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國 發(fā)
(武漢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獨立媒體被視為現(xiàn)代民主制度的組成部分,但獨立媒體的含義是什么,在墨西哥獨立媒體形成前傳統(tǒng)媒體與威權政府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獨立媒體是如何產生的,薩莉·休斯(Sallie Hughes)和查培爾·勞森(Chappell Lawson)對此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研究。
依據(jù)新聞媒體在新聞報道中是否堅持自主性(autonomy)、報道對象是否具有多樣性(diversity)以及在信息收集中是否擁有主動性(assertiveness),休斯將墨西哥媒體劃分為三類:公民社會模式媒體(civic model)、威權模式媒體(authoritarian model)和市場驅動模式媒體(market-driven model)[1]4。其中威權模式媒體的主要特征是,在新聞報道中缺乏自主性,只表達支持現(xiàn)政府立場的觀點,報道對象主要是執(zhí)政黨及政府,反對黨和邊緣群體很少受到關注,新聞來源主要靠被動接受來自政府的新聞發(fā)布和公告。與之相反的是公民社會模式媒體,它的產生能夠創(chuàng)造一個充滿活力的公共空間,最終帶來具有參與意識的公民社會和具有責任意識的政府。要做到這一點,公民社會模式媒體必須在新聞報道中擁有自主性,向民眾傳達多樣性的觀點,主動地去收集新聞信息。市場驅動模式媒體更多地將新聞報道當作有利可圖的生意,它獨立于政府卻不獨立于市場,當觀眾和廣告商需要時,它會提供多樣性的政治信息,在新聞收集過程中表現(xiàn)出主動性。但是出于同樣的理由,它們也會對特定的政治力量進行偏袒性的報道,只要這樣做符合其集團的利益。
威權模式媒體和公民社會模式媒體、市場驅動模式媒體之間存在明顯的區(qū)別,前者屬于傳統(tǒng)媒體,后兩者則是新興媒體或者傳統(tǒng)媒體轉型的產物。在與政府的關系上,后兩種媒體可以歸為一類,雖然它們進行新聞報道的初衷不同——一個是為了完成自己在公民社會中的角色,另一個則是為了追求商業(yè)利益——但是它們都擺脫了威權政府傳統(tǒng)的媒體控制制度,在新聞報道中擁有自主性、多樣性和主動性,休斯認為這兩類媒體也可以被稱為“獨立的”(independent)媒體[1]6。
墨西哥的媒體大都掌握在私人手中,主要媒體由一些顯要的家族或實力雄厚的財團控制,政府沒有試圖通過對其國有化而加以控制。政府很少對媒體的報道內容進行審查,媒體具有相當程度的意識形態(tài)多樣性,左翼立場和右翼立場的報紙可以共存,甚至還會出現(xiàn)一些內容比較偏激的新聞報道。墨西哥也很少出現(xiàn)針對媒體的大規(guī)模暴力事件,政府不需要通過暴力威脅來馴服媒體。沒有上述媒體控制手段的使用,并不意味著墨西哥政府放棄了對媒體的控制,相反,威權政府對媒體的控制相當嚴格,媒體也基本上都在其劃定的界限內進行新聞報道。墨西哥政府發(fā)展出了一套相當精巧而且昂貴的媒體控制機制,在這種控制機制下,媒體自覺充當政府的宣傳工具,自愿維護執(zhí)政的革命制度黨一黨獨大的政治體制。
