要崛起必須是文化的崛起。沒有文化作為后盾,或者沒有文化來代表中國,不可思議……中國給提供了一個參考,提供了新的方向,這就是我們崛起了”[9]。關于“文化軟實力”,杜維明作了這樣的解讀,“這個軟實力就是一種去影響別人、影響世界的核心價值的魅力,或者叫文化的吸引力。‘文化軟實力’所塑造的不管是制度還是人,成為大家模仿的對象才是有影響的。歷史上,中國文化長期就是扮演這種角色,世界各地的人都來朝貢,而且非常積極。這個社會對世界各方有很大的吸引力,核心價值被人們心悅誠服地接受,這就是現(xiàn)在所謂的軟實力”[9]。
“物質的成功帶來了對文化的伸張,硬實力衍生出軟實力”[10]89。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是讀懂中國、破除“大國崛起困境”的一把鑰匙?;趪臆泴嵙Φ囊暯强剂俊爸袊J健奔捌湮磥?,中國將以“和平崛起的大國”、“文明復興的大國”、“掌握話語權的大國”的形象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根據(jù)西方的現(xiàn)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國強必霸是不可避免的規(guī)律。歷史上,不管是早期的葡萄牙、西班牙,還是后期的英國和美國,每一個大國崛起的過程都是一次血腥大洗牌的過程。英國稱霸全球靠的是拿破侖戰(zhàn)爭,美國崛起為全球霸主靠的是二次世界大……他們由此類推出:中國崛起為下一個強國后也跳不出這一大國興衰歷史周期律。塞繆爾·亨廷頓總結說:“西方贏得世界不是通過其思想、價值觀或宗教的優(yōu)越(其他文明中幾乎沒有多少人皈依它們),而是通過它運用有組織的暴力方面的優(yōu)勢”[10]30。馬克思指出,西方列強的成長史就是一部辛酸的血淚史,“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11]。這些列強國家信奉實力至上,“叢林法則”主宰一切,一切都要為資本讓路。為了達到資本原始積累的目的,可謂不擇手段、機關算盡。列寧也曾給予了無情的諷刺,“幾何公理要是觸犯了人們的利益,那也是一定會被推翻的”[12]。
西方學者忽略了中國文化的和平秉性,一廂情愿地認為,中國崛起必然也逃不過“國強必霸”的周期律的魔咒,中國崛起之后也要像西方列強那樣重走霸權主義的老路?!爸袊{論”遂在國際上被炒得沸沸揚揚。究其實質,“中國威脅論”乃是西方學者不動腦筋的慣性思維的產物?!拔覀兠總€人的腦海中都存在一種自然傾向,即根據(jù)自己熟知的情況來判斷陌生事物:我們都是徹頭徹尾的相對論者。一旦發(fā)現(xiàn)熟悉的對象和行為模式,我們就會認為它們與我們的情況沒有什么區(qū)別”[6]81-82。事實勝于雄辯,至少可以這樣說,截止目前,中國還沒有威脅到世界和平,反而成為維護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
中華文明的本性決定了中國會開辟出一條異質于西方列強崛起所走過的殖民化道路——和平發(fā)展之路。中國民族的血液之中沒有稱霸世界的基因。明代鄭和“七下西洋”就是典型的例證。當時,我國的綜合國力、軍事實力已拔得頭籌,與西方列強依仗炮船、艦隊瘋狂掠奪資源和財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對外展現(xiàn)的是中華燦爛文明和大國國威,并未在海外開辟一塊殖民地,在30多個亞非國家留下的是友誼與和平。
“中國模式”講求和平共處,和諧共生。中國的發(fā)展對世界不是威脅,而是互利共贏。環(huán)顧當今之世界,沒有哪一個國家能比中國更加珍視擁有一個和平的周邊環(huán)境和穩(wěn)定的國際環(huán)境,中國的發(fā)展有利于世界的和平,有且只有中國才能開辟且走出一條合作開發(fā)、互利共贏的道路。以“中非能源合作”為例,它并不針對任何第三方,不是通過野蠻暴力手段攫取非洲資源,而是完全建立在中非相互需要、相互信任、平等合作、彼此共贏的基礎之上。
吳曉明認為,中國模式“不僅能夠使自身完成現(xiàn)代化的目標與任務,更重要的意義還在于,它孕育著開啟人類新文明類型的可能性”[13]。中國堅持走互惠式的和平發(fā)展道路,那就不但要樹立“和平崛起的大國”的形象,還應樹立起“文明復興的大國”的形象。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已經并將繼續(xù)改變國際秩序,而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則雄辯地證明了,野蠻和殺戮不能征服一個國家,文明才是人類進步與發(fā)展的力量所在。
