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 M:
我在前封信里說,我覺得在我們這個時代里,好像沒什么好“反叛”的。昨天我去看了一場電影,想法有點改變。
那個德國片子叫做“好日子過去了”。這是一個關(guān)于階級跟貧富差異、社會公平正義的電影。我在想,好,我和爸爸來看這個電影。他開著寶馬745的車,我穿著Ralph Lauren的白襯衫。我們住的小鎮(zhèn),是全德國平均收入最高的小鎮(zhèn)——那我不正是這電影中的“壞人”?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在餓死的邊緣,我們開豪車是不是不道德?有些人做一天的工還賺不夠吃的,而我只是上學(xué),什么工都不必做,生活舒服得像個小王子一樣,我可不可以心安理得?我也知道,物質(zhì)滿到一個程度,就失去意義,但是我仍舊享受物質(zhì)的滿。
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沒什么值得“反叛”的東西了呢?這個社會是不是真的沒什么不公不義值得我們?nèi)ァ案锩?,沒有什么理想和價值值得我們?nèi)バ袆幽兀?/p>
我想是有的,還是有的。
好,那我能干什么?我想出了幾個可能。一個是,我可以變成一個行動者,擬定計劃,上街去游行抗議。電影中三個革命者之一說,他完全看穿了這個虛擬的Matrix(模型)一樣的社會體制,而他拒絕與這個虛假的Matrix共存。
我覺得,我只能看得出這個虛擬的結(jié)構(gòu)的一部分,而且我還能忍受它——或許因為我閉上了眼睛,因為我不愿意看見問題,不愿意看見問題,問題就變得抽象。我的解決方案就是對問題視若無睹,假裝看不見——如果我能把思想關(guān)掉更好。
但是,如果我決定把眼睛打開,看見世界的不公不義,我能怎么做呢?我活在一個民主社會里,說是信息開放、價值多元,電視、網(wǎng)絡(luò)、報紙每天都在影響我,但是當(dāng)你真正想要知道你能做什么的時候,他們告訴你,嘿,你要自己決定,因為這是民主。
前面當(dāng)我在談年輕人的自由的時候,我接到很多讀者來信(對我來說是“很多”),他們似乎都有同感,覺得這個世界沒什么好“反叛”的了。但是這個電影卻好像提醒了我,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公正存在,怎么可能沒有“反叛”的需要?所差的只不過在于你是否愿意看見,是否愿意站起來,行動不行動而已。
最后我就不得不問我自己:那么你是不是要決定“站起來”,去“行動”?
我真的認(rèn)真地想了這個問題,然后,MM,我必須誠實地告訴你我的自我發(fā)現(xiàn),你就當(dāng)它是“懺悔錄”吧。我知道麥當(dāng)勞為了生產(chǎn)牛肉大面積破壞了南美的原始森林,而他們的老板口袋里塞滿了錢,但我不會因此不去吃麥當(dāng)勞。我知道非洲很多孩子死于營養(yǎng)不良,但我不會因此不把吃不下的飯菜留在盤子里,讓它被倒掉。換句話說,我發(fā)現(xiàn)我是個百分之百的混蛋。
我是一個“日子過得太好”的年輕人,狠狠打我?guī)讉€耳光也不為過,但是至少,我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而且至少,我并不以我的生存狀態(tài)為榮。
現(xiàn)在,MM,我好奇你會怎么說呢?
安德烈
2004年12月12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