丹尼爾·韓林(Daniel Hallin)等認為在威權體制下,墨西哥傳統(tǒng)媒體制度呈現(xiàn)出五個特征:報紙發(fā)行量很小、擁護性的新聞報道傳統(tǒng)、私有媒體的工具化、公共廣播及其監(jiān)管的政治化、新聞工作的有限自主性[2]。他們認為,墨西哥傳統(tǒng)媒體制度的上述特征應當放在墨西哥庇護主義(clientelism)政治發(fā)展模式中去分析,庇護主義這一概念可以有效地分析威權體制下革命制度黨政府的媒體控制制度。庇護主義的出現(xiàn)主要基于現(xiàn)代性(modernity):現(xiàn)代性造成傳統(tǒng)等級社會結構的崩潰,使個體處于孤立的社會環(huán)境中,單個個體無法通過市場、代表性政治機構或普遍的法律制度接近政治和經濟中心,加上“社會資本”的缺失,在這種社會環(huán)境下,庇護主義成為社會行動者接近政治和經濟中心的替代性機制[2]。在革命制度黨統(tǒng)治時期,由于政府是政治資源和經濟資源的主要占有者,加上長期實行進口替代工業(yè)化政策,以及私有資本的先天不足,使革命制度黨成為典型的庇護主義政治機構,而總統(tǒng)則是墨西哥最大的庇護主。作為媒體所有者,信息是他們手上最有價值的私人資源,也是他們同政府進行利益交換的憑借,他們必須通過擁護性新聞報道向政府表示忠誠,才能換來政府的恩惠,維護本集團的利益[3]。
在庇護主義媒體控制制度下,選擇性獎勵是墨西哥政府控制媒體的主要方式。選擇性獎勵內容范圍非常廣泛,包括營業(yè)執(zhí)照的頒發(fā)、政府廣告的投放、政府津貼的發(fā)放,還包括各種隱性的財政補貼和免稅政策[4]123-136。不同的獎勵適用于不同類型的媒體,但是獎勵的依據(jù)只有一個,那就是發(fā)給那些聽話的媒體。在慷慨的獎勵機制下,媒體所有者獲得了豐厚的商業(yè)利潤,媒體雇傭的編輯、記者也都能過上體面的生活,這個在政府呵護下成長起來的群體,自然愿意去維護這個體制的存在。正如一位墨西哥編輯所說的:“我相信墨西哥的絕大多數(shù)媒體從業(yè)者都想維持目前這種狀態(tài),對于媒體所有者及絕大多數(shù)編輯而言,只要支持政府就可以創(chuàng)造相當可觀的收入,并且能保證自己過上舒適的生活,同時在社會上也屬于精英階層,何樂而不為呢?”[5]28
針對性懲罰是墨西哥政府控制媒體的補充手段。政府會讓那些聽話的媒體從業(yè)者過上體面的生活,也會讓那些越過政府劃定界限的人日子不好過,政府的懲罰只針對那些不聽話的個體,而不會擴展到媒體行業(yè)的其他部分。政府可以針對某個媒體撤銷廣告,對其進行商業(yè)抵制;可以催繳其拖欠的稅款或貸款;也可以將其列入黑名單,在發(fā)布一些重大新聞消息時禁止其記者參加;還可以將不聽話的編輯或記者清除出媒體行業(yè),對一些持敵對立場的編輯或記者,甚至會將其暗殺[4]136-144。面對隨時可能到來的政府懲罰,媒體從業(yè)者在新聞報道中常常進行自我審查、自我設限,對一些政府不希望出現(xiàn)的新聞有意地回避和過濾。
總體來看,墨西哥威權政府的媒體控制機制是十分有效的。傳統(tǒng)媒體主要通過以下三種方式維護墨西哥威權體制:保證政府對公共議程的有效控制,對一些有損政府合法性的新聞主題保持沉默,在選舉期間對執(zhí)政黨進行偏袒性報道[5]48-58。
雖然墨西哥的媒體并沒有成為政府的宣傳工具,但是在威權體制下,傳統(tǒng)媒體總是傾向于報道政府優(yōu)先考慮的事情。報紙的頭版總是關于政府領導人政策主張的報道,新聞主播逐字逐句地宣讀政府新聞發(fā)布會公布的信息,即使像肥皂劇一類的非政治性電視節(jié)目,也常常表現(xiàn)出對政府政策的擁護——比如計劃生育、婦女教育問題等。有損政府形象的新聞很少在媒體上出現(xiàn),比如有關政府經濟政策不當、政府腐敗、毒品交易、選舉舞弊、反對黨抗議和政治迫害的事件,總會被媒體刻意忽略或弱化處理。墨西哥媒體在選舉中會大張旗鼓地偏袒執(zhí)政黨。以1994年總統(tǒng)選舉為例,執(zhí)政的革命制度黨及其總統(tǒng)候選人獲得了將近50%的電視報道、89%的政黨廣告和66%的新聞圖片宣傳[5]52。這還是關于選舉的媒體報道有所改進以后的情況,至于之前的1988年總統(tǒng)選舉,或者更早以前的選舉,媒體報道偏袒革命制度黨的情況更加嚴重。另外,媒體在對不同政黨進行報道時措辭和語氣也有很大的不同,革命制度黨的候選人總是被熱情地報道,語氣里充滿了尊敬,而反對黨的候選人則總是被諷刺和挖苦。