(1)西方化還是中國化:兩種文明之比較。面對中國崛起,西方仍然墨守這樣一條規(guī)則,中國可以變得富強,但西方的文明仍將會統(tǒng)領世界。這種情況正在發(fā)生變化,盡管是靜悄悄的改變?!爸袊J健贝蚱屏碎L期束縛人們心中的思維定式:西方化就是現(xiàn)代化。其實,西方化只是現(xiàn)代化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對現(xiàn)代化的回應。所謂的“西方現(xiàn)代文明”不具備可持續(xù)性發(fā)展能力。第一,西方列強的現(xiàn)代化進程無一不是具有一段不光彩的歷史:對外建立殖民地,實現(xiàn)武力擴張;對內瘋狂壓榨工人、農民,為資本原始積累鋪路。第二,西方的現(xiàn)代化運動,只鼓吹消費而不懂得節(jié)制,肆意以破壞子孫的生存空間為代價,滿足當代人的欲望,這注定了使全人類再度身陷嚴峻的生存危機而不能持續(xù)。第三,西方現(xiàn)代文明在把社會生產推向最大化,以最大限度地滿足人類生活的各種需要,它在給人類帶來福祉的同時,也必將帶來了無盡的災難。一個“死”字,是西方現(xiàn)代文明的逃脫不了的悲情結局。西方現(xiàn)代文明倡導過度消費、超前消費(寅吃卯糧),而地球上的資源卻是有限的,所以,現(xiàn)代西方文明從一開始就預示著將整個人類帶入一條不歸路。這也從反面說明了,歐美國家的現(xiàn)代化運動,決定了他們沒有能力持續(xù)支撐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而不得不訴諸于源源不斷地向外擴張和殖民。
文化內在的價值指引功能能夠起到引導大眾的作用,因此使得整個西方感到不安。在此背景之下,西方國家不但不對西方現(xiàn)代文明進行反思,卻推出了“文明的沖突”論竭力為自己辯護?!啊拿鞯臎_突’理論的基礎是一個正確的判斷,即文化多元性將是全球一個持續(xù)存在的特點,然而它的根源仍在于西方與世界其余各地相抗衡這樣一個過時的觀念。它的前提是只有西方式的地方知識才是可普遍化的(即便說不是普世化的話),為西方特殊論辯護”[14]317。
既然我們已經理解了對手的觀點,而“理解并現(xiàn)實地估價對手的立場和理由(而有時它們卻原來是全部以前的思想),恰好就是表明擺脫思想體系的桎梏(這是指卑鄙的盲目的思想體系的狂信而言),也就是抱著‘批判的’觀點,而這是科學研究中唯一有成效的觀點”[3]27?!叭A盛頓共識”遠不是問題的解決,恰恰相反,它正是問題之所在。“華盛頓共識”的危機本質是一種價值的危機。可以非??隙ǖ刂v,“華盛頓共識”的危機本身不會直接造成主要的世界歷史事件;它只能創(chuàng)造出于我們比較有利的基礎,以傳播一定的認識論層次的方法、提出和解決那些包括發(fā)達國家經濟、文化發(fā)展整個下一過程的問題的方法。冷戰(zhàn)已經結束,可是冷戰(zhàn)思維并沒有終結?!笆澜缟霞扔写直┑膶梗灿辛钊斯奈璧暮徒?,這就迫使我們要超越‘非此即彼’的認識論層次,按照色彩和人生的多樣性去認識想象中的全球社群。從儒學觀點看東亞現(xiàn)代性,會有助于我們養(yǎng)成一種新的思維方式”[14]318。
“中國模式”問題的實質在于東方農業(yè)大國如何走向現(xiàn)代文明。古老文明的復興是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的生命力之所系。中華文明一向倡導“節(jié)用有度、富而行仁”的生活方式。“中國衡量文明程度的主要標準不是征服自然的程度,而是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程度,社會也被認為是自然的一部分。文明的基礎不是擴張,而是節(jié)制,其中充滿著精神文明的傳統(tǒng),并在全社會范圍內受到各方面的維護。由國家建立的各種維持現(xiàn)有關系的機制保證了財富積累的連續(xù)性,但與歐洲方式不同,這些機制并不是要擴大再生產,而是要限制需求”[15]。中國自古以來從來都沒有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謀求國家利益,因為對古老的中華文明的真正挑戰(zhàn)的不再是物質財富的匱乏,乃是道德觀的覆滅和道德體系的坍塌。歷史學家湯因比曾指出:“從鴉片戰(zhàn)爭到中國共產黨統(tǒng)一大陸之前,世界各國都以輕蔑的態(tài)度對待中國,無所顧忌地欺負中國。從物質方面說,就是現(xiàn)在中國和西歐各國、蘇聯(lián)、日本等相比,也不比過去受屈辱的那個世紀強大多少。雖然如此,像今天高度評價中國的重要性,與其說是由于中國在現(xiàn)代史上比較短時期中取得的成就,毋寧說是由于認識到在這以前兩千年期間建立的功績和中華民族一直保持下來的美德的緣故。中華民族的美德,就是在那屈辱的世紀里,也是仍在繼續(xù)發(fā)揮作用”[16]。