關于獨立媒體產生的原因,有一種常識性解釋是,20世紀末墨西哥逐漸開放的政治環(huán)境是獨立媒體產生的必要條件,也就是說,墨西哥的獨立媒體是政治轉型的伴生物。勞森認為,政治自由化并不是獨立媒體產生的動力,甚至不是主要原因[5]3-4。雖然這個時期墨西哥的政治環(huán)境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政府控制媒體的機制和手段沒有發(fā)生太多變化,更沒有進行促進獨立媒體發(fā)展的政治改革,墨西哥獨立媒體產生另有原因。
媒體所有者關于媒體在社會中角色觀念的轉變和他們朝獨立媒體方向的努力,是獨立媒體出現(xiàn)的原動力[1]33-44。在庇護主義媒體控制制度下,維護這一體制從而獲取經濟利益才是媒體所有者的理性選擇,選擇脫離這一利益聯(lián)盟明顯是一種經濟上非理性、政治上有風險的行為,做出這種選擇的媒體所有者只能是出于對一種更優(yōu)先級別的事項的追求,并愿意為此承擔風險。墨西哥媒體中最先表現(xiàn)出獨立傾向的是印刷媒體,其中走在前面的是兩家歷史悠久的報紙——《至上報》(Excélsior)和《北方報》(ElNorte),這兩家報紙的共性在于,它們都是由具有相似觀念和視野的團隊創(chuàng)立的,這些團隊的核心成員對媒體在社會中的角色持相似的看法。
《至上報》在20世紀60年代后期由具有新聞專業(yè)主義精神的胡里奧·斯科爾(Julio Scherer)擔任主編,在他的主導下,《至上報》變得越來越具有獨立性,越來越敢于超出革命制度黨政府為新聞報道設置的界限揭露墨西哥威權體制中不太光鮮的一面。它讓民眾發(fā)現(xiàn)墨西哥還存在著另一個貧窮落后的世界,在它的報道中經常出現(xiàn)無地的農民、失業(yè)的工人以及無依無靠者,它還向民眾展示了這個國家一直都存在著的沖突和斗爭[5]66-67。這些新聞題材很少出現(xiàn)在以前的媒體報道上,《至上報》的新聞報道極大地改變了墨西哥報紙的報道尺度。
另外一家表現(xiàn)出獨立傾向的報紙是《北方報》。該報創(chuàng)辦于20世紀30年代,1971年由24歲的亞歷杭德羅·朱昂科(Alejandro Junco de Vega)繼承,他是家族中第一個擁有新聞專業(yè)系統(tǒng)訓練的媒體人,一經接管《北方報》,他便著手進行專業(yè)化改造[1]114。1972~1978年,《北方報》招聘了大批的大學畢業(yè)生,替換掉原有的老雇員,這些新人都統(tǒng)一進行了專業(yè)的新聞規(guī)范培訓,他們的薪資和晉升也根據(jù)新的原則和標準執(zhí)行。記者不再從廣告中提取傭金,不得輕信官方的任何消息來源,也不允許從政府那里接受津貼,雇員一旦被發(fā)現(xiàn)接受了政府賄賂便會遭到解雇。報社給記者的工資高于同行業(yè)從業(yè)者很多,還會為那些隨政府出訪的記者報銷食宿,而不是依賴政府。最終,這種專業(yè)的新聞規(guī)范成為了《北方報》的企業(yè)文化,記者對來自政府的物質誘惑產生了本能的抗拒。
可以說,墨西哥獨立媒體的產生依賴于一群具有新聞專業(yè)主義精神的變革推動者(change agents)。他們對專業(yè)的新聞規(guī)范持有堅定的信念,對媒體在社會中的角色有新的認識,對政府控制媒體持反對態(tài)度。最重要的是,他們控制了媒體的組織資源,有能力塑造自己所在媒體的價值傾向、行為規(guī)范和世界觀[1]38。
在政府的主導下,1976年斯科爾和他的核心團隊被從《至上報》清除出去,政府用一支更聽話、更親政府的團隊替代了斯科爾的團隊。但是這場清洗最終證明間接地促進了獨立媒體的成長,成為獨立媒體發(fā)展的分水嶺。這些被清除出去的編輯和記者隨后創(chuàng)立了一系列的出版物,這些出版物隨后成為墨西哥獨立媒體中的核心力量[4]150。政府對《至上報》的重組非但沒有消除墨西哥新出現(xiàn)的媒體獨立傾向,反而將這種獨立傾向和專業(yè)新聞規(guī)范擴散到整個印刷媒體行業(yè)。
在斯科爾團隊被清除出《至上報》之后,他們沒有選擇逃避,而是創(chuàng)辦了一份更為獨立的新聞雜志——《前進》(Proceso)。第二年他們接著創(chuàng)辦了《一加一報》(Unomásuno),后來又創(chuàng)辦了《工作日報》(LaJornada),這些報紙和雜志所取得的成就遠遠超過了《至上報》[6]。這種選擇性擴散(selective diffusion)不僅表現(xiàn)在新媒體的創(chuàng)辦上,還表現(xiàn)在獨立媒體之間的人員流動上,比如《金融家日報》(ElFinanciero)在成立之初便聘請了許多《至上報》的編輯和記者,后來《世界報》(ElUniversal)的轉型以及1993年《改革報》(Reforma)的創(chuàng)立同樣采取了相似的方式。
1982年,波蒂略(López Portillo)總統(tǒng)宣布政府將不再在那些對政府有敵意的媒體上投放廣告,而其針對的主要對象是《前進》雜志。政府的這項抵制措施幾乎將該出版物逼至破產,使它不得不通過裁員來維持生存。出乎波蒂略總統(tǒng)意料的是,通過增加銷量和預訂,《前進》雜志最后成功地彌補了因政府撤銷廣告帶來的損失,在財務上反而更加自主了。到了20世紀90年代,該報80%的收入來自報紙銷售,《前進》雜志的主編們從中總結出來的教訓是:即使離開政府的資助,獨立媒體也可以生存,財務上的自主可以增加自身的獨立性[5]69。
圖1展示了墨西哥13家報紙的財務自主性與獨立性之間的關系,除了一個顯著的例外《工作日報》以外,其余報紙“來自政府廣告收入比例”與“媒體獨立程度”之間的線性關系表明,財務狀況自主性越強的報紙,其獨立性就越強,反之則越弱。獨立媒體在財務上擁有自主性,是其在新聞報道中展示獨立性的重要基礎。
圖1 墨西哥主要報紙的財務自主性與獨立性[5]90
在墨西哥獨立媒體產生過程中,危機事件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當媒體轉型處于一種過渡狀態(tài)時,一些獨立媒體已經出現(xiàn),專業(yè)的新聞報道模式也已經存在,另一些媒體剛剛啟動轉型,但是仍有一些媒體依然維持著原有的運作方式,此時一些危機事件的出現(xiàn),往往會影響媒體所有者的選擇,成為這些媒體走向獨立的契機。與新聞專業(yè)主義相比,這些媒體所有者更需要的是“運氣”和“時機”[7]。
與其他傳統(tǒng)媒體相比,墨西哥的廣播媒體很少提供政治信息,除了一些談話類節(jié)目以外,大部分廣播電臺只提供娛樂、體育等節(jié)目。1985年墨西哥發(fā)生的大地震,對廣播媒體的轉型產生了重要影響。民眾在地震中的反應使廣播媒體所有者意識到,墨西哥民眾不再是政治上愚昧的群體,他們渴望獲得真實、準確的信息,這是一個巨大的等待開發(fā)的聽眾市場,只要他們愿意嘗試新的廣播方式。廣播媒體所有者發(fā)現(xiàn)新聞廣播具有巨大的商業(yè)價值,便積極對原有的新聞報道方式進行改革,吸收印刷媒體中出現(xiàn)的專業(yè)新聞規(guī)范的做法,努力開發(fā)這一市場[5]99-103。民眾對這種改變產生了強烈的反應,那些率先做出轉變的廣播電臺迅速占領了墨西哥的廣播市場,收聽率以及隨之而來的廣告收入也開始大幅攀升。地震后民眾對廣播媒體關于這次災難報道的反應,印證了廣播媒體所有者的判斷,結果帶來了廣播媒體的迅速轉型,使其在信息提供方面擁有了全新的影響力,在未來的十多年里,獨立的廣播電臺總是成為墨西哥重大信息的首要披露者。