歐美國家自詡為世界文明的中心,對東方現(xiàn)代性聞而不聞、視而不見。中國奇跡令西方國家感到驚奇與困惑,一部分有識之士提出需要重新認識中國。湯因比在中國改革伊始就如此斷言:“西方觀察者不應低估這樣一種可能性:中國有可能自覺地把西方更靈活、也更激烈的火力與自身保守的穩(wěn)定的傳統(tǒng)文化融為一爐。如果這種有意識、有節(jié)制地進行的恰當融合取得成功,其結果可能為人類的文明提供一個全新的文化起點”[17]。中華文明的全面復興決不至于引起全球范圍內文明的沖突,與此相反,它將和其他各種文明共生、共存和共榮。因此,中華文明的偉大復興將有助于世界的持久和平與長期穩(wěn)定。
(2)全球化與本國化的統(tǒng)一:“中國模式”的方法論價值?!爸袊J健钡某晒Γ瑹o情地駁斥并證偽了“歷史的終結”論,對于我們增強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和制度自信,具有重要而深遠的意義。“軟實力”一詞的提出者約瑟夫·奈說:“中國的經濟增長不僅讓發(fā)展中國家獲益巨大,中國特殊的發(fā)展模式和道路也被一些國家視為可效仿的榜樣……更重要的是將來,中國倡導的政治價值觀、社會發(fā)展模式和對外政策做法,會進一步在世界公眾中產生共鳴和影響力”[18]。“中國模式”既遵循了全球化的發(fā)展邏輯,又富有鮮明的個性特征:以我為主,批判借鑒,盡可能使其“中國化”。只不過名稱各異,清朝時期稱之為“中體西用”,民國時期稱之為“中國本位”,現(xiàn)在稱之為“中國特色”。
把借鑒人類先進文明和走自己的路結合起來,是“中國模式”的一大法寶。“中國模式”的成功證明了基于每個國家的國情千差萬別,所以每個國家的發(fā)展道路均具有異質性,相互之間應當相互借鑒,然而絕不存在所謂的“普世性”模式。存在“普世性”的模式乃是一個抽象的謊言?!叭A盛頓共識”沒有考慮到不同國家的不同需要和經濟、社會及文化狀況,因此不能武斷地說“華盛頓共識”是普適的模式。同理,“中國模式”也不是“普世性”的“模式”。如果說“中國模式”具有“普世性”的意義,這個“普世性”便只能是馬克思主義本國化,即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與本國具體情況相結合。亨廷頓也曾注意到了非西方文化的復興進程,“西方主宰天下的時代正在終結。與此同時,西方的衰落和其他權力中心的興起正在促進全球本土化和非西方文化的復興進程”[10]71。
由于堅持了全球化與本土化兩個維度,使得“中國模式”最具有適應性。中國曾和大多數(shù)亞非拉國家一樣,同處于貧窮落后狀態(tài)。如今,中國的顯明成功給正在探索走出不發(fā)展困境的這些國家樹立了一個新的典范。對于那些苦于不發(fā)展的廣大第三世界國家,“中國模式”的吸引力愈發(fā)彰顯?!爸袊陌l(fā)展模式對所有發(fā)展中國家具有無法抗拒的誘惑力,因為這種模式引發(fā)了世界經濟史上前所未有的一輪增長”[19]??墒牵J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對于這些國家只具有純粹文獻的意義。誠如近 170年前,好事的德國哲學家試圖將“法國模式”原封不動搬到德國時,馬克思、恩格斯尖銳地批評說:“德國的哲學家、半哲學家和美文學家,貪婪地抓住了這種文獻,不過他們忘記了:在這種著作從法國搬到德國的時候,法國的生活條件卻沒有同時搬過去。在德國的條件下,法國的文獻完全失去了直接實踐的意義,而只具有純粹文獻的形式”[4]298?!爸袊J健钡镊攘η∏≡谟谒仟毺氐?,而不是普世的,因此,是無法直接移植到廣大亞非拉國家的。中國對外只輸出產品,不輸出“中國模式”。
“中國模式”的終極意義是什么?在這個問題上,不存在絕對的、不偏不倚的客觀觀察和描述,它必然關涉到觀察者的價值理念和價值判斷問題。世界語境中的“中國模式”國別因素愈發(fā)明顯,歐美國家擔心“中國模式”對他們的價值觀產生沖擊,但一時找不出適當?shù)膽獙χ?,故高度敏感且缺乏自信;而我國的周邊國家則表現(xiàn)出一種矛盾的心態(tài),一方面,他們從中國崛起中感受到了實實在在的利益,另一方面又擔心國強必霸,故而經濟上依賴中國,而安全上又仰仗美國,文化上迷信美國;金磚四國中的印度和巴西,由于和中國處于同一競技場,所以緊盯中國不放。
在“中國模式”的中國語境中,我們認為政治多極化和經濟全球化和話語權均等化是未來世界的大勢所趨,“中國模式”的橫空出世,標志了西方“話語叢林”的終結與中國話語的興起。
放眼當今之世界,直接的經濟、政治殖民主義已經無法立足,然而文化領域中殖民幽靈依舊在各國徘徊。二戰(zhàn)以來,美國等西方國家以軍事占領、美元強權和“美國夢”等各種手段不遺余力推行文化殖民。美國的文化殖民裹挾在“華盛頓共識”中向全世界兜售。中國崛起的故事改寫了“歷史的終結”的強勢獨白。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是對中國崛起的敘事。在大數(shù)據(jù)時代,關于“中國模式”,我們已經擁有了如山的資訊,且這些資訊仍然在以幾何級的速度在增長,我們還要增強說故事的能力,對“中國模式”予以敘事。面對千年未有之歷史大變局,知識界必須要從“言必稱美國”的殖民話語體系中解放出來,“從一種策略性話語真正轉變?yōu)橐环N主體性話語,從理論議題的應對模式轉變?yōu)樽灾鹘嬆J?,轉變?yōu)榫哂兄袊鴥群母拍钌珊退枷雱?chuàng)造體系,已構成當代中國學術的核心議題”[20]。
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指出,物質貧乏不是社會主義,精神空虛也不是社會主義。大國崛起的核心是思想崛起。沒有思想的崛起作為支撐,大國的崛起只是曇花一現(xiàn)。表達思想的軟實力,即話語權攸關“中國模式”的前途和命運。打造具有中國特色和中國氣派的中國學術話語體系刻不容緩?!拔鞣阶鳛榘詸嗟囊环揭恢逼髨D用強制手段主宰其他地方,而其他地方又通過勞工、資本、人才和宗教等多方面的遷徙移動而全面滲透西方?,F(xiàn)在是時候了,各種文明之間該本著相互依存的精神開展對話了”[14]323。
建構出關于“中國模式”的話語體系,中國知識界責無旁貸。為此,要把握住兩個問題:一要認識到建立話語體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那些掌握話語壟斷權的國家不愿傾聽不同的話語,不愿意理解不同的聲音,他們操控著所謂的“標準話語體系”到處叫囂,維護話語霸權不僅關乎他們切身的利益,還涉及到深層的價值觀念及信仰基礎?!皻v史的終結”本身已經終結,就是西方學界也不否認,“我們很快將要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但是已經能感受到接受一種新鮮事物是多么困難:我們早已習慣了當代世界處理問題的套路,從骨子里認定它們都是理所當然的,都是活生生的事實”[6]7,但是西方式的傲慢并不因此而有所收斂。二是話語體系應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和開放性。伴隨“中國模式”這概念的興起,中國的話語體系儼然將要成為國際政治經濟文化新秩序的標桿。盡管西方話語的霸權地位岌岌可危,但不應該簡單地拋棄西方話語,而是揚棄,即“既克服,又保留”。中國學者應秉承高度的理論自覺和理論自信,從受動思維中轉變過來,通過研究中國故事,提煉和深化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在普及“中國模式”的基礎上,讓世界了解和認同“中國模式”。
“中國模式”是一個常說常新的話題,但不能僅在自己的領域內自說自話。為此,應對“中國模式”的概念做一番批判性的梳理,進而為嚴肅的學術探討奠定基礎??梢圆扇 罢Z義上溯”的研究策略,將此話題置換為語言問題,以語言方式進行研究與論爭,唯此,可以避免空洞的、永無結果的爭論,擺脫研究困境。
“中國模式”可以劃分為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和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前者改變了中國,而后者可以解釋中國。解釋中國是為了更好地改變中國,在改變中國的過程中也能提升對中國的認識與理解。本體論層次的“中國模式”通過改變中國進而改變世界,而認識論層次的“中國模式”通過解釋中國進而解釋世界。之后,在更高的程度上循環(huán)往復,不斷遞進……。從整體上看,西方現(xiàn)代文明目前仍占有明顯的優(yōu)勢,但新世紀文明正在向中國發(fā)生位移。聆聽“中國模式”的元敘事,我們發(fā)現(xiàn):經濟、政治落后就要挨打、挨餓,文化落后就要挨罵。中華文明是“中國模式”的根脈,為世界文明提供了道德方向?,F(xiàn)在,中華文明正處在一個新的起點之上,我們可以樂觀地展望,新文明的晨鐘必將在中華大地上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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