墨西哥最大的報紙《世界報》與革命制度黨政府的決裂,也是起因于危機事件。《世界報》一直是與政府合作的媒體,它的所有者佛朗西斯科·艾利(Juan Francisco Ealy)一直是革命制度黨政府忠實的支持者。但是,1994年發(fā)生的一起政治危機事件改變了這一切。1994年總統(tǒng)選舉期間,革命制度黨總統(tǒng)候選人唐納德·科洛西奧(Luis Donaldo Colosio)在競選途中被人暗殺,艾利是科洛西奧的朋友,他認為政府對這一事件的解釋不符合事實,作為回應,《世界報》對這一事件進行了持續(xù)的報道?!妒澜鐖蟆穼υ撌录膱蟮?,是該報與革命制度黨政府決裂的開始[1]143。薩利納斯(Carlos Salinas)總統(tǒng)最先對報道進行干預,要求《世界報》停止對該事件的新聞報道,后來繼任的總統(tǒng)塞蒂略(Ernesto Zedillo)也下達了同樣的命令,并通過內務部要求艾利停止現(xiàn)在的新聞報道方式??墒谴藭r的艾利已經決定繼續(xù)改變《世界報》的新聞報道方式,還讓該報紙的記者重新對科洛西奧暗殺事件進行深入的調查。艾利的做法最終招來了政府的打壓,先是財政部指責他逃稅,緊接著被拘留,最后不得不通過繳納罰款來保釋自己。事后艾利陳述自己的想法時說:“可以說這一事件重新推動我繼續(xù)朝前走,就好像他們給我注射了維他命,不斷催促我向前走,不斷地說出事實真相,當然我這樣做也給他們造成了損害。”[1]144
墨西哥政府的私有化改革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獨立媒體的發(fā)展,盡管這些改革最初的目的是為了鞏固革命制度黨的執(zhí)政地位,也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但是同樣產生了一些不可預期的結果。革命制度黨政府的私有化改革最終還是波及到了電視媒體,薩利納斯政府于1993年8月將國有電視頻道私有化,這項私有化改革的結果是阿茲特克電視臺(Televisión Azteca)的成立[5]103。這為墨西哥電視媒體帶來了商業(yè)競爭,打破了墨西哥電視集團(Televisa)的壟斷地位,近20年來,電視集團第一次面對擁有雄厚資金和先進技術設備的全國性電視臺的挑戰(zhàn)。面對來自阿茲特克電視臺的競爭,電視集團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措施,其中對其獨立性最具影響的措施是它開始嘗試增加一些獨立性的新聞報道。雖然這一過程進展非常緩慢,并且電視集團仍然盡量避免報道一些敏感題材的新聞。
圖2展示的是1986~1995年間電視集團王牌新聞節(jié)目“24小時”的新聞報道中,政府題材新聞占據(jù)時間的比例,從圖2可以看出,一直到1993年,電視集團的新聞報道模式基本上沒有什么改變,但是自從阿茲特克電視臺成立以后,電視集團對政府題材的新聞報道開始急劇下降,這說明隨私有化政策而來的商業(yè)競爭促使電視媒體向獨立媒體轉型。
圖2 1986~1995年政府題材新聞占據(jù)電視集團新聞報道時間比例[5]107
墨西哥的獨立媒體主要包括公民社會模式媒體和市場驅動模式媒體,雖然它們進行新聞報道的初衷不同,但是在與墨西哥政府的關系上,它們具有共同之處:都擺脫了威權政府傳統(tǒng)的媒體控制制度,在新聞報道中擁有自主性、多樣性和主動性。墨西哥傳統(tǒng)媒體與威權政府之間是一種庇護主義關系模式,政府控制媒體的主要機制是選擇性獎勵和針對性懲罰。在這種媒體控制制度下,傳統(tǒng)媒體主要通過三種方式維護墨西哥威權體制:保證政府對公共議程的有效控制,對一些有損政府合法性的新聞主題保持沉默,在選舉期間對執(zhí)政的革命制度黨進行偏袒性報道。政治自由化并沒有直接促進獨立媒體產生,獨立媒體也不是政治轉型的產物。具有新聞專業(yè)主義的變革推動者是獨立媒體產生的原動力,這些早期出現(xiàn)的獨立媒體財務上的成功和職業(yè)上的聲譽,使它們的獨立傾向和專業(yè)新聞規(guī)范擴散到其他媒體,危機事件的出現(xiàn)加速了傳統(tǒng)媒體向獨立媒體的轉型,革命制度黨政府采取的私有化政策將電視媒體也推向了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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